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48
第三章 困局

    數日後,魯監國的欽差便與王秀全一起回返。而此時,天台山上大蘭山明軍餘部的臨時營地中,被某個魯監國朝廷的大臣譽為「高皇帝護佑魯監國」才降下的猛將——陳文,則正在忍受著大蘭山明軍的另一位猛將——後營指揮毛明山一波又一波的唾沫星子。

    「陳將軍,你讓那個姓徐的送信,這麼許久了也不見那田雄回書,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接到陳文的書信,毛明山便率部掩護百姓撤退,只是他既不如陳文那般巧舌如簧,又沒有大蘭山老營的官吏們全力配合,只得強行將百姓帶走。

    本來自四明山鎮出發時包括後營在內有接近四千人,一路下來,沒有遭遇過大股清軍,可是不僅沒有增加,反而還少了已近一半,就連後營的營兵也逃亡三分之一有餘。這除了毛明山這支南下的隊伍缺乏系統的管理外,和他此番強行征發百姓也有一定的關係。

    陳文自大蘭山出發,沿途又帶走了不少百姓,抵達天台山時已經達到了**千人,毛明山抵達後,又帶來了兩千多人。

    大蘭山明軍此番帶出來一萬餘四明山百姓,這些人算是從永曆四年清軍圍剿四明山抗清基地的刀口下救了出來,可是生計也成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這些百姓都是人,沒有飯吃會被餓死,他們此番逃亡無法攜帶多少餘糧,甚至他們本就沒有多少餘糧可以攜帶,此間已經過去幾個月了,糧食大多已經吃完,很多百姓每天都在尋找野地裡的吃食以求果腹,如果不是大蘭山老營在開粥場賑濟,只怕餓死人的事情也未必不會發生。

    雖然已經安排了一部分百姓開荒,又找天台山的明軍統帥新昌伯俞國望要了些贊助,但是從老營帶來的糧草還是在這樣的賑濟工作中不斷的消耗著,甚至已經影響到了陳文新一輪的擴軍計畫。

    大蘭山明軍已經沒有根據地了,眼下寄居的天台山也開墾不出多少田地養活這些百姓。此間,陳文正在和王江研究對策,畢竟這樣下去只會把這支倖存下來的明軍餘部徹底拖垮。可也就在這時,毛明山卻來到了營帳,再度提出了營救王翊的問題。

    「我等要不要再去跟韃子聯絡一番,或者搞清楚王經略被關押的地點,也好營救。」

    營救?

    聽到這個詞,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自從知道被徐磊那個漏網之魚矇騙後,陳文就發現他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他先前的計畫是以田雄的愛將李榮來交換被俘的王翊,再加上李瑞鑫母親和幼妹的問題,所以他才讓徐磊去送信,也算是一舉兩得。可在繼續南下的路上,卻從李榮的口中得知了此人被俘的真相,於是乎陳文本來還在為此沾沾自喜的計畫竟然直接把他套了進去。

    陳文覺得哪怕用膝蓋也能想清楚,王翊這般地位的大明官員,雖然不知道關在哪裡,但清軍肯定是要重兵把守的;徐磊回去後,李家母女也肯定是被監視,甚至是被秘密關押了起來。

    陳文自問也絲毫不覺得他和他的手下們有《水滸傳》裡梁山好漢的能為,不只是劫囚車、大牢,甚至大鬧東京汴梁城、私會宋徽宗小三兒、偷入皇宮那般神通廣大,就算是帶著幾個軍官去杭州他都不敢保證能活著進城。

    如此一來,想要營救王翊,明軍唯一的方法就是拿李榮這個身份接近的清軍軍官交換,而交換與否的主動權卻還在田雄的手裡;如果田雄同意交換,釋放了李榮,徐磊就是必死無疑;徐磊一死,李家母女的下場也就不言而喻了……

    用李榮去換王翊,李瑞鑫那邊怎麼辦?

    不用李榮去換王翊,王翊怎麼辦?

    繞了一圈,陳文發現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法逃過良心的譴責。於是,在見到王江後,陳文便偷偷的把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說給了王江,試圖從這個一向多謀的大蘭山明軍統帥王翊的副手口中得到一個兩全其美的答案。

    可是在王江聽完這一切後,眼中在得知王翊沒有殉國而浮現出的希望也隨之破滅,此後也沒有再去提及此事,而其他大蘭山官吏懷疑徐磊可能死在路上以至於那份信沒有送到,應該再次聯繫清軍時,王江也只是以沉默面對。

    耳聽著毛明山的質問,他很清楚毛明山乃是王翊自小卒簡拔至大帥的,此人對於王翊的忠誠並不是陳文這種出生在不講究什麼忠孝仁義的時代的現代人能夠比擬的。

    只是王翊的生死,他和王江已經無能為力了,可是這些救出來的百姓還得活下去,陳文便只得再次祭出了慣用的伎倆,以圖將毛明山敷衍過去,好繼續商議這些還有機會獲得解決的問題。

    「毛帥,是否用王經略來換回李榮,對於韃子而言也是大事,哪會那麼容易決定的。就算我等不再考慮交換一途,營救也是要先獲知王經略被關押在何地啊,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決定下來啊?」

    見陳文再次準備拿老招數敷衍於他,毛明山立刻勃然大怒。「陳將軍,某前日問你,你是這般說法,昨日問你,你還是這般說法,今日問你,你又是這般說法,到底王經略你還打不打算救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即便這個問題主要還是由王江來頭疼,可是陳文卻很清楚,永曆四年的歷史改變甚少,絕對不足以改變今年清軍圍攻舟山的計畫,舟山一戰明軍雖然是輸在了意外之上,但是這個意外卻幾乎不可能避免。

    如此一來,今年便是陳文最後的機會,也是浙江抗清運動的最後機會,如果不能迅速佔據一塊根據地來發展壯大,那麼就只剩下躲在深山裡瑟瑟發抖和滾去福建投鄭成功這兩條路了。

    想要發展壯大就必須向清軍佔領區發動進攻,可若是因為出兵而導致百姓餓死在天台山,無論是出於個人的良知,還是和南塘營成軍以來護衛百姓的宗旨,這都是陳文所無法接受的。眼下的局勢已經讓他心急如焚,哪有心思繼續安撫毛明山的情緒?

    「毛帥,末將再說一遍,換不換不是末將說了算,閣下若是有疑問應該去問田雄那狗賊。至於關押的地點,末將已經派人去查了,山高路遠,末將不是神仙,算不出來什麼時候能查出來。而且就算是查出來,如果情勢不允許,末將也不會犯著全軍覆沒的危險去救人,王經略建立這支大蘭山王師是為了收復失地,不是為了像梁山賊寇那般劫囚車!」

    陳文拍案而起,與毛明山怒目相對,兩人之間火藥味十足,就連雙方的親兵都衝了進來,試圖保護各自的將主。

    眼見於此,王江連忙起身做和事老,把雙方的親兵轟出去後,左安撫陳文兩句,右安撫毛明山兩句,總算把陳文勸說得重新坐下。可是毛明山卻一向是個火爆脾氣,此間既然陳文已經表明了不會浪費精力去營救王翊,他轉身就走,只是一句怒意滿滿的話語也隨著走出房門的剎那傳到了陳文和王江的耳中。

    「你們不去救,某自己去救!」

    「他願意去就讓他去,副憲無須理會。」

    王江在聽到毛明山的話時,本欲追出去勸阻的,可是陳文卻一把將其拉了回來,也只得繼續研究糧草的事情。

    陳文和毛明山之間關係本是極好,在大蘭山時不提,先後來到天台山後也是互相配合著才把百姓安頓好。只是王翊的被俘卻導致了兩人此次的衝突,其實如果陳文並非知道這段歷史,他或許也會像毛明山那樣去行險營救王翊,可也正是知道這些迫在眉睫的現實,他才只得將光復失地放在第一位,畢竟如果不去改變,未來數百年的苦難就會如他所知的那樣到來,他所做的一切也就徹底白費了。

    毛明山走後,陳文和王江商議了良久,也沒有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計畫用糧庫中有限的糧草來平衡擴軍和賑濟這兩件大蘭山明軍的當前大事。於是乎,陳文便只得轉身告辭,回去處理先前交託孫鈺幫忙調查的事務。

    出了王江的居所,陳文直奔臨時老營的庫房而去。天台山的臨時營地是從俞國望手中接手的,當年王翊被撫標營追殺,投靠俞國望時便在此紮營,渡過難關,此番俞國望便再度把這片營地交給王江和陳文,也算是一種傳承。

    只是長久以來極少修繕,整個營區顯得頗為簡陋,來到此地數個月,王江以著以工代賑的方式才將這片營區重新整修完畢。當然,有些事情,卻絕不是整頓就可以不再出現那麼簡單的。

    「孫主事,可查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貪墨軍需和繳獲了嗎?」。

    看著軍需官齊秀峰以及他身後的那群小吏、庫丁,在數月前斬首褚素先後,陳文再度殺心大起。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48
第四章 弊案

    四明山殿後戰,南塘營繳獲頗豐。

    從武器甲冑而言,兩門弗朗機炮,六門虎蹲炮,雖然在各自的類型中都不是什麼大口徑的貨色,但是對於南塘營這等根本就沒有火炮的軍隊而言,還是非常好的一個開始。

    清軍虎蹲炮的炮手在戰鬥中被斬殺一空,弗朗機炮的炮手則是還沒來得及進入戰場,戰鬥就已經結束了,所以他們很幸運的活了下來。只不過陳文在對這些炮手問話後,便徹底放棄了招攬的念頭,這些炮手都是有家室的,甚至還有上有老下有小的,陳文不可能把他們留下,也不可能將他們殺死。

    不過,對於已經開始習慣於雁過拔毛的陳文來說,完全沒有白白放走這些技術兵種的道理。

    在新昌縣的路上,陳文便告知這些炮手他們可以離開,只不過必須把操炮技術以及這兩門佛郎機炮的火藥用量等數據傳授給南塘營新編的中軍炮兵隊的炮手。

    對於陳文那個不留下技術,就別指望回家的口號,聽過了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清軍表示了十萬分的擁護。這個時代的火炮由於鑄造技術的緣故,每門炮的射程、火藥用量等數據都不一樣,所以火炮的炮組都是固定的,歷史上就有前線徵調火炮的同時點明徵調炮組的記錄。

    火炮已經在明軍手裡了,帶回去肯定是不可能了,那麼這些數據也就完全沒用了,雖然明軍使用這些火炮的攻擊目標肯定是清軍,但也是那些披甲步兵先挨揍,這些火炮的口徑都不大,估計也打不到他們這些炮手。

    那麼,為什麼不用這些沒用的東西換取回返家鄉的生機呢?

    清軍的炮手們覺得用屁股想都能把這些利害關係想清楚,尤其是在陳文在新昌城下信守諾言釋放了那些沒有什麼劣跡的清軍,並且開出了每人三兩銀子酬勞後,這些清軍毫不猶豫的把弗朗機炮使用方法和數據全部傳授給了明軍的炮兵,甚至還有一個多才多藝的清軍表示虎蹲炮他也會用。驗證了技術後,這個頗有些商業頭腦的清軍又獨自領到了十兩銀子的酬勞,從而在人生的起跑線上領先了其他同僚一大步。

    除去陳文最關注的火炮外,甲冑也是古代軍隊的稀罕物。

    此次交戰,清軍由於道路的原因逃亡不易,所以被陳文斬首和俘虜甚多,再加上時值深冬,不少清軍的銳士都披了兩層甲,光布面甲【注1】就繳獲了八百餘套,雖然大多在戰鬥中受成了一定的損壞,甚至還有不少明顯缺工少料,但是老營的工匠們卻表示這都不叫事兒。

    仔細一想卻也正常,大蘭山明軍這幾年鮮有敗績,繳獲了不少清軍的甲冑,其中損壞和劣質的不在少數。這些工匠常年的修補甲冑,估計比單獨製造的手藝要強上不少了。

    除此之外,皮甲、鎖子甲、扎甲和李榮那套山文鎧加在一起也有兩百餘套,一樣交給了老營的工匠們進行修補。

    繳獲中有甲冑,自然也有兵刃,就像矛和盾必然同在的道理一樣。

    從兵器的類別方面來說,此次的繳獲也很是符合這個時代兵貴雜的傳統,可以說是什麼都有。

    其中最多的還要說是長槍、刀牌和弓箭這三樣普及率最高的兵器。長槍自不必說,七八尺的長度,明清兩軍的步兵都差不多,弓箭方面也差不多,只有刀牌形制上不大相同。

    南塘營所用的刀牌分兩種,一種是長牌,而另一種則是藤牌。這兩種牌是戚繼光在南方抗倭時鴛鴦陣的標配,而清軍則全部是由圓牌組成,有木質的,有包鐵皮的,也有純鐵的大盾牌,主要還是根據個人的喜好來決定的。

