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4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7
第三十三章 壓制(下)

    自開始練兵而始,陳文一向是以步兵作為主力,不僅僅是因為他手中缺少戰馬的緣故,更多的還是出於地形的考量。

    可也正因為如此,當他身處於此間這一片平坦地帶時,清軍的騎兵優勢立刻就顯示了出來,手中只有不足百騎的他在多次軍議後,還是決定由他和隨行的那部分中軍騎兵隊來為第一局的步兵破陣拖延時間。於是,見清軍的騎兵已動,他立刻按照既定計畫下達命令。

    「陳參將,拖住左翼的韃子騎兵!」

    「末將遵命。」

    抱拳行禮後,陳國寶便帶著他麾下的那不足百餘騎衝向明軍的左翼。而此刻,陳文的將旗之下,就只剩下一隊工兵和一隊鳥銃手了。這樣規模的兵力和兵種組成根本無法直面清軍的騎兵,而此刻自清軍左翼而出的那部分騎兵卻徑直的繞過了明軍的步兵,直奔著陳文而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換作是其他人,此刻幾乎是必然會有這等感覺,可是對於陳文而言,這卻正是他所需要的!

    此間的戰場之上,作為清軍陣型中堅的綠營兵已經開始被南塘營的鴛鴦陣打得節節後退,而此前就落在後面的左翼團練兵卻莫名其妙的停在了原地,根本就沒有與明軍接觸的**,唯有右翼卻還在前進,只是他們的前進速度卻比此前明軍火器隊員持續射擊時還要慢。

    本來在得知清軍組織了一批團練兵參戰時,無論是陳文,還是他麾下的軍官們都對此表現得毫無興趣,因為這個時代的團練兵遠不是清末的湘軍、淮軍那樣的武裝,結寨自守還可以勉力為之,野戰就絕非是正規軍的對手了。

    所以此前在軍議之時,隨行的軍官們也沒有拿團練兵當回事,可是此刻這些團練兵所表現出的詭異還是讓陳文以及臨陣指揮的樓繼業感到有些不解。

    只不過,留給他繼續猶豫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陳國寶率領的那一隊騎兵已經和清軍撞上,在利用此前繳獲的三眼銃壓制了清軍的些許衝勁後,便合身撲了上去。而另外一側的清軍騎兵卻徑直的繞過了明軍步兵的戰陣,直奔陳文的將旗而去。

    「命令,鴛鴦陣殺手隊變小三才陣,兩翼火器隊不必再去管那些團練兵,集中全部火力進攻那些綠營兵,給本將往死裡打!」

    憑藉著狼筅的壓陣優勢,鴛鴦陣殺手隊迅速的完成了變陣。而當他們轉換為小三才陣後,如一排排的鋒矢般開始了猛烈的衝擊、撕扯著清軍的陣型。而清軍在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卻依舊毫無應對的手段,後退已經不再是主旋律,這支有由清軍步兵所組成的樂譜已經逐漸轉調為潰退。

    可是,此間的清軍騎兵已經距離陳文的將旗不遠了,依仗著騎兵優勢,打著擒賊擒王念頭的清軍騎兵直奔著那三面大旗和旗下的陳文而去,試圖以此來決定戰鬥的勝負。

    片刻之後,清軍的騎兵已至近前,可也就在他們即將衝到護衛在前的那隊火器隊員左近,準備衝殺過去之時。突然,衝在最前面的那個清軍軍官的戰馬卻似乎是被什麼拌了一下,徑直的撲倒在地,而那個清軍軍官也隨之被甩了出去,在向前滾動了兩下後猛然間消失不見了。

    而此時,金華鎮的騎兵顯示出了遠遜於提標營斥候的馬術水平,在第一個清軍軍官摔倒後,陳文的將旗前不足十米的範圍內,清軍就像過年時下餃子一般接二連三的摔倒在地,而被摔落在地的也很有一些如那軍官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倒下了十餘騎後這個勢頭才被遏制。可是出現在這些幸運兒面前的,卻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陷馬坑,以及在那些陷馬坑後的一道兩米多寬、一米多深、開口面對著明軍大營的U型壕溝!

    壕溝後,一隊明軍豎起了一整片長牌作為掩護,而在他們身後,則是一隊二三十人的鳥銃手正在嚴陣以待。

    眼見於此,陳文的嘴角撇過了一絲笑意。清軍擁有騎兵優勢不假,但是他也不會狂妄到以身邊的這支小部隊和清軍硬拚。此間以陷馬坑來克制騎兵衝鋒是他此前運用過的老招數了,而那一道U型壕溝卻是為保萬全的全新手段。

    兩米多寬的壕溝,意味著清軍騎兵必須策馬狂奔才有機會衝過來,可是壕溝前的陷馬坑卻完美的克制了騎兵的衝鋒;可如果清軍想要繞過這一道壕溝,就必須要繞到明軍營寨的側面,破壞掉其中一部分木製的營牆後從大營內殺出,這樣南塘營的步兵就會有足夠的時間擊碎清軍的陣型。

    戰場之上沒有萬全之策,說到底,這終究是在行險,如果清軍的騎兵圍攻前出的第一局的話,那戰局的走向很可能就會對明軍越加的不利了。

    只不過,在此前的軍議之時,陳文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會選擇以己身誘敵。畢竟南塘營也算是威名在外,他陳文也是在清軍佔領區被稱之為陣斬了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的明軍悍將,說馬三省不想要這份斬將之功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可若是等圍殲掉明軍的步兵後再行追擊,陳文可是有馬的,以這個時代武將的作風,主帥肯定會在潰敗之際轉身而逃,怎麼可能會留下與將士們同死呢?所以馬三省想要取得完勝就必須趕在戰局尚未明了之時動手,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用陳文的首級和殲滅南塘營的軍功來換取陞官發財的未來。

    「馬進寶的部將,果然和他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渾身上下寫滿了貪得無厭這四個字。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古人誠不欺我矣。」

    調侃過後,陳文不再猶豫,立刻命令尹鉞指揮戰鬥,在尹鉞的指揮下,留守的那部分火器隊士兵紛紛開火,而清軍則坐困於壕溝和陷馬坑前被動挨打,只能以騎弓進行有限的反擊,卻還要面對長牌手的保護,儘是無能為力這四個字。

    眼前的戰局已經無需多慮了,清軍的這一隊騎兵既然拿不到陳文的首級和大旗,絕對不可能始終保持被動挨打的狀態。尤其是在此刻,他們身後數百米外,清軍中堅的綠營兵業已開始無法收住潰退的腳步。

    清軍左翼的團練兵之中,負責指揮的那個守備在親兵的護衛下拔刀直面著左近的那幾個團練兵首領,面上寫滿了憤怒。

    「爾等敢不服從軍令,難道就不怕死於軍法嗎?」。

    那幾個團練兵的首領對視了一眼,卻是由一個為首的漢子上前一步,對那守備拱手行禮。

    「甄守備,並非我等不肯用命,只是對面那些明軍用的乃是戚爺爺的鴛鴦陣。我等皆是義烏人,不是祖上曾經追隨過戚爺爺,就是在從祖父、或是父輩口中聞聽戚爺爺帶領我們這些義烏人消滅倭寇的故事中長大,所以我等很清楚,這鴛鴦陣根本破不了。還請甄守備向馬參將稟明此事,勿要讓弟兄們白白死在這裡。」

    「你說什麼?」

    那守備雖然不是金華本地人,但是隨馬進寶而來,居住此地已有兩年多了,平日裡也很是聽過那些說書先生講戚繼光平倭寇的故事,對於鴛鴦陣雖說沒有親眼見過,但是聽還是聽說過的。

    「鴛鴦陣,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長牌、藤牌、狼筅、長槍、鏜鈀,陣後還有個拿著尖頭扁擔的火兵,這不是鴛鴦陣是什麼!」

    為首那人拉了一把剛剛說話的漢子,繼而再度向那守備行禮道:「甄守備,還是趕快向馬參將稟明此事吧。若不能及時撤退的話,恐怕無論是鎮兵,還是我等這些團練,任誰也無法活著離開這裡,就像當年被戚爺爺打死的那些倭寇一樣。」

    古人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金華府雖然地處浙江腹地,又有著較多的平原地帶,但在浙江卻始終被認定是窮鄉僻壤的所在。

    金華人武勇彪悍、愛憎分明,深具地域文化特點,這使得他們對於戚繼光以及戚繼光的兵法戰陣極為迷信。就像當初陳文揚言要重建戚家軍時,本來已經心灰意冷的樓繼業立刻響應一樣。

    這些來自金華府各地的團練兵,尤其是作為左翼團練兵主力的義烏籍團練兵,本身他們對於協助曾經在金華府大肆屠城的金華鎮標營作戰就心懷不忿,等注意到陳文所部使用的乃是鴛鴦陣後,這些團練兵說什麼也不肯繼續進攻了。

    自小就在戚繼光的赫赫威名,以及他們祖上追隨戚繼光的故事中耳濡目染長大,在他們眼裡,戚繼光和鴛鴦陣是無敵的,而對於攻擊眼前的鴛鴦陣不只是畏懼那麼簡單,更多的還是從心理上無法接受作為鴛鴦陣的對手存在的緣故。

    消息已經派人送出,只是任憑那個守備威逼利誘,這些團練兵就是不肯向對面的明軍發動進攻。片刻之後,清軍陣型中堅的綠營兵轟然崩潰,遠處明軍將旗下的清軍也開始試圖脫離這片險地,就連和明軍騎兵戰得奇虎相當的那支清軍騎兵也拋下了受傷的同伴奪路而逃。

    隨著清軍綠營的徹底崩潰,左右兩翼的團練兵在沒有被明軍照顧到的情況下也開始自行撤退,戰場上倖存下來那五六百綠營兵和根本就沒有接戰的七八百團練,以及數百的騎兵被明軍不到四百人的步兵和不到一百人的騎兵追得亡命奔逃。

    這樣的場景在戰場上實在稱得上是司空見慣,喪膽之下,清軍已經顧不上己方的兵力其實依然存在著絕對的優勢,只是眾人盡皆逃亡,回頭迎戰的人就會單獨面對所有的對手,但凡想要活下來的就斷不會返身迎戰。

    眼見著大局已定,陳文不由得鬆了口氣。此番作戰,從最初陳文下定進攻金華的決心開始,每一步的謀劃都是經過了無數次推演所得出的結果,甚至到了這份計畫中最關鍵的這一戰,臨戰前陳文還在和他的軍官們根據得到的情報對作戰計畫進行修改。

    此間清軍已經徹底潰敗,一時間恐怕很難再組織起足夠前來圍剿的兵力了,而剩下的就是了如何將剩餘價值最大化的事情了。

    「告訴樓繼業和陳國寶,今天晚飯之前,本帥要看到東陽縣城的城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8
第三十四章 借力

    入夜時分,陳文如願以償的看到了東陽縣城的城牆。不過,也只是看到了城牆而已。

    清軍潰敗之際,作為主帥的馬三省當機立斷的帶著將旗和手中的預備隊向東陽縣城逃去,沒有絲毫的猶豫不決,表現出了一代宿將的風範。相較之下,他一早起來帶出去的那些兵卒,能夠逃回來的卻是少之又少了。

    馬三省帶著親兵和預備隊前腳進了城,為了防止明軍趁亂奪城,後腳就把正在城門全部給關了起來。只有那兩支騎兵的仗著速度快跟了進來,而剩下的清軍全數被堵在了城外。

    清軍陣型中堅的綠營兵始終被第一局死死咬住,勉強逃到了城下被城頭的一陣亂箭又轟進了城外的軍營之中,就這麼被追擊而來的第一局徹底包了餃子。

    右翼的團練兵進攻時走得比小腳老太太還慢,等逃跑時卻變成了追公交車的老年卡,連尾巴都沒有被明軍摸到就脫離了戰場。

    右翼的團練兵本身就來自府城和其左近的村鎮,他們是乘船順著東陽江抵達東陽縣城的,只要繞過城池到達當初登岸的港口,就可以乘船盡數回家。至於糧草什麼的,雖說清軍調集團練時會拿出一部分,但是這些團練的組織者,以及團練的士兵都會攜帶一些,所以餓肚子難免,但是餓出人命倒還不至於。

    可是相比較下來,左翼的團練兵就要幸運得多了。左翼的團練兵大多來自義烏縣,由於義烏兵在明朝中後期的赫赫威名,清軍本來還對他們寄予了厚望的。可誰知道這些義烏籍的團練兵在看到鴛鴦陣後,反而比右翼的團練兵做得還絕,交戰時不動如山,等清軍綠營崩潰之時,乾脆裹挾著監督、指揮的綠營軍管撤退。

    可問題是,他們來自義烏,由於東陽縣和義烏縣毗鄰,這些團練兵很有一部分是步行前來的;而另外那大部分雖說是乘船,可是由於距離過近,船伕大多都已經開船回去繼續做營生去了,他們即便是趕到了碼頭也未必能夠回去。

    於是乎,就乾脆把那個清軍守備送給了追上來的明軍,要求明軍不要再繼續追趕了,放他們回鄉。

    可恰巧的是,追上的左翼團練兵的帶隊軍官也是來自義烏,乃是最早追隨陳文的那批吳登科的同鄉。

    兩廂一交涉,發現明軍這邊也有不少金華府,甚至是義烏縣的同鄉,就連負責指揮這支第一局的參將樓繼業也是義烏夏演樓家的子弟,而這支南塘營更是以重建戚家軍的口號成軍的,這群團練兵稍微商議了一下就隨著這個同鄉去和明軍主力匯合。

