[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5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4
第五十三章 運去(下)

    兩個月前,在陳文的幫助下俞國望攻陷了那座曾經讓他鎩羽而歸的天台縣城,憑藉著天台縣的人力物力,俞國望所部的實力也得到了一定的提升。接下來雖然陳文悄然離開了大鬧台州的明軍序列,但是在他的老兄弟金湯成功的重施了陳文此前的故技,俞、金兩部也順利的拿下了距離天台縣不遠的三門縣城。

    這段時期,台州明軍在俞國望連戰連捷的鼓舞下士氣大振,此後憑藉著不斷的襲擾,對台州清軍以及準備自台州北上舟山的南線清軍造成了不小的危險。尤其是俞國望、金湯以及另外幾支台州明軍所組成的聯軍逼近台州府城臨海縣時,就連馬進寶也被迫暫緩了北上舟山的軍事行動,從而為舟山明軍分擔了極大的壓力。

    等到在臨海縣城境內第一次直面台州、金華兩府清軍的主力,俞國望依仗著陳文傳給他的那個階段型、且未完成的西班牙方陣,幾乎沒費太大的氣力就化解了馬進寶的攻勢,若不是馬信強行突破了金湯所部的陣型,或許還可以取得更大的戰果。

    連克兩座縣城、帶動了整個台州的抗清運動、甚至擊退了強勢清軍的進攻、從而為親臨戰陣的天子牽住了部分敵軍,這是俞國望軍旅生涯至今為止最為輝煌的一段時間,甚至比他受封為新昌伯時還要風光。

    一番慶賀之後,俞國望也沒有忘記繼續在當地保持存在感,這是他此來的目的,也是他眼下唯一可以為賜予他爵位的天子做的事情。

    可是等到清軍捲土重來後,曾經讓俞國望和那些台州明軍驚喜不已的「西班牙方陣」在清軍變更戰術後的進攻下卻變得如草紙一般脆弱得可以一捅即破。

    還是那一片戰場,清軍行至近前便抬出了藏在陣中的一門門虎蹲炮。那一刻,在發現了清軍的意圖後。俞國望麾下的明軍幾乎只是愣了片刻的時間,就陷入到恐懼之中不能自拔,進而開始不自覺的後退,甚至就連那些軍官也都忘記了他們的任務。

    隨著炮聲響起,虎蹲炮噴吐出的火焰裹挾著鐵砂、石子向明軍的陣線掃蕩而去。剎那之後,俞國望的西班牙方陣第一排的盾牌手幾乎一掃而空。就連靠近的長槍手也頗有些被這等原始的散彈命中。

    其實真正被當場殺死的,亦或者說有性命之憂的並不是很多,更多的明軍所受到的僅僅是有限的皮肉傷。可是火炮噴射出的烈焰、硝煙、以及隨之而來的傷亡還是在一瞬間擊碎了這支此前本就不是什麼強兵的台州明軍。

    恐懼如惡魔般撕扯著俞國望所部明軍的意志,那些在幾個月前,甚至直到那一刻還只是軍中附庸的肉搏步兵立刻被恐懼擊垮,紛紛拋下兵刃轉身尖叫著逃亡。而那些在俞國望軍中被視為精銳的鳥銃手則根本擋不住這些潰逃者的衝進,甚至被裹挾逃亡。

    就這樣,訓練了幾個月,並且在比試和第一次與清軍交鋒中盡皆顯示出了極強的戰鬥能力的西班牙方陣就在虎蹲炮裝填、點燃、發射的片刻之後被徹底撕碎。

    騎在戰馬上。俞國望目瞪口呆的看著前排的士卒尖叫著奪路而逃,甚至到了顧不得方向的程度。恐懼蔓延開來,整個戰陣如同被墨水浸染的白紙一般從最前方的一線開始迅速的染作黑色,直至將整個戰陣沖散。

    中軍陣線被瞬間擊碎,兩翼的清軍也發起了猛攻,依舊在不可置信中難以自拔的俞國望親眼看著金湯的將旗被砍倒,親眼看著高宜卿帶領著親兵向清軍發起決死反擊,而他的耳邊卻是那些充滿了恐懼的嘶喊聲。

    渾渾噩噩之中。被麾下的將士帶離戰場,隨後收斂了倖存的殘部返回天台山。可是這一幕卻始終迴蕩在俞國望的腦海中。分外清晰。而那些激盪於內心深處的疑問也同樣在困擾著他,直到此刻。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陳文能夠理解俞國望的困惑和不解,就連他在初次聽聞俞國望所部被清軍輕而易舉的擊潰時也同樣萌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畢竟那是西班牙方陣啊,即便只是一個階段性的產品。但那可是在後世網絡中被無數人視之為可以輕鬆碾壓封建軍隊的利器,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綠營兵,還不是什麼精銳的綠營兵擊潰呢?

    可是仔細一想,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西班牙方陣雖強,但卻只是一個戰陣。甚至可以說只是一具較為強壯的軀殼,而其中最為關鍵的還是那些內在的東西。比如高度的紀律性、合理的訓練、如臂使指的指揮、以及其中最為關鍵的團隊精神,這才是西班牙方陣乃至後世的近代軍隊方陣的靈魂所在。

    而俞國望的部隊從本質上卻還是一支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親兵的封建軍隊:大小相制和兵為將有的體制威脅到了軍紀的執行和指揮的貫徹;軍官剝削、奴役士卒,親兵家丁與普通士兵的等級、待遇差異,這些嚴重影響了軍隊內部的團結,從而導致了團隊精神受到了極為嚴重的損害。

    若是靈魂孱弱不堪,那麼再強壯的軀殼也不過是徒有其表而已。一旦精神崩潰,軀殼也會隨之解體、破滅,被同為封建軍隊所使用的其他戰術擊潰自然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只不過,該如何解釋給俞國望聽呢……

    「您知道,末將祖上曾為岐陽王麾下中軍將校,至穆宗年間已為余丁,是以商賈為業。初起之時,我家中商舖,掌櫃、賬房皆由夥計按照歷年表現提拔而起,而每升一級皆可提高待遇,甚至可以擁有股份傳於子孫。是故,商舖中人皆奮力經營,我家乃至巨富。」

    「此後,隨著鋪面增多,亦開始蔓延遠近,由於路途的問題。一些不便於監督的商舖便出現了掌櫃任人唯親,使夥計見無晉陞之途而不再盡心盡力;勾結賬房、客戶、官府從中牟利的現象,以至於虧損良多。到了後來,我家被迫關閉了部分商舖,縮小經營範圍,以加強監督和管理。減少虧損。」

    對於陳文編造的身世,俞國望多少有所耳聞,只是他並不明白這和台州戰事的反覆有什麼關係。

    「在末將看來,軍中之事亦是如此。」

    「例如盛唐,初始例行府兵制,於隋末掃平群雄,而後滅突厥、平高句麗、橫掃西域,唐軍大旗所指,韃虜盡皆披靡。那時的唐軍除去奔襲大漠的鐵騎外。更多的則是手持著長槍,迎著韃子的箭雨結陣衝鋒的步卒。」

    「高宗、武後時代,土地兼併嚴重,均田制遭到破壞,府兵地位日漸低下,社會上以成為府兵為恥。到開元、天寶年間,府兵制崩壞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玄宗只得募兵作為唐軍主力。」

    「自薛訥始。節度使開始大行其道,在兵員素質處於下降趨勢的情況下。各級將帥也只得以擅長臨陣格鬥的猛士作為主力,而這些猛士為提高待遇也逐漸與主將結成義父子之類的私人關係。由此,軍中只知有將帥而不知有天子,遂有安史之亂爆發,盛唐走向衰微,乃至消亡。」

    「又如國朝。自衛所而至募兵,作戰的主力也由以長槍手為主體的步兵戰陣轉為以親兵、家丁為中堅,普通士卒所組成的步兵為附庸的體制,其實亦是如此。」

    「自遼事起,東虜之兵在併吞女真、蒙古各部的過程中獲得了更多的戰鬥經驗。而國朝卻只能靠著少量的親兵、家丁作戰,始終處於以少打多的情況。再加上文官領兵、大小相制、以及兵為將有的制度,是故一敗再敗,直至今日。」

    「在您此前的那支軍隊中,兵為將有、大小相制、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這些陋習無一例外的存在。唯獨只是把吃空餉、喝兵血養騎兵改成了養火銃手,從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甚至可以說效果更差,因為現今的火器技術根本不足以完成戰場上的主要殺傷,孫閣老編練關寧軍時的那些車炮營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言歸正傳,您的軍中,鳥銃手待遇更好無可厚非,在泰西也是如此,但您這可是建立在普通肉搏步兵被剝削、奴役的基礎上才產生的,再加上普通士卒分別作為各級武將的私兵存在,戰陣的凝聚力根本發揮不出來多少。」

    「而到了戰場之上,肉搏步兵之間本就沒有什麼凝聚力,還要一起直面韃子的兵鋒,而待遇更好的鳥銃手則只要站在背後射擊就可以了。又要當肉盾、還要被剝削奴役,換做是您,您能有多大的戰鬥意志?」

    「這……」

    陳文的反問把俞國望聽了一愣,他從未想過制度存在著問題,因為明末至今的領兵文官、大帥們也都沒有去試圖變更軍事制度。這裡面大多是如俞國望般根本就想不到這裡的,而剩下的即便能夠考慮到此,也斷不敢為了試驗是否有效而將同僚得罪個遍。

    俞國望很清楚的記得,陳文此前就對他軍中的舊制不屑一顧,甚至在私下裡也曾經建議過將財權和兵權收回。可當時他出於這些軍官追隨他多年,不想把事情做絕,又唯恐這些失去了兵權的軍官投清,就只得婉言回絕,而陳文也轉而安心操練那個西班牙方陣。

    「末將之所以將西班牙方陣傳授給您,為的便是依靠其密集陣型,來對抗現在韃子軍中前排銳士組成的較為鬆散的陣型,實現局部戰場以多打少的優勢。」

    「可是陣法只是陣法,面對火器這種連盾牌都扛不住的兵器,那就只能靠著將士們的作戰意志堅持,進而撲上去將對手撕碎,才能取得勝利,就像末將的南塘營此前那般。否則,即便有再強大的陣法,兵員意志不夠堅定,也斷無法發揮出其應有的威力。」

    「那麼,如何提高將士們的作戰意志?」

    ………………

    半個時辰後,陳文送走了失魂落魄的俞國望,近、現代軍隊的理論和當前的傳統差異巨大,他只是就著南塘營的發展過往隨便聊了聊,並沒有說出太多聳人聽聞的論調,可是這些對於俞國望而言還是有些難以理解。

    著人將俞國望安頓好,陳文便繼續趕往虎鹿鎮。到陳文趕到時,老營的人員和隨行的百姓已經盡數抵達,就連後衛部隊也在他抵達前幾個時辰趕到這裡。

    可是當他見到吳登科和李瑞鑫之時,未帶宣慰,就被這二人引到了一個偏僻的軍帳之中。進入軍帳後,二人立刻跪倒在地,口稱死罪。

    「大帥,末將等無能,把王巡撫弄丟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7
       
第五十四章 惡化

    「大帥,末將等無能,把王巡撫弄丟了。」

    聽到這話,陳文登時愣在了當場。由於從先行部隊的口中得知了他們途徑嵊縣時曾經和進駐當地的清軍有過一番交鋒,眼看著吳登科和李瑞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陳文一度以為王江在那場衝突中不幸遇難。

    只是隨著吳登科和李瑞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陳文發現事情一時之間還沒有他想像的那麼不可收拾。

    王江憤慨於吳、李二人的自作主張,轉而獨自去勸說俞國望等距離天台山臨時老營不遠的各部明軍同行,為陳文在金華的反圍剿提供更大的力量。

    這其中不乏著未來利用這些人對陳文造成一定的牽製作用,從而防止其在浙江一家獨大後生出行操莽之事的心思。但是說到底,王江的提防也遠沒有到謀奪兵權的地步,畢竟由於四明湖之戰的後遺症,陳文的能力在他的眼中還是極強的,尤其是對於軍務一事。

    由於王江本人有著魯監國欽奉的浙江巡撫的官職,乃是整個天台山明軍名義上的監軍,待他說服俞國望後,便去後營和金湯殘部的營地進行遊說。可是在這支遷徙部隊越過新昌時俞國望就追上了隊伍,而王江卻始終沒有跟來,甚至到了此地依舊沒有王江的消息。

    王江的音訊全無一時間把吳登科和李瑞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可是進入嵊縣後,紹興綠營進駐的當地的軍隊便逼了上來,二人費勁了九牛二虎才一邊掩護著老營和百姓,一邊擊退了跟上來的清軍,著實無法分出太多的精力去顧及王江。等到了脫離險境後。二人立刻派出了一隊騎兵趕回去將王江找尋回來。