    此番繳獲的兵刃數量極多,清軍戰兵的武器幾乎全部扔在戰場上,輔兵的也差不多如此,最可愛的還是李榮,這廝竟然還帶了一些備用的。

    對於這樣老於軍務、講究有備無患的對手,陳文也投桃報李的表示一下他的敬仰之情——在得知繳獲數量後,他立刻下令在李榮那份稀湯寡水的牢飯裡加了一根肉絲,權當是對於其不辭辛苦送貨上門的精神的一種回報吧。

    在將其中比較好的拿來換裝後,剩下的武器陳文準備留下一部分用來擴軍,而那些根本用不上的東西和質量比較差的,他準備賣給天台山的明軍。對此,俞國望和金湯等幾個明軍將領都表現出來濃厚的興趣,所以陳文約了他們在明天進行武器商品交易會。

    至於最後一部分繳獲,便是從清軍身上和裝載戰利品的大車上搜刮來的財物。雖然除了那塊充電寶外再沒有找到什麼出人意料的東西,但是從銅錢,到金銀錠子,再到布匹絲綢,以及價值參差不齊的首飾古玩,還是讓陳文發了一筆不小的財。而問題,也出現在了這批戰利品上。

    由於當前的清軍已經被徹底擊潰,而提標營加速的原因竟然是紹興綠營已經抵達新昌,所以陳文在將這些戰利品搜刮出來後,便隨意的堆放在了裝載戰利品的幾個大車上,由鎮撫兵看管行進。

    一路上,無論是陳文,還是南塘營的軍需官齊秀峰,亦或是老營的官吏,任誰也沒有時間分類、整理這些東西。於是乎,直到抵達天台上與俞國望匯合後,才由齊秀峰帶著幾個小吏進行分類、整理,並評估其價值。

    在剛剛抵達駐地的那段混亂時期,齊秀峰忙了一天一夜才把這些東西分類、入冊完畢,隨後也顧不上睡覺就趕去和老營武庫的官吏一起去計算那些武器裝具的數量。所有東西都忙完了,頂著一對熊貓眼的齊秀峰便回去休息了,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手下的幾個小吏便勾結了一個負責看守的伍長合夥修改了賬冊,將其中一小部分戰利品貪墨了出去。

    由於他們貪墨的數量不是很大,涉事的人也極少,再加上那段時期的混亂,無論是陳文,還是負責造冊的齊秀峰對那些戰利品的具體情況都記不太清楚了。本來這件事應該就會這麼過去了,可是誰想到時隔幾個月卻出現了一個意外。

    陳文的部下大多出身貧苦,很多人都是光棍一條,此次四明湖殿後戰明軍以少勝多,再加上斬首和戰功的賞賜,算在一起頗為豐厚。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是沒有媳婦哪來的孩子呢?拿到這些賞額之後,不少的將士都選擇了拿來娶媳婦。這本是人之常情,娶妻嫁漢這等事,說到底是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若是所嫁非人、或是所娶非人的話,很可能就不只是雞飛狗跳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那個負責看守的伍長在那段時期成了親,本來成親沒多久便有了身孕,也是件可喜可賀之事。有孕在身總不好行那周公之禮,可是這個鎮撫兵又耐不住寂寞,沒過多久便又去勾搭一個寡婦,甚至把他偷出來的一個價值不菲的簪子送給了那個寡婦。

    那寡婦本是個招搖之人,得了這麼個簪子自然要戴出去顯擺一番,可是這一來二去的卻被那伍長的妻子發現了,於是乎便鬧將起來了,從而被有心人發現了這簪子來歷不明的事情。

    由於犯事者乃是軍中的伍長,陳文本以為只是私藏戰利品的事情,於是乎此事他便讓剛剛閒下來的顧守禮去處理了,可是一經審訊才知道是一樁貪污弊案,而且還涉及到軍需管理的問題和老營派來協助的小吏。眼見於此,陳文便把此事轉交給孫鈺嚴查,此刻也應該有個答案了。

    「孫主事,可查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貪墨軍需和繳獲了嗎?」。

    見陳文已然回來,孫鈺便把調查結果告知陳文。「陳將軍,下官已經調查過了,此事乃是這幾個小吏串通當時負責看守戰利品的那名伍長所為,齊軍需官並未參與此事。」

    並未參與此事嗎?

    聽到這話,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貪腐之事古來有之,直至後世都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只要人有貪念,便會利用非法手段謀取錢財,這是無法杜絕的。既然無法杜絕,便要想方設法的減少這一類事件的發生。如何減少,陳文的思量還是從制度上加強監督的力度,從而提高貪腐的成本,唯有如此才能減少此類時間的發生。

    只是此時的陳文卻完全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也沒有權限去建立相應的制度,所以他才會選擇齊秀峰這個白紙一般的讀書人作為軍需官,其實也只不過是寄期望於道德的無奈之舉。

    此番齊秀峰沒有參與此事,到也算是陳文僥倖沒有看錯人,可是監管不力的責任齊秀峰卻是難辭其咎。只是就在這時,一個憤怒聲音的聲音卻在陳文的耳邊響起。

    「將軍,按照軍法,本營繳獲全部歸公,不得私存,戰後按照軍功賞賜,私存之人便是強奪他人軍功賞賜,當斬首示眾!此次犯事之人乃是利用職權偷竊戰利品,卑職以為應當同此例懲罰。」

    說話之人乃是齊秀峰,陳文在聽到聲音的同時便轉過頭看向這個任職半年有餘且一向盡忠職守的軍需官。長久以來的辛勤努力所建立起來的聲譽毀於一旦,這份言語間的憤怒不問自明,只是當陳文以為這不過是洩憤之語時,這個憤怒的聲音再度響起。

    「卑職身為軍需官,犯事之人乃是卑職的下屬,所侵吞的財產也在卑職的職權範圍之內,卑職確有監管不力之責,甘當同罰!」

    同罰?

    斬首示眾嗎?

    齊秀峰說話的當口,只見著顧守禮偷偷向後拉了齊秀峰一把,似乎是想讓他收回誠意。可是齊秀峰卻蠻橫的甩開了為顧守禮所拉著的袖子,繼續講話說完。

    陳文搖了搖頭,以死明志,他並不需要,關鍵還是要在建立起有效的監管制度前把這些軍需看好,這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齊秀峰應得的懲罰不至於此,但也不能不罰。

    「此次犯事之人有老營的官吏,懲罰一事本將會與王副憲商議後再行實施。至於齊軍需官,暫時革職,本營軍需儲備由孫主事代理,剩下的事情明日一早再行處置。」

    注1:布面甲是一種復合甲,在明朝中後期和清朝時盛行,取代了扎甲的地位,成為士卒的標配甲冑。原因很簡單,第一是因為它易於製造且造價低廉,第二則是因為它能夠抵禦早期火器的攻擊。當然,從便於偷工減料的方面來看,布面甲也達到了甲冑發展史的巔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48
第五章 交易

    第二天一早,王江和陳文便聯名下達了處罰決定。

    老營的那幾個小吏,斬首示眾,妻子沒入官府為奴;監守自盜的伍長,革除軍職,斬首示眾,鑑於其背叛妻室在先,其妻室判回本家,腹中子嗣不得使用其姓氏;軍需官齊秀峰,監管不力,杖責五十,罰俸三個月,革去軍需官職務。

    本著懲治貪腐這個共同的目的,王江和陳文共同商議決定了這一應的處罰決定,老營的小吏和那個監守自盜的伍長處罰本著嚴厲二字的原則,為的乃是為他人戒。

    本來王江準備將那個伍長的妻子一樣沒入官府為奴的,但是陳文卻表示了反對,怎麼說那女子也是個孕婦,這使得他怎麼也下不去手。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送會娘家,只是那伍長的子嗣無論男女也不會再使用他的姓氏,算是讓他從名義上斷子絕孫了,至少在古人看來姓氏不能傳承下去和斷子絕孫也沒什麼區別。

    至於齊秀峰,他本身雖然沒有參與這場貪污弊案,但是作為軍需官是要負監管不力的責任的。杖責、罰俸外加革職,看起來要輕上很多,可是光杖責那一項大抵就能要了這個文弱書生的半條命,其實也差不了太多。

    行刑的同時,俞國望等人也相約著來到了大蘭山明軍的臨時營地。

    其實他們各自的駐地距離並不是很近,與這片臨時營地也遠近不一。只是如四明山一帶奉王翊為盟主一般,天台山的明軍同樣奉實力最強、處事也最為公道的新昌伯俞國望為盟主。此番陳文兜售清軍武器,正趕上這些明軍將領在俞國望的駐地商討局勢的對策,倒也招引到了更多的客戶。

    兩廂見過禮後,陳文並沒有急著請這些客戶吃飯,也沒有直接帶他們去檢驗商品,而是把他們帶到了一間收藏特殊戰利品的房間。

    此次前來的明軍將領有七八人之多,除了紮營於不遠處鎮子上的俞國望以外,陳文只見過當年和俞國望一起舉兵反清,後來分立一營的金湯,其他的天台山明軍將領他一個也沒見過。

    既然沒有見過,那麼首先就要把品牌的公信力建立起來,如此方能事半功倍。於是乎,陳文直接將他們帶到了存放繳獲清軍旗幟的房間。本來專門設置這麼一個房間的目的是用來給即將入營的新兵洗腦的,眼下倒是正好讓這些客戶加強一下對於陳文這個二道販子的信任。

    進了屋,一碼的綠色旗幟立刻映入了這些明軍將領的眼簾。從浙江提督標營副將管左營游擊事李榮,到浙江提督標營左營參將宋華,再到那些零零散散的守備、千總、把總的旗幟,整整掛了一屋子。

    一眼望去,整間屋子在打開門的剎那就被綠色所渲染,這些綠色的來源全部出於浙江綠營精銳的提督標營,著實把這些此前還半信半疑的掛印將軍和總兵們唬個不輕。等到他們在看向陳文的時候,目光中的敬畏之情已經再無法掩蓋,甚至到了席間都在向陳文這個掛游擊銜的守備頻頻示好。

    其實這也很是正常,浙東的明軍中,四明山一帶的明軍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需要常年面對紹興、寧波兩地綠營,偶爾還要面對清軍提標營、撫標營之類的小規模圍剿,所以在戰鬥力上要普遍優於天台山的明軍,畢竟這裡的作戰機會要少很多。

    天台山一帶最強的明軍當屬新昌伯俞國望的部隊,俞國望兵力過萬,曾經伏擊戰勝過提標營的小規模圍剿部隊,在這裡已經算得上是難得的精銳了。

    可也是這支軍隊,於永曆三年圍攻天台縣的戰鬥中,在有內應的情況下,竟然會被清軍協守的守備徐守賢擊潰,傷亡數百,無功而返。去年圍攻新昌時由於劉翼明和陳天樞奉命回返大蘭山,也沒有如歷史上那般攻克新昌,其戰鬥力可見一斑。

    是故,眼下既有這般強力的盟友,他們自然是要和陳文搞好關係,以圖日後能夠守望相助。

    由於下午的武器商品交易會,中午的歡迎宴上陳文沒有備太多酒水,只是即便如此,當下午的武器商品交易會開始時,還是把這些明軍將領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酒雖未足飯已飽,休息了片刻陳文便帶著這些明軍將領來到了武庫,此間準備出售的武器、裝具已經在空地上擺放整齊,而布匹和奢侈品則擺放在桌子上,任由這些明軍將領選購。

    這個時代的軍隊在武器裝備選擇上遵循這「兵貴雜」的理念,這個理論是戚繼光提出來的,他的鴛鴦陣以及此後的多兵種聯合作戰的各營也遵循著這個理論,為的乃是能夠應對戰場的變化。這種理論用在強調互相配合的鴛鴦陣極為可行,戚繼光憑藉著這些在嘉靖、隆慶、萬曆三朝花式吊打倭寇和蒙古人。

    可是用在這個時代明清兩軍普遍使用的戰陣,對於武將的能力、下級軍官的反應和士兵的素質就顯得要求過高了。所以這個時代的軍隊一般都會以長槍和刀盾兵作為主力,輔以使用其他兵器的士兵作為協助,以求達到殊途同歸的效果。

    由於提標營依舊遵循著這種理論,是故被明軍繳獲的兵器誇張一點兒的話,可以說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钂棍槊棒,鞭鐧錘抓,枴子流星,什麼帶尖兒,帶刺兒的,帶棱的,帶刃的,帶絨繩的,帶鎖鏈兒的,帶倒齒鉤的,帶峨嵋刺兒的,十八般兵刃,樣樣皆有。

    對於其中的那些比較個性十足的武器,不明覺厲的陳文直接將它們定義為《封神演義》、《隋唐演義》等這個時代坊間盛行的話本中,士兵用來COSPALY的需要,誰讓他也弄不明白這些在戰陣中有什麼用呢?