    待他們與明軍主力匯合時,已經是在城外那座清軍臨時駐紮的營寨了。樓繼業見過那幾個團練兵的首領後,思量著如何處置還是應該由陳文來定,便只是稍加安撫了一番後將他們安置在營寨之中,等待陳文抵達。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陳文便帶著後隊趕到,只是此來除了交戰時在將旗下守禦的將士,以及孫鈺帶領的老營官吏外,還有一批陳文自戰場不遠的李宅鎮徵集的民夫。

    對於南塘營的這支先遣部隊,李宅鎮的居民從一開始只以為是一夥山賊下山,僥倖擊潰了圍剿的清軍,便狂妄到了想要進攻縣城。可是自進入東陽縣城附近,尤其是在李宅鎮外紮營後,這支「山賊」從不擾民,更沒有進攻鎮子的意圖,軍紀也遠比清軍的綠營兵要強上太多,而這就讓他們感到了一些不正常。

    待到午後,南塘營在兩軍陣前換裝,露出了本來面目時,李宅鎮的居民才發現這是一支明軍,而且還是此前在百姓之中傳的很誇張的那支「全殲」了提督標營和紹興綠營,緊接著又大鬧了新昌縣的那支大蘭山明軍。

    只不過,李宅鎮的百姓還沒來得及從震驚之中反應過來,明軍就輕鬆擊潰了兵力遠超於己的金華府清軍,尤其還是被李宅鎮中部分鄉老和年長的百姓認出其使用的乃是鴛鴦陣時,鎮子上的鎮長、鄉老們便策劃著提供一些糧草和民夫,以便結個善緣。

    只是他們尚未準備好時,陳文已經派人去徵集了,派過去的人中為首的是一個老營的官員,那官員也不客氣,見了鎮長和鄉老們張口便把那段在天台山上傳得似模似樣的謠言說了出來。

    用他的話說,這支南塘營乃是蓬萊戚家的女婿陳文重建的戚家軍,此刻已經擊潰了盤踞金華府的韃子主力,準備像戚繼光當年那樣在金華府徵兵,以便光復兩京,中興大明,而這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至於眼下,便是要求他們提供民夫和糧草,隨軍聽用。

    得到這個消息,整個李宅鎮立刻就沸騰了起來。看到明軍用的是鴛鴦陣時,本來只以為是個明軍將領照著兵書學的,誰知道竟然會是蓬萊戚家的女婿。

    雖說這支軍隊的主帥不姓戚吧,但女婿怎麼說也是半子啊,萬一得了戚家兵法的不傳之秘,哪怕只有戚繼光幾分,甚至是幾十分之一的手段,那也不是韃子能夠擋得住的。而陳文在去年年底「全殲」提標營和紹興綠營的傳聞,以及剛剛明軍輕鬆擊潰清軍的那一幕也恰到好處的把這個想法無限提高了起來。

    東陽縣百姓對於戚繼光的迷信絲毫不遜於義烏,須知道,戚繼光後來進入福建圍剿倭寇期間,就曾經在東陽縣徵兵,曾經的那支戚家軍中便多有東陽縣子弟,只是不及義烏聞名罷了。

    李宅鎮的鎮長和鄉老們被那個官員領去見過陳文後,雖說陳文對於戚家女婿的事情沒有承認,但卻還是被那幾個鄉老們腦補為默認。畢竟戚家還在山東,那可是清軍佔領區,就算是也不方便承認的。

    這下子,數人連對視幾眼都免了,立刻向陳文保證會徵集數量不小的民夫和糧草禽畜,甚至表示會盡力說服周圍的村鎮,向明軍出丁納糧。

    送走這些熱情的百姓之餘,陳文不由得感慨於那個老營官員的忽悠能力。可實際上卻絕沒有他想像的那麼誇張,與其說這些百姓是被那個老營官員忽悠,其實還不如說是這些百姓得到了一個他們從心底裡就願意接受的說法。

    江上師潰後,清軍在征南大將軍、端重親王博洛的率領下自金華、衢州而入福建。路經金華府城,以「民不順命,盡屠之」,遇難者超過五萬人,而那些未有記錄在冊的屠戮就更多了。

    博洛北返,曾經參與金華屠城的馬進寶被任命為衢州總兵,管金華、衢州、嚴州、處州四府軍務,後轉為金華總兵,改駐金華。

    馬進寶在金華期間,「百姓殷實者,械至倒懸之,以醋灌其鼻,人不能堪,無不傾其所有,死者無算。復廣佔民廬,縱兵四出劫掠,官府不敢問。」

    具體劫掠民財,殺傷百姓的數量已經無從得知,但是到了他卸任金華總兵,晉陞為蘇松提督之時,光上京用於賄賂的,便有「珍寶二十餘舫,金銀數百萬,他物不可勝計,綿亙百里。」而這還只是馬進寶一人所得中的極小部分,他麾下的那三千窮凶極惡的標營將校兵丁又劫掠幾何,只怕百倍千倍總會有之吧。

    清軍的這些所得,無不是金華百姓的民脂民膏。只是金銀易算,而這背後的樁樁血債又如何算得清楚?

    自清軍南下,動輒屠城,至於村鎮就更不必說了,這個時代所記述下來的史料、檔案以及各地的縣誌對於滿清暴行的記錄比比皆是,「削平」、「剿洗」、「盡屠之」之類的詞彙充斥其間。滿清獸兵所屠戮的目標根本不僅限於反清的義軍和奉南明天子為正統的明軍,更多的是那種被苛捐雜稅逼得走投無路,被迫上山種田求生,往往連武器都沒有一件的百姓。

    金華,苦馬進寶久矣、苦金華府綠營久矣、苦滿清更是久矣!

    可越是這樣的時期,人們的心中就越是渴望英雄的出現,而在金華府的百姓心中,也唯有戚繼光能夠稱之為是這樣的英雄。

    此刻無關其他,只是因為戚繼光曾經率領那支主要由金華府人士組成的戚家軍橫掃倭寇,擊破北虜,因為人們渴望的就是出現這樣的蓋世英雄帶領著他們擺脫此間的悲慘境地!

    而陳文的出現,恰恰滿足了他們的需求。一個聞所未聞的武將,初出茅廬的第一戰就在四明山「全殲」提標營和紹興綠營,此後更是大鬧新昌縣。若這些還只是傳聞而已,那麼剛剛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一幕便足以為這些謠言佐證。再加上陳文擅長使用鴛鴦陣,又有著「蓬萊戚家女婿」的身份,這不就是上天派下的那位英雄所應有,也正是本地百姓們所渴望的特質嗎?

    歷史上,李定國兩蹶名王,天下震動,各地抗清人士無不奔走聯絡,以圖為李定國前驅……

    歷史上,鄭成功、張煌言圍攻南京,於鎮江大破江南駐防八旗,明軍兵鋒所指,江南士紳奔走其間,各地無不望而歸降……

    而今天,陳文雖然僅僅是擊潰了一支金華鎮標營的留守部隊,但是在這些已經幻想了多年的李宅鎮百姓心中,卻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開始。就像戚繼光當年率領著他們平滅倭寇一般,陳文這個「戚家的女婿」也一定可以帶領他們驅除滿清,光復兩京!

    陳文不知道,他的這一場雙方加一起也沒有超過四千人規模的勝利居然會有如此誇張的影響,只是等他抵達東陽縣城左近的那座軍營時,那些被安置在營中的團練兵無不流露出激動、欽佩和振奮的神色,而恰恰是此刻正應該表現出的畏懼卻完全不應該存在一般。

    關於戚家女婿的那個謠言,陳文此前也曾聽說過,只不過當時他只覺得是一些百姓為瞭解釋南塘營所使用的鴛鴦陣所產生的臆想而付之一笑罷了。可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來相信這個謠言的竟然大有人在。

    「或許,可以按照這個思路進行一波廣告營銷。說不定,此番收復金華府的軍事行動可以因此而減少一定的傷亡。」

    是夜,陳文殺豬宰羊犒賞全軍,就連民夫和團練兵也得到了一份飽飯。同時他再度客串了一回說書先生,給本營的將士以及那些團練兵和民夫講了講戚繼光的輝煌事蹟。

    到了第二天中午,陳文在送給了一部分乾糧,並且讓他們將隨身的兵器帶著防身之後,便把被俘的團練兵悉數放走。而那些喝了一晚上西北風的被俘綠營兵,則在陳文的威逼利誘之下,開始蟻附攻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0
第三十五章 東陽縣(上)

    永曆五年八月二十八,傍晚時分。

    就在陳文藉著戚繼光的光輝事蹟向徵集來的民夫和被俘的團練兵進行一波廣告營銷之時,東陽縣城之中,清軍主帥馬三省剛剛藉著佈置防務的由頭從縣衙離開。

    下午的那場戰事,馬三省在陣後看得分明。從始至終,這支明軍多次變陣,而且變陣速度快得嚇人。火器的射擊速度只感覺好像比起其他使用鳥銃的清軍要快上一些,不過也沒有太過引起他的注意。只是此後出場的鴛鴦陣殺手隊太過於凶悍,不僅僅從接戰起就輕鬆壓制住了數倍於己的清軍,交戰之中更是通過前進中的變陣轉換為更加適合進攻的陣型,從而毫不費力的將清軍陣型撕扯開來,取得了戰鬥的勝利。

    這支明軍無論是訓練,還是鬥志都不是他麾下的鎮標營能夠比擬的,甚至他所見過的那些浙江綠營精銳都未必能夠擁有一戰之力,大抵也只有像八旗軍這樣的清軍精銳才可以戰而勝之吧。

    想到這裡,馬三省心中不由得暗罵,若不是田雄那個狗東西隱瞞真相,他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至於馬進寶的那份塘報,說他從心底裡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馬進寶一向待他甚厚,也使得田雄成為了他心中用來背鍋的最佳人選。

    只不過,想要讓田雄背鍋,那也得是有命活下來之後的事情。剛剛在縣衙之中,金華知府已經表明了態度,眼下府城之中,同知、通判出缺,只有一個推官在維持局面,所以他準備回金華府城備戰。

    如此,東陽縣若是能夠倖存,那麼知府調撥些兵丁、糧草、民夫什麼的也會有一個策應之功;若是不能倖免,丟一座縣城也總好過把一個府都弄沒了要好吧。

    這個說法與馬三省心中所想不謀而合,只是他不同於那個不懂兵事的知府大人,若是讓陳文輕鬆攻陷了縣城,那麼其勢就難治了。為了給馬進寶回防爭取時間,他還是打算再借東陽縣城的人力、物力頑抗一番,而這與丟了城池則必死的東陽縣知縣又合到了一起。

    自縣衙之中的那份愁雲慘淡中脫身,馬三省在震驚於明軍戰鬥力強悍之餘,也並沒有徹底灰心喪氣。明軍雖說是勝了,但是其兵力薄弱的問題卻也顯露無疑,至少眼下明軍根本不敢分兵圍城,而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於他手中其實還有著不到兩百人的步兵和一支沒有遭受太大損失的騎兵。

    翻身上馬,在親兵的護衛下馬三省策馬向東城門而去。那裡是明軍主力集結的位置,也是守城的關鍵所在,此刻雖說明軍並沒有乘夜攻城,可激勵一番士氣總是好的。若是力有不逮,他手中還有幾百騎兵,拋下步兵自其它城門讓城別走明軍也攔不住他。

    此間東陽縣城已經戒嚴,城內的大道上除了清軍的兵丁和由著小吏、裡正之類的人物帶領下的民夫外,再無閒雜人等。可就在馬三省策馬奔向東門之時,一個小巷子內,二十幾雙眼睛死死盯著他離去的方向,頗有些心有不甘的意味。

    「馬三省這個混蛋,居然帶著這麼多騎兵出門,怕死到了這個份上也好意思帶兵打仗?」

    張俊一句牢騷說盡,潛藏在小巷中的十數人大多流露了出了眼看著功勞不翼而飛的苦笑。

    自此前張俊、於力、楊開以及特別行動隊的人分批進城後,東陽縣守軍先是在橫店鎮慘敗,本來是有機會奪城的,可是按照先前的計畫,卻是要等待清軍圍剿部隊的到來,那時再行出動。可是等清軍的圍剿部隊趕到後,清軍兵力意外的雄厚,致使他們也只得暫時放棄了計畫,繼續潛伏於城中各地。

    等待了今天,圍剿清軍再度被明軍擊潰,這群潛伏在內的人員正打算出去奪城之時,卻發現清軍的騎兵損失不大,自然也就不敢託大,只得集結於東陽縣城中一個行動隊員的家中,繼續待命,直到此刻。

    「張隊長,那咱們要不要衝進去把那兩個狗官宰了?」

    說話之人乃是此番進城的特別行動隊的隊長,陳文在天台山老營之時一共訓練了兩支特別行動隊,一支是林忠孝帶隊的由台州人組成的隊伍,他們的任務便是配合奪取天台縣城;而這一支則全部由金華人組成,其目標便是這座東陽縣城。

    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因為口音,以及對地形的瞭解,畢竟本鄉本土的人士不容易被清軍懷疑。

    此前的那一次任務雖然出了一些小意外,可是完成的倒還不錯。可是這一支卻是初次行動,自然就要徵求一下張俊等人的意見了,畢竟他們此前幹過一票這等事情,經驗比這支行動隊的人員要更加豐富一些。

    「不行,此番任務是奪城,那兩個狗官只是附加的,現在還不能動他們。」

    眾人知道張俊所說的乃是正理,只是城內的清軍實力依然不弱,只有這縣衙的兵力不多,對他們來說還有一些機會。但是縣衙在古代畢竟是可以作為城破後負隅頑抗的堡壘,那高牆的防禦效果也不是這小巷子裡的土牆能夠比擬的,若是不能速勝,不光會把那兩個狗官嚇跑了,弄不好還要搭上性命。

    進退兩難之間,眾人皆心有不甘。其實擊殺馬三省乃是奪城的最好方法,只要馬三省死了,在此之前已經被明軍擊潰而破膽的清軍見明軍入城,自然是無力再做抵抗。

    可是馬三省如今被那麼許多騎兵保護,東城門的清軍數量又不是他們可以應對的,難道要等到明天攻城時再做行動,那麼今天這一晚上不就白白浪費了嗎?