    王江擁有著浙江巡撫的身份,乃是陳文所部的文官監軍,在浙東的名聲也不小,就算到了浙西的金華也有不少人知道。這樣的人如果莫名其妙的死了,對於整個浙西抗清的事業來說勢必會造成極壞的影響。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些年浙東數百家抗清義軍。卻只有王翊的大蘭山明軍能夠真正意義上的發展壯大起來,這裡面有王翊在軍紀上的堅持,也少不了王江在他身後打理後勤。否則再強的軍隊若是後勤無法得到保障的話,不是放任軍紀敗壞,就是把自己生生扼死。

    是故,若是沒了王江,陳文這支準備在金華有所作為的明軍就彷彿被斷了一臂。

    得知王江只是暫時沒了音訊,陳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眼前的二人扶起來後。他又詳細的詢問了一番其中的細節。

    「王巡撫離開老營時說了什麼?」

    吳登科想了想,便率先作出回答:「回稟大帥,王巡撫臨行前,說是會盡力說服新昌伯、後營的葉副將以及統領金帥老營的軍官一同前往金華,以為大帥的助力。」

    聞言,陳文的腦海中立刻有了一個思量,俞國望此刻已經趕到金華,那麼問題八成出在葉世榮和金湯的部下身上。只是這兩部的戰鬥力都不怎麼樣。就算是想動王江的話,也要問問負責護衛王江的那支小分隊能不能讓他們如願。

    「護衛王巡撫的帶隊軍官是誰。一共有多少部隊?」

    「回稟大帥,帶隊軍官是牛平安,末將和李副將分了兩個隊的鴛鴦陣殺手隊,一個隊的火器隊和一個隊的騎兵負責保護王巡撫的安全。」

    兵力雖說不多,但若是加上巡撫衛隊的那二十幾號人,卻也不是這兩支殘部能夠輕易奈何得了的。至於那個帶隊軍官。陳文也是知道的,吳登科的同鄉,最早在孫家小院裡發誓追隨他的那幾十號人之一,乃是個懂得恪盡職守的軍官,用他來護衛王江也算是得人了。

    接著。陳文又問了問派去尋找的那支騎兵隊的軍官,得到的回答在他印象中也是個值得信任的軍官。

    既然如此,暫時也只能如此了。從李瑞鑫在此前的交鋒中抓來的一個紹興綠營軍官口中得知了此番圍剿,除了金、衢、嚴、處四府的綠營外,還有紹興綠營和撫標營從金華北面來襲。

    這樣的兵力和部署已經超出了陳文的預料,畢竟舟山之戰剛剛結束,按道理清軍的這些機動兵力應該都還處於疲兵的狀態之中。難道是因為他此前鬧出的動靜太大了,以至於浙江清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在今年將他消滅?

    清軍的應對超出了他的想像,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隨著老營的到來,王翊身死,以及舟山之戰明軍失敗的消息也開始在四下傳播開來。越來越多的本地人士對這支孤軍的未來表現出了不看好的態度,以至於沒過多久,明軍佔領區以外的物資捐輸便徹底停止了下來;明軍佔領區內部,一些世家大族的態度也開始曖昧了起來,只有那些已經和明軍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們還在盡力為明軍提供幫助。

    王翊身死是事實,舟山之戰明軍失敗也是事實,甚至包括王江不知所蹤同樣是事實。對此,陳文也只有更加努力的訓練軍隊,寄希望於擊潰清軍的圍剿,從而憑藉著軍事上的勝利來抵消掉這些對明軍不利的影響。

    安頓老營人員、軍屬和百姓的任務全部交卸給了孫鈺,陳文便將趕來的南塘營留守部隊和新兵營進行混編,由此得到了一個步、騎、炮及附屬部隊達到滿編狀態的新版南塘營,和東陽、義烏這兩個只有步兵隊,而且還是使用弓箭作為遠程火力支援的新營,以及若干個守備部隊作為補充。

    兵力一時間只有那麼多了,而且即便是這樣,手中的物資也只能勉強撐過今年,甚至根據孫鈺的計算,可能連過年時的加賞都不夠。

    人常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眼下這大炮還沒響呢,陳文已經感覺有些扛不住了。

    大蘭山根據地的淪陷,導致了老營本就不是很雄厚的經濟底子徹底被打了個對穿;靠著繳獲和交易,陳文勉強湊出了兵進金華的啟動資金;結果等到了金華才發現,這裡的倉儲遠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多;又是作秀、又是打廣告,總算是獲得了本地人士的一定支持,結果浙江明軍在這期間連續遭逢失敗,以至於大勢上已經處於了絕對不利的境地,隨著消息的傳來,這些支持也開始大幅度下降;若是再加上王江的事情……

    這些問題陳文起初都有過一定的預料,只是現實遠比他料想的要嚴酷得多,而更加嚴酷的現實也隨之而來。

    永曆五年十月下旬,督標營在完成初步的休整後進入了金華府,與馬進寶等各部匯合,作為此次圍剿的主力。

    與此同時,北線的撫標營也開始蠢蠢欲動,只有紹興綠營由於前不久在護衛老營遷徙的那支部隊身上磕掉了兩顆大牙,才沒有表現出太過積極的動向。只不過,若是明軍在戰局上愈加的不利起來,這些清軍也定然會像惡狗一般撲上來。

    憑藉著歷史知識,以及近期的打探,陳文粗略的計算了一番。

    南線清軍之中,浙閩總督標營兵力三千餘;金華鎮標營此前被打掉了一部分,能夠逃回去的也因為建制被打散一時間無法形成戰鬥力,加上金衢嚴分守道的那兩百兵,應該有兩千左右的兵馬;而衢州、嚴州、處州三個府的綠營各自來了一個營,根據情報,陳文知道這三個府的綠營兵編制各為一千六百人,分作兩營,那麼每個營也就是八百人左右。

    如此算來,南線清軍的戰兵大約為七千到七千五百人。而根據滿清綠營兵制,浙江兵種構成應該是馬一步九,若是算上馬進寶的騎兵基本上在東陽縣被端了的話,這其中清軍應該會有六百左右的騎兵可以用在這一局部戰場上。

    相對而言,北線的清軍只是起到輔助作用,但是兵力已然不容小覷。浙江巡撫標營兵力兩千,出諸暨南下義烏;紹興綠營的那個協有兩千餘人,除去守禦各地的兵力外,也有超過一千的兵力進駐嵊縣,時刻準備南下東陽縣。

    此番,清軍的總戰兵超過萬人,而陳文手中真正滿編的只有南塘營,區區兩千人而已,僅僅是勉強保證披甲。至於另外那兩個營和守備部隊,全部只有步兵的編制,而且幾乎都是無甲的步兵。

    除此之外,東陽縣羅城岩的周欽貴眼下還在猶豫不決,雖說陳文知道此人在歷史上堅持抗清到離世,但是在與他並起,甚至是熟識的反清義軍首領紛紛接受了魯監國的官職、爵位的情況下,此人卻依舊獨來獨往,天知道他會不會趁著陳文和清軍血戰的期間從羅城岩跳出來再大鬧上一場。

    此前,陳文憑藉著對於歷史的掌控,出人意料的殺入金華府,造起了偌大的聲勢。可是浙江清軍的實力依舊強大,再加上舟山明軍已經遭逢大敗,被迫向南撤退。

    短短月餘的時間,陳文的處境急轉直下,此間已經惡化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而他能做的也只剩下了一件事。

    那就是——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7
第五十五章 應對

    永曆五年十月二十二,督標營進駐金華府城,由此之後清軍開始派出遊騎向義烏方向進行探查和騷擾。很快,清軍的遊騎就已經逐漸越過孝順鎮侵入明軍佔領區的義亭鎮境內。

    自吳店,到義亭,再到佛堂、倍磊,這乃是明軍在義烏縣城以西的實際控制線,而且在這一線的地段,明軍也擁有著大量最為堅定的支持者,自然也不可能讓清軍踏入此間騷擾地方。於是乎,隨著陳文的一聲令下,明軍的騎兵立刻自義烏縣城出發,進入義亭鎮一線驅逐清軍的遊騎。

    明清兩軍的遊騎在孝順鎮到義亭鎮之間的地區互相觀察、試探、廝鬥、並且竭盡全力將對手驅逐出這一地段,為各自身上隨時準備出發的大軍遮蔽軍情。

    只不過。隨著督標營的進駐,清軍擾民的現象也更勝從前。其實這到也是極為正常的,一般來說,清軍在駐防府縣由於和地方勢力往往會有著一定的牽連,所以大多還會有些收斂,至少對縉紳和世家大族是如此。可一旦進入其他府縣,甚至只是臨近的府縣助剿,為禍便遠勝於當地駐防清軍。

    歷史上,鄭成功南京之戰失敗後,助剿清軍在明軍佔領過的府縣的那些殺良冒功、強搶民女販賣、殺害百姓強奪民財之類的暴行就是例子。

    此番,由於金華本地綠營在此前遭受了巨額的損失,已經無力獨自消滅明軍,浙江清軍高層便集結了大量的軍隊協助圍剿,妄圖一舉消滅明軍。

    可是隨著這些與本地地方勢力沒有什麼關聯的客軍進入金華,擾民的現象也越加多了起來,尤其是在當下本地清軍殆盡。而他們剛剛完成針對舟山的攻略,未帶完成正常的休整就被派來助剿的情況下,心懷怨氣之下更是滋生和助長了這些助剿清軍的****。

    一時間,金華府城以及鄰近的蘭溪、湯溪二縣,每天都會傳出助剿清軍強搶民女、劫掠民財甚至是殺人越貨之類的暴行,就連擁有功名的縉紳家庭和世家大族都不能倖免。

    可是。對於這些本就心懷怨氣而來的清軍所製造的血案,當地的知縣不敢去管,代理本地庶務的李之芳攝於明軍的威脅也不願去管,至於馬進寶,天下烏鴉一般黑,有必要管嗎?

    而這期間,倒是武義和永康二縣由於地理位置比較偏,暫時還算安靜。不過此前清軍自此地路過時就已經騷擾過了一輪,等明軍被消滅後。處州綠營回防時估計還會有一輪。如此算來,大抵這八婺之地也就只有浦江能夠倖免於難,而這還要看撫標營是否打算從那裡路過。

    本來,這些年馬進寶在金華的所作所為就已經被本地士紳百姓所深惡痛絕,可是等這些客軍依次進入,尤其是督標營來到後,本地的士紳百姓突然發現原來老馬同志也是有著值得稱道的一面。至少馬進寶強奪民財時一向是明碼標價,說要多少。只要規規矩矩給了也就無事了,可是這群客軍。卻分明就是一群見人就咬的瘋狗。

    清軍佔領區兵民矛盾的加深,使得這些受害者們一時間又想起了義烏、東陽二縣還盤踞著一支明軍,雖然他們也不看好這支明軍的未來,但若是能夠借明軍的手讓這些施暴者多付出些代價的話,那想來也是極好的。

    於是乎,抱著借刀殺人。不對,是借明軍之手報仇的念頭,陳文又迎來了一個又一個報信的使者。

    只不過,這次的來人不同於以往,一個個對於情報的可信度信誓旦旦。可是對於他們的身份和情報的來源卻諱莫如深。

    陳文對於清軍佔領區發生的事情並非兩眼一抹黑,自然也很清楚這些人所懷著的念頭,只是現下也確實是敵我力量懸殊,也怪不得他們會如此行事。

    思慮及此,陳文也不打算為此強人所難,畢竟如果明軍能夠擊潰清軍的話,還是需要這些地方上的有力人士協助明軍對於當地進行統治。

    懷著這樣的心思,陳文便發給了每個信使一張用漢語拼音寫就的證明文件,寥寥數十字用來證明他們為明軍做出過貢獻,讓這些信使帶回去給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們,並表示收復此地後會憑此為據向天子為他們請功。至於他們看得懂看不懂,就無所謂了,陳文自己看得懂就夠了。

    送走了幾波信使,陳文便開始結合著打探來的消息研究這些情報的真偽。不出意料的是,這些情報雖說互相之間有著這樣那樣的矛盾和不合理之處,但是在關鍵性的問題上卻多多少少的還算是靠譜,而這個關鍵的地方便是清軍的動向。

    根據從這兩方面得到的情報,陳文得知了南線清軍此刻已經雲集於金華府城,而他們撒出遊騎也僅僅是府城面向義烏的東面。清軍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了,而且從其中的幾份較為詳細的情報中,陳文也約莫估算出了清軍大概的出兵時間。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繼續觀察和試探下去,開始調動軍隊。

    義烏縣西城外的軍營內,這裡曾經為了訓練軍隊而草草修建了大片的營區,並且安置了大量的營帳。而此刻,營地中心的中軍大帳之中,陳文麾下局總及局總以上軍官已經全員到齊,就連金華知府孫鈺也趕了過來,準備為即將開始的軍事行動提供後勤保障。