    武器商品交易會還在進行,陳文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此地——同為明軍的盟友,面對面的殺價實在不合適,所以他讓顧守禮來辦理此事,而他則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出來博取一些好感,以及應付一些比較難纏的客戶。

    很快,一個明軍的將領便選購完了他所需要的長槍和刀盾,至於其他的兵器暫時還沒有想法,當然也是由於囊中羞澀的緣故,只好選擇這些。只是當他準備去談價時,看著正在擺弄算盤的顧守禮,登時便滿頭是汗。

    陳文知道不方便面對面的殺價,這個明軍將領也不傻,既然留下了隨軍主簿,那顯然是準備痛宰了。只是他的實力不強,也沒有多少銀錢,所以根本就沒準備購置多少,再加上這些出自提標營士兵的武器做工遠比他們土造的精良許多,也只得硬著頭皮挨宰了。

    戰戰兢兢的走過去,本以為將是一場艱難的殺價之旅,誰知道顧守禮一張嘴卻是列出了可以用來交換這些武器裝具的表單。除去銀錢外,糧食、菜蔬、雞鴨鵝等禽類、豬牛羊馬驢騾等畜類全部可以用以交換,就連火銃和木炭、硝石、硫磺等用來製造火藥的材料也可以。

    聽過之後,這明軍將領立刻信心倍增,銀錢他沒多少,為數不多的火銃他也不打算拿出來交換,可是其他卻有很多。在這個還沒有反人類概念的時代,這明軍將領覺得能夠多換到些好兵器,就算是自己和手下人每天少吃頓飯也是極其划算的。

    掃聽了交換價格後,思量著多買應該可以多砍掉一些價錢,那明軍將領便信心滿滿的跑了回去,唯恐其他人將他先前猶豫不決是不是要買的東西搶走……

    之所以如此,陳文主要還是出於應對這場大蘭山明軍的經濟危機的考慮。雖然已經有不少的百姓惦唸著家中的田地,打算要回到四明山,但是陳文很清楚歷史上今年清軍在進攻舟山前對四明山再度進行了一次圍剿,他們此間回去幾乎是必死無疑。

    眼見於此,陳文便說服了王江,以大蘭山老營的名義通知百姓,想要回去可以,只是要等到今年年底才行,因為清軍今年會圍攻舟山,四明山一帶並不安全。

    只是這樣一來,經濟壓力就始終得不到緩解,擴軍和接下來的進攻計畫就無法進行,所以他也只能如此行事。當然,最壞的打算陳文也考慮過,那就是拿同行的富戶開刀,而這樣做的後果卻是他不願看到的。

    良久之後,陳文才慢悠悠的趕回來。此間大多數的明軍將領都已經完成了選購,只是此刻的他們並沒有繼續欣賞他們購買的物事,而是圍觀一個明軍將領向顧守禮殺價。

    「怎麼回事?」

    聽到陳文的詢問,顧守禮連忙起身行禮,接著便把事情的始末說了個明白。與他殺價的這個明軍將領叫做董克慎,駐軍台州府仙居縣境內,此番他購置的貨物比較多,路途也不近,所以總想多殺一些價錢下來,一來二去反倒成了這些明軍殺價的領頭羊。

    陳文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在現代運費也是要計算在成本之內的,人生地不熟的陳文肯定不會派人運送,那麼給這些客戶適當的降價也是必然的選擇。

    只不過,若只是他一個人單獨在此也就罷了,所有人都在看著此事的結果,陳文一旦給他降價,其他人也勢必會要求享受同等待遇。陳文思量了一番,決定拿出一個折衷方案來解決這個問題。

    「既然董帥覺得路途遙遠,運費是個大問題,那麼不如這樣,末將將董帥購置的貨物交給新昌伯來運送,雙方約定一個都能接受的地點交割。至於新昌伯這邊,末將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談,到時可以做一些讓步,作為回報,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49
第六章 變革

    「既然董帥覺得路途遙遠,運費是個大問題,那麼不如這樣,末將將董帥購置的貨物交給新昌伯來運送,雙方約定一個都能接受的地點交割。至於新昌伯這邊,末將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談,到時可以做一些讓步,作為回報,如何?」

    一句如何,陳文問的卻是兩個人的意見。董克慎先前始終咬著路途的問題,為的就是能夠將損耗降低,尤其是他準備用來交易的很多都是糧食以及製造火藥的材料,這些東西很容易會因為道路的顛簸而造成損耗,所以他更加迫切的希望陳文把價格壓下來。

    此間陳文提出的建議是由俞國望來運輸,這樣他那個路途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至於交接地點,俞國望為人寬厚,想必也不會讓他吃虧的。

    一段路程被分為兩段,充當物流的俞國望便成了關鍵。

    陳文之所以選擇俞國望來承擔這項任務,並非是出於欺負老實人的考量。俞國望在天台山一帶的明軍中勢力最強,也最具威望,由他負責其他人也能夠服氣;俞國望的部下都是台州本地人,大多都是出自遠離海邊的幾個縣的,道路地形更加熟悉;最後一點,陳文確實有一筆大買賣想要和俞國望做,而陳文手中也有俞國望很渴望得到的東西。

    陳文先前在席上時和俞國望聊過幾句買賣的事情,所以俞國望很清楚陳文所說的大買賣是什麼,於是乎他也只得把這件事情一口應了下來。

    俞國望答應了此事,董克慎的理由也就沒有了支撐點,領頭羊一去,其他人也不打算再為這點小事去惹陳文的不快,畢竟這裡面還有個日後守望相助的念頭存在。

    不過作為盟友,陳文也不打算太過分,簽了契後,陳文又贈送給他們一些兵器作為見面禮。其實本來他是想送布匹、首飾或是古玩、字畫這些正常人類送禮的禮品,結果誰知道這些東西已經都被他們換走了,那也就只有送些非正常人類的禮品了。

    交易已經達成,陳文不覺得他們會反悔,畢竟提標營的兵器品質在那裡擺著,而他們用來交換的只是些糧食、牲畜、禽類或是材料。再者說了,雙方的貨品不是直接送到陳文營中,就是約定地點交割,他絲毫不相信這些明軍將領敢黑他一手。

    晚上還有一頓酒宴,這些明軍將領則被安排去休息片刻。利用這段時間,陳文需要和俞國望談談那筆大買賣的問題。

    「新昌伯,您是知道的,末將此番大捷,繳獲除了這些兵器外,還有不少甲冑。不瞞您說,末將準備擴大編制,所以打算以甲冑和您交換火銃。」

    和那些糧食、雞鴨、原材料不同,火器和甲冑在這個時代都是軍國之器,所以才被陳文稱之為大買賣。

    四明山殿後戰,陳文在擊潰清軍的同時也發現了一些存在的問題。除去臨陣指揮這個暫時還屬於不可抗拒性的問題外,南塘營的編制顯然和他們所要面對的對手存在著不小的不合拍。

    首先是騎兵,那一戰雙方的騎兵其實都沒有發揮什麼作用,明軍陣前密密麻麻的陷馬坑,道路狹窄,而且還不方便繞路,這些影響騎兵使用的原因特殊性過強,一旦與清軍在平原交戰,缺乏騎兵的南塘營就會變得難以應對。

    這個問題陳文還沒有想到解決的辦法,畢竟其他明軍也不可能把騎兵或是戰馬贈送給他,而學鄭成功去編練鐵人軍,他又沒那麼土豪,所以只能先忍著了。

    然後是炮兵,在戰場上,南塘營將清軍的虎蹲炮手一掃而空,不過使用的技術卻還是被一個清軍的弗朗機炮手傳授給了南塘營中軍炮兵隊的炮手們。若是再加上那兩門弗朗機炮,南塘營一共擁有兩門弗朗機炮和六門虎蹲炮,有這些東西在,就不會像上次那般被人佔盡了便宜。

    最後便是火器隊,四明山殿後的那一戰,陳文拿出了黃中道贈送的鳥銃作為加賞,以求激勵士氣,結果被一個叫馮彪的弓箭手拔了頭籌。這個弓箭手之所以能夠領先於眾人,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每一箭都是對準了清軍的面門而去,這使得他的射擊不至於被清軍的甲冑甚至雙甲擋下。

    可問題在於,不可能每次交戰都有這麼好的地形給陳文利用,正常情況下步弓手在輕重步兵突擊的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讓他們在毫無阻隔的地形湊上前去射擊清軍的臉顯然是讓他們自殺。

    相較之下,這個時代的布面甲雖然有著一定的防彈功效,但是偷工減料的原因使得大多數的布面甲依舊扛不住鳥銃的攻擊。當然,這裡的鳥銃也得足工足料打造而成的,偷工減料的別說是打人了,不炸膛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但是,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自成立起就始終只有兩個小隊的鳥銃,這與大蘭山老營的鳥銃產能有著直接的關係,而這幾個月下來,那個鳥銃鑄造師傅也不過是又造了十來根鳥銃,完全跟不上軍隊的擴編速度。

    至於繳獲就更不要提了,明朝中後期,南方軍隊喜歡用鳥銃,而北方軍隊則推崇三眼銃。田雄在降清前是黃得功麾下八總兵之一,他的提標營也是源於黃得功的中軍,黃得功的軍隊屬於北方邊軍。這樣一來,就導致了陳文這一戰的繳獲中只有有限的十幾支三眼銃,還被他分配給了更適合使用這種火器的騎兵,而鳥銃則一根沒有。

    和大蘭山明軍不同,俞國望手裡卻有幾個不知道哪尋來的鳥銃鑄造師傅,所以他的軍隊有不少鳥銃可用。

    而此番,陳文繳獲了八百餘套布面甲,已經超出了他的編制,而且浙江的天氣也不允許士卒全年都披甲戰鬥,所以他打算拿出一小部分用來和編練了不少火銃手的俞國望來作交換。

    「陳將軍需要多少支鳥銃?」

    「兩百支!」

    這個數字著實把俞國望嚇了一跳,一張口就是兩百支鳥銃,雖然就算是拿出來交換也不至於影響到他麾下的鳥銃手們的使用,但是這個數字也絕對佔了存貨中不小的比例,這使得他有些猶豫了起來。

    只是俞國望並不知道,陳文所計畫的編制改革,其中一點就是結合戚繼光在北方守邊時步兵營的編制。簡單而言,便是每一個鴛鴦陣殺手隊配一個小隊的火器隊,為的是提高整支軍隊的遠程殺傷能力,就連使用時的陣型他都已經和麾下的幾個軍官研究過了,差的只是鳥銃手的數量。

    陳文口中的兩百支,聽起來確實不少,可這也不過是兩百人的編制。編制改革後,他們和鴛鴦陣殺手隊會組成一個四百人的小部隊,作為戰場的中堅。而其他部隊卻依舊只能按照老編制組建,這也是無奈之舉。

    「陳將軍準備用多少具甲冑交換?」

    「兩百套布面甲。」

    這個交換數量從陳文口中說出,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畢竟這兩者在造價上高下立判,只是陳文依舊報著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想法才提出了這個交換數量。此刻的他心中卻始終在打滾,唯恐俞國望一怒之下憤而離去,這樣他的編制改革就很難進行了。

    只見俞國望猶豫了片刻,竟然直接回了句「可以」。陳文聽後先是一愣,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起來。

    「新昌伯若是覺得不夠可以提出來,末將並非是要佔您便宜的意思,只是這個做生意……」

    這時,俞國望搖了搖頭,繼而打斷了陳文的解釋。「陳將軍無須多言,老夫既然說了,那肯定會信守諾言。只不過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陳將軍能夠答應。」

    不情之請?

    聽到這話,陳文有些不明所以,這裡面還有什麼事兒嗎?只是俞國望既然痛快的答應了陳文交換鳥銃的事情,他也不好猶豫什麼。

    「新昌伯但說無妨,末將自當盡力而為。」

    俞國望想了想,隨即向陳文問道:「老夫起兵已有數年,編練了這支上萬人的大軍,為的便是收復失地,上報天子,下救黎民。可是這些年過去,卻始終是敗多勝少。前年圍攻天台縣不說了,去年在虎山所老夫的部下就比劉帥和陳帥的兵差上很多,陳將軍曉暢兵法,練兵有方,可否為老夫解惑?」

    解惑?