    眼見著馬三省已經走遠,眾人也只得暫時回去好再作打算,可是就在這時,楊開卻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一般的站在那裡。

    「我有辦法了。」

    此一言雖輕,卻如驚雷般在眾人的腦海中炸響。張俊和於力對視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奇怪,楊開雖說不笨,但也不是個喜歡動腦子的性子。平日裡也是問得多、做得多,而想得少,今天這是怎麼了?

    不管怎樣,能夠想到辦法自然是最好的。「楊兄弟,可是有破城的辦法?」

    「沒有。」

    見楊開搖了搖頭,眾人盡皆流露出了失望之色。可是此刻,就在這夜色之中,楊開的目光卻彷彿是順著思路的前行而越加的明亮了起來。

    「我想,我有辦法讓韃子的主力逃不出這東陽縣城!」

    ………………

    不到兩個時辰後,城東軍營外,一個東陽縣的小吏領著三個和尚和三個釘馬掌的師傅一行七人要求進入軍營。

    那個小吏守門的清軍倒是認識,此前也曾來過幾次押送糧草。在請示過軍官後,守門的清軍便分出一人帶著小吏和那幾個釘馬掌的師傅往馬廄走去,而那三個聽說清軍戰敗而被縣衙叫來做法事的和尚卻被轟了出去。

    釘馬掌的師傅隨著清軍抵達馬廄後,需要釘馬掌的戰馬的主人們也站在一旁觀看。所謂釘馬掌,無非就是在馬蹄上釘一塊馬蹄鐵,為的便是馬蹄更加耐磨且不易受傷。

    其實金華府的這些綠營騎兵並非沒有配備鐵匠和釘馬掌的師傅,這是此次乃是在本府作戰,這些配套人員都留在府城之中,而縣城的騎兵本就不多,也一向是找城中操著這等營生的師傅來做。

    此次清軍被明軍擊潰,雖說馬三省始終安撫說明軍兵力不足,無法圍城,但若是被明軍殺入城中,這些清軍的騎兵也不打算去沖那片長槍、狼筅組成的森林。好在知縣大老爺想得周到,派了釘馬掌的師傅過來,雖說此刻已經入夜了,但最好還是把需要做的做好,到時就算是讓城別走也不至於會馬失前蹄吧。

    一切準備就緒,那三個釘馬掌的師傅就開始了忙碌。這三個人若是看分工應該是一個師傅帶兩個徒弟。

    只見那師傅將戰馬牽到一個門型的架子下,就開始教授那兩個徒弟如何將戰馬用皮帶固定好。等到固定好了戰馬,那師傅有開始帶著徒弟固定需要釘馬掌的馬蹄,以防止釘的時候被馬蹄傷到。

    馬匹固定完畢,那師傅磨了磨鏟刀,便在兩個徒弟將舊馬蹄鐵弄下來後,開始修理馬蹄,而那兩個徒弟則去鼓搗那個小爐子,把新的馬蹄鐵放在上面加熱。待馬蹄用鏟刀修理完畢,那師傅便將新的馬蹄鐵按在馬蹄上,用釘子固定。

    釘完了一個蹄子,那師傅又開始帶著徒弟鼓搗第二個蹄子,而當第一匹戰馬的蹄鐵釘完之後,清軍的騎兵們也放下了心,雖說那兩個徒弟看起來笨手笨腳的,但是師傅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放下心的他們在給戰馬喂了一次夜草之後,就紛紛回去睡覺了,只留下了一個清軍繼續盯著這些人幹活。

    那一群清軍走後,一直站在一旁的那個小吏的話也多了起來,開始和留下來的那個清軍攀談了起來,而那清軍似乎也是看膩了那幾個修馬掌的師傅重複性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和那小吏聊起了大天,權當是紓解眼前的這份乏味。

    修馬掌的工作持續了一整夜才算結束,踏著晨光離開了清軍的軍營,而那個負責看守的清軍在強睜著眼皮草草算過修理的馬蹄後,便趕著回營帳睡覺去了。

    出了軍營,四人穿街過巷,終於來到了那個小吏的家中。進了院落的大門,那小吏和修馬掌的師傅連忙衝了進去,在看過家人無恙後,才不由得舒了口氣。

    「你二人的功勞本官自會向大帥稟明,待這兩日大軍破城後便會安排賞賜之事。」

    「小人謝過將軍大恩。」

    待那個為首的和尚一番安排過後,那小吏便照常去縣衙上值,而那三個和尚和二十幾個操著各色兵刃的漢子則繼續蓄養體力,為即將到來的攻城戰做準備。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0
第三十六章 東陽縣(中)

    第二天一早,城外明軍的大營左近,昨日隨行而來的民夫和今天剛剛趕到的少部分民夫,以及團練兵就開始了打造攻城器械的工作。

    此番攻城,其實清軍在野戰中早已喪膽,所以陳文並不打算折騰太多東西出來,除了裝有攻城錘的沖車外,基本上就是雲梯、雲梯、外加上一堆雲梯就夠了,反正蟻附攻城的也是被俘清軍的那些綠營兵,這些人在金華為惡已久,就算能夠活過清算的也是要被弄去勞動改造個幾年的,還不如讓他們承擔一部分傷亡來得划算。

    有道是「外無必救之兵,則內無必守之城」。

    清軍乃是野戰被明軍擊潰才退而守城的,在整個金華府已經沒有足夠與明軍抗衡的援軍存在了,守軍的守城意志也未必會好到哪去。

    就算清軍在主將的振奮下士氣有所恢復,能夠勉力擊退這些只靠著簡易器械蟻附攻城的清軍降卒,陳文的手裡也還有一招殺手鐧,只是不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等實力強盛一些起來後再拿出來為妙。

    到了中午,用過了午飯,陳文便如約送走了那些還鄉團——趕著還返家鄉的團練兵。緊接著,回到大營後,他便把那些在營中空地裡喝了一晚上西北風的清軍降卒拉出來訓斥了一番,而後便慷慨的給這些綠營兵提了兩個選項供他們選擇:

    第一,餓著肚子被明軍拉到城下祭旗;第二,用過一頓飽飯後,穿上明軍的軍服蟻附攻城,無論生死,此次攻擊明軍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

    在發現沒有第三個可供選擇的選項後,清軍降卒們異口同聲的表示了他們對於第二個選項的竭力擁護。

    從昨天中午的那頓飯後,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和賽跑後,在空地裡喝著西北風,聞著明軍犒賞全軍的肉食所飄來的香味,心中滿是即將被明軍殺死的惶恐,一直餓到現在,只有傻子才會在有飽飯吃,又可以脫罪的情況下選擇當個餓死鬼!

    安排清軍割掉頭頂的金錢鼠尾,換上軍服,便讓順從者前去吃飯,而那些對腦袋頂上的耗子尾巴還表現出一絲眷戀和猶豫的則直接斬首示眾。待吃過這一頓飽飯,清軍降卒從營門外掛著的那一排留戀金錢鼠尾的清軍屍首旁經過,便在明軍的押送下開始去完成他們的義務。

    東陽縣的東城門下,陳文指揮著明軍在城頭火炮的射擊範圍外列陣,而那些清軍降卒則在穿好明軍軍服後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分配了一些繳獲的刀盾、長槍之類的兵器,等待著陳文的命令蟻附攻城,另一部分則同樣在等待命令,而他們的任務則是填護城河。

    在古代戰爭中,以降卒蟻附攻城乃是比較常見的現象,這樣做既可以降低己方士卒的傷亡,又可以消耗掉潛在的反抗力量,如此以敵軍去攻擊敵軍的做法對於攻城的一方可謂是惠而不費。

    而這些降卒攻城,城頭上那些曾經的友軍或是同袍也絕不會手下留情,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持著兵刃上城是反正還是奪城,而且還有一點,城頭的守軍在混亂的城池防禦戰中也很難分清楚哪個是曾經的友軍,哪個是真正的敵軍,所以自然是寧可錯殺,絕不能放過。

    相應的,這些降卒也絕少有試圖藉著登城的機會向守軍反正的,因為在面對守軍的不留情面,他們就需要進行自保,而自保就意味著殺傷,雙方便是勢不兩立的敵人。尤其是此番被俘的清軍,他們已經被陳文勒令割掉了頭上的金錢鼠尾,在滿清「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野蠻暴政面前,暫時也只有站在明軍的一邊了。

    按照慣例,陳文還是叫一個軍官上前喊話,內容也無非是金華府清軍主力已經被擊潰,明軍實力強大,負隅頑抗的全部處死,投降王師的還可以免罪云云。當然,在這其中陳文又加入了一些「漢人不打漢人,不要給韃子當奴才」之類的煽動性話語。

    只不過,守城清軍似乎依舊沒有拿這些當回事,城頭上雖說不像上次在天台縣那般射下一輪箭雨,但是對於明軍勸降的宣傳所表現出的無動於衷,還是讓陳文感到有些不耐煩了。

    兵進金華府在去年的時候其實只是那個「浙江抗清鎖鏈」計畫的一部分,可是現下四明山明軍盡沒,舟山正在直面清軍主力而他卻無能為力,天台山明軍的戰鬥力又比較弱小,他當時的計畫已經不存在什麼可行性了。

    既然如此,那麼就只有佔據一塊可以迅速發展起來的根據地,然後盡快打出去,靠著滾雪球的方式獨自抗衡整個浙江清軍的壓力,在大陸上與滿清剛正面,而此刻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眼見於此,陳文也不打算再浪費哪怕一分一秒,浙江清軍的主力眼下還在舟山,但如果不能迅速增強實力的話,在必然會到來的圍剿面前就很可能會無力面對了。

    一聲令下,清軍降卒便將裝滿了沙土的布包頂在頭上,飛一般的向護城河跑去。這樣的工作一般都是由輔兵來做的,只是陳文此番本身就抱著消耗清軍降卒的念頭,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將所有危險性較大的工作全部交給清軍降卒去做。

    當清軍降卒開始向護城河跑去之時,城頭上的弓箭、弩機等物也開始試圖對其壓制。而此刻的清軍降卒,卻顯得經驗老道非常,他們無一例外的把裝著沙土的布包頂在頭上,待抵達護城河邊的同時一把將其甩進河裡,轉身就跑,沒有絲毫的猶豫。

    「尹鉞。」

    「末將在。」

    「待攻城戰結束後,叫幾個降兵中的軍官和士兵過來,讓他們談談攻城時需要注意的東西,這是我部日後需要進行相關訓練的。」

    「末將遵命。」

    此前與俞國望圍攻天台縣時,陳文也曾經向俞國望請教了一些攻城的技巧,可是俞國望自身的水平本就有限,陳文也不打算在那裡耗費太多時間,也就不了了之了。眼下既然這些清軍降卒既然也有些經驗,那麼從他們身上學過來對付其他清軍也算是替他們積德了。

    策馬於大旗之下,在感嘆於自己做人厚道之餘,陳文繼續目視著攻城降卒和守城清軍的動向,第一輪的運送沙包工作幾近完成,清軍降卒在腳力上有快有慢,也漸漸的拉開了些差距。

    第一波次的扔沙包大隊開始向回跑的同時,第二波次的扔沙包大隊也頂起了民夫的裝填好的沙包向護城河衝去。待扔沙包的清軍趕回,每一個將沙包丟盡護城河的清軍降卒在回來後都會領到一張白色的紙條,作為計件工資的憑據,而陳文也會根據白條的數量來決定他們之中各人在此後的待遇。

    守城清軍依舊在以著弓箭和弩機向這些清軍降卒射擊,而明軍的鳥銃手也分出一部分開始向城頭的清軍還擊,以保證扔沙包大隊的進度。

    扔沙包的清軍降卒不斷的往返於護城河和陣後裝填沙包的民夫之間,每一次投擲沙包都會有一些清軍降卒倒在路上。陳文仔細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向護城河時跑去時有沙包頂在頭頂,這些降卒的傷亡要遠少於丟掉沙包之後,而明軍開始壓制城頭清軍之後也比之前的傷亡要低上一些。

    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東陽縣東城門外的護城河總算是填平了一段,陳文也不打算繼續去等擴大面積了,立刻派出了另一部分清軍分批次帶著雲梯蟻附攻城。

    最後一批投擲沙袋的清軍降卒趕回來後,一個個無不坐倒、或是躺倒在地。而陳文則讓民夫給他們一人分配了一個雜糧餅子和一瓢水,權當是填平護城河工作的獎金。眼見著這一切,無論是那些接受食水而跪地致謝的清軍降卒,還是等待著命令蟻附攻城的清軍降卒,無不松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既然陳文捨得給食水,那就說明這個明軍主帥應該會信守諾言。