    與會人員已經到位,陳文將整體的態勢和清軍的兵力和動向做了一個大致上的通報,便就著大帳中央桌子上的那一面金華府的地圖來佈置任務。

    「我部佔據東陽、義烏兩縣,幾乎不存在戰略縱深,而且軍中新兵多是這兩個縣的子弟。是故,本帥決定,此戰需禦敵於門外,勿使韃子攻入腹地殘害百姓。」

    此番陳文擴軍至七千餘不假。可除了他原本那千餘老兵外全部都是新兵。一旦清軍攻入這兩個縣境內殺人放火,軍心勢必受到影響,那仗也就不用打了。

    見麾下眾將並無異議,陳文便指著地圖繼續說道:「此番韃子分作南北兩線進軍,而北線又分作東西兩路。其中西路的韃子乃是浙江巡撫標營,戰兵超過兩千。輔兵未知,預計自諸暨南下義烏。本帥決定,以尹副將領東陽營北上鄭家塢鎮,扼守北線韃子的西路……」

    鄭家塢鎮位於浦江東部的山嶺之間,一向號稱是「金華北大門」。從這裡到被稱之為「諸暨南大門」的安華鎮乃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地帶,後世的安平路省道、滬昆高速以及浙贛鐵路都從這裡經過,而沿著後世以此地作為起點的黃鄭線也可以進入浦江。

    清軍自諸暨南下,有兩條路可以走,其中一條要途徑此地。而另外一條則是自安華鎮以北繞過這片走廊地帶,經浦陽江順流而上進入浦江縣,自山嶺的另一側繞過鄭家塢鎮拐入義烏。

    「此外,韃子也可能會沿浦陽江進入浦江縣,再從那裡攻入義烏,具體如何行事汝可自決,但是務必要將韃子堵在義烏縣以外。」

    獨領一個營直面浙江巡撫標營這樣的綠營精銳,而且只要能夠將清軍堵在外面就是極大的功勞。尹鉞得了這個重要的任務,立刻引發了其他軍官的豔羨。就連尹鉞的面上也頗有些自得之色,反倒是曾經那個有話從來藏不住的吳登科顯得泰然自若,絲毫不為所動。

    「大帥,這一個營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尹鉞很清楚,雖說這撫標營不是什麼弱旅,但是和南塘營此前對過面的提標營相比還是有一定差距。去年南塘營以五百兵擊潰了提標營一千餘戰兵。而此番陳文給了他一個營一千六百步兵,需要做的卻只是堵住這兩千撫標營,未免過於簡單了。

    再者,此番明軍主力必然是要去和清軍的主力進行會戰,那麼自然也是能多一些戰兵就要比少一些好的。

    「你們的任務不輕。此事無須再議。」

    「末將遵命。」

    見尹鉞與東陽營的那四個局總退下,陳文也收斂了觀察眾將的目光,進而繼續說道:「李副將。」

    「末將在。」聽到陳文點名,李瑞鑫連忙拱手行禮,就連那幾個騎兵軍官也蓄勢待發。

    「韃子以我部此前的老對手紹興綠營出嵊縣,南下東陽,兵力逾千。本帥知你善用騎兵,但是此番卻沒有大隊騎兵給你,而你則需要設法拖住紹興綠營,可有信心?」

    聽到了陳文的質疑,一向傲氣十足的李瑞鑫自然是當仁不讓。「末將必不辱使命!」

    「很好,本帥也相信李副將你定可以完成此項任務。」

    「韃子以督標營、金華鎮標營殘部和衢州、嚴州、處州三協各一部出府城攻義烏,乃是此番韃子圍剿的主力部隊。本將決定親領南塘、義烏兩營及部分預備部隊於明日出兵,越過義亭鎮迎戰南線的韃子,光復府城!」

    「末將等遵命!」

    大體的軍事部署基本上完成,剩下的只是一些細節上的問題,坐在一邊旁聽的孫鈺聽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尚未解決。

    「陳帥,大軍幾乎全部出動,那羅城岩當如何?」

    「此事我已有成算,無需多慮。」

    此次出征,孫鈺需要負責大軍的後勤,而吳登科、尹鉞這樣與周欽貴的熟識也都有任務在身,盡皆無法去策動周欽貴。他們這些在尹燦死後投效大蘭山的金華人與周欽貴等人本為同僚,只是不滿於周欽貴小富即安,沒有進取之心的性子才會遠走大蘭,中間也並沒有什麼說不開的矛盾和仇怨,自然也不願看到陳文使出什麼激烈的手段。

    可是,見陳文沒有把這個問題繼續談下去的意圖,孫鈺也不好再多言,直到陳文分配完軍事任務,二人又針對後勤的問題做出了安排,除去徵用民夫外主要還是依靠水運。

    待軍議結束後,所有軍官各自領了任務前去做準備,孫鈺又與陳文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輔仁,王巡撫的母親想要見你一面。」

    王江的母親?

    莫不是她有王江的消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8
       
第五十六章 心態

    軍議結束,陳文並沒有急著去見王江的母親,而是將吳登科單獨留了下來。

    此次出兵,作為陳文最早的三個千總,尹鉞和李瑞鑫分別得到了獨自領兵的任務,只有吳登科奉命作為義烏營的營官隨大軍行動。

    本來在早先四明湖之戰前後,南塘營分兵協防大蘭鎮時,吳登科的表現很是不錯,所以陳文將留守天台山臨時老營的任務交給了他。可是沒想到,這一次吳登科的表現卻遠遜於從前,其根本上的原因還是想要竭盡全力完成陳文交給他的任務,才會顧此失彼,所以陳文覺得眼下有必要作出一些提醒,防止吳登科誤入歧途。

    「吳兄弟,可想清楚前段時間留守天台山期間到底錯在哪裡?」陳文與吳登科相識已久,私下裡一向是以兄弟稱呼。

    聽到陳文問話,吳登科連忙自座位上起身行禮。「回稟大帥,末將這些時日一支在反思此事,仔細想來,應當是當時未能分清輕重,致使眼下王巡撫不知所蹤。」

    輕重?

    孰輕孰重?!

    眼下王江音訊全無,當事之人皆有過失,甚至可以說,在這其中王江的錯誤遠比這兩個武將要大得多。

    臨起行前,王江執意要前去說服俞國望等人,這裡面存在的心思陳文並不想去揣測,因為他和王江之間在這一年的時間能夠合作默契,歸其原因還是王江從不干涉軍務上的事情,而陳文也從未插手過老營後勤庶務之類的事情。

    二人相忍為國,保持著彼此之間微妙的平衡,才有了大蘭山明軍殘部在失去了根據地後強行撐過這一年的時間,並且能夠抽調部分軍隊出徵收復失地。

    可是王江此番的舉動,卻是有悖於此前他和陳文此前那份早已板上釘釘的計畫。且不說俞國望等人前來協助。在陳文看來其實未必會有多大的實際效果,反而還要讓他分散一部分精力去進行協調。只說王江執意前去說服這些人,甚至不惜離開老營,就顯得有些分不清主次了。

    而吳登科和李瑞鑫當時需要掩護老營前往金華,任務本身極重,可是他們二人說到底在大蘭山明軍之中只有一年的時間。在追隨陳文前都是白身,此前的大捷雖說表現得都還不錯,但卻始終在陳文這個主帥的風頭之下,顯得並不起眼,自然也就沒有說服王江「任性」舉動的威望了。

    至於他們對於此事的處置和補救措施,其實也已經達到了力所能及的極限,作為監軍文官的王江執意如此,他們這些「被監軍」武將的部將也實在不可能拿王江怎麼樣。

    只不過……

    「事事皆想做到最好,就勢必會造成事事皆不盡如人意的後果。王巡撫之事。你與李兄弟已經盡力了,天數如此,無須放在心上。只不過,我現在想問問吳兄弟你,是否還記得當年為什麼會跟著許都起事嗎?」

    「這……」

    吳登科萬萬沒有想到陳文會有此一問,當年他跟著許都起事,除了復仇後的逃亡外,同樣也抱著掃盡不平。拯救如他一般備受貪官污吏欺凌、土豪劣紳剝削的苦命人。只是每當想起那些過往,他的心就彷彿重新被刀子割一般的痛楚。

    眼看著吳登科開始陷入回憶。又一點一點的從回憶中走出來,目光也逐漸的清澈起來,彷彿是想明白了陳文此言的用意。

    而此刻,陳文也並沒有打算讓他自己講話說出口,而是選擇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吳兄弟,去年我認識你時。你是一個直爽義氣的好漢子,從軍之後折節讀書,我也一向視你為吳下阿蒙般的人物,所以才會贈與你子明的表字。」

    「那麼既然讀書了,教授你學問的那位老先生可曾告訴過你。聖人曾經說過一句這樣的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

    不比陳文這等身世完全根據身處情況就可以隨意編造,絲毫不怕旁人去查的騙子,吳登科的過往以及他當年選擇追隨許都的緣由盡皆向陳文表明過,而陳文對於吳登科從反抗階級壓迫到後來兼有反抗民族壓迫的樸素觀念也有過一定的認可和讚許。

    可是此番,只是因為陳文說過,需要這些四明山的百姓來均衡金華府本地大族的勢力,他和李瑞鑫便強迫百姓隨明軍前往金華,甚至為此不惜派出軍隊強行監管。這事情在這樣的時代並非是什麼稀罕事,甚至可以說吳登科和李瑞鑫的處置方式已經遠比清軍或是明軍要仁慈得多了,至少他們並沒有將不從者全部屠戮,將這些人的妻女入營為妓或是轉手販賣。

    對於這件事,即便在陳文看來,同樣是同謀之人,李瑞鑫如此作為,他也並沒有產生什麼反感之情,因為李瑞鑫出身武人家庭,長久以來所受到的教育就是盡心竭力的完成主帥的命令,哪怕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也在所不惜,想要扭轉過來絕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但是,吳登科卻完全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事情,換做是李兄弟,或者是尹兄弟,甚至是其他人,我都不會說些什麼。但是吳兄弟你不一樣,你本不該如此!」

    「吳兄弟,你出身貧苦,父母皆亡於貪官污吏的壓迫,就連你年少時也飽受欺凌。如此,當年你可以孤身為父報仇,也可以為掃盡不平起事,後來更是同樣可以為貧苦百姓出頭。」

    「而到了現在,你開始讀書識字,也坐上了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加銜總兵官,甚至比起吳惟忠將軍當年的官職都毫不遜色。難道這樣,你就可以忘記本心了嗎?!」

    陳文的質問直擊吳登科內心最為柔軟的那一部分,以至於這個原本五大三粗、性格豪爽,隨著讀書的進步和官職的提升日漸有了些傳統武將的威嚴和氣勢的漢子,此刻已滿是愧疚的神情。

    「大帥……」

    看到吳登科的反應,陳文搖了搖頭,示意他無需多言。繼而說道:「吳兄弟,今日我告誡於你,其實也是希望有一天當我忘記了我等那份本心之時,有一個人能夠提醒我,以防止犯下更大的謬誤。而這個人,我希望是你。」

    「是。末將遵命!」

    王江的不知所蹤在這段時間以來,使得陳文心中的隱憂愈加的深重了起來。歷史上王江曾因為其母被捕而被迫降清,直到他的母親去世後才設計逃出監管之地,繼續反清。

    可是隨著陳文的出現,王江不僅逃過了永曆四年清軍對四明山的圍剿,就連他的母親和妻子也安然無恙,此刻更是身處於義烏縣城的縣衙後堂,與孫家的小媳婦和王翊的女兒暫居此地,等待明軍扛過這波圍剿後再行安置。

    可是現在王江卻音訊全無。由於歷史開始發生偏轉,陳文也完全不知道這裡面發生了什麼,而未知也使得他的心中產生了不小的惶恐。尤其是想到王江可能存在著身死或是被人劫持的可能,那麼他所勢必將要獨自面對浙江,乃至是江南清軍的壓力。

    一旦如此,他曾經奮力堅持的東西或許就會在情勢的逼迫下選擇放棄,而這卻是陳文所不願意看到的。

    結束了對吳登科的談話,陳文便趕去縣衙見王江的母親。出乎陳文意料的是。王江的母親並沒有提及王江太多的事情,只是詢問了幾句陳文派人尋找王江的進度。便引了另一個人出來相見。

    雖說是男女有別,王江母親引來的那人陳文卻也見過多次。當年僅十三歲,身穿著孝服的王翊的女兒走上前來行禮,陳文只得連忙起身回禮。

    關於王翊的女兒,陳文的部將們,尤其是尹鉞都曾經向他暗示過。既然陳文沒有婚配,不如納了王翊的女兒為正室。這樣一來,藉著王翊的威望,陳文便可以順勢壓過王江,將老營收進囊中。

    擺脫監軍文官的牽制。在這些武將眼裡乃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可是在陳文看來,這卻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王翊的女兒只有十三歲,即便實在這個早婚的時代,陳文也不覺得他可以像某些校長一樣禽獸到向初中小女生下手。

    最重要的是,王翊的女兒雖說年紀不大,可卻是個已有婚約的女子。在陳文的記憶中,歷史上王翊的女兒在王翊死後被滿清分配給杭州駐防八旗的一個佐領為奴,那個佐領知道她是王翊的女兒,感佩其父的忠直,視之如己出。可是到了後來,有人向其求親之時,王翊的女兒因為此前王翊已經與黃宗羲定下了兒女之約,憤然拔劍自刎,了卻了性命。