    就這麼簡單嗎?

    陳文曾經聽王翊他們提及過俞國望所部的編制情況和歷來的戰績,來到天台山後也參觀過俞國望的軍隊。總的而言,他的鳥銃手練得確實精銳,就連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都沒有他練得好。

    可是俞國望的這支軍隊有一個最大的弊病,那就是他只重視鳥銃手,完全忽視了肉搏步兵的作用,這是明顯脫離了時代的行為。

    在機槍和速射炮出現前,肉搏戰才是戰場的主旋律。在技術沒有到那個水平的明末,想要以鳥銃手決定勝負是完全不可能的,這樣打仗要是能贏就奇怪了。

    陳文斟酌了下措辭,便對俞國望說道:「新昌伯既然由此一問,末將自當如實相告,只是有些東西可能末將說的不對,還望新昌伯見諒。」

    「無妨,無妨,陳將軍但請直言。」

    「悊皇帝時,帝師孫閣老奉命經略遼東。這期間,孫閣老除了修建堡壘外,還編練了大批的關寧軍……」

    孫承宗編練關寧軍期間,其思路就是既然肉搏戰不好打贏,那麼就乾脆以火器致勝。為此孫承宗給關寧軍的車炮營提供了大量的火炮,為的便是試圖在肉搏戰開始前用火炮將清軍擊退,從而取得勝利。

    這種思路屬於典型的文官領兵不切實際的想法,是完全不可取的。歷史上關寧軍的車炮營鮮有戰績,甚至經常性的被清軍在射程外引誘開火,完全是給對手送裝備的軍隊,怎是一個坑字了得。

    相較之下,陳文之所以加強火器的編制,則完全是因為他先前的編制遠程支援能力太差的緣故,根本不可一概論之。

    「……依末將愚見,現在的火器還不足以承擔戰場上的主力殺傷,想要克敵制勝,還是要設法編練一支能打能抗的肉搏步兵,而這樣您的鳥銃手們也可以更加安全的射擊,為全軍提供遠程火力支援。」

    「原來是這樣。」俞國望沉思了片刻,繼而對陳文說道:「陳將軍可否幫老夫訓練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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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腳步

    「陳將軍可否幫老夫訓練士卒?」

    聽到這話,陳文第一個反應是俞國望想要招攬他,可是轉念一想,卻根本不可能是這樣。

    早前陳文在大蘭山上曾經聽王翊、王江等人提及過俞國望,俞國望為人寬厚,氣量恢宏,有容人之量。劉翼明初駐守東坑時,俞國望部下「裨將某持尺書道王翊軍,不候令,止;劉翼明杖而遣之。詰旦,國望親來謝。其文而有禮乃如此。」【注1】

    眼下王翊雖然被俘,但是王江尚在,以著俞國望的性格是不可能對陳文提出延攬的請求的。即便他有此念,也不可能不知道那場四明山殿後戰的大捷意味著什麼,所以陳文對於他來說只能是盟友,絕不可能出言招攬為部下。

    既然俞國望不可能出言招攬,那麼此言便是希望陳文訓練軍隊了。如此,要不要答應呢?

    答應的話,一來可以促成這筆交易,而且以著俞國望的性格,陳文幫他訓練軍隊肯定也會有所報答,這些也是處在困境之中的大蘭山明軍所急需的;另一方面,在訓練軍隊的過程中,陳文可以對俞國望的軍隊施加影響,同時拉近彼此的關係,進而結成更加堅定的盟友關係。

    好處看起來不少,可是,永曆五年三月的今天,如此行事真的存在意義嗎?

    永曆五年六月十二,浙江提督田雄自杭州出發與定海總兵張傑會合,再度圍剿四明山的同時為渡海進攻舟山準備船隻。

    永曆五年七月十三,杭州駐防八旗固山額真平南將軍金礪、固山額真劉之源由杭州出發,經紹興、寧波前往定海。同月十九,浙閩總督陳錦自衢州出發,經台州、寧波抵達定海。

    除此之外,清廷以金華總兵馬進寶為南路總統,領水路兵由台州北上;吳松水師總兵王燝帥軍南下,預定於八月二十日三路會攻舟山……

    四明山明軍雖然沒有像歷史上那樣被各個擊破,但是四明湖畔的那一戰,明軍全軍覆沒,被俘的大概估計無法倖免,逃出來的人也未必能夠躲過清軍接下來的圍剿。

    即便有陳文在四明山南部的那場大捷,甚至就連提標營都被徹底打殘,可是四明山明軍已經所剩無幾,而清軍的兵力優勢卻依然明顯。舟山之戰後,對於浙東明軍而言,這種優勢就會更加明顯……

    舟山之戰的關鍵在於橫水洋的那一戰,手下只有幾百旱鴨子的陳文自問無能為力。既然如此,那麼對於他,亦或者說是對於整個浙江抗清大局而言,如果陳文不能趕在清軍攻陷舟山前拿下一兩個府作為根據地,那麼也就沒有以後了。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最少三個月,最多也不過是六個月,陳文必須佔據一塊足以養活五千到一萬的戰兵,以及若干輔兵的根據地,而現在南塘營的擴編卻不過才剛剛開始……

    時間既然已經如此緊迫,那麼他又怎麼可能抽得出時間去給俞國望訓練軍隊呢?

    就在陳文猶豫如何婉轉一些拒絕俞國望時,俞國望似乎也看出了陳文的猶豫,若是其他事情,以他的性子也絕不會讓別人為難,只是四明山明軍覆沒,天台山明軍壓力驟然增大的今天,也容不得他再謙讓什麼了。

    「陳將軍若是肯答應,這兩百布面甲老夫不要了,另外再加上一百支鳥銃以及若干火藥作為酬謝,還望陳將軍能夠應允。」說著,俞國望起身便是一禮。

    甲冑都不要了?

    白給三百支鳥銃,外加火藥?

    這特麼這是遇到土豪了啊!

    陳文並不知道,憑藉著四明山殿後戰的輝煌大勝,他在知曉這場大捷的明軍眼中已經有了一代名將的影子。

    畢竟這些年他們即便是擊潰過提標營之類的清軍綠營精銳,也都是以優勢兵力對清軍小部隊交戰的取勝,像陳文那樣力抗五倍於己的清軍,還能把對手打了個落花流水的事情,即便是做夢他們也無法想像的。

    可是陳文和他的南塘營卻做到了,不只做到了,就連清軍的主帥李榮都被生擒活拿,那可是提標營的副將啊,在綠營中僅次於提督、總兵的大將,就這樣被陳文抓住,連逃跑都沒來得及,這使得他們對於南塘營的實力腦補出了一個更加恐怖的印象。

    虎山所的那一戰後,俞國望就考慮在清軍圍剿四明山後延請劉翼明或是陳天樞幫他訓練一段時間軍隊,因為那一戰雖然他的軍隊作為主力,但是真正擊潰當地清軍並攻佔虎山所的功臣卻是陳天樞的騎兵營和劉翼明的大蘭山明軍左右二營,這使得他對於本部兵馬的實力有了一個更加直觀的比較。

    只是虎山所那一戰後,陳天樞和劉翼明便奉命趕回大蘭山了,此後的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也把他的希望打碎了。

    可也就在這時,陳文和他的南塘營卻橫空出世了,四明山殿後戰,以五百兵擊潰兩千五百清軍,生擒主帥李榮,時隔一日再度迎戰紹興綠營主力,更是以著新勝之師的雄風將其嚇退。如此能戰的明軍實在少見得緊,這使得俞國望對於延請陳文幫助其練兵的念頭也更加熾熱了起來。

    至於那三百支鳥銃,雖然也是一筆不小的家當,可是在俞國望看來,這筆投資若是能換來軍隊戰鬥力的提升,也是值得的,尤其在訓練軍隊的人選是陳文這樣的「知名品牌」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可是這時,陳文的想法卻和俞國望截然不同。他很清楚俞國望為什麼要找他練兵,無非是南塘營這個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營頭力克提標營的表現過於驚豔,可是陳文幫俞國望練兵就一定能夠出成效嗎?

    陳文很清楚他的這支軍隊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建軍伊始,他以著重建戚家軍的名義組建這支軍隊,通過不斷的洗腦和軍法條例的執行來構建起一支強軍的認同感。可他卻很清楚,這裡面最重要的卻不是這些。

    成軍之時,陳文規定所有軍餉、軍需和賞賜全部由軍需官直接交到領取人的手中,以避免軍官侵吞軍餉、軍需和賞賜,使得他們沒有了吃空餉、喝兵血的經濟基礎。而這樣一來,再加上直接聽命於陳文的鎮撫兵的存在,就連軍官欺壓士卒的可能都被儘可能的杜絕了。

    南塘營在組建之時就在奮力的將封建軍隊的尾巴割下去,為的便是造就出一支新式陸軍,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近代甚至是現代軍隊。

    直到今天,南塘營複製戚家軍的工作已經完成得相當不錯了,這支軍隊乃是軍紀嚴明的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戰兵營,本身就有著很好的基礎,這段時間陳文的高標準嚴要求,也使得南塘營能夠在駐軍城鎮和南下的途中做到秋毫不犯。

    若是再加上這場以著掩護百姓撤退為目的的殿後戰的大捷,一支即便是近代軍隊也未必能夠擁有的信仰已經開始紮根於這支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軍之中,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而陳文也會竭盡全力的把它始終的貫徹下去。

    可是,俞國望的那支軍隊是一支什麼軍隊,這一點陳文即便只是參觀過一次,卻也多少知道一些。

    俞國望的軍隊從兵種上以鳥銃手為作戰的主力,這個時代最為重要的肉搏步兵反而成了附庸,這是很不正常的。而最讓陳文感到不爽的,便是這支軍隊還是那種吃空餉、喝兵血的舊式軍隊模式,這樣的軍隊就算是全部裝備毛瑟1888也不可能是使用冷兵器衝鋒的近代軍隊的對手。這使得依靠革除封建軍隊惡習來強化軍隊戰鬥力的陳文對此也感到實在無從下手。

    只不過,俞國望的加注卻使得陳文顯得更加的猶豫不決了——答應,三百支鳥銃白給;不答應,陳文覺得他也不好意思再跟俞國望談那個甲冑換鳥銃的交易了。

    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顧守禮的及時出現使得陳文暫且擺脫了這份苦惱。

    「將軍,酒宴已經準備好了,各位大帥已經入席了,就等您和新昌伯了。」

    原來已經談了這麼久了,時間過得真快啊。眼見於此,陳文立刻向俞國望表示,希望給他幾天時間考慮,而俞國望對此也表示了理解,畢竟這是大事,考慮考慮也是應該的。

    酒宴之上,除卻俞國望以外,其他人的交易都早已簽了契約,這些明軍將領紛紛表示會在未來的一個月內完成交易。於是乎,陳文也把當年在酒桌上配客戶的那一套拿了出來,總算是賓主盡歡了。

    入夜,老營的宴會已經結束,陳文和那些明軍將領紛紛回到房間休息。而就在這時,老營數里地外,駐紮著大蘭山明軍後營的營盤內,毛明山的副將葉世榮的營帳卻依舊燈火通明。

    「葉帥,毛大帥已經走了,我等真的要按照那封信上寫的去投陳游擊嗎?」。

    葉世榮思慮了片刻,將在座的眾人招到身前,低聲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

    注1:語出自《續明紀事本末》。此外,筆者記得還有其他的幾本年代更早的書也有類似的記載,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先把這段註上好啦。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49
第八章 選擇

    第二天一早,陳文頂著宿醉爬起來準備繼續考慮俞國望的問題時,王江卻派人過來,要陳文此刻便去見他。

    懷揣著疑惑,陳文便和那小吏去尋王江,只是進了屋子,卻發現還有其他人在。

    「葉副將?」

    見陳文進來,那群人自為首的葉世榮以下竟率先向陳文這個至今還只是個掛有即將軍銜的守備行禮,這讓陳文突然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匆匆的回過禮,陳文便在王江的解釋下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當聽到毛明山竟然離開了天台山的時候,還是驚了他一個目瞪口呆。

    「毛帥什麼時候離開的?」

    聽到陳文的問話,那葉世榮立刻上前一步,對陳文說道:「回稟陳將軍,應該是前天晚上,毛帥的親兵昨天一早去送早飯時毛帥便不在了,只留下這封書信。」

    說著,葉世榮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一眼看去,但見信封並沒有封上,只是不知道這是先前就如此的,還是後來被人拆開的。

    接過書信的剎那,陳文打眼掃了一下在場的幾個人,葉世榮和後營的那個幾個軍官看陳文的目光頗有些畏懼,而王江卻在嘆息,感覺上應該是已經看過了這封書信。

    抽出信瓤,熟悉的字體立刻浮現在了陳文的眼前。

    「陳兄親啟,見信如晤……」

    毛明山乃是武夫出身,寫字也是當上了大帥之後才開始學的,所以用詞造句上頗有些直白,不似這個時代的文人那般引經據典。只是那剛勁的筆觸,還是讓陳文一眼認出了他的字體。

    一字一句看過,書信的內容並不複雜,毛明山從回顧他與陳文的交往開始,到他此行的目的和必要性,最後將後營的將士全部託付給陳文,希望陳文能夠像對待南塘營的本部那樣將這些將士帶好。

    陳文很清楚,王翊對毛明山有簡拔之恩,這是這個忠直的武將所肯定會去試圖報答的。前日陳文和毛明山的言語衝突後,他便打算過幾日待毛明山的火氣消了再行勸說,甚至連藉口他都已經想好了。王翊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可是王翊的女兒還在大蘭山老營接受著保護,保護她的平安,進而完成王翊的女兒和黃宗羲之子的因緣,這也是一種報恩的途徑嘛。

    只不過,陳文卻萬萬沒有想到的,言辭衝突的當天夜裡,毛明山就離開了天台山,甚至可以說很可能他從老營的臨時營地離開後,回到了後營的營盤便開始收拾細軟,想來在那一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如何行事。

    只是營救王翊,談何容易?