    得到了這一結論後,清軍降卒也開始更加賣力的參與攻城作戰,而那些休息過後的清軍降卒也紛紛表示願意戴罪立功,請求陳文給予他們更多的工作。

    此間,攜帶著刀盾、長槍進行攻城的清軍已經扛著雲梯向城牆跑去。守城清軍見攻城戰已經進入了肉搏戰爭奪城牆階段,以著遠程兵器壓制的力度也陡然增強,就連始終沒有開火的那幾門火炮也紛紛發出了怒吼。

    東陽縣城城下,喊殺聲震天。扛著雲梯的清軍降卒互相分散開來,吶喊著向城牆跑去。在守城清軍的箭矢、火炮的射擊下,不斷有清軍降卒被命中,而更多的清軍降卒則是繼續向前跑去。

    隨著第一架雲梯被立在了城牆邊,清軍的弓箭和弩機也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這些更有威脅的目標之上。眼見於此,陳文只是擺了擺手,各由一個鴛鴦陣殺手隊護送的沖車也開始向城門推去。

    此間攻城戰已經進入白熱化,攻城的清軍降卒盡皆舉著盾牌的向雲梯頂端的城牆處攀爬,而守城的清軍在無法完成正面殺傷的同時也開始從側面射擊,並投擲灰瓶、滾木、礌石等守城器具。

    顧此失彼之下,很多已經接近城牆頂端的清軍降卒不斷的從雲梯上滾落,或是獨自一人掉落,或是連帶著跟在下面的清軍一起從雲梯上摔下來。

    只不過,身後不遠就是那些凶悍得如怪胎般的明軍步兵和部分遊騎,眼下已是無路可退的境地,清軍降卒也只得繼續攀爬雲梯,試圖在先登之後佔據一塊城牆好引更多的清軍降卒登城,逐漸憑籍著數量的優勢壓倒守城清軍。

    與此同時,隨沖車前進奪取城門的明軍也在損失了兩輛沖車後紛紛抵達了城門,或是其左近城牆的位置。

    明軍的沖車乃是一個長方形的原木製造的架子,下面有四個輪子,上面則是鋪了一層木板。木板之上為了防重物和火攻,則是鋪了一層厚厚的泥土,以及更上面的浸水棉被或是浸水的生牛皮。而整個沖車最關鍵的部位,便是架子上吊著的攻城錘了。

    明軍抵達城下,便用攜帶的石塊將沖車的輪子卡在地上,隨即便將攻城錘上的繩子向後拉,待繩子將攻城錘帶到幾近接近橫樑時,便喊著號子鬆手放下,由此藉著攻城錘在沖車中擺動的力量,依靠動能破壞城門或是城門後的門閂。

    明軍已經開始用沖車攻擊城門,而城門內的清軍則用木料、石塊以及守城民夫的力量死死抵住。他們很清楚,如果被明軍攻破城門,那麼城牆上守禦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自城門衝入城的明軍也可以在城中列陣前進,徹底擊碎清軍的防禦。

    可是,先前被陳文俘獲的清軍數量頗多,如果只是和逃回城的清軍總數相比也只是五五開而已,可若是僅僅和清軍用來守城的步兵相比,那麼數量則高達兩倍之多。而且,在這些清軍降卒的背後,更有著同樣數量不菲的明軍協助。

    見城門的壓力劇增,城頭的守城軍官立刻調集清軍和民夫攻擊城門方向的明軍。可就在這時,第一個清軍降卒也登上了城牆。

    陳文遠遠的看著那個先登的清軍降卒很快就被守城清軍殺死,可是在這期間,藉著守城清軍解決這個更大的威脅的同時,更多的清軍降卒藉著雲梯登上了城牆。

    城牆即將易手,陳文一聲令下,將旗隨之前傾,等待已久的明軍將士在戰鼓敲響的剎那齊聲高呼了一個「虎」字,便向著東陽縣城城牆的方向列陣前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0
第三十七章 東陽縣(下)

    東城城牆的爭奪戰很快就結束了,城下明軍發起總攻之時,本就只是憑藉著城牆的險要方能堅守的守城清軍登時為此前的恐懼壓垮,開始節節後退。而當他們注意到作為主帥的馬三省早已經不在城上之時,更是再無勇氣,紛紛奪路而逃。

    清軍降卒很快就佔據了城牆,並且打開了已經被攻城錘砸得已經接近碎裂的城門,將城外的明軍引了進來。

    明軍入城後,按照此前的計畫迅速佔據了城牆,並開始集中兵力向城中的各個要地挺近,而作為攻城主力的清軍降卒則在按照功勞分發了作為憑據的紅色紙條後,被重新趕回了城外的營寨之中,繼續被明軍監管了起來。

    只不過,即便陳文的部下們行動速度已經很快,還是有不少清軍降卒設法在攻城戰中脫離了明軍的控制,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點過人數後,清軍降卒的損失雖說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大,但也絕不在少數。只是這些損失之中,有多少是戰死,有多少是趁亂逃亡的卻在這一時之間卻很難得到答案。訓過一段話,陳文便保證會按照那些白色和紅色的紙條數量來決定他們的在此後的待遇,便在讓負責看管的軍官分發些食水後離開了大營,和孫鈺等老營官吏踏入了已經徹底被明軍控制住的東陽縣城。

    東陽縣城之中並沒有爆發什麼巷戰,守城清軍在城牆失守的同時也喪失了最後的鬥志,不是跪地請降,就是奪路而逃,明軍沒有非什麼氣力就將城中最為關鍵的糧庫、布庫、銀庫等庫房,就連預想著可能會爆發血戰的東城軍營和縣衙也毫不費力的拿了下來,剩下的也只是排查的工作了。

    入城後,陳文與孫鈺等人分道揚鑣,由這些老營官吏前往各個庫房和縣衙清點賬冊,而陳文則留在城內的那座清軍軍營,開始佈置防務。

    軍營位於城東,但是距離城牆尚有一段距離,陳文抵達時,負責進攻軍營的帶隊軍官和張俊等一行人已經在營門口等候。只是一眼看去,總覺得那個帶隊軍官的眉眼之間透露著一絲無奈。

    進入軍營後,陳文便佔據了位於軍營正中的大帳,而受傷的兵士也被安排入住清理出的傷病所,交由軍醫隊的人治療看護。

    城外戰鬥的細節陳文大抵已經知曉,可是這軍營沒有爆發預料之中的戰鬥,還是讓他感到一些詫異,只不過這詫異也僅僅持續了到了似猴兒獻寶的張俊等人將實情吐露為止。

    原來清軍在野戰中被明軍擊潰退而守城後,張俊等人便困在了城中,只是他們並有單純等待明軍進城,而是在伺機行動。在發現無法完成奪取城牆或是針對守城文官和武將的斬首行動後,便在楊開的建議下冒充釘馬掌的師傅,進入軍營搞破壞,而馬廄之中的那些戰馬就是他們的戰果。

    戰利品尚在清點,得知軍營中截獲了一批戰馬,陳文騰的站了起來,在張俊等人的帶領下之輩著馬廄而去。

    擁有戰馬,就意味著可以練出騎兵,而騎兵在眼下這個時代,乃是戰場上用以決定勝負的重要兵種。陳文此前幾度面對清軍,只有圍攻天台縣和偽裝攻擊東陽縣駐軍時在騎兵上沒有吃虧,而其他的戰鬥中幾乎每一次都被清軍的騎兵優勢逼迫得只能使用一些非常規的戰術,比如陷馬坑大陣和以身誘敵。

    得知有一批戰馬入賬,陳文立刻趕到了馬廄,只是看到那些戰馬後,他還是不由得嘆了口氣。

    「你們到底在馬槽裡放了幾噸巴豆?」

    雖然不知道陳文所說的噸到底是一種多大的計量單位,但是只聽那份語氣張俊等人就知道這個「噸」決計不是會是個小的計量單位,至少應該也不會比一百擔少到哪去。

    可問題是,他們真的沒有放那麼多!

    釘馬掌的時候,那兩個偽裝成學徒的從裝著馬蹄鐵的那幾個大袋子中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巴豆,藉著那小吏與盯著他們做工的清軍閒聊的機會,他們以牽馬為由接近馬槽,投放巴豆,甚至靠著尿急的理由潛入到左近的草料場中。

    這麼偷偷摸摸的行事,投放的數量其實並不是很多,可是折騰了一整夜的時間,倒是把幾乎所有食槽都投放了個遍,這才導致了清軍騎兵在城破之際面對突如其來的特別行動隊時,只得放棄那些一直在拉稀的戰馬,趕忙從軍營中逃離。

    這樣一來,陳文卻是靠著他們的行動得到了一部分戰馬,而數量則大概有一百餘匹之多。

    如此大補,著實把陳文高興壞了,如果盡數訓練出來,與此次帶來的騎兵,以及留守在天台山臨時老營的那部分騎兵隊加在一起,他也終於可以打造出一支超過三百人的騎兵隊,而這就意味著他總算可以在平原地形和清軍單獨一個鎮的兵力進行正面交鋒了。

    表揚了一番謀劃和參與此番行動的隊員,在城牆左近清點繳獲的軍官和老營官吏也完成了工作,並將繳獲全部送抵軍營的倉庫,暫時收藏起來,等待孫鈺那邊清點結束後再行彙總。

    繳獲清點完畢,防務的安排也完成了預定的計畫。今天剛剛破城,且清軍在金華府已經不存在足以前來奪城的軍隊,陳文便只是以城牆、縣衙、軍營為防禦重心,並分出部分士卒看守倉庫和其他要點,又在宣佈宵禁的情況下安排了一些沒有參戰的隊伍巡邏城中的主幹道,總算是完成了佈防。

    按照先前計畫好的,陳文會居住在軍營,而由孫鈺帶著老營的官吏留守縣衙等地,這樣既可以在外人面前表現出這個時代更加為人熟識的文武之別,也比較符闔眼下大蘭山明軍以巡撫王江和掛印將軍陳文為首的雙元制的格局。

    只是結束了佈防的工作,陳文還是要去縣衙一趟,除了瞭解一下城中的倉儲情況外,也需要對最近數日和未來需要應對的局面進行一些商討。

    抵達縣衙後,孫鈺還在和那些官吏忙碌,比起陳文那有限的繳獲,縣衙中的田土稅賦賬冊、各個倉庫的核對都要花費很長的時間,眼下雖然老營的官吏明顯比陳文手裡負責的軍官要多上很多,但是數量的差距還是讓他們面臨需要徹夜工作的窘境。

    中國古代的地方衙門皆是前為衙門後為居所的格局,此番攻下縣衙時,知縣和他的妻妾盡皆在居所上吊自殺。反倒是知府企圖翻牆逃跑時被趕到的明軍抓獲,現下和其他官吏全部被送進了大牢之中,等待接受調查。只有清軍主帥馬三省不知所蹤,只希望排查的時候能夠把他網出來。

    孫鈺和那些老營官吏在衙門中忙碌,直到陳文到來後才進入了一間廂房進行商談。軍營、縣衙和庫房盡皆保持完好,城內的民居也沒有受到什麼破壞,只有東城牆和那面城門需要進行些修補,這些事情孫鈺自會安排。

    軍營之事有賴於特別行動隊的成員,而縣衙和庫房則是張俊他們臨時發展的「特工人員」——那個引他們進入軍營的小吏,是他設法說服了已經接到知縣命令在城破之時燒燬倉儲的同僚,才得以保存下來。

    陳文招那小吏過來,安撫了幾句,並宣佈他將作為此戰有功人員進行賞賜後便交到了孫鈺的旗下。而孫鈺也並沒有作絲毫猶豫,直接任命其為本縣的主簿,以為千金馬骨之效。

    從東陽縣城中級別最低的小吏,到正九品的縣主簿,那小吏在被脅迫的情況下幫助明軍做了一些事情,而得到的回報卻是他在滿清的旗下做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的豐厚,那小吏在愣了片刻後立馬拜倒在地,表示誓死效忠大明,一定會協助好尚未上任的知縣大老爺,為明軍出力。

    揮退了千恩萬謝的馬骨,第一份核實的賬冊也已經送到,見物資還算豐厚,陳文和孫鈺的情緒也開始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孫兄,上次去天台縣,小弟麾下的將士抓獲了天台縣的知縣;此次進攻東陽縣,又生擒了金華知府;奈何金衢嚴分守道剛剛被革職不久,新官尚未上任,韃子這分明是在打亂小弟的節奏嘛,真是惡毒啊。」

    清初之時,或兩府、或三府、或四府會設一分守道、一分巡道作為知府和巡撫之間的補充。期間偶有變更,不過此時的分守道大多掛布政使參議銜,分管錢糧;分巡道則掛布政使參議及按察使僉事銜,分管刑名。其中金衢嚴分守道駐金華府,管金華、衢州、嚴州三府;金衢分巡道駐衢州府,管金華、衢州兩府。

    陳文所說的金衢嚴分守道叫做王鏞,乃是明末著名書法家,崇禎朝時的東閣大學士王鐸的弟弟。王鐸本人在清軍入關時降清,被任命為禮部尚書、弘文院學士,加太子少保,後入貳臣傳。而王鐸的弟弟金衢嚴分守道王鏞則是因為貪腐被革職下獄的,至於下一任的金衢嚴分守道則還未上任。

    聽到陳文的調侃,孫鈺也難得湊了個趣兒,只聽他說道:「舊官已除,新官尚未接任,此乃天意,那麼就有勞陳大帥越一級把浙江巡撫蕭啟元那廝抓來好啦。」

    蕭啟元?