    這樣剛烈的女子,與王翊分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且不說王翊對陳文有知遇之恩,即便只是旁人,陳文也不想落下個逼迫已有婚約的忠良遺孤委身下嫁的罵名。這世上好女子多得是,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只不過,王江的母親此番請陳文前來,卻正是要和他提及王翊女兒與黃家的婚事問題。此番王江的母親當著陳文面提及此事,顯然是他的那些部將們的念頭已經傳到了王江母親的耳中,才會有此一遭。

    解釋,已經沒辦法解釋清楚了,當王江的母親把事情說完,陳文連忙表示雖說王翊已經不在了,但是這樁婚事既然已經定下,便是任誰也不能更改的。他身為王翊生前的部將,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如果黃家的人想要欺心,他陳文也不是吃素的,定會為王翊的女兒討回公道云云。

    陳文的回答深得王江母親的滿意,為此很是誇讚了一番陳文的人品貴重,並表示會幫他物色一位良配。而王翊的女兒也紅著臉向陳文致謝,直到陳文離開時,還在堂前祝福陳文此番能夠旗開得勝。

    走在回返軍營的路上,陳文原本憂心忡忡的心不由得為之一鬆。王翊女兒的婚約一事,此間也只有王翊、王江、黃宗羲以及他們的家人知道,陳文知曉此事完全是由於僥倖看到過關於此事的記載,僅此而已。

    想到這裡,陳文不由得感嘆,至少他還知道歷史的大勢,到了明年鄭成功和李定國先後在福建和西南戰場上給清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而他只要能夠撐過今年,甚至可以說只要能夠撐過此次圍剿,即便王江不在了,也一定會有辦法繼續在浙江堅持下去的。

    一定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8
第五十七章 誓師

    永曆五年十一月初一,義烏縣西門外的軍營中,安有福坐在營帳的床鋪上如往常般擦拭著手中的旗槍。

    一年前的今天,他還是南塘營甲哨鴛鴦陣第四殺手隊的長槍手,那時第四殺手隊的隊長還是劉隊頭,比較聊得來的還有在隊列中負責掩護他的鏜鈀手丁克己,以及那個總讓人懷疑下一刻就會違反訓練紀律的笨蛋火兵石大牛。

    一年後的今天,隨著在天台山和此地的兩次擴編,憑藉著歷次作戰中的英勇表現,他已經成為了南塘營第一局甲哨第四步兵隊鴛鴦陣殺手隊的隊長,同時兼著步兵隊的隊長。

    只不過到了現在,隊中的老夥計們已經大多調動到了其他的部隊之中,甚至有的更是被調到了新建的那兩個新營頭之中,現在隊中剩下的那個火兵石大牛也藉著老兵的身份和四明山南部那一戰後的優異表現擺脫了火兵的身份,成為了隊中的鏜鈀手,倒是他的那個依舊不開竅的弟弟還在別的隊裡繼續幹著火兵。

    機械般的擦著旗槍,安有福呆呆的盯著眼前的空氣,而心思卻早已飛到了東陽縣城外的那座安置老營軍屬和隨行百姓的大營之中。

    前些日子,隨著他們這支明軍在東陽縣擊潰了滿清在金華的留守駐軍的消息,老營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跋涉也在留守部隊的護送下安然抵達金華。

    安有福在此前的那股子成親潮中沒有急著成親,而是將有限的休息時間全部用在了幫助丁克己的遺孤身上,而這樣做也確確實實的讓他內心之中的愧疚得到了一絲的紓解。

    老營抵達後,陳文便給那些有家人在老營中的將士們放了數日的假用來進行短暫的團聚,而安有福由於急著確定丁家的母子倆是否安然無恙便特意和上司請了假,與其他人一同趕了過去。

    城外的大營是提前修建好的。老營的軍屬和百姓抵達後就可以暫時住在那裡,以等待下一步的安置。安有福趕到時,已有不少將士乘著先期駛出的船隻到了這裡,營寨之中滿滿是父認其子、妻認其夫的溫暖。而這其中,也不乏有著一些同袍噩耗所引發的泣淚,就像當初丁克己陣亡後他和石大牛等人帶著丁克己的屍身去見丁家母子時的景象。

    順利的見到了丁家母子。安有福心頭的大石也總算是落了下來。閒聊了半日分別後的境遇,就已經接近了入夜時分,不方便留宿的安有福只得告辭,找了個客棧投宿一夜,便趕回軍營銷假。

    只是在臨行之時,丁家嫂子再度詢問了關於丁克己撫卹中的田土的事情,而安有福對此早有預料,此前更是向以前他和丁克己的老長官詢問過,得到的回答也是陳文在軍議時提及過。等解決掉這次清軍的圍剿便會開始針對歷次作戰的烈士的撫卹工作。

    腦海中滿是丁克己臨終前的囑託,以及丁家母子期待的神情,安有福依舊機械性的擦著兵刃,絲毫沒有注意到同隊的那個火器隊隊長馮彪已經走了進來。

    看著安有福坐在床邊發呆,馮彪湊了過去,在安有福的眼前擺了擺手,發現沒有反應後,他啪的一下拍在了安有福的肩膀上。絲毫沒有顧慮村裡的老人說過,如此做可能會打散了三魂七魄之類的段子。

    猛的一下子被驚醒。安有福條件反射一般的抄起旗槍就要刺過去,只是當發現眼前人乃是馮彪時,才連忙將已經刺出的旗槍收了回來。

    「馮大,你他娘的找死啊,老子反應慢一點兒你就歸西了。」

    見安有福皺著眉頭似乎頗有些氣憤,馮彪卻現出了一臉的壞笑。「嘿嘿。安跛子,你這是想哪家姑娘了,快說出來聽聽。」

    聽到了「安跛子」這個稱呼,安有福的面上登時浮現出了怒意與無奈交織的神色。這個外號是眼前的這個傢伙起的,很快其他相熟的同袍也開始如此稱呼。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在四明山殿後戰中崴了腳,前些日子在東陽縣迎戰金華清軍留守部隊的戰鬥中再度崴腳,如果算上那次拖著崴了的腳參加比試的事情,就已經出了事不過三的傳統,所以他拿這些相熟的同袍也沒什麼辦法。

    「想你妹想,老子在琢磨著怎麼把馬進寶那廝抓來獻給大帥,也能像林忠孝那廝一般弄個哨長、局總噹噹,好離你這張破嘴遠點。」

    去年因為林忠孝的疏忽,在陳文受刑後,安有福和林忠孝以及那些起鬨的兵士們也承擔了責罰。那件事情中由於沒有被歸到了「攻擊軍法官」的範疇中,他僥倖保住了性命。此後不只是再沒跟林忠孝過過話,就連他自己平日裡也儘可能壓著脾氣少說些怪話,只是憋得很難受罷了,尤其是和這個更加伶牙俐齒的馮彪搭伙之後,更是如此。

    聞言,馮彪哈哈大笑,繼而說道:「得了吧,馬進寶那可是韃子那便的大帥,打仗時還能不騎馬?你個一上陣就得把腳崴了的笨蛋能追的上才怪呢。再者說了,就算你有林局總擔任過鎮撫兵的經歷,又生擒過韃子知縣也沒用,最起碼你也得從那個排行榜上下來才行。」

    知道鬥嘴皮子肯定不是馮彪這個傢伙的對手,安有福一副沒好氣的問道:「馮大,你不在火器隊的帳子裡好好呆著,跑我這來幹啥?」

    「呃,光顧著逗你玩了,把正事都忘了。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大帥就要點兵了,你安隊頭不檢查下大夥的兵器、裝具嗎?」

    半個時辰?

    聽到這話,安有福連感慨於時間過得真快的心思都轉瞬即逝,連忙跑出去檢查兵器、裝具是否完好,隨後以便於向本哨的哨長報告。這是軍法中的規定,任何執行不力的軍官都會被冠以謀殺麾下士卒的罪名處死,絕不會姑息的。

    ………………

    半個時辰後,出征的將士們已經在校場上完成了列隊。站在點兵台上。看著這些即將啟程的部下們,陳文在完成了相應的祭祀活動後,便開始了他的演說。

    「自數千年前的三代之時,我華夏的列祖列宗在三代聖王的帶領下一步一個腳印的將曾經的不毛之地,逐步建設為我們這些後世子孫所生存的膏腴之所在……」

    三代之治乃是儒家政治思想中極為關鍵的組成部分,師法三代本身就是儒家借沒有信史記載的過往來闡述其政治思想。而三代之治。無論是夏商周,還是堯舜禹,隨著儒家思想的傳播早已深入人心,當陳文提及三代之治時,場下的將士們紛紛流露出了兒時記憶中關於那個完美時代的憧憬。

    與象徵著文明的華夏相對著的便是蠻夷,北虜、南蠻、東夷、西戎皆是華夏對於周邊的那些與文明沾不上半點邊的蠻夷的稱呼。隨著歷朝歷代的擴張和開發,很多曾經被蔑視為蠻夷之所的地區成為了華夏子民賴以生存的膏腴之地,其中就包括浙江。

    「三代之後,人心不古。是故。暴秦、強漢有五胡亂華,盛唐、五代則燕雲沾染胡腥。至弱宋之時,先有女真侵中國之半壁,後有蒙元亡華夏之天下……」

    可是每當漢家王朝衰落,總會有蠻夷大舉入侵。後世言歷朝皆以弱亡,唯漢以強亡,其實蜀漢過後數十年便是五胡亂華,半壁江山淪為鬼蜮。此後到了盛唐之時。前有萬國來朝,後有長安數度被蠻夷攻陷。關中也逐漸殘破,中國的政治經濟中心向東南移動。

    所謂弱宋不能自守,以至華夏陸沉,這是明朝人的一貫看法。也正是因為宋亡於暴元,文明亡於野蠻,明朝在對外政策上亦是堅定的保持強硬。

    「我皇明太祖高皇帝倡義幟。驅逐暴元,光復漢家舊地,更是重建衣冠文明,使我華夏子民不至髡發左衽,與蠻夷同類……」

    洪武、永樂不談。英宗土木堡戰敗被俘,大明朝廷即便是另立新君也要繼續戰鬥下去。被文官視之為昏君典範的正德皇帝更是在戰場上奮力廝殺,打掉了那時蒙古人對中原的覬覦之心。即便是到了崇禎年間,議和也是被明朝人認為是與秦檜無異的事情。

    甚至到了南明,除去「借虜平寇弘光帝」和「一片仁心潞佛子」這對難叔難侄外,魯監國、隆武、紹武、永曆等歷位南明天子也始終保持著對滿清的強硬態度,堅定的同蠻夷以及蠻夷的僕從戰鬥到底。

    「舟山一戰,監國魯王殿下統領王師大敗韃子水師,然而留守舟山的主帥蕩胡侯意外身亡,致使舟山陷落,監國魯王殿下被迫南下福建……」

    此刻的魯監國尚在溫州三盤,只是陳文很清楚,魯監國此時的存在感已經為零了。由於舟山陷落,將士們的家屬或死或俘,舟山明軍已經再無一戰之力,陳文能夠指望的也只剩下他自己了。

    「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時至今日,我們已經是浙江境內最後的一支王師,拯救父老、收復失地的重任也徹底落到了我們的肩上……」

    「此番出征,務求全勝。若是不能戰而勝之,諸君慷慨殉國之日,浙江徹底為夷狄侵佔之時,我陳文絕不獨活。此言此誓,若有違背,天厭之,天厭之!」

    歷史上,舟山明軍失敗後,雖然借助於鄭成功的力量三入長江,一度收覆舟山,但是浙江的抗清大局已經徹底敗壞,整個浙江只剩下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武裝和部分抗清人士繼續為抗清奔走,只是於大局已經無能為力了。

    陳文選擇留在浙江,便是為了從這裡開始逐步收復失地,改寫那段歷史。可若是這一年來竭盡全力發展和積累出的這支力量都無法完成使命的話。那麼對於他來說,即便活下去也再無任何意義可言。

    從激發自豪感,到引出使命感,犧牲便擁有了意義。而當陳文當眾立誓,不勝利毋寧死之時,發現願意為之犧牲的不僅僅只有他們的時候,明軍的士氣徹底被陳文的演說激了起來。

    這支最後的浙江明軍高呼著萬勝的口號依次列隊自軍營走出,向著義亭鎮的方向前進。而當清軍發現明軍已經出發之時,清軍連忙收斂作惡於當地的軍官士卒,試圖越過孝順鎮迎戰明軍。

    永曆五年十一月初六,四明山殿後戰時隔整整一年的時間,這場決定金華府歸屬的決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8
第五十八章 破圍(一)

    自從五天前明軍從義烏出兵,很快就進駐到義亭鎮一帶。抵達義亭鎮後,陳文並沒有急著向府城進發。

    明軍在騎兵和水師上都存在著一定的劣勢,在地理上唯一能夠得到一些幫助的只有東陽江的走向,所以他並不打算太過於急著深入清軍佔領區,而是充當此前已經進駐此地的明軍騎兵的後盾,穩步驅逐清軍的斥候,將戰線一點兒一點兒的向府城方向推進。