    從歷史的記載中,陳文相信王翊是不可能投降滿清的,而此時還沒有他的死訊,那麼王翊的結局很可能會如歷史上那般。這是陳文所不願看到的,可是對此他也無能為力,至少陳文不認為他能夠在數萬清軍雲集的定海將王翊從刑場上救下,如果他真有如此大的能為,也不會出現王翊被俘的事情吧。

    所以陳文覺得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的完成王翊收復失地的志向,以及護衛百姓的遺願,這才是他此間需要去做,也只能去做的事情。

    可是在毛明山的眼中卻並非如此,無論情勢如何發展,王翊對他的恩德是他始終銘記在心的,此間王翊被俘,那麼他就必須竭盡全力的將王翊救出來。若是事有不待,他也會將王翊的遺體帶回來,安葬在王翊所護衛過的這片土地之上,這才是對王翊最大的告慰。

    字裡行間,充斥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情懷,毛明山對於營救王翊一事的使命感使得陳文始終處於極端的壓抑之中,尤其是到了將部下交託給他的那一段,陳文只覺得幾乎要窒息了一般。

    毛明山的那份必死之心,徹底將陳文為不去營救王翊而編織的藉口擊打得碎裂開來,而這些碎片在落下的剎那,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道道的傷口。這些傷口或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結痂、脫落、直至癒合,但是疤痕卻會永遠的留在心底,直至飲盡了那一碗孟婆湯為止。

    陳文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將其呼出,才恢復了些許的理性。既然毛明山給他留下了書信,那也一定給王江和後營主事之人留下書信交託後事,這是應有之意。於是乎,陳文便向王江和葉世榮討要信件,而此二人也確實懷揣著毛明山給他們的留書。

    毛明山寫給王江的書信與寫給陳文的大體表達了一個意思,只是其中更多的是對王江的歉意,不告而別的歉意、無法在其麾下效命的歉意,等等等等。

    至於寫給葉世榮的書信,卻滿是對於陳文的讚揚之詞,並且嚴令他們聽從陳文的號令。只不過,此刻已經逐漸重新恢復了理性的陳文對於這些人會否聽命於毛明山的遺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各位想來已有成算了吧?」

    此言一出,王江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反應了過來,繼而對葉世榮等人怒目相視。而葉世榮等人看向陳文的目光之中,那份恐懼更是濃重了不知多少倍。

    「末將,末將等只是像看看毛帥會否回心轉意。」

    胡說八道!

    毛明山是前天晚上離開的,書信則是昨天早晨被發現的,那麼這一天他們幹什麼去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看著陳文愈加鋒利的目光,為首的葉世榮也只得咬著牙把他們在昨夜商議好的託詞說出。

    「末將等商議後,打算等毛帥回來,還望陳將軍恕罪。」

    一個副將請一個守備恕罪,這不只是因為陳文因為那場大捷而必然會獲得的封賞,更多的還是基於他們對南塘營這支部隊的恐懼,尤其是在毛明山已有遺命,而他們選擇拒不執行的情況下,陳文有著絕對正當的理由強行將其改編,這才是他們最為畏懼的。

    只是此刻的陳文心中卻滿是冷笑,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說好聽的叫有志氣,說不好聽的就是鼠目寸光。毛明山走後,後營的這些軍官立刻失去了約束,抱著手中的權利不放,唯恐歸陳文統領會失去這些,哪怕只是暫時的失去,所以他們會如此行事。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陳文的軍隊也是如這個時代的舊式軍隊一般,兵為將有、大小相制,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的話,擁有一定獨立性的他們大抵也不會如此吧。

    可是南塘營卻絕非如此,而他們一旦成為陳文的直屬部下,也勢必會如南塘營的軍官一般受到約束。這才是他們不希望成為陳文這個「准名將」的部下最大的原因。

    看著這些依舊在強撐著的軍官,陳文搖了搖頭,這些人不想成為他的部下,他也不想要後營那不到四百的老兵油子。

    就像當初王翊屬意陳文領中營軍務時被他拒絕時一樣,陳文沒有任何興趣去改造一支純粹的封建軍隊,他寧可去重新編練新兵營,也不會去帶那些所謂的老兵,因為想要割除一支純粹的封建軍隊的尾巴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而這個代價卻是此刻的陳文所無法承擔的。

    假設他們願意成為陳文的部下,那麼就是硬著頭皮他也會儘可能的去完成毛明山的遺願,既然這些人此刻與他的想法一拍即合,陳文也打算再顧及毛明山的懇求。正常給幾個月的軍餉和軍需,他就要去向滿清的佔領區發起進攻了,到時候分道揚鑣即可。至於他們能不能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那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別人。

    「爾等既然決定了等毛帥回來,那麼就回營吧,本將對你們只有一句話要說,約束好部下,不要丟了大蘭山王師的傳統!」

    「末將等謹遵陳將軍教誨,不敢有一日或忘。」

    聽到陳文的決定,葉世榮等人不由得長舒了口氣,連忙迎合了起來,唯恐陳文改變主意。

    這些人走後,陳文只用了一句強扭的瓜不甜便堵住了王江的嘴,隨後便向他辭行,準備去幫助俞國望練兵。

    本來陳文對於徹底改造一支封建軍隊還抱有很大的疑慮,是否前去幫助俞國望練兵也始終充滿了懷疑之情,只不過此刻發生的這一切卻使得他轉變了一些固有的思維。

    誰說練兵就一定要練成南塘營那樣?

    只要能夠提升一些戰鬥力不就可以了嗎?

    封建軍隊的尾巴不割就不割了,反正以後也不是他在指揮,就算他割除掉了,俞國望就能始終的貫徹下去?

    既然如此,那麼辦法就非常簡單了。

    隨俞國望來到他的老營,陳文便要求所有軍官和士卒在校場集合,徹底檢查了一遍吃空餉的情況,情勢不容樂觀,若只是吃空餉也就罷了,更可氣的是這些軍官養出來的親兵、家丁在戰鬥能力上也實在不怎麼樣,真不知道是他們根本不會練呢,還是沒有吃到位。

    眼見於此,回到俞國望的房間後,陳文直言不諱的挑明這支天台山明軍根本不可能編練得如南塘營那般,無論是建制,還是戰鬥力,都無法達到,並且擺明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便是吃空餉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俞國望則表示他也無能為力。

    眼見於此,陳文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打稿紙,將其推到了俞國望的面前,而這就是他用以強化這支明軍戰鬥力的應對之策。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1
第九章 擴編

    接過陳文的稿紙,俞國望一頁頁的細細品讀,只是越讀到後面越顯得迷惑。

    陳文的稿紙上是一種陣法的編制構成、武器樣式和操演方式的詳解,只不過根據這些舊式軍隊的一些特點進行了一定的修改。可是讓俞國望迷惑的是,這個看似簡單的陣法在使用上似乎和這個時代的軍隊有著很大的差別。

    看完了一遍,俞國望沒有去向陳文尋求解答,而是將稿子翻來覆去的重新看了幾遍後,才將依舊無法理解的問題向陳文尋求答案。

    「陳將軍,這鳥銃為什麼……」

    俞國望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而陳文則乾脆拿筆墨在紙張上進行推演,來將俞國望的迷茫一一解開。

    直至深夜,早已哈欠連連的陳文才將俞國望的不解徹底消滅,而一向有著早睡習慣的俞國望卻依舊精神百倍,甚至是興奮不已,此間更是一下子站了起來了,躬身向陳文行了一禮。

    「老夫在此謝過陳將軍大恩,日後陳將軍但有需要,老夫便是砸鍋賣鐵也一定為陳將軍辦到。」

    「您這是折煞末將了。」說著,陳文便連忙起身相扶。「這個陣法到底好不好用,還要看看實際操演的結果。」

    俞國望的反應很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是陳文並不知道,這個在他眼中缺點重重的陣法,在俞國望看來卻必定是陳家的家傳絕學,否則怎麼會如此不合常理卻暗合兵法之道呢。尤其是想到陳文的祖上還是皇明開國名將岐陽王李文忠的中軍親將,這東西也很可能是李文忠當年的設想,就更讓俞國望感到由衷的欣喜和敬佩。

    接下來的幾天,由於效果的不確定性以及這個陣法對於俞國望所部現有兵器的特殊要求,陳文只是挑選了俞國望直屬的一支小部隊進行操演。由於兵刃的改良和作戰方式的差異,從最初開始這支操演部隊就顯得非常不適應這個陣法,只是在陳文的赫赫威名和俞國望的強力壓制下,這些軍官和士兵也只得聽從陳文的指使來訓練陣型。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軍官和士兵們也逐漸的適應了這個全新的節奏,整個陣法的優勢也逐漸顯露出來。而成績的提升也同時帶動著這些將士們更加專心致志的演練陣法,進而實現陳文所要求的那些標準。

    直到最後一日,在陳文的要求下,這支樣板部隊和一支俞國望所部比較精銳的舊式軍隊進行了而一場模擬比試,而結果卻是幾乎碾壓式的勝利,甚至有些讓陳文想起了當初在大蘭山上的那場比試了。

    看著已經欣喜若狂的俞國望和那些滿眼崇拜的軍官士兵們,陳文在謙虛的同時心中不住暗笑。

    「一場鳥銃不能實彈射擊的比試,這個山寨版的陣法其優勢不過是一寸長一寸強而已,真是勝之不武。至於真正能發揮出幾成的效果,還是要看這些軍官和士兵在戰場上的發揮了。」

    收穫著恭維和崇敬而熾熱的目光,陳文在第二天便離開了俞國望的老營,返回大蘭山老營的臨時營地去擴編他的南塘營。當然,隨著他一起離開的還有俞國望贈送的三百支鳥銃和十幾車火藥,感覺打土豪都沒有這樣的,真是好人有好報啊。

    三百五十支鳥銃,比俞國望先前答應的還多出五十支,而且火藥的數量也多了很多,想來也是人家的一片盛情,那麼盛情難卻也就厚著臉皮不卻吧。

    回到老營的駐地,陳文立刻召集軍官公佈新一輪的擴軍計畫。

    永曆四年七月底,南塘營成軍時有鴛鴦陣殺手隊五個哨、中軍火器隊五個小隊和中軍騎兵隊兩個小隊,全軍三百四十二人。

    到了永曆四年八月底,隨著校場比試的獲勝,南塘營迎來了第一次擴軍。至九月初時,已經擁有了八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十個小隊的中軍火器隊和四個小隊的中軍騎兵隊,此外還建立起一支二十人的中軍工兵隊,並且在四明山殿後戰中給予了全軍強有力的支援。

    四明山殿後戰後,陳文只是將臨時輔兵隊的那些參戰士兵和少量有志投效南塘營的勇士補入了營中,而這也只不過是因為先前那一戰的傷亡而必要的補全罷了。

    陣亡的將士被埋葬在了天台山上,他們的名字則記載進了陣亡將士名單中,日後獲得了穩定的根據地或是收復四明山也會設祠祭奠,好讓他們在陰間有血食享用。而他們的家人也會得到妥善的照顧,就算是沒有親人的,陳文也打算日後給他們認養一個義子來傳承姓氏,必不能讓他們的英雄事蹟為後人所遺忘。