    陳文搖了搖頭。「蕭啟元那廝在浙江巡撫任上已經太久了,萬一我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就跑了,那又如之奈何?」

    「那就越兩級把浙閩總督陳錦抓回來,豈不妙哉。」

    「有道理,一步到位!」

    二人相視一笑,輕鬆的氣氛也推動了後面的商討,直至入夜陳文才回到軍營犒賞全軍。

    策馬於縣衙和軍營之間的道路,陳文心頭的大石也算是落了下來。東陽縣城已經順利拿下,派回去招引老營會合的信使也早已出發,只需要看看陳國寶能夠堵住多少潰兵,這場以收復東陽縣為目的的作戰就算是徹底完結了。

    「接下來,就是整個金華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0
第三十八章 經驗

    回到軍營,陳文照例向參戰將士們敬酒。其實昨天已經組織過一次慶功的宴會,只是那時由於東陽縣城未下,便只是犒賞了些肉食,酒則免了。而此刻既然已經拿下了城池,左近也再無可以與其一戰的清軍,那麼適當的飲酒也無可厚非。

    挨個隊敬過,陳文也有些醺醺然了,回到主座上用了些飯食他便起身返回居住的房間。

    月明則星稀,空腹飲了不少酒的陳文在親兵的扈從下走在營中的土路上,心中不由得感嘆。慶功宴上敬酒,乃是陳文自當初在大蘭山上與中營比試得勝後的那次慶功宴起持續至今的慣例,可是回想起那次慶功宴,卻頗有種物是人非之嘆。

    此刻已是永曆五年的八月二十九了,距離那次慶功宴已經過去了一年有餘的時間。當時作為對手的那位中營守備早已殉國,就連在點兵台上觀禮的眾人也所剩無幾。

    四明湖畔一戰,黃中道力戰殉國,沈調倫等人不知所蹤,而王翊則力盡被俘,即便到現在也沒有傳來他殉國的消息,可陳文卻知道,王翊是絕對不會投降的,那麼他勢必將如歷史上那般擁抱命運的來臨。

    那一戰之後,馮京第如歷史上那般被王升獻給了清軍,不屈而死;褚素先由於劫銀潛逃被斬首示眾,他的族兄褚九如則在此後出家為道;就連倖存下來的毛明山也脫離了大蘭山明軍序列,自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不過,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經過了這段時間的努力,從四明山撤離後,這支明軍碩果僅存的殘部也終於在大蘭山為清軍攻陷幾近一年之後,重新獲得了一塊根據地。

    終於,迎來了新生。

    營中的慶功宴還在進行,陳文喝了些茶水權作醒酒之用,便開始思量著接下來的行動當如何進行。

    按照從天台山出發前與王江的約定,陳文會在佔領東陽縣城後派出信使,而老營也會在收到消息後,由負責留守老營的加銜總兵吳登科率領,向東陽縣趕來,而他們所走的道路便是由留守的另一個副將李瑞鑫帶著那一部分騎兵隊探明的,更加適合大規模遷移的道路。

    只不過,早在昨天,陳文在擊潰清軍主力後,自覺著高估了金華府清軍的能力後就已經派出了信使。而那些自李宅鎮出發的信使則會沿著大道一路策馬而行,直奔著天台山上的臨時老營而去。

    而現在,對於陳文來說,剩下的就是在王江抵達之前如何佔據更大的地盤,再憑藉著其出色的行政能力和陳文在軍事上領先於世的知識和理念將雪球滾起來的事情了。

    當然,再先進的理念如果不能與當前時代的傳統和技術相匹配的話,那也只是一堆妄想罷了。於是乎,陳文便連夜把此前吩咐尹鉞挑選出的幾個清軍降卒的軍官和士兵傳喚過來,吸收一波腐朽、落後的冷兵器軍隊攻守城戰的經驗。

    那幾個清軍降卒中的軍官和士兵被引到陳文的居所之時,陳文已經將他此前在攻城時個人總結的經驗記錄在了稿紙上。這是他的習慣,將所有經驗記錄下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然後推廣訓練,從而提高軍隊的整體戰鬥力。

    見了那幾個清軍,陳文也懶得與其寒暄些什麼,只道是考較下他們對於攻城和守城戰的知識。

    只不過,此前的那一戰南塘營著實把他們打怕了,眼下陳文問他們關於攻城和守城的相關知識和經驗,這些人以為陳文在試探他們的能力,然後將存在威脅的清理掉。在連道「不敢」無果的情況下,也同樣不敢敞開了說。

    只是陳文雖說喝了些酒,腦子卻還很是清醒,聽著聽著就發現了其中的貓膩。眼見於此,陳文在表明了其想要聽到的是這些清軍的全部經驗的態度,同時又拿出了一打紙條,紅的白的皆有,以為對此的獎勵。

    陳文在攻城戰開始前就曾經承諾過,會根據紙條來決定這些清軍此後的待遇,一張紅色的等於三張白色的面值,而手中紙條越多的清軍就表明其為明軍做了更多的事情,待遇自然也會更好。

    這樣淺顯的道理,清軍降卒在接受上自然也是沒費什麼力氣,所以當發現陳文對於那些願意賣力氣做事的降卒並不是很吝惜食水之類的東西時,這些貨幣的信用也就輕而易舉的建立了起來。

    見陳文拿出了紙條,這幾個清軍也不再猶豫,連忙把所有知道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唯恐日後因為此刻少說了個一兩條而被明軍處死。

    可是幾個人一起說陳文還是招架不過來,就只能讓他們一人一條的輪著說,每說完一條值得採納的便可以當場拿到一張紙條,沒有意義或是與前面重複的就什麼也沒有。如此一來,機會人人皆有,而且唯恐他人提前說出以贏得更多的紙條,這些降卒也會儘可能的將心中所想盡數說出,就好比囚徒困境一般。

    可真正講起來的話,還是那兩個軍官要佔一些便宜……

    「陳大帥,據罪人所知,攻城的手段很多,如王師此番的蟻附攻城乃是正途,也可以挖掘地道入城,還可以燒塔城牆,更可以派內應搶城門,甚至可以用大炮轟開城門,罪人一時就想到這些,其實還有一些。」

    「那守軍就沒有應對的手段嗎?」。

    「當然有,蟻附攻城那個應對手段很多,挖地道也可以將水缸倒扣於城牆左近,用聽力過人之輩或是啞巴監聽,一旦發現挖掘地道的位置就在城內挖掘壕溝,或是用煙或是用水殺死挖掘的敵軍,再行堵死。就算城門開了,也可以用塞門刀車來將其堵住。」

    「哦。」

    這個降卒軍官講述的內容很豐富,也很詳盡,陳文在提筆記下後,便發給他一張紅紙條和一張白紙條,轉而看向下一個降卒軍官。

    「稟告陳大帥,罪人覺得王師此番攻城講究兵貴神速是沒錯的,可日後若是圍攻堅城,還是要多加準備些攻城的器械。」

    「你覺得什麼器械效果比較好。」

    那軍官此時其實也沒有盡數想好,只是看著旁邊虎視眈眈的幾個同袍,還是先把想到的說了出來。

    「王師此番用雲梯和沖車乃是正途,其實也可以用巢車上載鳥銃手和弓弩手壓制城頭的韃子,當然也可以用投石器。」

    巢車陳文能夠理解,除了壓制守城部隊的作用外,還可以觀察敵情,只不過……

    「為什麼要用投石器?」

    那軍官拱手一禮,緊接著將包袱抖了出來。「是為了應對城內守軍使用陰門陣的。」

    所謂陰門陣,就是讓女子赤身**站在陣前或是城頭之上,用來干擾對方的火器發射或是以女性象徵的陰來使對方的火器失靈。

    這種戰術聽著可笑,尤其是以陰的能量壓制火藥燃燒的理念充滿了封建迷信思想。只是在歷史上,干擾火器發射的事情倒是還真的成功過,甚至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越南就曾經使用女兵赤身**上陣,也屬於陰門陣在現代戰爭中的延伸。

    當然,這個陣法雖然玄奇,卻也並非沒有克制的辦法。

    「那是不是可以用撒狗血或是燒羊角的辦法來克制陰門陣,亦或者擺出陽門陣,來讓火器恢復使用?」

    聞聽到陳文說法,那幾個清軍立刻肅然起敬,眼前的這個明軍大帥果然是深通兵法,怪不得能夠輕鬆的擊潰他們。

    「陳大帥英明,若是韃子使用陰門陣,王師大可以用陽門陣來與其對抗。為保萬全,罪人以為還是請些和尚在陣前做法破陣為好,狗血也最好是用黑狗的,如此才能保證陽氣的旺盛。」

    見那降卒軍官似乎還要繼續說下去,陳文擺了擺手表示這種陣法他很清楚,無需多說了,便抽出一張紅色的紙條交給那軍官,畢竟這廝此前提過的巢車還是比較靠譜的。至於糾正這種錯誤觀念,還是算了吧,他陳文有必要給這些清軍降卒進行科普嗎?

    相比之下,同來的幾個降卒士兵對於攻城和守城的知識就顯得遠不及軍官豐富了,但是他們身處於攻城和守城戰的最前沿,經驗還是有很多可以將的,比如……

    「陳大帥,罪人覺得,這個攻城的時候滾木礌石什麼的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金汁,那東西只要粘上一點都很可能沒了性命,著實厲害。」

    這裡的金汁並非是那種清熱解毒的中藥,而是用煮沸的糞便尿液去澆攻城的敵軍,除了可以燙傷敵軍外,還可以通過感染傷口致使受傷人員喪命。這種守城兵器雖說聽著噁心,卻是相當的實用。

    就這樣,陳文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總算是把這些清軍榨了個乾淨,心滿意足的陳文在收拾筆記之餘,也讓押解他們而來的軍官重新將這些同樣心滿意足的清軍降卒看押起來。

    ………………

    第二天清晨,在躲藏隱蔽處一夜後,發現明軍並沒有尾隨而來,馬三省帶著親兵開始策馬而行,直奔著義烏而去。只要抵達義烏,他就可以從那裡順利的回到府城,組織防禦以等待馬進寶回師。

    策馬於道路之上,馬三省的腦海中卻還是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

    此番交戰的這支明軍實在狡詐的無法想像,先是以偽裝成山賊的辦法潛越至東陽縣,引出守軍後將其擊潰;此後卻並不著急奪城,而是等他率領主力抵達後臨陣換裝露出本相;再靠著清軍唯恐中計的惶恐和那個什麼鴛鴦陣將其擊潰;等到了最後,竟然驅趕清軍降卒攻城,還派了一隊細作進城搞破壞,導致他的騎兵大多沒有逃出縣城……

    這個明軍武將的難纏程度確實是他從軍這麼多年來僅見的,所以就更要趕緊返回府城,趕在其席捲整個金華府乃至浙西之前將其限制住,為馬進寶的回援部隊爭取時間。

    想到這裡,馬三省狠狠的抽了胯下的愛馬一鞭,似是發洩心中的怨氣,亦或是驅趕腦海中的惶恐,而更多的還是加快前進的速度,也好盡快返回金華府城。

    可是就在這時,目光衝破了清晨的薄霧,一個身披鎧甲,手持著馬槊的武將傲然立於當道。

    見馬三省帶著親兵策馬而來,只聽得那武將厲聲喝道:「馬參將,某乃征虜將軍麾下先鋒陳國寶,奉我家大帥之命,已在此地等候多時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0
第三十九章 同力(一)

    永曆五年九月初一,當陳國寶率隊截殺自東陽縣奔逃的潰軍之時,經過了這一整夜的忙碌,城內的各個倉庫也完成了基本的核對。

    賬冊陳文已經懶得去翻了,這種事情還是應該交給更加專業的人士去做。可是從更加專業的孫鈺口中,這些倉庫有著極其普遍性的庫存與賬冊不符的情況,而且缺失的數量還很是不少,乃至已經佔據了庫存總量中一個不小的比例了。

    雖說陳文並不是很清楚這裡面有多少是城破之際被司庫的官吏和庫丁趁亂偷走的,但是被已經上吊自殺的知縣大老爺以及東陽縣的各級官吏貪墨的比例定然絕不在少數。

    調查的事情陳文毫不猶豫的交給了孫鈺,這本就是文官的職權之一,而具體的處置方案更是要等王江抵達後再作商議。至於陳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整頓兵馬繼續收復失地。當然,在此之前,卻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南塘營先遣部隊自昨日下午攻陷東陽縣城,為東陽縣士紳百姓所憂懼的擾民、亦或是屠城之事並未發生。一夜的時間,在宣佈宵禁的情況下,明軍駐守佈防的各個要點,並安排軍隊在主幹道上巡邏,以防擾民之事發生,到也看在了東陽縣的士紳百姓眼中。

    到了今天早晨,安民的佈告已張貼於縣城人流較大的縣衙、市集、城門、以及城隍廟之類的地點。就連另外一份《告金華士紳百姓書》也由孫鈺代筆草擬完畢,與安民的告示一同張貼,並派人向東陽縣城臨近的各村鎮投放。

    安民告示一出,東陽縣的士紳百姓一夜難眠的緊張情緒頓時為之一鬆。在這個時代,只要安民告示一出,那麼大肆屠戮的行動基本上就不會發生了,而明軍自攻陷城池以來的表現,也贏得了當地百姓不小的好感。

    告示張貼了一個多時辰後,縣衙便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求見者,而這些人中不僅僅是代表普通百姓的鄉老,也有些世家子弟,就連東陽縣內的六族也派人送上禮物,順便打探下消息。