    此前與清軍斥候的試探中,明軍騎兵雖然數量佔優,但是由於騎術等方面大多略遜一籌,只能始終在和清軍反覆的爭奪義亭鎮周邊地區的控制權。而自陳文引領主力抵達後,憑藉著步兵與騎兵互相配合,明軍才終於成功的將清軍驅逐了出去。

    可是好景不長,清軍在得知明軍已經從義烏出發後,迅速集結了人馬,在從府城、蘭溪、湯溪等地征發的民夫的協助下,很快就越過了塘雅鎮,進駐到義亭鎮以西的孝順鎮。

    孝順鎮與義亭鎮相距不過二、三十里的路程,清軍在陸陸續續抵達後便在鎮東紮營,由此依託著西面的孝順鎮和南面的狗頭山向義亭鎮方向派遣出更多的斥候進行觀察和騷擾。

    雖然今年上半年時有著陳國寶率領部分平岡明軍和大蘭山明軍左右兩營殘部的加盟和回歸,再加上進攻東陽縣時楊開的靈機一動,以及出發前俞國望又派來了他僅有的那幾十個騎兵,原本麾下不過數十騎的陳文也擁有了一支接近四百人的騎兵隊。

    只不過這些騎兵在騎術、武藝以及作戰經驗上大多與清軍中那些久歷戰事的騎兵有著一定的差距,所以最終也只能藉著步騎協同作戰來驅逐清軍的騎兵。可是等到清軍主力進駐孝順鎮後,隨著本來還佔據優勢的數量也被清軍反超,明軍的騎兵便只得向義亭鎮的明軍主力靠攏,收縮防線以免出現更大的傷亡。

    但是隨著防線的收縮。明軍靠著斥候獲取到的情報也越來越少,得知清軍主力已經陸續抵達孝順鎮,本就沒有太多糧草的陳文也不打算繼續等待下去,在召集隨行眾將進行了一次軍議後,便於今天一早自義亭鎮外的軍營出兵,向孝順鎮方向前進。

    此時已是永曆五年的十一月初六。距離南塘營初戰告捷的那場四明山殿後戰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了。只是此前有著文官監軍的存在,陳文不好估量王江的容忍程度,所以他原本計畫中的那個「四明山殿後戰紀念日」的紀念活動也只能暫時作罷。

    此番,既然清軍大隊正好趕在了這個當口抵達孝順鎮,陳文自然也不打算錯過這個有助於提升士氣日子。當昨天得知了清軍於前日在孝順鎮完成集結,開始進行戰前的休整,他便毫不猶豫的決定今天自義亭鎮出發,與清軍決戰。

    十一月初六,這個日子對於明軍有著不錯的口彩。而得知明軍一早便從義亭鎮出發的消息。作為此番圍剿清軍的主帥,馬進寶在聚將進行軍議時也拿出了另一個故事來激勵下士氣。

    「本帥在金華也有段時日了,對於此地的一些掌故還算有些瞭解……」

    此番清軍南線兵力光是戰兵就超過了七千,這樣的數量級,再加上督標營隨行的同時,撫標營也在北線施加壓力,本來也是應該由陳錦作為主帥協調各部的。

    不過眼下舟山戰事剛剛結束,收尾的工作還沒有完結。而舟山明軍主力雖說是逃離了舟山的範圍,卻進駐了此前平夷侯周鶴芝的駐地——溫州三盤。繼續追殺的清軍已經派出。但同時兼顧兩方面的戰事,陳錦就顯得有些分身乏術了。

    考慮到魯監國在浙江的威望,以及大蘭賊陳文的彪悍,陳錦便決定留守衢州,以方便協調兩方面的清軍。唯有臨戰指揮的工作,還是交給了那位「招財進寶的散財童子」去做。並且派出了督標營中軍副將張國勳從旁協助,也算是給馬進寶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崇德八年年底,東陽縣的一個叫做許都的諸生起兵作亂,到第二年的年初已聚眾十餘萬人,隨即向府城進發。許都的大軍抵達孝順鎮時。明軍已經完成了初步的集結,很快就搓動了許都的兵鋒,只是由於許都兵力過多才逐步後退到府城,而這期間各地的援軍也抵達府城。於城下一戰將其擊潰,平定了這場亂事。」

    「眼下大蘭賊陳文麾下不過數千人,佔據的地方也不過是義烏和東陽兩個縣而已,與那許都相去甚遠。而我浙江綠營官兵則兩倍於敵,更有撫標、紹興綠營在北線進行牽制,此戰必能消滅大蘭山賊寇,陣斬陳文。屆時,東陽、義烏二縣,本帥與列位共之。」

    此時此刻,馬進寶所講述的許都之亂的故事迅速引起了清軍眾將的響應,尤其是最後那一句「屆時,東陽、義烏二縣,本帥與列位共之。」的話,更是激發了清軍眾將屠戮、劫掠的****。

    這些日子以來,但凡是前來此地的援兵,都收了馬進寶不少的財貨,再加上劫掠金華本地百姓的收入,以及此番行軍途中的收穫,可謂賺得滿盆滿缽。此間馬進寶既然已經放下了話,那麼等到擊潰明軍後,自然是要屠城以懲戒當地從賊的士紳百姓,並且藉以震懾潛在的反抗者。

    又是一大筆財貨即將入賬,清軍眾將自然士氣大振,而擋在他們眼前的也不過是兵力強強超過南線清軍一半的明軍,而且據說大多還都是新兵。除了那個為首的明軍武將聽說倒是有些悍勇,但是在優勢清軍面前想來也未必有一戰之力。

    距離過年還有小兩個月的時間,此刻擊潰明軍,待完成善後工作也能夠趕上回返駐地過個肥年。在斥候傳來了明軍已經啟程出發的消息,清軍也連忙動員部下出兵迎戰,力爭一戰擊潰明軍。

    ………………

    與此同時,藉著高昂的士氣,以及民夫的協助,陳文率領著明軍以著極快的速度向孝順鎮進發。

    此刻已經到了中午,路途也已經近半,若是不出意外,傍晚便可以抵達孝順鎮。而在陳文看來,兵力佔據優勢的清軍勢必會出兵迎戰,以縮短與義烏縣城的距離,方便他們在擊潰明軍後完成後續的清剿工作。

    可是由於清軍騎兵數量和質量盡皆佔優,明軍的斥候始終撒不出去,只能通過零星的信息來推測清軍的動向。這種睜眼瞎的感覺讓陳文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所幸這其間地形較為平坦,幾乎沒有什麼可以用來設伏的地形,也免去了陳文的一絲不必要的擔憂。

    與麾下士卒一般就著葫蘆裡的水將乾糧下肚,休息了片刻後,陳文便率軍繼續向孝順鎮前進。

    此番陳文出動了南塘營和義烏營兩個戰兵營,以及部分預備部隊。其中南塘營的兵力有兩千餘人,而義烏營則只是個純粹有四個局的步兵隊組成的新營,兵力也不過是一千六百餘人。再加上那四百作為預備隊存在的步兵和俞國望贊助的不到兩百名鳥銃手,明軍的兵力也超過了四千之眾。

    可是相對的,自斥候打探來的消息,清軍出動了衢州、嚴州、處州三個協的各一個營,以及馬進寶的金華鎮標營過半的殘部,還有浙閩總督標營的三千餘兵,總計應該在六千五到七千之間。而包括金衢嚴分守道的那兩百綠營兵在內的清軍則留守府城和清軍佔領區的各縣,以策萬全。

    四千對抗七千,明軍在兵力上處於絕對的劣勢之中。不過對此陳文早已習慣了,一年多的時間,到現在他好像只有和俞國望圍攻天台縣城時有過那麼一次兵力佔優的經歷,其餘幾乎每一戰鬥要面對處於兵力優勢的清軍。

    而眼下的局勢也不容許陳文抽調太多的兵力參與南線的作戰,沒有戰略縱深的不利之處在此顯露無疑,他也只得如此行事。

    行軍還在繼續,明軍主力部隊的行進速度很快,但是由於騎兵在數量和質量上皆處於劣勢,陳文也只得禁止斥候與清軍發生交戰,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如此一來,明軍就僅僅能夠藉著主力部隊的威勢勉力保持一定的情報蒐集、遮蔽範圍,以供交戰前主力部隊進行披甲。

    只是隨著清軍的行進,雙方的斥候交鋒也愈加的密集化。察覺到清軍主力已經不遠,陳文立刻下令全軍停下腳步,開始做戰前的準備工作。

    列陣、披甲、檢查兵器、火種盒、為鳥銃和火炮進行裝填工作、為炮兵陣地挖掘壕溝和掩體……

    當明軍開始進行最後的一波士氣激勵之時,清軍的主力也出現在了陳文的視線之中。隨著斥候不斷傳來消息,陳文通過那一面面將旗的位置對清軍的部署進行了一番分析,只是當他理清其中的頭緒後,還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馬進寶,你就如此相信督標營能夠趕在南塘營擊潰你之前壓垮我的新營頭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9
第五十九章 破圍(二)

    和此前的幾次作戰一樣,由於對手在兵力上處於絕對的優勢,陳文指揮的這支僅存的浙江明軍主力依舊是緩緩而行,並不打算提前耗費太多的體力。

    只不過,不論是攜帶若干乾糧急行軍作戰,亦或是如陳文這般緩緩而行,清軍在騎兵數量和質量上的優勢使其始終保持著對於孝順鎮至義亭鎮之間情報獲取和遮蔽方面的優勢。

    陳文自義亭鎮出發片刻後,清軍抵近觀察的哨騎就發現了明軍的大致動向,等到他們快馬加鞭將消息傳了回去,位於孝順鎮左近的清軍主力也迅速集結人馬,向著明軍主力的方向前進,試圖一舉將明軍擊潰。

    明軍的大致動向不斷傳遞到清軍主帥馬進寶的面前,而雙方的距離也在不斷的接近。明軍的兩個營齊頭並進,並非是他此前預料中的由南塘營作為主力佔據中部,而那個新營頭分配在兩翼。

    雖說比起明軍,馬進寶總是能夠更快的得知對手的大致動向,不過隨著首戰擊潰提標營,又與今年台州和金華的大亂有著間接或是直接的關係,陳文這個名字在浙江清軍將帥的圈子裡也算的上是個小有名氣的了。

    馬進寶雖然一向驕橫,但是此戰之前他的鎮標營在陳文的暗算之下損失著實不小,除了他帶去台州的部隊,留守金華的部隊很多都被徹底打殘,一時之間很難恢復元氣。所以,此次作戰他還是打算利用騎兵上存在的優勢,以及督標營的力量去擊垮情報中陳文那個新建月餘的新營頭,再配合金衢嚴處四府的綠營兵合圍那支在浙江已經頗有些名氣的南塘營,從而消滅掉這支流竄至此的明軍的主力部隊。

    如此一來,即便擊潰了明軍。最主要的破敵之功也勢必會由督標營取得,但是對於馬進寶而言,卻也只能如此了。

    這些年馬進寶給陳錦、蕭啟元等人,乃至是那些他能夠掛上勾的滿清高層和朝臣的孝敬都是其他武將無法想像的。是故,金華大亂的事情靠著這些交情完全可以輕鬆的壓下去,但是此前兵進舟山。這不僅僅是東南清軍的頭等大事,更加為滿清的高層所矚目,他攝於後路可能被斷的可能沒有及時發兵,這約期不至的罪責可並不是那麼容易洗脫得了的。

    所幸的是,這些年的財貨沒有白花,總督、巡撫甚至是巡按對他也一向是百般回護。此番陳錦任命他為南線清軍的主帥,無非是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那麼他又何必把所有功勞全部攬在身上,平白的得罪那些陳錦的親信部將呢。

    隨著兩軍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雙方哨騎之間的交戰越加的頻繁和激烈了起來,趁著這期間,馬進寶按照此前的計畫,與清軍各部的將帥們重新變更了陣型,以迎戰明軍。與此同時,由於距離逐步接近,清軍的大致動向也逐漸被明軍所洞察到。

    得知清軍正在向明軍的方向前進,陳文立刻下令全軍作戰前的準備工作。隨著清軍各部將旗的位置為陳文所知曉。他的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這個時代的軍隊基本上還是要靠旗幟和金鼓來指揮作戰,弄清楚將旗的位置。基本上就能夠弄清楚對手列陣時各部的位置。

    明軍的哨騎始終處於被壓制的狀態,所以清軍完全可以在動向沒有被明軍所瞭解前重新列陣。既然眼下清軍以督標營面對戰場北側的義烏營、以金衢嚴處四府綠營兵面對南塘營,那顯然是抱著用這些較弱的綠營兵牽制住作為主力存在的南塘營的同時,寄希望於督標營能夠率先壓垮義烏營這個裝備和編制上都無法得到完善的新兵營。

    而且問題還不僅僅是那麼簡單,此地較孝順鎮於義亭鎮要近上很多,地勢平坦。有限的幾個高不過一兩丈的小丘和幾條淺淺的溪流也相距甚遠。

    這樣的地形之下,陳文已經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大肆借助天然或是人造的地形來牽住清軍的優勢騎兵了,唯有面對面的硬剛下去。

    「馬進寶,你就如此相信督標營能夠趕在南塘營擊潰你之前壓垮我的新營頭嗎?」

    此刻,從陳文的目光所及。清軍的主力還只是浮現於地平線的一片灰藍色的渲染,按照此前的訓練,趕在清軍進入戰場前進行一定量的調整也不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像清軍這種由多支部隊組成的大軍,協調上本就不及盡皆由陳文這一個主帥親手打造出來的明軍,重新作出調整的速度也不可能比明軍更快。

    只不過,此刻的陳文卻也不打算再玩什麼花樣,既然清軍想要玩那套田忌賽馬的把戲,那就讓他們玩好啦。戰爭中,借助於天時、地理等客觀因素,以詭計、詐術獲取優勢,皆是兵家慣常的伎倆,無可厚非。

    可是說到底,戰場之上,誰勝誰負卻還是要看臨陣廝殺時哪一方的力量更大,能夠將對手的陣型撕扯開來,從而奠定勝局,而這才是陳文寄希望於在浙江對抗處於絕對優勢的清軍所賴以成事的根本所在。

    冬日裡的金華府晴冷乾燥,清軍以步兵作為主力的陣型在進入戰場後,很快就完成了披甲,在進行最後的一番調整後便憑藉著其處於數量上絕對的優勢率先向明軍發起了進攻。

    但是在徹底看清了清軍所表現出的意圖後,陳文放棄了防守反擊的慣常手段,而是直接命令他手中的兩個營向他們各自面對的清軍發起進攻,只留下了騎兵和那一個局的步兵作為預備隊。

    既然是剛正面,那麼就乾脆剛到底!