    這是陳文曾經講述岳飛的故事時曾經強調過的,英雄必須為後人所銘記,因為沒有他們的浴血奮戰就不會有後人的未來,而這也是陳文上學的時候所學到的最讓他感到正確的道理之一。

    戰場上陣亡三十餘人,後來傷重不治的還有幾個,其他的傷兵大多都只是皮肉傷,很快就回到了各自的營伍。而那些落下殘疾再不能上戰場的士兵,陳文也不會像這個時代的軍隊那樣置之不理,而是先行照顧起來,日後獲取了穩定的根據地後再行安排。

    此間的南塘營依舊是是六百一十六人,陳文新的擴軍計畫是將戰兵的人數翻倍,而這也是王江和陳文計算下,大蘭山老營和南塘營在以著支撐到年底為目標所能夠承受的極限了。至於明年,如果不能再自帶嘲諷臉的魯監國朱以海同志被迫離開浙江之前打開局面,那也就沒有什麼明年了。

    由於浙江的地形,再加上陳文沒有什麼騎兵,也沒錢組建車炮營和輜重營,所以步兵營依舊是四四制,輔以中軍火器、騎兵和工兵三隊,以及新近組建的中軍炮兵隊和軍醫隊,至於輜重還是交給輔兵來運輸吧。

    擴編的同時,陳文準備將火器隊的部分小隊進行換裝,同時抽調出部分與鴛鴦陣殺手隊的前四個哨組成名為第一局的新作戰單位。這個全新的作戰單位是以戚繼光在北方守邊時的步兵營為模板改編的,其實在歷史上也有一個人通過研讀戚繼光的兵書琢磨出了一套類似的編制,而且取得了極好的效果,他的名字叫做曾國藩。

    太平天國時期,清廷由於八旗軍和綠營軍無力鎮壓太平天國運動,只得依仗曾國藩為首的漢人官僚所組建的地方武裝,這其中最重要的一支便是曾國藩的湘軍。

    湘軍仿照戚繼光的步兵營編制,每營六百八十五人,營官一人、哨官四人、勇丁五百人,另配長夫一百八十人運輸輜重。湘軍每營設四個哨,每哨八個隊,火器、刀矛各半,和戚繼光在北方的步兵營一個局的編制大體相同,只是不再使用鴛鴦陣,以及每隊的人數減少部分而已。

    陳文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因為四明山殿後戰時南塘營在面對清軍時所表現出來的遠程殺傷能力不足的緣故。尤其是在正面戰場上,清軍的弓箭射擊、標槍投射、以及火炮的轟擊,著實給南塘營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使得他在戰後痛定思痛,決定將編制進行一輪的革新。

    只是由於新編制的初成,以及火銃數量的不足,陳文也只得將先行變更一部分部隊,待裝備情況轉好,以及編制見到了成效再行繼續改編。至於其他部隊,則依舊是按照原先的編制進行擴充。

    除此之外,鴛鴦陣殺手隊中的火兵在這一戰中的效果不是很好,他們普遍性的存在著不知道是該優先救助隊友,還是優先補充隊列協助作戰的問題。於是陳文也只得放棄了讓他們作為臨時護士的角色,使其全身心的投入到補充作戰之中。

    至於救護的問題,陳文本打算招一批女護士的,畢竟白衣天使正常情況下所指的可是女性護士啊。而且從理論上來說,女性的心思比較細膩,用來負責照料傷員也會更加仔細一些,對於傷病的治療也是有益的。

    只不過在這個時代,女性在軍營之中的身份幾乎只能是隨軍的軍妓,被越來越正氣凜然,亦或者是越讀書越像書呆子的吳登科勸諫了一番後,他也只得暫時放棄了這個與時代脫鉤的設想,轉而招募了一批男性護工作為由陸老郎中領銜的軍醫隊的補充,權當是聊勝於無吧。

    由於四明山逃出生天的這批百姓沒有了土地作為生產資料,貧困和飢餓也開始成為了困擾他們的問題,南塘營擴編的消息一出,立刻就被這些百姓擠破了大門。在嚴格的審查後,只用了一兩天的功夫便完成了擴招,比陳文想像中的還要快上很多。

    招兵完成,在接受了常規性的洗腦之後,這些新入營的士兵即將面對的就是南塘營的軍事訓練了。半個月後,第一階段訓練完成的同時,就在陳文感嘆著一個人洗腦已經有些力不從心的時候,魯監國的欽差也悄然抵達了天台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1
第十章 王命(上)

    永曆五年四月十三,剛剛完成擴大編制工作不過半月的南塘營完成了第一階段的新兵訓練。

    此次擴軍,南塘營的中軍火器隊擴編幅度最大,從原先的十個小隊一百二十人增加到三十二個小隊三百八十四人,作為戰陣中堅的鴛鴦陣殺手隊則從八個哨擴編為十二個哨。其中前四個哨與中軍火器隊的第一至第十六小隊混編組成了一個全新的作戰單位——第一局,只是從番號上還暫時保留著火器隊的名號。

    除此之外,中軍工兵隊也增加了一倍的編制,只有中軍騎兵隊因為缺少馬匹而幾乎沒有得到什麼擴大。如果加上新近成立的炮兵和軍醫兩隊,那支曾經算上文書、伙伕和鎮撫兵等非戰鬥人員才不過只有六百出頭的南塘營,此間光戰兵就達到了一千一百餘人,而那支被陳文暗地裡稱之為「第一混編加強連」的第一局也擁有了將近四百戰兵。

    如此規模的軍隊對於已經失去了穩定根據地的大蘭山明軍而言著實是一個不小的負擔,根據王江的計算,即便是一省再省之下,這樣的規模最多也只能支撐到年底。甚至到不了年底,最多再有個半年的時間,這支軍隊就會把整個大蘭山老營徹底拖垮。

    如此一來,設法打出去這支軍隊便是唯一的生路,因為只有佔據新的根據地才能保證這支從歷史的夾縫裡掙脫而出的明軍繼續生存下去,直到光復兩京的那一天,而這也是陳文說服王江全力支持此次擴軍的理由。

    只不過,對於陳文而言,他並不著急於出兵一事,因為去年的歷史改變的幅度並不是很大,他依舊可以按照那些歷史記載去見縫插針,而這也是此時他手中最大的王牌。

    此次的訓練較之成軍和第一次擴軍時也要細化了起來,分為四個階段。同時訓練的時間也顯得更長,甚至即便是老兵比例最高的第一局也要到六月底才能徹底完成訓練,更不要說其他部隊了。

    眼下已經完成了的第一階段訓練主要是加強新兵對於軍法條例的認識和理解、聽懂軍令和金鼓、通過講述軍史和四明山殿後戰的戰史提升新兵的信心和忠誠、以及強化新兵的體能。當然,這期間老兵也不會閒著,由於擴大和修改編制,其中一部分軍官和士兵得到了職務的提升,而他們也要重新開始適應在隊列中的新位置。

    大半個月下來,效果到還不錯,尤其是陳文讓殿後戰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和士兵給新兵演講後,這些新入伍的士兵們在訓練和學習軍法條例的過程中也顯得更加用心了。

    由於第一階段的訓練已經結束,出於勞逸結合和節省軍糧的考慮,陳文給所有的營兵放了一天的假。

    此刻已是中午,完成了訓練和懲罰的軍官和士兵們開始急忙忙的出營。前段時間的成親潮,南塘營中不少的軍官和士兵都有了家室,難得放一天假,自然是要趕著回家。而那些尚未成親的,也大多有家人住在附近,放假時與家人團聚也是應有之意,只有吳登科是一個例外。

    前段時間的成親潮,由於下聘的實在太多,甚至一度導致了天台山地區聘禮的金額呈直線上漲的態勢。雖然作為南塘營的高級軍官,吳登科也並不差這點兒錢,但是他卻完全沒有哪個心思去考慮這事情。

    訓練已經結束,申請出營的軍官和士兵們也大批大批的離開了營地,見沒什麼事兒了,吳登科回營帳拿了些東西也趕忙往轅門走去,而他的目的地則是先前教授他寫字的那位先生的家。

    剛剛抵達天台山時,整個南塘營一邊要監督修繕營地,一邊還要協助安頓百姓,就連日常的訓練都停了。直到忙完這一切後,年也過完了,訓練才重新開始,而陳文也重新開始了針對軍官們的兵法講解。

    講解兵法的同時,陳文也安排了一個從寧波來的讀書人給這些軍官進行掃盲。只不過這個滿嘴之乎者也的童生實在酸的不行,讓吳登科總是覺得越聽下去腦子越迷糊的樣子,只是迫於無故不得擅自離營的軍令才勉強為之,此間既然放假了,吳登科自然還是要趕去找先前教授過他的那個老先生,好把這段時間的功課補上。

    長達半年的學習,吳登科認識了不少字,也可以閱讀一些直白的文章,甚至還能書寫一些文字。只不過對於自勉為笨鳥先飛的吳登科而言,研讀兵書眼下還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畢竟要在研讀的時候理解其中的奧妙,這可不是剛剛脫離了文盲行列,勉強進入了半文盲行列的他能夠做到的。

    拿著這些天整理出來的一些關於讀書的問題,吳登科急匆匆的向營地不遠的那個村子走去。由於南塘營的軍餉始終還在發放,不遠的那個村子已經有了一個長期的集市,他準備購置一點禮物再過去。雖然眼下也不太富裕,但尊師重道還是要講的嘛。

    走到了村外,一個捂著屁股一瘸一拐的身影吸引了吳登科剎那的注意,尤其是那廝竟然還穿著明軍的軍服,實在有些惹人矚目。不過在那一瞬間之後,他也再沒什麼興趣了,而是繼續向著他記憶中的那家出售蜜餞果子的小店走去。

    並非是吳登科缺乏好奇心,只是眼前這人他實在太熟悉了——第一批入營的老兵、常年蟬聯受罰排行三榜榜首的惹禍精、四明山殿後戰中在受傷行動不便的情況下堅持戰鬥到最後的戰鬥英雄,整個南塘營中又有幾個人不認識呢?

    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拄著木棍,安有福一瘸一拐的向村中走去。本來隨著石大牛的出現,鎮撫兵對於甲哨第四殺手隊的注意力已經開始轉移到了這個傻蛋身上,他安有福挨罰的次數越來越少,估計距離從那個由鎮撫兵和營兵們私設的排行榜的榜首掉落下來也不遠了。

    誰知道四明山殿後的那一戰打完後,這個笨蛋不光把擅自脫離隊列的毛病改了不說,對軍官的服從性也愈加的高了,就連訓練也刻苦了很多倍。對此,幾個隨著第一局這個新戰鬥單位成立而調來的軍官對他都表示了極大的好感,認為這才是一個優秀士兵應該具備的素質。

    反觀安有福,雖然在擴編中憑藉著大蘭山校場比試和四明山殿後戰的出色表現獲得了晉陞,但是從長槍手升任第一伍長位置的長牌手後,這種從奮力刺殺到保護隊友兼推動戰陣前進的角色轉換過程,還是讓他感到極其的不適應。而這種不適應的結果,就是在出現問題後被拉去受罰。當然,隨著受罰的次數增加,他在排行榜的地位也愈加的牢不可破了。

    沒過多久,安有福便來到了一座小院門口,這是丁克己家分配的居所。自從大蘭山老營遷播至此,本著照顧陣亡將士家屬的原則,南塘營僱傭了民夫在這個距離老營最近的村子裡為那些陣亡的或是傷殘無法返回軍隊的士兵和他們的家屬修建了一些房屋。

    丁克己在殿後戰中陣亡,除去拿到了一份燒埋銀子,以及軍功和斬首的賞錢外,每個月還可以支取些糧食,他家中的妻子和獨子的日子暫時也還過得去。只是孤兒寡母的沒了家中的頂樑柱,很多體力活就變得困難許多了,所以安有福一有時間便會來幫忙做些。如此,除去全了丁克己的臨終囑託外,安有福的內心深處也會舒服一些。

    今天早晨訓練時和新來的隊長鬧了些矛盾,結果被鎮撫兵以頂撞上官的罪名拉下去打了一頓板子。即便擦過了傷藥,這屁股還是有隱隱作痛,只是今天得到的喜訊,卻須得趕快告訴丁家嫂子,也讓他們提前高興高興。