    所謂六族,時人稱其為:南岑吳、峴西杜、東眷韋、木香李、托塘張和雙泉徐,乃是明清而至民國時期在東陽縣城最具聲望的六個大宗族。

    這六族分佈於縣城之中,同時分衍於鄉間的族人亦是不少,影響力遍佈整個東陽縣境內。明清之時,知縣初到任,必拜訪六族中的要人。民間一旦發生較大糾紛,也是先由六族處理,而走法律途徑,實是所有協商都無法解決之後才會選擇的辦法。

    只不過,此時來到縣衙的,其實都是些旁支的子弟,明軍雖說攻陷了東陽縣城,但卻是在已經殘虐當地過甚的馬進寶不在的情況下。對於這支此前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明軍,他們一時之間還不敢報太大的希望,所以此間的交往也不過是結個善緣罷了。

    對於他們的心思,陳文和孫鈺再清楚不過了。在接見過這六族的代表後,陳文便提出了要和金華知府孫鈺同去一趟托塘張家的要求,而他提出的理由,卻是這個家族所無法拒絕的。

    托塘張氏,俗稱「托塘張」。其始祖叫做張潮,乃是五代後唐河南開封祥符縣煉金墩人,唐昭宗乾寧進士,當五季之亂出宰東陽。至後晉開運二年,石季龍攻東陽縣,張潮率長子張天賢戰於官清嶺,父子同日殉難。次子張天宥匿城西蓮塘內,啖蓮實而托生,後因命村為「托塘」。

    托塘張在明朝出過很多聞名當地的官員,其中最有名,也是官職做的最高的便是魯監國冊封的太子太傅、兵部尚書、督師大學士張國維。而陳文的理由,便是拜祭這位抗清殉國的魯監國朝舊臣。

    安民的佈告以及前來拜訪的言談中,所有人都知道了陳文其實是魯監國任命的曾經的那位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的部將,其此次亦是奉了現任浙江巡撫王江的軍令西進收復金華府的明軍主帥。而與陳文同行的孫鈺,即是王江任命的金華知府,其人還是金華府本地人士,曾經在府城中小有名氣的才子。

    這樣的身份組合,以及此行祭拜魯監國朝舊臣的要求,張家的來人實在無法婉拒,可若是硬來,又不符合他們此行的目的。眼見著陳文和孫鈺決定一個時辰後便出發,他們也只得派人通知本家的族長和族老提前進行準備。

    托塘張氏在東陽縣城聚居於城西北的托塘,在後世根據舊城牆分為裡托和外托,而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於後世裡托的張國維故居——「九如堂」

    「九如堂」取意於《詩經‧小雅‧天保》「如山如阜,如風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中的「九如」。乃是張國維擔任左僉都御史期間在老家為其母八十誕辰祝壽而修造的房子,又叫「大司馬第」。而這九如堂的匾額,則是張國維同年的狀元,崇禎朝的東閣大學士文震孟所題。

    陳文和孫鈺抵達時,張家的族長和族老已經在門口等候已久了。眼見於此,陳文和孫鈺也表現出了一番親民的態度,讚賞了一番張家的家風,才進入張國維的故居。

    行走於張國維的故居之中,陳文回憶著早年旅遊時曾經去過的張國維故居,總有著一種在陌生之中隱約感到了些熟悉的感覺,直到進入後廳的時候,他才徹底從這種感覺中走出來,因為那裡少了一副被奴酋弘曆稱之為如養一狗的那位紀昀紀曉嵐所題的對子。

    嗯,紀先生,您大概沒有什麼機會了。

    很快,陳文和孫鈺便抵達了張國維殉國的方塘,盛放貢品的神台以及張國維牌位已經擺好,在從人獻上祭品後,由品級更高的陳文當先祭拜,隨後誦念祭文。

    「維大明監國魯六年九月乙亥,大蘭總兵官陳文率王師復東陽縣,謹以牲醴之儀,祭我大學士張公於殉國之所:」

    「嗚呼!公志趣高潔、大度淵涵,昔年未而立,登朝及第。初牧番禺,興學課農,教化百里;繼撫十府,築繁太二城,浚江東之渠,使積年淤洚之患,不復害農。」

    「公為國事,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未及不惑,鬚髮盡白。水工方畢,復著《吳中水利全書》以遺後世。左太史所云言、德、功三者,公實並立,可謂不朽矣。」

    「若諸臣皆如公,何有甲申之事耶?惜哉!」

    「……然天不遂願。甲申國變,凶虜破關,竊據神京,播毒天下。而南都諸公,不言戰守,獨好清談。俟胡騎一至,文武或相率乞降,或惜名自戕,於國何用哉!」

    「於是安宗蒙塵北狩,潞王未祚即降,赤縣傾頹,社稷幾喪。當此板蕩之時,公擊楫中流,擁高皇苗裔起義浙東,乃令天下知神器有主,皇明繼絕……」

    「不幸監國元年六月,江上師潰。公雖死戰,寡難敵眾。公退至此,不意虜馬追至,恐賊遷怒生民,自投池中乃卒。此仁此忠,足鑑日月。然社稷失公,是失葺天石也!痛哉!」

    「今吾奉監國令,克復東陽。唯乞公庇佑王師,俟功成之日,定以虜酋之首祭公,伏惟尚饗!」

    一紙祭文誦讀完畢,陪同祭拜的張家人群中已有嗚咽之聲。張國維在明末那個嘴炮遍地走的年代,著實稱得上是一位難得的能臣。其餘不談,只說在水利上的建樹便可遺澤後世,當地百姓及後世子孫也承惠其辛勞,得以在滿清長達兩百餘年的暴政中養活更多的華夏生民。

    只是這樣的一位能臣,卻生在了明王朝積重難返,新興的漢人王朝無力接掌神器,以致這天下為韃虜所竊取的時代。可也就是如此的一個時代,張國維選擇了堅守夷夏之防,誓死抗擊韃虜,最後殉國於出生、成長的家中,可謂英雄也。

    陳文在完成了祭禮後,便婉拒了張家的設宴款待,帶著跟從來的部將、軍士返回了軍營。而孫鈺在離開張家後,則如約前往了聚居於以西街為中心峴西杜氏家族其中一房的宅院進行祭奠。因為他早年在朱大典幕中時,與同在幕中的一位叫作杜學伸的杜家子弟交好,而這位杜家子弟則與朱大典一同殉國於金華府城之中……

    陳文於攻陷城池的第二日便在張國維殉國處祭奠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東陽縣城,甚至大有向更遠的地方擴散的趨勢。

    這些年,東陽縣途徑過的軍隊很多,明軍、清軍、義軍,比比皆是,可無論是滿清的那些獸軍,還是打著明軍旗號,亦或是乾脆連明軍旗號都沒有的義軍,擾民都是在所難免的。

    可是這支明軍自入城以來,實則不過一日,但也正是這一日下來,明軍於百姓秋毫無犯,即便實在要道巡邏也從未驅趕百姓,更不要說是擾民之事了。

    東陽縣的士紳百姓誰也不傻,是不是刻意為之的並不難看出,可是他們看到的這支明軍卻是一支從骨子裡就認定軍隊應該保境安民的王師。甚至更傳出了這支軍隊的主帥乃是蓬萊戚家的女婿重建的戚家軍的傳聞,這也更為加深了當地士紳百姓對於明軍的偏向。

    而這一篇由孫鈺代筆的祭文,也以著極快的速度引起了東陽縣士紳百姓的共鳴,這使得他們進一步認定了這支明軍與滿清的八旗、綠營,以及同樣劫掠百姓的其他明軍和義軍的截然不同之處,乃是一支真真正正的王師。

    而這,也正是他們渴望已久的!

    祭奠張國維的第二天,托塘張氏和峴西杜氏的族長便分別帶著族中的長老趕到縣衙求見陳文和孫鈺,保證會竭盡全力支持王師光復金華的作戰。而當這兩個家族選擇倒向明軍後,另外四家也迅速的完成了串聯,在當天下午同樣趕到了縣衙,向陳文和孫鈺力保其會在他們能夠觸及到的各個村鎮大力宣傳明軍的存在,以爭取更多的支持。

    與此同時,東陽縣六族的態度同樣影響到了其他正在觀望之中的世家大族。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每天陳文和孫鈺都要接見大族和百姓的代表,而當地的百姓也開始踴躍參軍。

    明軍的力量幾乎每一天都在增強,可也就在這時,陳文卻收到了一封書信,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1
第四十章 同力(二)

    自八月二十九陳文所部收復東陽縣城的攻城戰開始前,那些主要來自於義烏的團練兵便踏上了返鄉之路。

    義烏縣城與東陽縣城並非很遠,只要沿著東陽縣城北的東陽江溯流而上,向西幾十里便可以抵達。

    只不過,在抵達縣城以北的那個渡口後,由於船隻不多,這一眾團練兵的首領經過了一番商議,便決定按照村鎮之別各派出一個人回去報信,而其他人則步行返鄉。

    之所以如此,並非只是清軍慘敗,而他們在其中出工不出力。更多的還是因為這一次擊潰清軍的乃是一支自台州而來的明軍,而且其中還有不少金華本地子弟存在,而最重要的還是這支以戚帥成法練兵的明軍乃是被傳為蓬萊戚家女婿的陳文所重建的戚家軍!

    如此驚人的消息必須盡快向各家的族長以及各村鎮的鄉老報告,以便讓這些更有權威和閱歷的長輩能夠趕在最好的時機出現前商議出對策,使得本族親屬能夠儘可能的規避其中風險同時獲取更大的利益。

    懷揣著類似的想法,聚居於縣城以西夏演的樓傳宗和幾個同樣來自府城以西的團練兵代表在繞過了縣城後才紛紛登岸,步行返回家鄉。

    到了九月初一的下午,陳文早已從九如堂回到軍營之後,樓傳宗才趕到了夏演樓家的祠堂。在拜祭過祖先後,便趕去向當代樓家的族長匯報此番前往東陽縣的具體情況。

    「傳宗,你怎麼把兵刃也帶回來了,府城那邊不是說了嗎,民間不得私存兵器、鎧甲,違者處斬的?」

    「回五叔祖的話,並非是侄孫孟浪,此刻府城大抵也沒功夫再去管這等小事了。」

    「哦?」

    樓家的族長聽了這話倒是一奇,這件事情是此前三令五申過的,就連樓家這樣早年出過不少武將的武人家族也被迫交出了一些兵刃應付差事,難道此番清軍圍剿幾個山賊還能出什麼變故不成?

    「五叔祖,您知道侄孫在東陽見到誰了嗎?十六哥!」

    樓傳宗的回答著實把樓家的這位老族長聽了個一驚,樓繼業雖說是庶子,可卻是自樓楠傳下來的那一房中碩果僅存的子弟,而且在整個樓家也一向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一個後生。可是自從清軍南下,樓繼業跟著原來駐紮金華府的那個上官出征後,就在沒有消息傳回來,整個族裡都以為他死了,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多年連個口信都沒有帶回來一個呢。

    「傳宗,你沒看錯吧,繼業怎麼可能跑去當山賊啊?!」

    這個問題把樓傳宗聽了個一愣,直到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剛剛激動之下,還沒有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這要是他父親在場,非得狠狠抽他一頓不可。

    「不是山賊,五叔祖,不是山賊,是朝廷的王師,是戚爺爺的兵殺回來了!」

    「你說什麼?!」

    聽了這話,樓家的老族長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那身手一看年輕定然是個練家子。可是眼下畢竟年歲大了,站起來的動作過快,大腦供血便有些不足,以至於眼前一黑,差點兒昏了過去。

    待樓家的老族長重新緩過神時,已經重新坐在了太師椅上,而他身邊除了樓傳宗外,更是擠滿了他這一房的兒孫。

    在將閒雜人等全部趕出去後,樓家的老族長立刻向樓傳宗問道:「戚爺爺的兵?快說!把你此行所見所聞一字不落的說給吾。」

    見老叔祖如此的迫不及待,樓傳宗自然也能理解這份心情,戚繼光在世的那些年,不只是樓家,所有戚家軍的成員走在哪裡都是光輝萬丈,即便是本地的知府、知縣那樣的文官也少有刻意找他們麻煩的。

    可是戚繼光死後,戚家軍的威勢就一落千丈,樓楠被冤殺不說,到了萬曆朝在朝鮮打倭寇時,莫說是後續抵達的陳蠶等人,就是始終追隨戚繼光的浙軍名將吳惟忠也只能在李如松、麻貴那些遼東、山陝邊軍武將麾下作戰。

    而到了戚繼光的侄子戚金將軍殉國後,被冠以戚家軍之名的蓬萊戚家——金華府將校的軍官團更是徹底老成凋零了,再也無法在大明的武將版圖中佔有應得的一席之地。

    清軍南下後,在金華府城製造了血腥的大屠殺,超過五萬人遇難,在整個金華府的各地也是大肆屠戮百姓。否則尹燦、周欽貴等人在浙江起兵反清,緣何有如此多的金華百姓響應呢?

    可是今天,那支以著重建戚家軍為口號,以著戚繼光兵書戰陣為依託,以著戚家軍護衛生民、掃平韃虜的宗旨為軍魂的南塘營卻突然出現在了金華,幾乎是輕而易舉的就擊潰了數倍於其的清軍,而戰鬥過程甚至只能用碾壓來形容。

    若是再加上那支軍隊主帥的身份,那不是戚爺爺的兵重新殺回金華又是什麼?