    在南塘營指揮參將樓繼業和義烏營指揮副將吳登科的率領下,明軍的步兵以縱隊踏著堅定的步伐向清軍前進,就連炮兵也放棄了此前挖掘好的炮兵陣地,借助於炮車或是以著炮手、裝填手們的一雙雙大手將明軍的那些門火炮向前移動,試圖以此跟上南塘營隊列的行進。

    讓火炮頂著對手的長槍開火,這一招是李榮曾經用過的,而陳文則毫無顧忌的學了過來。只不過,此刻的清軍和陳文之間卻彷彿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來個徒弟一般,同樣是靠著輔兵來將火炮推上前去。

    明清兩軍盡皆抱著必勝的信念踏入戰場,此刻更是毫無顧忌的將雙方藉以摧垮對方堅陣的血腥獠牙露了出來。

    可是此時此刻,清軍憑藉著火炮數量的優勢,將那些火炮平均分散於各部之中,試圖以此對明軍進行全方面的打擊。而明軍則是將所有的火炮全部置於南塘營隊列之中,而新番號的義烏營卻沒有哪怕一門!

    若是算上義烏營眼下還只能靠著弓箭手作為步兵的支援的話,那麼雙方的火力差距已經開始無限接近於這個時代的天壤之別了,而且隨著彼此距離之間的逐步縮短,造成的殺傷也會在差距上也會越來越大。

    陳文本打算以此將督標營的前排打散,再靠著南塘營的步兵破陣,而只要能夠擊垮督標營,那麼那些在他眼中只是些土雞瓦狗般的地方綠營就根本不在話下了。可是隨著督標營被分派到戰場的北線,南塘營所要面對的反而是清軍拿出了同樣戰術的下駟,而清軍的上駟在配上了車馬炮之後則對上了他們眼中明軍只有小卒子的下駟。

    戰場的上空可謂晴空萬里,不帶有一絲的雲朵,可是陽光照耀下的大地上卻沉悶得彷彿黑雲壓城一般。明清兩軍的士卒們不斷的接近,卻沒有任何一方如往常般在遠距離進行炮擊,只是在進入鳥銃和弓箭的射程後以此干擾、壓制對手的行進。

    很快,兩軍接近至兩百米左右的距離時,督標營的炮兵終於將火炮安放在陣前,裝填的工作完結,隨著督標營中軍副將張國勳的一聲令下,閩浙總督標營率先打響了孝順鎮之戰的第一炮。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9
第六十章 破圍(三)

    眼見著清軍拿出了一模一樣的戰術,陳文暗暗的嘆了口氣,似乎他還是低估了「散財童子」馬進寶的學習能力。

    經過了那次迎著提標營火炮抵近射擊的衝鋒,陳文在痛定思痛之後,便毫不猶豫的將這個戰術學習了過來。其原因也非常簡單,既然這一手當初險些將南塘營的戰陣撕裂,那麼用在清軍的身上想來效果應該也差不到哪去。

    只是沒有想到,此前馬信為了破俞國望那個半成品的西班牙方陣而使用的戰術就這麼被馬進寶學了過來,此刻更是用在了他的身上,這讓陳文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偏離軌道的荒謬感覺。

    可是荒謬歸荒謬,既然此前他已經接下了這場「田忌賽馬」的對決,那麼就必須設法搶在督標營壓垮沒有火炮作為支援的義烏營前擊碎馬進寶指揮那一路由四府綠營兵所組成的清軍右翼部隊。

    隨著早年在網上看到過的一個影像片段浮現於眼前,陳文在思慮了剎那之後,便命令身邊的傳令兵將作戰命令告知負責南塘營指揮之責的參將樓繼業,而他則將注意力轉向到了即將面臨督標營抵近炮擊的義烏營身上。

    義烏營成軍不過月餘,其中作為主力部隊的義烏營第一局的那些步兵隊中老兵比例很高,而另外三個局則採用了以同鄉、同族為紐帶進行組編的方式,以此來提高戰鬥力。

    只不過,由於每個步兵隊下設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火器隊,陳文便以多有武藝在身的義烏籍士兵組成鴛鴦陣殺手隊,而大半地區處在山區之中以致會使用弓箭人士較多的東陽籍士兵組成持步弓的火器隊。如此一來,每個步兵隊之中既可以得益於同鄉、同族的感情來提升作戰時的韌性,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互相牽制的效用。

    義烏營第二局辛哨第三十一步兵隊中。鴛鴦陣殺手隊全部由倍磊陳家的子弟組成,其隊長叫做陳嵐,乃是此前參與過圍剿南塘營的團練兵首領之一,由於其在鄉鄰中頗具人望而被陳文任命為本隊的隊長。

    與陳嵐那支鴛鴦陣殺手隊同在一個步兵隊的火器隊則是清一色由東陽縣籍貫的士卒組成,基本上都是由專職獵戶或是平時種地、閒時打獵補貼家用的農戶組成。這其中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曾經的橫店鎮馮家的家奴。在東陽縣守軍被明軍擊潰後逃出輾轉到義烏投軍的張益達。

    自從通過了戚宅裡的初選,張益達便進入到了義烏西城門外的新兵營中參與訓練。

    一如南塘營歷來的訓練安排,每天一早起來先要練戚家軍的軍體拳,待吃過早飯後則開始個人武藝的訓練,隨後便是午飯和短暫的午休,到了下午則是隊列訓練以及在訓練後期才開始進行的那個勞什子的「縱隊抗壓訓練」,而到了晚上,除去為了保證自身不會被戰兵營淘汰而進行的加練外,還要在軍官和鎮撫兵的傳授下學習那些繁複的軍法條例。

    新兵訓練很辛苦。但是比起在馮家時那種屈辱的生活卻還讓張益達感到了幸福二字的起筆是何等模樣的。

    在軍中,雖然軍官和軍法官、鎮撫兵都很凶,而且還時常因為觸犯條例而被當眾鞭笞、杖責,但是這些軍法條例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甚至張益達還聽那些軍官、老兵們滿臉驕傲的提及過那位連戰連捷的陳大帥在軍法條例面前也沒有例外的故事。

    回想起身邊那些寫滿了不可思議的面容,張益達滋生出的那一點零星的腹誹也瞬間煙消雲散了。

    陳大帥,那可是蓬萊戚家的女婿,監國殿下欽命的掛征虜將軍印的總兵官。明軍兵進金華的主帥,這樣的大人物都願意服從軍法。他又有什麼理由對這些軍中的法度規範心懷異議呢。

    再者說了,聽那些曾在其他明軍中當過兵同袍提及,明軍的軍法嚴酷非常,動不動就要施以肉刑,這支明軍的規矩雖說多得嚇人,但也基本上都是鞭笞和杖責而已。遠比其他明軍要溫和得多了。

    驅除了心理負擔,每天都有一個肉菜,到了晚上更是能在學習軍法條例的同時聽那些軍官和老兵們講述那支老南塘營的光輝事蹟,尤其是每天在營區外跑步訓練時,那些義烏百姓豔羨、嫉妒、讚賞的目光。讓張益達在付出辛勞的同時也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精神滿足。

    尊嚴,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個詞,但是從第一天感受到這種感覺後,他便開始了發了瘋一般的訓練,甚至每天晚上他都會進行高強度的加練,為的就是能夠成功的留在戰兵營之中。

    所幸這世上,至少在這軍中還信奉著功夫不負有心人的真理,原本從未使用過弓箭的張益達憑藉著這期間發了瘋一般的苦練,也總算是勉強通過了新兵訓練結束時的考核。

    雖說他的射術和隊中其他人相比還要差上很多,但是最基本的動作要領和注意事項都已經開始形成了一定的肌肉記憶。在動作上也較為標準,再加上平日的苦練也被負責考核的軍官和鎮撫兵們看在眼裡,所以他才能夠僥倖的被分配到了義烏營中。

    正式成為了這支明軍的戰兵,身穿著軍服,在普通百姓的眼中已經儼然是一副勇士的模樣,但是入營後的訓練也從未停止過,甚至比在新兵營中時更加的辛苦。可是在張益達看來,至少在這裡他付出了就一定會有收穫,不似他曾經那段身為家奴的過往中,一切的對錯得失全要看主人的臉色,全然沒有任何的公平可言。

    訓練還在進行,但是清軍圍剿的陰雲卻始終在圍困著明軍。直到那一日,陳大帥決定誓師出征,在點兵台上立誓願與將士們同生共死,這樣的主帥他從未聽說過,哪怕是在說書先生的口中也是如此,但是張益達願意相信陳文的話。因為正是陳文的出現改變了他作為家奴處境,也終讓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尊嚴。

    恍恍惚惚中從回憶中醒來,眼前的清軍距離一箭之地已經不遠,甚至對方軍中的一些火銃已經激起了陣陣的硝煙。隨著軍官的一聲令下,張益達和同袍們迅速抽出了箭囊中的箭矢,憑藉著已然融化到了肌肉中的記憶拉動過弓弦。開始向清軍的陣線仰射。

    明軍開始射擊的同時,清軍也開始以同樣的方式展開還擊。漫天的箭雨在晴空中交錯,不斷有箭矢在空中撞擊而耗盡動能掉落在地,但是更多的箭矢則在劃過一條拋物線後徑直的飛向目的地。

    在縱隊抗壓訓練中常常被皮鞭抽得只能趴著睡覺,張益達不敢去做任何躲閃的動作,因為躲閃就會造成陣型的混亂,所以他只能低下頭,靠著頭頂上充當笠盔的大鬥笠來抵擋清軍的拋射,隨後繼續前進並拉弓還擊。

    明軍的披甲比例很低。這支在戰場上僅僅是起到輔助作用的義烏營更是如此。沒有甲冑,甚至連頭盔都是用竹子編織的大號斗笠暫代,義烏營的士兵在這不斷前進的對射過程中,傷亡遠遠大於全員披甲的督標營。

    比起前排有藤牌和長牌掩護的鴛鴦陣殺手隊,火器隊幾乎每一輪的拋射結束後都會有士卒在清軍的箭雨中倒下。前進的號令還在繼續,可是看著那些倒在地上哀嚎或是乾脆沒了聲息的同袍,張益達的雙腳還在機械性的前進,但是雙手卻已經開始了輕微的發抖。

    他不想死。可若是如曾經那般生活在屈辱之中,他卻更是不願去想像。雙方的距離還在不斷的接近。而張益達則依舊在聽從著軍官的號令拉弓射擊。

    很快,在這壓抑的忍受中,義烏營和督標營的前鋒已經接近到了不足百米的距離。這時,隨著督標營中軍副將張國勳的一聲令下,清軍的輔兵立刻抬著火炮奔到陣前開始裝填,而整個陣型了停滯了下來。

    火炮正在裝填。這一切看在了所有的義烏營將士眼中,恐懼開始如傳染病般瀰漫開來,而那些更有經驗的軍官們則在吳登科的指揮下沒有停下腳步,在前排以縱陣較小受打擊面的同時,命令後排的火器隊保持對清軍陣前炮兵的射擊壓制。

    只要將清軍的炮手們射死。他們就沒辦法開炮了,這個思路瞬間使得張益達已經開始僵硬的動作重新靈活了起來。

    抽出箭矢、搭箭、拉弓、瞄準、射擊!