    敲了敲小院的柴門,一個身影從正對著的屋門裡竄了出來,見門外是安有福,便立刻打開了院門。

    「娘,安叔叔來啦。」

    衝出來的乃是丁克己的獨子丁俊傑,這半大小子眼下已經十一歲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安有福每次來都會給他帶些吃食,所以混得分外的熟絡。院門已打開,安有福卻並沒有進來,只是笑著將一個巴掌大小的紙包交給了丁俊傑。

    聞言,一個粗布麻衣、穿著很是素淨的婦人連忙走了出來。

    「安家叔叔來啦,還站在門外作甚,快進來坐。」

    丁克己在世時安有福就去過丁家那時的居所,後來的喪事雖然南塘營的軍需官也給了些燒賣錢,但是整個喪事期間的事務卻都是安有福等幾個平日裡和丁克己交好的同袍幫忙操持的,喪事結束後,安有福也總會來幫忙做些體力活,甚至從來不進屋子,丁家這等小戶人家自然也不會太過顧及。

    聽到這話,安有福才走了進來,繼而說道:「小弟今天是來告訴嫂子一個好消息的,小弟聽劉隊頭說,將軍今早開會時提到,這次的新兵訓練結束後就會出兵收復失地,想來那時丁三哥的田土撫卹應該就能下來了。」

    安有福所說的劉隊頭便是他和丁克己、石大牛他們這幫人以前的上司,也是曾經的甲哨第四殺手隊的隊長,不過此人眼下已經升任為一個新兵哨的哨長,否則也不可能有資格那麼早就得到下半年會出兵的消息。

    至於那份所謂的田土撫卹,則是陳文在四明山殿後戰後公佈的撫卹辦法,只是這項撫卹由於沒有穩定的根據地,所以一時間還兌現不了罷了。

    「安家叔叔,這可是真的?」聽到這個消息,丁氏的心情不由得為之一振,眉宇間也浮現出了一絲名為希望的神采,畢竟有了田土才會有未來不是,只是轉瞬之間她的面上卻又沾染上了一絲憂色。「奴家一介女流……」

    丁氏所憂慮的並非是田土無人耕種,而是丁家現下沒有家族作為依託,僱傭了佃戶很可能會被人所欺。在古代並非地主就有著絕對的優勢,如果地主家無拳無勇,在地方上沒有勢力,和官府也說不上話,被蠻橫一些的佃戶欺負也是正常的。只是這等事情在正常情況下很少發生,即便發生也多是在富農,或者是如丁氏一般的孤兒寡母身上,因為他們相對要弱勢一些,尤其是後者。

    聽到這話,安有福不由得一笑,隨即說道:「嫂子請放心,將軍是不可能看著他麾下將士的遺孤為那等刁民所欺的。就算是將軍顧及不到,我等弟兄也都還在,誰敢欺上門來先得問問我等答不答應!」

    「那奴家就放心了。」

    寒暄了幾句,安有福便把柴火砍了,又把水缸挑滿,才匆匆的趕回軍營。

    屁股上還有傷,看來明天是不能和那幾個同袍一起喝酒了,對於明天的假期,安有福的計畫還是趴在床上養傷,畢竟放假結束就要開始第二階段的訓練了,那時的訓練任務更重,弄不好就又得被打得下不了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1
第十一章 王命(下)

    吃過午飯,有家室的將士們紛紛離開了軍營,回到家中享受這一天的假期。檢查了一遍衛戍情況,陳文便回到了房間,開始根據第一階段的訓練成果修改下一階段的訓練計畫。

    第一階段的訓練內容之中,針對新兵的主要是為了加強新兵對於軍法條例的認識和理解、使其能夠聽懂軍令和金鼓、通過講述軍史和四明山殿後戰的戰史提升新兵的信心和忠誠、以及強化新兵的體能。從訓練結果來看,前幾項都還不錯。

    南塘營的軍法條例很多,戰後又進行了一些增減,雖然看起來數量繁多,但是如果聽從軍官的命令,並且能夠融入到袍澤之中,基本的日常條例一般是不會觸犯到的,而那些戰陣的軍法此刻則還看不出成效。

    至於金鼓號令,南塘營規模不大,所以陳文始終沒有像其他明軍那樣使用繁複的旗語,更多的還是靠金鼓和一些簡單的旗語來指揮戰鬥。由於需要學習的本也不多,在各隊抽查的時候大多新兵也都能夠知道旗語和金鼓的含義。

    訓練期間,陳文組織了一些在殿後戰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和士兵進行宣講。一場慘敗的大背景下,面對五倍於己的清軍綠營精銳,南塘營為掩護百姓撤離四明山毅然殿後,戰鬥幾經波折,最後明軍迎著清軍的炮火將其擊潰。

    這樣的故事本就是百姓最為喜聞樂見的,尤其是這場戰事還就發生在他們的眼前,不光百姓愛談論,就連說書的先生也專門編了新的段子,進而迅速的在天台山地區傳播開來。

    雖然這些新兵並沒有親眼見到,但是他們卻幾乎都來自那些得益於南塘營擊潰清軍才能倖免的百姓。眼下聽著這些戰鬥英雄的講述,更是熱血沸騰,此後的訓練也更加能夠吃苦耐勞,效果倒還算不錯。

    鑑於洗腦工作的必要性,陳文琢磨著是不是折騰一支文工團出來,以著評書、戲劇等表演形式進行宣傳,以達到激勵人心的效用。

    內容也大可不必全部用南塘營的,這個時代的一些英雄的故事也可以使用,還有其他朝代漢家英雄反抗蠻夷侵略的故事更是可以廣為宣傳,就像他曾經在大蘭山下講古時那樣,以夷夏之防和漢家英雄的故事來宣傳民族主義思想是很有必要的。

    只不過,此間由於尚沒有穩定的根據地,這支軍隊都快養不起了。經濟基礎不存在,這個可行性很高的計畫暫且也無法提上日程,看來還是再等半年吧。

    與這些成效顯著的訓練項目不同,體能訓練在區區半個月的時間內根本顯露不出什麼,再加上由於經濟問題,肉類攝入比例的降低,這批新兵在體能的強化速度上勢必無法和當年在大蘭山老營每天一個肉菜配合訓練養出來的老兵相比。不過暫時也只能這樣了,畢竟經濟上並不允許如此。

    相比這些新兵,老兵就要簡單多了,沒有獲得晉陞的依舊保持其在隊列中的位置,獲得晉陞的則只要能夠適應新的位置即可,條例、軍令什麼的他們都明白,所以要比新兵輕鬆的多。

    接下來便是第二階段的訓練了,陳文思慮了片刻,覺得體能訓練還是要繼續抓,而這階段的訓練也加入了武器裝備的使用,應該還會暴露出更多的問題,就像上次擴軍時一樣,尤其是鳥銃的使用,需要嚴加注意。

    陳文將這些抄寫下來,準備明天晚上軍官全部回營後進行商討。抄寫結束,不知不覺已到傍晚,由於張俊回家去了,他便命一個新來的少年親兵去把齊秀峰喚來。

    沒過多會兒,齊秀峰便跟著那少年親兵來到了陳文的面前。上次那樁弊案後,齊秀峰由於監管不力被處以罰俸、革職和杖責這三項處罰。軍需官的職務已經改由孫鈺接任,齊秀峰養好傷後便被陳文安排在了孫鈺之下,協助管理軍需。

    這樣其實本不合理,只是現在他手中能用的讀書人實在太少,而老營的那些官吏也都在王江麾下。雖然由於根據地的陷落,這些老營官吏再沒了以前的事務,但是這上萬的百姓現在還處於大蘭山明軍的監管之中,他們手中的事務已經不少,陳文能把孫鈺要來已經不錯了。

    那少年親兵返身出去後,陳文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白面書生,似乎不僅沒有被挫折弄得一蹶不振,給人的感覺反倒是成熟了許多,只能隱約看到些當初的那份初出茅廬的稚氣了。

    「成峻,這些日子跟著孫主事,可有所感悟?」

    聽到陳文的問話,齊秀峰連忙作答道:「回稟將軍,這段時間卑職跟在孫主事身邊,受益良多。此前獨自管理軍需時的方法頗有些差強人意的地方,蒙孫主事不吝賜教,卑職學到了很多,尤其是如何監督下屬的方面,想來日後必不會再出現上次那般的事情了。」

    監督下屬?

    陳文心中暗笑,他知道,孫鈺並非性子陰微,或是疑心頗重之人。此人監督下屬的方法很是簡單,只有一個字——「勤」。

    別人可能一兩個月或是一季檢查一遍庫存,孫鈺最多半個月便是一查,而且往往還會不定期的進行抽查。這樣的勞動強度並非是所有官吏都受得了的,可是孫鈺卻毫不在乎,因為在他眼裡,這些都是民脂民膏,斷不可能容得那些貪官污吏將其貪墨。

    說到底,孫鈺的這一套還是基於他的本性,亦或者說是靠著道德去完成的,需要依靠制度進行完善。只是此間大蘭山明軍的後勤,包括南塘營和後營餘部的後勤尚屬於大蘭山老營的管轄範圍之內,陳文無意去挑戰王江的權威,因為他也不能保證就一定會比王江做的更好。

    只是在齊秀峰的任用問題上,既然孫鈺已經接手了軍需部門,那麼就不好再讓齊秀峰長久的居於其下了。

    「成峻即有所悟,那本將就直言了。軍需一事已由孫主事接手,期間並無錯漏,本將屬意繼續由其管理……」

    聽到這話,齊秀峰的臉色頗有些不自然,畢竟那是他曾經的職司,即便早有所料,可是聽到這個決定後他的心中還是有些不痛苦。只是上官既然有命,那麼作為屬下,他也只能聽從安排,否則只會像顧守禮私下與他說的那般對日後的仕途會更加不利的。

    齊秀峰面上的不愉一閃即逝,卻進入陳文的眼底,其實就算不去看他靠著對其的瞭解也能想像到齊秀峰的心境。於是,陳文的下一句話便自口中吐出。

    「本營自成軍伊始,軍法官便由鎮撫兵兼任。此番擴軍之後,鎮撫兵的數量也有所增加,本將庶務繁忙,已經分不出什麼精力進行監管了。是故,本將決定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吃透這些軍法條例,一個月後若是無誤,便由你來出任本營軍法官一職。」

    本來陳文自己兼任軍法官為的只是加強軍法條例的貫徹執行,南塘營成軍已有半年,軍法條例已經深入人心,他便沒有必要再幹這份得罪人的差事了。那麼,出於使過不使功的心術,齊秀峰來背起這份責任就成了必然。

    從軍需官變成軍法官,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只是對於齊秀峰而言,他是犯了過錯才被革職的,能夠重獲信任才是當前最為緊要的,而且在南塘營中,軍需官一樣會受到嚴苛的監管,軍法官反倒聽起來更有權威一些。

    「卑職這就回去研讀軍法條例,必不負將軍所托。」

    但願如此吧。

    接下來,陳文與齊秀峰聊了一會兒關於軍法條例的使用原則,便準備去吃飯了,可也就在這時,那個親兵卻進來告訴陳文,王秀全回來了。

    王秀全此前被派去覲見魯監國,把四明湖之戰的細節與四明山殿後戰的捷報送交上去,除去作為魯監國系統的官員所應盡的義務外,陳文還報著能得到份封賞的念頭。畢竟眼看就要出兵收復失地了,總要有個大一點兒的名義才好聚攏人心,否則一個掛游擊銜的守備實在不好說出口。

    此番王秀全帶回來六個人,除了為首的那兩個據說是岐陽王李文忠後人的欽差外,剩下的四個應該只是隨從一類的角色。陳文聽到李文忠後人這幾字後,面色頗有些不自然,畢竟用了人家老祖宗的名號騙吃騙喝良久,碰上正主兒了自然會有些做賊心虛。

    由於欽差奉了詔命而來,不方便在宣讀詔書前攀談,陳文和半路碰上的王江便帶著他們來到了臨時營地的中軍大廳宣讀詔令。

    此間,中軍大廳內,老營的官員已經到齊,反倒是陳文的部下由於放假的緣故只有光棍一條的李瑞鑫和尹鉞趕了過來,就連吳登科都不在。見王江和陳文示意人已經到齊,那兩個欽差詫異的對視了一眼,隨即開始宣讀詔書。

    首先是四明湖之戰的慘敗,本來以為王翊必然會殉國的魯監國已經命董志寧為王翊準備了一個不錯的謚號,眼下既然王翊只是被俘,那麼謚號的事情就不提了,只是對陣亡的將士進行了一番名義上的封贈,而剩下的就只是口頭獎勵了。誰讓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呢,魯監國朝廷現在還是要浙東的義師們養著,能給些名義上的奉贈,再加上點賜物就不錯了。