    接下來,樓傳宗便把這幾日的所見所聞一一說與樓家的老族長聽,就連他在營中聽到的傳聞也說了出來,尤其是南塘營在擊潰清軍時所使用的鴛鴦陣和陳文得知他們都是義烏人,而且其中還有些祖上曾經在戚繼光麾下作戰時的喜悅之情,進行了一番大書特書。

    「只是五叔祖,這位陳大帥用的鴛鴦陣卻是每一個步兵隊由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火器隊組成,火器隊也沒有火兵,和戚爺爺當年抗倭時還是有所不同啊。」

    「沒什麼不正常的,這是在南方抗倭時的鴛鴦陣殺手隊武器配置搭配了略作修改的北方守邊時的火器隊,由此組成的步兵營。吾思之,這大概是這位陳大帥對於鴛鴦陣的特殊見解吧,否則戚爺爺當年也不會到了北方之後將在南方無往而不利的鴛鴦陣進行多次修改啊。」

    一席話說完,樓家的老族長越想就越是覺得他摸到了陳文的一些對於鴛鴦陣的全新思路,心中的喜悅之情也是再難掩蓋。

    當年他的祖輩追隨戚繼光抗倭時,鴛鴦陣便是克敵制勝的法寶,後來戚家軍失勢後,鴛鴦陣也再沒人拿出來用了,反而都去學李成梁那一套吃空餉養家丁的招數。

    直到今天,終於還是有人把鴛鴦陣和戚繼光的兵書戰陣拿出來殺韃子,那個戚家女婿的說法就算不是,應該也不會相差太遠,這個明軍主帥起碼是一位和蓬萊戚家有關聯的人物,否則一個尋常人怎麼可能對戚家軍的傳統如此熟悉。

    嗯,一定是這樣的!

    自覺著這個消息事關重大,樓家的老族長連忙派人把各房的主事之人全部請來。待全數到齊後,樓傳宗再度將他看到的一切說給了這些樓家的長輩,比剛剛說給樓家的老族長時還要流暢。

    聽過了這個消息,樓家的各個長輩也都振奮不已,而這其中樓繼業的父親更是聽得老淚縱橫,因為他的兒子不僅還活在人世,更是如他父親所說的那般會為樓家光宗耀祖。

    見樓繼業的父親還在緬懷亡父,早已經耐不住的樓家的另一位長輩便向樓傳宗問道:「傳宗,繼業侄兒在這位陳大帥軍中擔任何職?」

    「參將,都督府職侄兒沒多問,但是此番陳大帥只是帶了一小部分軍隊趕來,便將作為主力鴛鴦陣交給十六哥指揮,想來是受了重用的。」

    那位樓家的長輩點了點頭,緊接著又一個長輩向樓傳宗發問:「除了繼業,可還有其他當年在戚爺爺麾下為將的子弟在陳大帥軍中?」

    樓傳宗想了想了,繼而回答道:「這支王師之中頗有些義烏子弟,小侄只認識一個後宅葉家的,是一個千總。不過聽陳大帥說起,吳家也有一個子弟在陳大帥麾下為將,眼下作為加銜總兵留守台州的老營,很快就會前來匯合。」

    樓傳宗所說的吳家便是吳坎頭的那個吳家,浙軍名將吳惟忠背後的家祖,而那個吳家的子弟便是早已被魯監國任命為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大蘭山副將的吳登科。

    聽到這裡,眼見著各房主事之人還要多問,樓家的老族長咳嗽了一聲,便示意他們不必再問下去了,隨即與眾人吩咐任務,一時間竟頗有些祖上那些大帥的風範。

    「老四,你閨女不是嫁到後宅鎮上了嗎,讓你家傳熙過去一趟,帶個口信,問問葉家有什麼想法。」

    「五叔,小侄明白了。」

    「老九,讓你兒子現在就去吳家,就說吾有要事相商,請吳家的族長明日中午務必到老地方一晤。」

    樓家與吳家相隔甚近,兩家也比其他各家更為親近,樓家的老族長早年和吳家的現任族長交好,即便是上了年紀每隔個一段時間也要聚在一起喝點小酒,關係自然非同尋常。

    「是的,五伯。」

    「老十一,你做事最是穩妥,去府城瞅瞅,或許咱們樓家可以送陳大帥一份厚禮!」

    「五伯請放心,小侄定會把府城的情況打探清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1
第四十一章 同力(三)

    幾乎就是在樓家商討著如何送陳文一份大禮的時候,金華府的府衙之中,代掌庶務的金華府推官李之芳也召集了府城的官員們商討此間的對策。

    李之芳,山東武定州人士,順治四年進士,在陳文的那個時代,曾經在三藩之亂期間出任浙江總督,有效的抵抗住了耿精忠對浙江的攻伐,乃是此間尚被關在天台山老營的提標左營副將李榮在那時的老上司。

    很久以前,武定州有個「李閣老」的歷史傳說,其原型便是此人。只是在那個傳說中,李之芳卻是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愛情結晶,被一個賣豆腐的李老漢收養才姓了李,後來不僅中了狀元,還獨自率領二十萬大軍對抗吳三桂,交戰之時更是靠著陳圓圓留給他的一面吳三桂的帥旗引出了吳三桂的愛子情深,由此平了三藩之亂。

    只不過,此間的李之芳卻並不是在那個傳說中在戰後被康熙封為「平南王」的那個「李閣老」,而是前半生順風順水,等待著二十幾年後在衢州抗衡耿精忠,而此刻卻要面對一場在他的人生中本不該出現的一場大變局的金華府推官李之芳!

    自八月二十八清軍被明軍擊潰,進而兵臨城下之後,本打算逃回府城備戰的知府在馬三省離開後還是被知縣勸了下來。仔細想來,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畢竟清軍剛剛戰敗,知府便逃回府城,縣城的人心必定喪亂,滿清也絕不會饒恕這等行徑,更會因此禍及家人。

    所說眼下暫時不方便離開縣城,知府還是向府城飛鴿傳書,要求代掌庶務的推官李之芳根據他提供的情況向杭州求援。而李之芳在接到求援信後,也按照知府所寫的內容轉述一番後立即飛鴿向杭州發去。

    只不過,李之芳前腳剛寫完一封,後腳就傳來了東陽縣城被明軍一股而破的消息。眼見於此,李之芳連忙派人攔下了鴿舍中已經準備放飛的信鴿,重新寫了一份更加誇張的求援信。

    陳文出兵時只帶了不到七百人,而知縣得到橫店鎮求援口信中也是幾百人的規模。可是等他擊潰了東陽縣的守軍後,東陽知縣就把這個數字變成了三千多。再到李之芳此前收到的那份清軍戰敗退守縣城的求援信時,則變成了七千有餘,多出了超過九倍的水分。

    東陽縣城被明軍攻陷,那麼按照這個時代軍隊的風格,掃地為兵幾乎是必然的,那麼一萬人的規模應該總會有吧。

    於是乎,李之芳毫不猶豫的在求援信上大筆一揮,「旬月間,十萬人從賊」,而十萬人從賊這樣的規模,正符合「許都,尹燦之亂復現於今」的標準。

    就這樣,這封求援信自金華府城飛鴿傳書至杭州,再從杭州換了一個航班後,轉飛寧波定海,又坐了一次船才在九月初三的夜裡送到了陳錦的手中。

    可是李之芳很清楚,這個既不到「旬月」,也應該到不了「十萬人從賊」規模的求援信,無非是為了讓援軍加快速度趕來,可是留守金華府的清軍主力被明軍擊潰的現實卻根本無法改變。東陽即下,義烏必不能倖免,而自義烏溯流而上,那便是金華府的府城!

    坐在府衙的二堂,李之芳臉色陰沉的看著眼前正在爭吵不休的同僚,自清軍被臨陣換裝的明軍擊潰的消息傳來,這些人就始終在爭吵。

    自順治四年中進士,李之芳在官場上也已經拚殺數年了,雖說還稱不上老油條,但是他卻也知道,這些人表面上是為滿清在金華府的統治而爭吵,可是既稱不上面紅耳赤,又沒有什麼過激的言辭,就彷彿是為了爭吵而爭吵一般。

    一群廢物!

    平日搜刮民財之時乃是能人所不能,有了事情就沉默的像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般,到了眼下大難臨頭的時候,便只會推卸責任。

    先是東陽縣守將,再就是留守清軍的主帥馬三省,等到了現在,遠在台州的馬進寶和台州文武也成了他們推卸責任的對象,誰讓他們沒把陳文看住了,讓這個瘋子跑到金華府來擾了他們的清夢。

    李之芳深吸了一口氣,藉著呼出的動作讓表情變得自然一些。雖然這群傢伙就是一群廢物,但若是離了他們,想要成事卻也是千難萬難。

    「諸公稍安勿躁,可否聽本官一言?」

    聽到李之芳說話,這群人立刻變得如老僧入定一般各歸各位,只是將目光投向了李之芳這個此次商討的召集人。

    「諸公,眼下馬參將和知府大人尚無音訊,而馬總兵更是尚在參與圍攻舟山,可是大蘭賊陳文已經攻陷了東陽縣城,府城危在旦夕。知府大人臨行前囑以本官代理庶務,眼下這份擔子便由本官一身挑起,還望諸公能夠盡力配合,以報大清天子知遇之恩。」

    見有人出來頂雷,這些府城的官員先是一愣,隨即便紛紛起身讚頌李之芳的忠誠和能力,一陣恭維說得肉麻至極,並且力保一定會遵從李推官的號令,唯恐李之芳會翻臉不認賬。

    只不過,在李之芳看來,此番的目的卻已經達到了,他要的便是這些官員的支持!

    見眾人已經肯定了他的領導地位,李之芳便立刻分配任務,下令戒嚴,組織城內的民夫製造守城器具,研究賞賜;接著便傳喚留守府城的那個軍官開放武庫,將火炮全部上牆;隨後又派人去找從屬於金衢嚴分守道的那個守備,他的手裡有兩百成建制的綠營兵,可以派上大用場。

    城內的事情分配完畢,李之芳便把目光鎖定到了府城之外的地區。

    「其他各縣的守軍不要去管,讓他們繼續維護地方,把義烏的守軍趕快調回府城,賊寇下一個目標肯定是那裡,他們在賊寇的兵鋒之下根本撐不過哪怕一個時辰。」

    聽到這話,周圍的眾人有些猶豫。「李推官,放棄縣城可是大罪,這如何使得?」

    「現在整個金華府的關鍵便是府城,義烏那裡根本守不住,沒有必要浪費兵力。」見眾人不再勸阻,李之芳繼續說道:「等團練兵逃回來,讓他們全部回鄉,不必入城守禦。」

    「這是為何?」

    李之芳此前寧可放棄義烏也要把兵員收回,此刻卻是要把本地的團練兵全部轟走,這一入一出,著實讓眼前的一些人感到不解。

    「李推官是怕這裡有賊寇的細作?」

    「有這個原因,其實根本不用細作,本官以為,只要賊寇佔據了,甚至只是揚言佔據了他們的家鄉,這些團練兵也會立刻不戰而潰,甚至賣城以求保家。可若是他們回到家鄉,賊寇只要敢為禍地方,這些人反倒會是朝廷的助力。」

    李之芳說的乃是實情,這個時代的團練兵遠不是清末的湘軍、淮軍之流的地方武裝,其戰鬥力來源於對本鄉本土的瞭解和護衛鄉梓的本分,拉到外鄉作戰最多只能作為補充,可若是包圍家鄉就會讓對手徹底陷入泥潭而不可自拔的境地。

    接下來,李之芳便繼續分配任務,總算是把滿清在整個金華府城的力量全部調動了起來,以迎接陳文席捲整個金華府的勢頭。

    ………………

    數個時辰後,早已是入夜時分,作為團練兵的一個代表,義烏佛堂鎮青村的金福也趕回了位於塘山腳下的家中。

    金福現下不過二十幾歲,乃是他那一輩人中最小的一個,同輩的兄弟中還有一個叫做金光的,現在在尚可喜的幕中做事,只是早已不來往了。此番他帶出去的金家子弟雖然不少都比他要大上一些,可是在輩分上卻還是以他為尊,所以自然也是由他來領頭做事。

    回到家後,他在拜過祖先後,便趕到了他的祖父的房中。金福的祖父出生於隆慶年間,至今已經八十多歲了,據說年少時曾經親眼見過戚繼光,乃是本地少有的耄耋老人。

    見到祖父後,金福便把這一路的所見所聞盡數說與他的祖父,尤其是在和明軍交戰是看到的一切更是詳細的描述了一番。

    「你確定是鴛鴦陣?」

    「回祖父的話,長牌一、藤牌一、狼筅二、長槍四、鏜鈀二、旗槍一、尖頭扁擔一,從小您就告訴過孩兒,戚少保在南方抗倭時的鴛鴦陣就是這樣配置兵器的,孩兒怎敢看錯。」

    聽到這話,金福的祖父靠向了太師椅的後背,潛藏在心中數十年的回憶開始湧入腦海,甚至有些更是溢出了眼眶。

    年少時,他曾經見過戚繼光,家中的長輩告訴他,那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為了趕走倭寇來到義烏組建了那支聲名赫赫的戚家軍。那時的他便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成為戚繼光那樣的英雄,即便不能如願,也一定要在這樣的英雄麾下為漢家天下而奮戰。

    可是沒等他成年,戚繼光就去世了,此後便再沒有出現過同他腦海中相彷彿的那等英雄的身影。直到今天,這天下被韃子所佔據,中國也將再一次亡於韃虜,而他卻只能留此耄耋之軀,等待著有一天能夠有一個英雄出現,扭轉這一切,就像他兒時記憶中的戚繼光和年少是聽說書先生所講述的岳武穆那般。