    按部就班的做完這一切,張益達的箭隨著他鬆開弓弦的剎那間便飛了出去,直奔著那個給正對著他面前方向火炮裝填的清軍炮手飛去。

    只不過,弓箭遠不比火銃,飛行的距離決定於弓體本身的材質和拉弓的力道,而非火藥的伎倆。張益達的一箭確實飛了出去,但是剛剛恢復靈活的動作在力道上一時沒有找到感覺,飛到那個炮手近前時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只見其在動能耗盡後插進了那炮手近前的泥土之中,連點兒泥土都沒有激起來。

    火炮還在裝填,張益達不敢有絲毫的猶豫,連忙抽出了下一根箭矢,向清軍的炮手射去……

    督標營火炮裝填的同時,弓箭手和火銃手則依舊保持著射擊,以干擾和壓制明軍前進的步伐。很快,一門門火炮完成了裝填,隨著軍官的一聲令下,炮手們紛紛將火把按在了引信之上。

    引信點燃的瞬間,如受了驚的草蛇般迅速的鑽入了炮體之中,只留下了一條條灰白色爬行的痕跡。炮體尾部的滋燃聲喪盡,一聲聲轟轟的雷聲響起,橙紅色的炮火裹挾著硝煙自炮口噴吐而出,而在硝煙噴出的瞬間,炮彈、石子、鐵砂之類的裝填物後發先至,穿越了火光向明軍的陣線飛去。

    抵近的直射,在命中率上自然也會高上很多,即便如義烏營這般運用縱陣來減少受打擊面也無法避免傷亡的產生。

    盾牌抵擋不住火炮的射擊,義烏營的前排在炮火的轟擊下只是這一瞬間就受到了極大的損傷。作為倍磊陳家的子弟,陳嵐從小就是在戚家軍那些飽含著誇張的交換比的故事中長大,可是眼前的這一幕卻徹底顛覆了他內心中鴛鴦陣無敵於世的概念。

    炮火之下,第一排的每一個隊幾乎都被打殘了建制,倒在血泊中的有士兵,也有軍官,有拿著長牌的伍長,也有負責壓陣的狼筅手。這些人有的已經沒有了聲息,而更多的則是躺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就連他負責指揮的第三十一步兵隊也有數人受了或輕或重的傷勢,其中更有他的一個親弟弟。

    在新兵訓練時,他曾經無數次聽那些軍官和老兵們提及老南塘營在四明山殿後戰中迎著清軍炮火前進的故事,可是當親眼看到這一切時,陳嵐卻完全的蒙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全然不似他每每聽到那個故事時幻想著如陳文那般帶隊衝鋒的壯烈。

    鴛鴦陣是一種強調配合的陣法,所以按照陳文軍中的規定,在這等情況下受創而無法保持陣型完整的鴛鴦陣殺手隊將作為其他人員完整的隊的補充存在進入戰鬥。

    陣後的鼓聲響起,第二排的各個鴛鴦陣殺手隊迅速的越過第一排,並在鼓聲響起的瞬間高呼了一個字。

    「虎!」

    發起攻擊時的呼喝點燃了熟悉的節奏,陳嵐在腦海中被炮聲和哀嚎聲統治了片刻後,只在這一瞬間便徹底的反應了過來。

    「兄弟們,證明我等絕不比那些老兵差的時候到了,沖上去,殺光韃子,為鄉親們報仇啊!」

    戰場上,清軍的炮手放棄了第二輪的裝填,逃到了嚴陣以待的軍陣背後。而此刻,義烏營完成了前後位置調換後,已經身處於最前排的鴛鴦陣殺手隊隨著將旗的擺動迅速變幻出了利於進攻的小三才陣,而那些受創的各隊則紛紛緊隨其後,共同向兵力、火力盡皆佔據了絕對優勢的督標營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9
第六十一章 破圍(四)

    不足百米的距離,按道理清軍的炮手完全有時間如提標左營在四明山南部之法炮製,再進行一次炮擊。

    可是出於對上一次作戰時遠程支援能力的不足,陳文在修改編制時提高了射手的比例,雖說眼下義烏營中的射手還都是以步弓作為武器,但是這區區不足百米的距離之間,明軍弓箭手對於清軍炮手的干擾和殺傷實在讓負責指揮督標營的張國勳難以承受。

    炮手被撤回,而火炮則被遺留在陣前作為障礙物干擾明軍的陣型。面對著督標營嚴陣以待的大陣,義烏營最前排的各個鴛鴦陣殺手隊以著在接近五十米左右的時候迅速的展開,變幻為更加利於攻擊的小三才陣。

    義烏營的火器隊和督標營的火銃手、弓箭手還在步兵的掩護下進行著似乎永不停止的拋射,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彼此戰陣的接近射擊速度也愈加的慢了起來。

    督標營,全名浙閩總督標營,乃是清軍在浙江、福建兩省用以鎮壓各地反抗勢力的機動部隊。這樣的精銳在戰鬥力上自然要比普通的地方綠營高上太多,至少在浙江除了杭州駐防八旗外,也只有提標營能夠與之比肩了。

    作為南方綠營的精銳部隊,督標營幾乎全員披甲,就連騎兵的數量較之其他部隊也要稍高一些。

    面對義烏營的拋射,清軍受到的損傷微乎其微,可是明軍這一邊,義烏營的披甲率低得可笑,完全不像是一個連戰連捷的明軍大帥麾下應有的樣子,而這也直接導致了在雙方的漫射中明軍的損傷遠超於清軍。

    百米的距離不算遠,在後世的競技比賽中運動員們甚至只需要九到十秒就可以跑完。但是列陣而戰,則需要在保證陣型不至脫節的情況下穩步前進。

    義烏營前排的各個鴛鴦陣殺手隊按照訓練時的模樣在軍官的指揮下齊頭並進,拉出了一條如潮水般的直線。而此刻的督標營則全然沒有迎上來的打算,而是將一排長槍手擺在了最前排,準備以此接戰。

    督標營第一排的長槍手手持的兵器並非是明清兩軍慣常使用的那種七八尺用來格鬥的長槍,而是超過一丈三、四的長槍。

    這樣的兵器由於長度過長。並不利於步戰格鬥,一般只有騎兵用的騎槍、馬槊,或是步兵用以守禦營寨和結陣對抗敵方優勢騎兵時才會使用。而此時,明軍的騎兵無論是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遠遜於清軍,雙方又是在平坦地形上列陣而戰,如此行事就顯得有些刻意而為了。

    比起遠處的陳文,吳登科作為義烏營的指揮始終隨著本營的戰陣前進,遠遠望到清軍的舉動。吳登科不由得心中一驚。

    鴛鴦陣中最長的兵器乃是狼筅,長約一丈五尺,用以壓陣最為合適。可是督標營此刻擺出的這一排步兵卻手持著長度上並不遜於狼筅的長槍。這樣一來,鴛鴦陣中作為主攻的長槍手就很難在其他兵器的配合下造成有效的威脅了。

    吳登科並不知道,此前督標營在參與舟山之戰時,曾經觀察過徐磊模仿老南塘營組建的那支小部隊。後來陳文在金華連下東陽、義烏兩縣,又徹底打殘了留守的清軍,馬進寶和張國勳在從逃回來的清軍口中得知了陳文麾下所使用的乃是鴛鴦陣。所以才會有此佈置,以圖削弱明軍的戰陣。

    可是此刻的吳登科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他接到的任務乃是設法牽制住清軍的督標營,眼下雙方披甲比例懸殊,唯有迎上去與清軍戰成一線才有機會完成任務。

    派出傳令兵去將眼前這一切稟告與陳文的同時,吳登科的將旗也微微前壓。第一通鼓尚未結束,進攻的命令卻已經下達,義烏營中作為局總、哨長的軍官們都是來自於去年的那支老南塘營。他們歷經過殘酷的戰鬥,也曾經在陳文的帶領下迎著炮火前進。此番督標營的炮擊雖然要比提標營更加密集,但是在高昂的鬥志和這些更為堅韌的軍官們的帶領下,義烏營的新兵們在表現上卻絲毫不遜於同列的老兵。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狼筅和長槍的槍尖發出了第一聲金石之聲。督標營和義烏營終於戰在了一起。

    在陳文過往的戰鬥中,鴛鴦陣憑藉著狼筅壓陣,可以有效的抑制對手的進攻和干擾其防禦,而與此同時,在依仗著長牌、藤牌、長槍和鏜鈀的互相配合,保持著陣型穩步的壓上去將對手的陣型撕裂開來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這一次,清軍的超長的長槍卻抑制住了狼筅的威勢,並且憑藉其長度壓制著長槍手的進攻。而一些藤牌手寄希望於衝入單薄的長槍陣破陣的舉動也迅速被從清軍前排長槍手每兵間隔中竄出的刀盾兵所遏制。

    明軍的鴛鴦陣攻守兼備,但是清軍突發奇想的長槍陣也有效的遏制了鴛鴦陣的進攻方式,這使得義烏營彷彿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頗有種有力使不出的感覺。

    義烏營的狼筅手雖然遠少於清軍前排的長槍手,但是憑藉著狼筅前段的枝杈作為干擾,以及對於狼筅六式的系統訓練卻也與清軍前排那些還不是很適應手中兵器長度的長槍手們打得有來有回。

    一時間,雙方誰也奈何不了對方,甚至連有效的殺傷手段都施展不出來,以至於戰陣上這些肉搏步兵之間的交鋒遠沒有各自陣後的弓箭手、火銃手來得激烈,而明軍雖然射手的比例更大,但是在本身基數更大,且全員披甲的清軍面前損傷卻遠超對手。

    而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義烏營有四個步兵局,一千五六的兵力,而督標營著有中左右三個營,兵力超過三千。即便在舟山之戰中有所損傷,但其實也微乎其微,並且在站前的休整中也完成了補全,此次可謂是全師而來。

    雙方兵力和裝具的差距甚大,作為宿將,張國勳非常清楚。當接戰後雙方盡皆無法寸進的情況呈現在眼前,他便不斷的命令後續部隊向義烏營遠離南塘的北面進行延伸。

    義烏營和督標營兵力差距過大,而且其中義烏營由於射手佔總兵力的將近一半,以至於在肉搏步兵的比例上也遠遜於清軍。

    督標營依仗著兵力的優勢不斷的延伸戰陣,試圖依靠加大戰陣的長度來壓垮義烏營。而面對這樣的情況吳登科也只得將手中本來用以一錘定音的預備隊,幾乎全部由老兵組成的義烏營第一局派出去截擊清軍,以防止其完成合圍。

    義烏營延伸出去的陣線已經不再筆直,而是有意識的向外形成一定的弧度,妄圖以此來縮小戰陣中兵力的差距。但是督標營較之義烏營在兵力上優勢過大,隨著不斷的延伸陣型,義烏營有限的兵力已經盡皆派去堵截清軍了,而督標營的後續部隊卻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般不斷的從陣後延伸開來……

    一旦被清軍抄到背後,對於已經被迫拉成一條直線的義烏營來說,陣型被拉扯開來後的崩潰或許就在下一刻。而此刻,陳文迫不得已將手中僅有的那一個局的預備隊派過去後,也再沒有繼續注視右翼義烏營的心思了。

    比起督標營,馬進寶指揮的金衢嚴處四府綠營兵在前進速度上要慢上許多,而當督標營停下來裝填火炮時,這些地方綠營也停了下來,似乎是藉著距離的差異妄圖以此拖延更多的時間。

    馬進寶的心思隨著與樓繼業借助傳令兵的交流中已經被陳文所洞察,可是加快速度前進,對於同樣有三個局新兵的南塘營來說,也很難繼續保持速度的一致。

    南塘營依舊保持著縱陣前進,如果能夠從天空俯視的話,此刻更是已經越過了義烏營與督標營交戰的那一線。兵力同樣懸殊,而且此時四府綠營兵的火炮已經裝填完畢,卻還等待著南塘營更為接近時才會開炮。

    右翼的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南塘營在此間壓抑的空氣中繼續保持著前進,而雙方的距離也隨之不斷的減小。

    一百三十米……

    一百二十米……

    一百一十米……

    一百米!