    只是此時的金福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反而繼續將話說了下去。「夏演樓家、倍磊陳家、還有梘疇楊家的人也都看見了,甚至孩兒還在營中聽說這位明軍大帥乃是戚家的半子。」

    金福的話剛剛自口中吐出,戚家半子的這個詞立刻將金福的祖父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就連分散開來的焦距也重新聚合到了一起,甚至愈加的尖銳了起來。接下來,老人便又問了金福幾個問題,可是他卻始終無法確定這位明軍大帥的身份。

    算了,既然能夠把鴛鴦陣用到如此水平,想來不是和戚家有些關聯,就是和當年修長城時留在北方的那些戚家軍有關,而且他還姓陳……

    「這等事,倍磊陳家的人應該很是積極吧?」

    當年戚繼光初到義烏招兵,便是在鄉間頗有威望的倍磊陳氏家族的陳大成為其奔走,才鼓動了大批的義烏漢子加入戚繼光的新軍,無論是徘徊在老人心頭的哪個可能,倍磊陳家都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理。

    「正是,陳家的人約我等明日下午到倍磊商議此事,聽他們的意思是打算大干一場,重拾戚家軍的榮光!」

    「原來如此。」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1
第四十二章 同力(四)

    第二天下午,義烏縣佛堂鎮西南倍磊村外的打穀場,倍磊陳氏家族中在本鄉本土較有威望的一些子弟已經盡數到齊,等待商議的結果。

    不僅如此,經過了一日的聯絡,同行而來的梘疇楊家、以及包括這佛堂鎮周邊的田心王家、東朱丁家、赤岸馮家在內的各家大族也都派來了族中的主事之人,就連龍陂張家也沒有例外,此間就在村內的祠堂之中,準備湊在一起共襄盛舉,而差的只是此前對此抱著極大興致的青村金家卻尚未有抵達。

    按道理來說,青村是在倍磊與赤岸、東朱之間,完全沒有理由在丁家和馮家抵達的同時,金家卻沒有派來人。可若是再往深處思考一番,此前鄉間有傳聞,說是金家的一個子弟在尚可喜那狗漢奸的幕中做事。若真是如此的話,金家的立場可能就會顯得有些曖昧不明了。

    不管怎麼樣,馬進寶那狗東西這些年逼迫得也太過了,尤其是他們這些戚家軍成員背後的家族,更是被變本加厲的找麻煩,對此各家早已深惡痛絕。此番既然來得是一支重建的戚家軍,還是一支在臨近幾個府縣頗有些威名的明軍,那麼大夥自當是抱著如當年追隨戚少保那般出來大干一場的打算。

    這一次,金家若是還顧著鄉里鄉親的情分也就罷了,就算是喪心病狂到了向韃子報信,也沒什麼用。就憑著自身難保的縣城和府城,他們只要有這支明軍撐腰,也斷不會怕了那個姓馬的畜生!

    各家的代表還在村內商議,而隨行而來的各家子弟則湊在打穀場裡暢所欲言,尤其是陳家和楊家與各自回來報信之人較為親近的子弟,身邊更是圍了一層又一層的年輕人,期盼著能夠從他們口中得知一些那支剛剛攻陷了東陽縣城的明軍的細節。

    就在這時,村內的方向,一個漢子大步流星的走來,待眾人定睛一看,卻正是守在祠堂門外的陳嵐。

    「陳七哥,各家的長輩可商議妥當了?」見陳嵐行來,眾人盡皆圍上了前去,以打聽下內裡的結果。

    可是此刻,只見陳嵐卻搖了搖頭,繼而問道:「沒有,金家的人還沒來嗎?」。

    見眾人大多搖頭,更有些人口中帶出了一些不忿的言辭,陳嵐也只得嘆了口氣。他的聘妻便是金家的閨女,年少時他的父親和准岳父的關係就極為要好,而他和聘妻之間也算是青梅竹馬,此番若是因為這件大事鬧翻了,只怕兩家的面上都不會好看。

    「七哥,要不要派人盯著點兒,金家若是去給韃子報信了,對大夥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九哥說得有理,正該如此。」

    「陳兄弟說得有道理,總得知己知彼才是。」

    「……」

    見眾人紛紛表達出了贊同的意見,陳嵐心中卻頗有些焦急,不僅僅是因為兩家的關係,這些各家的子弟都是些說話做事不過大腦的年輕人,熱血之下如此一激,萬一鬧出些什麼不好的事情可就會壞了大事的。

    可是他尚未來得及作出反駁和解釋,打穀場的另一側,卻傳來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有勞各位牽掛了,小老兒年歲大了,走得慢,此番來遲了還望各位好漢多擔待。」

    聞言,眾人盡皆轉過頭去,可看到的卻是金家的老族長,這佛堂鎮左近有名的高齡老人,也正是金福的那位老祖父,以及一群義憤填膺的金家子弟。

    見那位年歲超過他們數倍的長輩趕來,這些漢子登時羞臊的無地自容,只是金家的老族長也絕非是要和這些晚輩為難,他此來乃是有著大事要做,正要趕在那些各家的長輩商討結束前把他計畫好的一切進行說明。

    「小七,各家的長輩還在村中吧?」

    聽到金家老族長的問話,陳嵐立刻便是拱手一禮。「各家的長輩都在等您老呢。」

    「帶路。」

    見金家的老族長在兩個金家子弟的攙扶下跟著從旁帶路的陳嵐入村,各家的子弟在沉默了片刻後,很快又想起了繼續打探那支明軍的事情,就連金家留在打穀場的幾個子弟也被相熟之人拉著湊了進去,美滋滋的聽著這些未有親眼看見,只是道聽途說來的見聞。

    ………………

    李之芳在以著府衙的名義公佈了戒嚴的命令後,金華府城便關閉了幾乎全部的城門,只留下可西面的一座用來樵採和販賣菜蔬的小販入城之用,而其他人等沒有李之芳的親筆手令的話便無法進出城門。

    只不過就在此前的幾個時辰,原本住在府城之中的周家卻已經趕在戒嚴令下達前悄然出城,只留下了幾個繼續在城內撐場面的族人,而家中的一些長輩、男丁、女眷、孩子以及部分僕人則乘車返回了位於鄉下的老宅子。

    有道是小亂進城,大亂下鄉。動亂規模較小,城內有著城牆保護,而小亂也不至於鬧到城內,所以入城便是最好的選擇;可若是大亂之時,城池反而是動亂發展的最好目標,而鄉下則因為有了府城、縣城這樣的嘲諷臉在,就要安全很多了。

    周家的選擇乃是很多生存在亂世之人的必然反應,可是此番明軍擊潰清軍的速度實在太快,而傳來消息到李之芳宣佈戒嚴中間的時間也是極短,所以絕大多數在鄉間有宅院的大戶人家都未來得及出城就被關在了城內。

    可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周家卻是早在東陽縣守軍被擊潰的消息傳來就開始在家族內部進行遊說,直到得到了圍剿清軍戰敗退守縣城的消息才決定出城,最終強強趕在了戒嚴令下達前完成了轉移工作。

    此間已是九月初三,周家與親家的一眾人等已經抵達了周家在鄉下的宅院,隨行的僕人和留守在此的老家人正趕著搬運家當,而周家的小妹和他的嫂子則在房中一邊做著女紅,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

    「多虧了小妹,若是聽那幾位叔叔的話,此刻怕是已經陷在了府城之中了。」

    聽到這話,周家的小女兒只是淡淡的一笑。她很清楚,這位新嫂子與其說是在感謝她此前的建言,還不如說是此番提前出城的行動讓她在同行的娘家人面前贏得了不小的臉面。

    「還是幸得兄長設法說服了大伯,否則那幾位兄長又怎麼會聽妾身一介女流之輩的無知之言呢。」

    周家小妹口中的兄長,便是她嫡親的長兄,也正是這位新嫂子的夫君。只是聽到了周家小妹對於她夫君的讚頌,這位剛剛為人妻不過半載就懷上了身孕的小婦人卻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愁雲。

    周家本不是金華府的本地人士,而是在嘉靖年間由於躲避倭亂而自紹興遷來的人家。這一家雖說遷來已近百年,卻是人丁卻始終不旺,尤其是本家的這兩房之中更是只有幾個兒女,遠不及這個時代很多大戶人家那般人丁興旺。

    此番,周家小妹的長兄為說服她的那位一向捨命不捨財的大伯,便自告奮勇的和家中的老管家留下來看守家業。

    只是剛剛傳來的消息,金華府那位官聲還算不錯的李推官在佈告中聲稱明軍在東陽縣境內以衣冠與明軍不同為名大肆屠戮、拷掠士紳百姓,猶如黃巢、李闖復生一般。聽到這個消息,那小婦人險些嚇得昏了過去。夫為妻綱,她本身是要和夫君一起留在城中的,若不是身懷六甲被夫君一力送了出來,她怎可能留夫君在城中而獨自逃生呢。

    「小妹。」即便房中只有她們二人,那小婦人還是不由得湊到了周家小妹的近前,低聲說出了心中的隱憂。「你說李推官他們那麼點兒人馬,守得住這府城嗎?」。

    「大嫂,不管守不守得住,兄長是有功名在身的,明軍進了城也不會為難他的。」說到這裡,見自家的嫂子褪去了一絲憂心,周家小妹回望著府城的方向,心中卻滿是她此前向父兄提議出城避難時所始終憂慮不已的事情。

    「無論是李之芳,還是馬進寶,在如此強大的力量面前都不可能是對手,我所擔心的乃是這支明軍能不能擊退隨著馬進寶而來的那些浙江清軍的反撲,甚至是杭州駐防八旗的反撲……」

    「若是勝了,一切倒還好說;可若是這位明軍的陳大帥不能夠戰而勝之的話,此番吃了如此大的虧,馬進寶那廝定要變本加厲的敲骨吸髓,荼毒百姓。到那時,這個家所要付出的可能就不僅僅是田土財貨那麼簡單了。」

    ………………

    永曆五年九月初七,東陽縣衙左前方的如泉館中,東陽縣各大族及百姓的代表匯聚一堂,正在向負責支持軍務的征虜將軍陳文和負責主持政務的金華知府孫鈺匯報他們打探來的東陽縣各地的情況。

    其實根本無需他們匯報,這些日子以來,各地向縣衙捐獻了大量的物資,包括糧食、草料、布匹、銀錢,甚至就連木料和石料都被送進了庫房。

    與此同時,南塘營在縣城駐紮期間,也始終保持著它自成軍以來的傳統,於百姓秋毫不犯。只是即便如此,陳文還是派出了鎮撫兵四下巡視,以防止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會出現可能的問題。

    而如此嚴明的軍紀,也著實讓東陽縣百姓打開了眼界。以至於這些日子下來,始終會有東陽縣百姓趕到軍營勞軍,更有大批的百姓前來參軍,要求加入這支軍紀嚴明的明軍,在陳文麾下作戰,也好為王師光復金華府出一份力。

    對於這樣的參軍熱情,陳文自然也是萬分的樂意的。在徹底按照《紀效新書》中的標準進行挑選了一番後,軍營之中很快就多了兩千餘新兵,而這些新兵在進行了入營儀式那第一輪洗腦之後,便由樓繼業負責帶隊訓練,而陳文則忙著繼續和那些影響力比較大的世家大族勾連,以獲取更多的第一手資料。

    剛剛得到的消息,清軍負責包圍羅城岩周欽貴所部義軍的綠營兵已經自大盤和方前這兩個鎮子撤出,擺脫了清軍的監視,由周圍幾個鎮子湊出來的團練兵則在鄉紳的引導下開始遵從明軍的命令。

    陳文很清楚,金華府清軍經過了這接二連三的慘敗,雖說還是有不少清軍逃了回去,但是這些被打散的清軍實際上已經遠沒有此前的戰鬥力。

    清軍放棄了對於羅城岩的圍困,表面上乃是不惜放出周欽貴那支曾經縱橫金華府的義軍而強行收縮兵力;可實際上卻是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態,以並不在明軍系統之內的這支義軍來牽制魯監國系統明軍的陳文。

    而根據陳文自孫鈺、吳登科和尹鉞等曾經與周欽貴共過事的熟識瞭解,以周欽貴的性格只怕很難迫使其放棄對於那支眼下只剩下幾百人的義軍的指揮權而去從陳文的一個從屬武將做起,可若是分出一片地方來安置他們,陳文又並不放心。

    既然如此,這支義軍眼下絕不能放出來,因為一旦放出來東陽縣弄不好就是一片大亂,而後方一旦有事,準備繼續進行的軍事行動也就很難再繼續進行了。可若是不能趕在馬進寶回師前佔據更大的地盤,招攬更多的士卒,那麼在內外交困的局面下也就是徹底的千難萬難了。

    這樣的連鎖反應,乃是陳文根本承受不起的!

    眼見於此,口中暗罵著黔驢技窮的同時,陳文也只得派出軍官帶隊去方前鎮監督那些團練兵繼續對羅城岩呈包圍之勢,同時派人向周欽貴送了些禮物,只是抱著能拖多長時間拖多長時間的念頭,準備加速對於其他各縣的進攻計畫。

    就在這時,重新回到陳文身邊作為親兵的張俊卻走了進來,湊到陳文的耳邊說了兩句話。而陳文則在聽過之後連忙告了個罪,與張俊離開了如泉館,進入了縣衙側門的一個耳房。

    手拿著遞送的密信,抬頭看了看來人的模樣,陳文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絲笑意。

    「時來天地皆同力,古人誠不欺我也!」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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