    相比義烏營,南塘營可謂全副武裝,肉搏步兵全員披甲不說,就連鳥銃手們也有笠盔作為防護。由於披甲率更高的緣故,清軍弓箭手和火銃手的殺傷就要少上很多了。可是就在南塘營踏入百米左右之後,隨著清軍負責指揮炮手的軍官一聲令下,清軍的炮手們如督標營一般點燃了引線。

    一連串的炮聲傳來,火炮噴射出的炮彈、石子、鐵砂以著毫不遜色的速度飛向南塘營的陣線。縱陣的優勢在於可以減小受遠程打擊的面,但是一旦被擊中,被命中者的命運和其他陣型也不會有什麼兩樣。

    炮聲過後,南塘營最前排的長牌手、藤牌手、甚至是狼筅手都遭受了不小的損傷,甚至有一枚炮彈在命中一個藤牌手後將他身後一列的步兵如串糖葫蘆般盡皆穿透,直到動能被徹底耗盡才滾落到後面一排鴛鴦陣的一個藤牌手腳下。

    面對清軍的炮擊,南塘營並沒有將火炮抬到陣前還擊,而是選擇了同義烏營那般,將後一排的鴛鴦陣殺手隊調動到前排,繼續前進。

    雙方的距離繼續逼近,四府綠營的炮手們也如督標營一般在明軍火銃手的壓制下放棄了第二輪的炮擊,而是選擇撤退到步兵身後。

    直到彼此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十米時,南塘營突然停止了前進的步伐,而一個又一個炮組卻或推、或抬著在陳文此前準備的大盾牌手的掩護下步入了鴛鴦陣殺手隊保持縱陣時那些不足數米的間隔之中。

    裝填在此前早已結束,炮口業已對準了當面的清軍,而雙方的距離卻近在咫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9
第六十二章 破圍(五)

    戰場偏北的地段,明軍的義烏營和清軍的督標營之間的僵持還在繼續。一方是鴛鴦陣,另一方則是刀盾輔助超長的長矛,雙方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正面肉搏戰雙方的傷亡速度遠遠低於這兩支部隊此前的歷次戰鬥。

    可是義烏營的兵員只有當面督標營的一半,眼下只是依靠著鴛鴦陣攻守兼備的特點來勉力堅持。可是隨著督標營不斷的延伸陣型,試圖將義烏營包圍起來聚殲,兵力,尤其是肉搏兵種數量的巨大差異導致了勝利的天平開始逐步向督標營傾斜。

    此刻,義烏營還在奮力堅持,作為義烏營指揮的吳登科已經將將旗立於戰陣之後,親身指揮作戰。而在他的身後則是由鎮撫兵組成的督戰隊,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任何一個敢於退過將旗一線的士兵都會被冠以逃兵的罪名處死,包括吳登科本人……

    兵力懸殊,再加上督標營本身也是浙江綠營中的精銳,戰鬥經驗豐富。右翼明軍被徹底壓垮已經只是時間的問題了。而此時,明軍左翼的南塘營也已經扛過了清軍第一輪的炮擊。

    百米的距離,清軍所使用的那些輕型的虎蹲炮、大將軍炮等已經停止了射擊,就連佛郎機炮也僅僅是換裝了一個子銃就被明軍的鳥銃手和弓箭手壓制的再無法進行射擊。

    較之清軍,南塘營使用的縱陣有效的降低了被炮彈命中的概率,甚至包括虎蹲炮發射的散彈也由於射程的侷限性而無法像李榮那次造成大量的殺傷。可是清軍的火炮數量著實不少,但凡被炮彈命中的明軍不是身受重傷,就是立斃當場。

    前排損傷嚴重,安有福的甲哨第四步兵隊立刻頂了上去,將前面那個整整一個伍被一顆炮彈報銷掉的鴛鴦陣殺手隊換了下去。

    陣亡百分之五十以上。前面的這個隊已經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安有福帶領著部下們繞過那一片血泊,甚至就連他這樣歷經多次戰事的老兵也不由得臉色發白,其他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第四步兵隊幾乎全部由老兵組成,所以即便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也還能繼續執行軍令,可是那個新來的火兵卻被這一幕嚇得呆立在原地,任憑隊裡的鏜鈀手石大牛如何拉扯也沒有絲毫隨隊前進的意思。

    眼見於此。安有福連忙沖上前去,一腳將他踹了個踉蹌,隨即便揪著那火兵的脖領子低聲怒喝。

    「戰場上,違抗軍令便是死罪,被督戰隊殺死,什麼撫卹都不會有。想想你家的老娘,她還盼著你打勝仗拿著賞賜娶妻生子呢!」

    聽到安有福提到他家中的老娘,那火兵很快就恢復了神志。他的父親早亡,全靠寡母一把屎一把尿將他拉扯大。最大的心願就是他能夠娶妻生子,留下後代,也好告慰他父親的在天之靈。奈何家中貧苦無力娶妻,他才瞞著其母前來投軍,此刻若是死在了督戰隊的手中,他的母親豈不是再無生活下去的希望了。

    趕忙向安有福行了一禮,便三步並作兩步的向已經就位的本隊鴛鴦陣跑去。待安有福緊跟著回到隊列之時,作為本鴛鴦陣殺手隊第一伍長的羅永忠和火器隊隊長的馮彪則立刻向他示意。表示全隊已經完成了列陣,隨時可以發起進攻。

    就在這時。陣後的戰鼓敲響,哀嚎聲登時被「虎」字的呼喝聲蓋過。新南塘營的鴛鴦陣殺手隊繼續踏著堅定的步伐向四府綠營的大陣行去,而火器隊則更是在前進的同時利用縱陣間的空隙向清軍發起射擊。

    第一局的老兵雖然也有很多根本沒有參加過四明山殿後戰,但是在天台山那段長期訓練中,對於面對火炮時應當盡快衝上去殺死炮手才能解除威脅的道理還是通過不斷的講解已經融化到了血液之中。

    可是新兵訓練時間太短,很多東西還沒有得到貫徹。僅僅是能夠服從戰場紀律就已經讓陳文和他麾下的軍官們慶幸不已了。至於其他的,就未免想得太多了。

    清軍的炮手已經被撤到了陣後,但是那些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卻還面向著明軍的陣線。南塘營除去第一局以外幾乎都是些新兵,心懷畏懼之心,哪怕身後有軍官的督促也很快和老兵組成的第一局拉開了差距。

    百米的距離並不遠。但是對於那些新兵而言卻彷彿是走了千年一般,只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晚了第一局片刻才抵達與清軍大約相距了三十米的地方。

    軍陣已經到位,按照陳文此前的命令,樓繼業一聲令下,勉強跟上了隊伍的炮手、裝填手們紛紛在大盾牌手的掩護下衝進了鴛鴦陣縱陣的空隙之中,將早已裝填完畢的火炮對準了清軍的大陣。

    距離只有三十米,甚至有的地方還不到這個數字,清軍的戰陣雖然每兵之間保持了一定用以揮舞兵器的距離,但是在這個距離面前,不僅僅是明軍手中的那些發射炮彈的火炮幾乎能夠做到百發百中,就連那些輕型的虎蹲炮也進入了最具威脅的射程。

    隨著南塘營指揮參將樓繼業的將旗前壓,負責炮兵隊的軍官登時大喝了一聲:「開炮!」

    在被火炮轟擊、被弓箭拋射、被火銃射擊,憑藉著堅強的意志,明軍終於得到了一個對於炮兵而言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將清軍轟成渣渣的距離。此刻命令已經下達,炮手們連忙將火把壓在了火門之上。

    呲呲的聲響傳入耳中,引信也以著極快的速度縮短著自身的長度,將受驚的靈魂引入火門之中。一門又一門火炮的炮藥被引信點燃,明軍的各式火炮發出了一連串的怒吼,並且隨著火光的噴湧而出,硝煙也徹底將戰場籠罩。

    片刻之後,當前排明軍還沒有從那一片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恢復過來之時,硝煙背後的清軍大陣早已陷入了哀嚎之中。

    戰陣之後,馬進寶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此前他和馬信畏懼於新昌伯俞國望的半成品西班牙方陣。所以選擇在百米左右的距離開火,靠著一輪射擊就將台州明軍轟了個粉碎。本以為此番可以如法炮製,結果誰知道對面的那個陳文居然和他想到了一起,拿出了一模一樣的戰術。

    寄期望於清軍火炮數量佔優,本以為能夠將陳文軍中充斥著的新兵嚇倒,可是他卻並不清楚。四明山殿後戰時老南塘營就曾經直面著清軍的炮火發起最後的衝鋒。眼下新兵雖多,但是在不斷的洗腦和縱陣抗壓訓練,以及那份源於同鄉、同族間的感情還是讓這些明軍新兵撐了下來。

    隨著明軍一步步踏進,炮手也徹底被明軍的鳥銃手所壓制,進而退到了陣後。可是誰知道明軍居然在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選擇在此以火炮進行還擊。

    如果能有再來一次,馬進寶一定會讓炮兵頂住壓力保持對明軍的轟擊,可是事已至此,面對明軍早已裝填完畢的火炮。清軍的炮手即便是再回去裝填也已經晚了。

    時隔兩個月,輪到他承受明軍更為抵近的火炮射擊,清軍在炮聲響起的剎那,只用了一瞬間其最靠前的幾排便為之一空,哪怕這些清軍在發現明軍的意圖後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後退也無法改變被轟殺的命運。

    炮彈在清軍之中打出了一個又一個血肉胡同,虎蹲炮發射的散彈則將最前排的清軍直接打成了篩子,鮮血從殘肢斷臂與破爛的屍身中流淌而出,直到土壤徹底吸足才匯聚成一條條的溪流向著更加低窪的地段匯聚。

    痛苦的哀嚎聲充斥其間。這四個府的綠營兵本就分屬於一個總兵和三個副將,一向也只是臨時聽從金華總兵馬進寶的調遣。眼下只是一瞬間就付出了如此大的傷亡,其中靠著財貨和軍令形成的凝聚力立刻被打得粉碎。

    不斷有清軍哭喊著向後逃跑,隨即被督戰的親兵、家丁殺死,但是更多的清軍隨著同伴的減少也開始無法遏制住內心的恐懼,雙腳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就在此時,明軍沒有選擇繼續炮擊。而是任由著一隊隊的鴛鴦陣殺手隊自硝煙之中衝了出來,結成了小三才陣向清軍撲去。

    馬進寶寄希望於遏制鴛鴦陣的單薄長槍陣和與之配合的刀盾兵已經被抵近射擊的明軍火炮打得支離破碎,再難形成有效的防禦。當明軍結陣殺將到近前之時,戰場上瞬間便呈現了一邊倒的趨勢。

    靠著手中的長牌震開了對面孤零零的長槍,羅永忠立刻合身撲將了上去。腰刀揮舞,不僅僅是那個槍式已老的長槍手,就連為其提供保護的清軍刀盾兵也在隨後跟上的狼筅、長槍的壓制下毫無還手之力。

    洗刷了四明湖之戰潰逃給祖先和家人以及他自己帶來的恥辱,又在安有福和石大牛的證明下順利的加入了南塘營,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南塘營戰兵。憑藉著長期的刻苦訓練,以及多次戰鬥中的英勇表現,這個大蘭山明軍中曾經的勇士和潰卒很快便從老兵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第四步兵隊的長牌手。

    「殺!」

    砍斷那個清軍長槍手的長槍,羅永忠一腳抬起便已經被狼筅壓制得手忙腳亂的清軍刀盾兵踹倒在地,隨即一刀便看在了他的頭頂,連同這個清軍的頭盔一同砍出了個醒目的豁口。紅的白的噴濺而出,羅永忠看也未看,便徑直著提刀向那長槍手砍去……

    鴛鴦陣本就是一個前進的戰陣,此刻清軍的陣型中用以遏制鴛鴦陣前進的佈置業已殘破不堪,南塘營的一支支鴛鴦陣殺手隊就如同熱刀切黃油般,迅速的清軍本就殘破的陣型徹底殺得支離破碎了起來。

    抵近射擊來自於陳文從李榮在四明山殿後戰中的運用,但是當他發現馬進寶也拿出了同樣的戰術,猛然間想起俞國望在臨海縣被清軍擊潰時的具體情況,陳文很快就想起了他曾經在電影中看到過的一幕。

    排隊槍斃時代,兩支線列步兵進行排隊槍斃,一支在抵達一定的距離後便停下來開槍射擊,而另一支線列步兵則是迎著對手的炮火和子彈,藉著對手重新裝填的空檔徑直的抵近到了一個更近的距離才開槍射擊,取得了交換比上的優勢,接下來更是以著騎兵和步兵的刺刀擊潰了對手。

    電影的名字陳文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道理他覺得完全可以靈活運用一下。當明軍承受著清軍的炮火,抵近到了一個能夠將輕型虎蹲炮的威力發揮到極致的距離,清軍單薄長槍陣在炮擊過後便很難再對明軍的鴛鴦陣形成有效的抵制了。

    至於再向後的肉搏戰,則更是鴛鴦陣的拿手好戲,馬進寶辛苦組織起來的四府綠營便只剩下了崩潰的一條路而已。

    隨著南塘營進攻的持續,清軍四府綠營所組成的右翼已經徹底崩潰,滾滾向孝順鎮的方向逃去。而陳文在命令樓繼業繼續追擊的同時,也將手中僅存的那支從俞國望那裡借來的鳥銃手隊投入到了已經行將被督標營拉扯開來的義烏營之中,以圖穩定住義烏營的防線。

    可是就在這時,督標營將旗下的騎兵終於動了,而從煙塵軌跡來看其目標分明就是明軍右翼的義烏營。

    「張國勳,你想用馬進寶那四個府的地方綠營來換我的義烏營嗎?沒門!」

    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在陳文一馬當先的衝出後,將旗下蓄勢待發已久的騎兵隊在參將陳國寶的帶領下緊隨於陳文的身後,殺向了清軍已經逐漸靠近義烏營的騎兵。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