    然後便是對於王江的嘉獎,從在大蘭山上為王翊管理後勤開始,到四明湖之戰慘敗後掩護百姓撤退也落了個鎮定的評語,再到四明山殿後戰的運籌之功。這些很符合明朝中後期朝廷對於戰事的嘉獎方式,監軍文官不管有沒有功績,只要贏了總會有功勞的。

    聽完這些,王江的面上已經頗有些羞臊之色,他看向陳文時的目光中滿是歉意,而迎來的卻是陳文善意的微笑。

    不管你做了什麼,上司總是能拿到更多的獎勵,這是亙古不變的。一直以來王江還算是給了陳文極大的支持的,當初公司裡那個任事不管,「有功勞歸他,出了問題算你」的溜肩膀經理,陳文也不是沒在他手底下混過的,早就歷練出來了。

    鑑於王翊被俘、馮京第殉國,魯監國的詔書中將王江戶部主事兼都察院右副督御史的官職改成了巡撫浙江等處地方提督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還給了把尚方寶劍,具體任務則是監軍四明、天台諸路義師。當然,按照慣例,王江的母親也由淑人升為夫人,在命婦的階級上提高了一個檔次,也算是母以子貴。

    王江謝恩過後便是陳文的封賞,四明湖之戰的慘敗,導致了陳文的贊畫之功告吹,不過魯監國還是誇了兩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相比之下,四明湖之戰後,陳文掩護百姓撤退一事上是有實際功勞的,此後的四明山殿後戰、北漳鎮「擊潰」紹興綠營,也有破敵的功勞。所以魯監國決定晉陞陳文為總兵官,掛征虜將軍印,賜尚方寶劍,仍管南塘營軍務。

    先前的那份報功文書上,陳文只提到了吳登科、李瑞鑫和尹鉞這三個千總,其他軍官地位太低他便沒寫到。

    這裡面陳文其實也報著降低魯監國影響力的念頭,畢竟那一次被排擠導致了慘敗,他依舊記憶猶新,留下的後遺症導致了他對其他各路明軍的信任度直線下降,所以設法防一手在他眼裡也是必要之舉。

    此番,陳文手下的這三個千總也被任命為副將,估計如果陳文兵力雄厚的話,賜爵應該也不是問題,而這三個軍官也能坐到團練總兵,甚至是掛印總兵的位置,就像浙東的那些明軍將領一樣。可是南塘營的兵力實在不多,又處於王江的管轄之下,所以升職的速度也就沒有那麼快的必要了。

    升了職,即便沒有加薪,陳文也還是比較高興的,畢竟開始收復失地時說出去也會好聽一些不是。只不過,就在他謝恩完成後,準備起身的時候,那個為首的欽差變戲法一般掏出了另一份詔命,繼續讀了起來。

    「……欽命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文,勤於王事、勇略過人,特命其率本部兵馬入衛行在,以盡宿衛之責,欽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2
第十二章 抗旨

    「……欽命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文,勤於王事、勇略過人,特命其率部入衛行在,以盡宿衛之責,欽此。」

    入衛舟山?

    聽到這段詔命,陳文沒有選擇謝恩,而是在眾人的環視下自顧自的站了起來。拍打了下腿上沾染的塵土,陳文昂首而立。

    「此乃亂命,臣不能奉詔!」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皆是一愣。

    抗旨,對於明朝的文官而言,此乃是人生一大成就。當然,可以用來違抗的聖旨一般來說還是中旨,這種不經內閣的亂命偽旨抗一次就可以吹一輩子。

    能夠和抗旨相提並論的便是廷杖,在明朝的士大夫們看來,義正言辭的把天子逼到了無話可說,只能用杖責來發洩怨氣,這是可以吹好幾代人的光榮事蹟,甚至歷史上還有人把被打下來的肉醃製起來,使其不至於腐爛變質,能夠長久保存下來作為接受廷杖的證據。

    相比之下,對於武將而言,抗旨就是大問題了,手握重兵,你再抗旨……

    不過,到了崇禎朝武將藩鎮化開始後,祖大壽、左良玉等人也不管是什麼類型的聖旨,只要違逆了他們的心意,便抗給皇帝和內閣看。對此,那時候的明廷也無能為力,只得聽之任之,而這樣則加劇了武將的藩鎮化進程。

    到南明時,抗旨的事情就更多了,楚鎮左良玉不提,李瑞鑫的老長官——江北四鎮中的黃得功,一個堅持到生命最後一刻的忠臣尚且頻繁抗旨,更不要說別人了。

    只不過,這種事情一般只有大軍頭才能享受得到,像陳文這種從屬於監軍文官的小軍頭來說,就顯得極其少見了。

    「輔仁?」

    由於那場慘敗與隨後的大捷所產生的鮮明對比,王江對陳文的戰略眼光產生了很強的信任感。只是陳文的話說得頗為不留餘地,在對於入衛舟山的意義產生了些許懷疑的同時,他也唯恐這會導致陳文與魯監國朝廷離心離德。

    王江目光中所要傳達的信息陳文一望便知,只見他搖了搖頭,繼而向那欽差說道:「為人臣者,自當以護衛天子為榮。只是國事如斯,當以人盡其才,才盡其用為尚。」

    「舟山,海島也,韃子若進攻行在,海戰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此番韃子出兵勢必傾盡全力,王師若想取勝自當禦敵於舟山之外。若是讓韃子登上舟山,臣這幾百兵亦不過是徒死而已。」

    「是故,臣以為與其以這幾百兵在海島上防備韃子,不如出兵牽制南線的韃子。如此,監國殿下與舟山眾勳臣、大帥亦可以全力迎擊韃子主力。還望天使將臣之愚見回稟殿下。」

    歷史上的舟山之戰,清軍以杭州駐防八旗、浙閩總督標營、浙江提督標營、定海總兵標營出定海直奔舟山,是為主力;以吳松水師總兵標營自北而下,以金華總兵標營及台州兵北上,三路圍攻舟山。

    舟山明軍的應對方法也很簡單,以蕩胡侯阮進迎戰清軍主力,以定西侯張名振統軍截擊清軍南線的大軍,以張煌言、阮駿迎擊北線清軍,而舟山城防則只留下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中鎮總兵馬泰領三個營及數千民勇守禦。

    這樣的戰術就意味著必須禦敵於舟山之外,一旦清軍攻上舟山,明軍的失敗就只是時間問題了。之所以會如此,其主要還是因為蕩胡侯阮進這些年來面對滿清在江南的各路水師幾乎從無敗績,且每次都能以少勝多,甚至有過清軍水師聞阮進之名而逃的現象。

    如此一來,憑藉著阮進的赫赫威名與其對於海戰一事上遠超清軍的能力,想來也是幾近萬全之策。

    可是,誰又能想像到,當明軍南北兩線皆擊潰清軍的情況下,阮進竟然會在最為關鍵的橫水洋一戰中意外受傷落水,被清軍俘獲呢?

    魯監國本不是一個有主見之人,對於軍事上則更加信任張名振和阮進,而張名振與王翊不睦,自然也不可能去相信陳文這個王翊部將所猜測的「阮進在戰鬥中意外受傷被俘」的預言。即便沒有王翊的關係,站在魯監國朝廷的君臣的視角,也絕不可能相信阮進會敗給清軍水師,尤其還是在那一戰雙方水師力量相差無幾的情況下。

    我知道歷史!

    這是事實,可是陳文卻不可能用這個理由說服魯監國君臣,因為任誰在這等軍國大事上也不會相信此等神棍式的預言。就像陳文當初無法用這個理由說服王翊時一樣,哪怕他前不久才取得了一場魯監國朝有史以來的大捷也同樣無濟於事。

    舟山之戰已經不可能逆轉,那麼對於陳文而言,最優解還是盡快佔據一片根據地,只有這樣才能改寫浙江抗清運動的歷史。

    在這其中,其實陳文的潛意識裡還藏著一份不信任,一份對於其他明軍能否配合作戰的不信任,同時也包含著對於魯監國朝內部保密能力的不信任。畢竟在後世滿清一方的史料中,這期間很有一些與嚴我公暗通款曲,甚至包括蕩胡侯阮進也曾經一度動搖。

    陳文不知道那是不是嚴我公為了凸顯其存在感所編造的謊言,可是自四明湖之戰被排擠在外後,這份對於其他明軍勢力的懷疑就始終伴隨著他。就像他此前與天台山眾將的交往,也是報著平等交易的態度。至於合作二字,起碼現在的陳文始終提不起這個念頭。

    聽了陳文的解釋,那兩個欽差的怒意稍有減緩,為首的那個看起來比較年長的欽差沒有說什麼,反倒是那個年輕一些的向陳文問道:「對於陸上擊賊,陳帥就有如此大的自信?」

    如果陳文和魯監國朝廷徹底撕破臉,那就很可能會意味著天台山明軍的分裂,甚至是自相殘殺,而這正是他所最不願意看到的。既然欽差已經鬆了口,陳文的面上也立刻浮現出了一絲對於清軍的蔑笑。

    「這個問題,末將可以陪同天使去審問一番李榮那廝,他對此的感觸最是深刻。」

    見陳文的表情不似作偽,那為首的欽差便就坡下驢。「既然如此,本使自當將陳帥的想法稟報監國殿下,由朝廷再做評判。此間本使還有著體量天台山各部的差事,需要在此徘徊月餘,還請王巡撫和陳帥安排則個。」

    「理應如此。」

    雖然不明白這兩個欽差對於抗旨一事居然連佔著忠君大義的質問都沒有拿出來理論一番,但是既然對方已經表示了默認,陳文也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那份不自在。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南塘營開始了第二階段的訓練,而這兩個欽差則是分頭行動。年長的那一位前去檢查、宣慰各路義軍;而年輕的則留在老營,只是最開始的時候到臨近的俞國望、金湯以及大蘭山後營的營盤轉了一轉,便一直留在大蘭山老營的臨時營地觀察南塘營的訓練。

    直到一個多月後,宣慰過各路義軍,這兩個欽差與陳文、王江以及俞國望進行了一番密談後,便離開了天台山,回返舟山行在。

    自從陳文知道這兩個欽差是李文忠的後人,便從心底產生了一絲防備,只是這片基於做賊心虛的防備情緒在這兩個欽差面前卻顯得有些無的放矢。

    這兩個欽差在天台山的期間,絲毫沒有擺出他們的祖上曾經是陳文祖上的恩主的架子,也沒有提及過陳文在大蘭山時多次提及的《武靖遺書》,甚至沒有藉著這層身份去攀過什麼交情,一切就彷彿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似的。

    與此同時,他們和陳文之間的交流,更多的是宣揚魯監國作為君主親臨前線的英武與政事軍務上的從諫如流,以及魯監國朝廷內部文官集團對於陳文的看重。至於其他的事情則很少提及,甚至連張名振、阮進等勳臣提到的次數也不是很多。陳文隱隱約約的感到了些什麼,只是雙方誰也沒有捅破這最後的一層窗戶紙。

    前腳送走了魯監國的欽差,後腳陳文和王江便迎來了另一個使者。來人出自陳天樞的平岡明軍,確切的說卻是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指揮劉翼明的親信陳國寶的下屬。

    本來,按照陳天樞的遺命,陳國寶與陳天樞的餘部準備啟程前往天台山投奔俞國望,只是預先派出的使者到了俞國望那裡才知道大蘭山明軍餘部就在附近,於是便趕了過來。

    由於四明湖之戰後平岡明軍及大蘭山左右兩營殘部與大蘭山老營失去了聯繫,來人便從那一戰開始講起,直到陳天樞在三月初三的夜裡逝世的消息。對此,王江表示一定會向魯監國表奏陳天樞這長久以來的功績,並且為其爭取一個比較好的謚號。

    陳天樞的喪事辦完後,平岡明軍也迅速的分為兩派。一部分軍官認為應該遵照陳天樞的遺命與大蘭山明軍左右兩營的殘部一起南下天台山;而另一部分則表示平岡明軍佔領區的平岡、東山一帶的百姓大多不願離開,應該留下來繼續保護百姓不受清軍的蹂躪。

    由於矛盾不可調和,雙方一度劍拔弩張,只是由於實力相當,最後才各退一步,勉強達成了妥協——遵守自覺自願的基本原則,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意留下的也可以離開,糧草軍資平分,雙方互不干涉。而這個使者便是選擇離開的那部分明軍派來探路的。

    在得知了左右兩營留在老營的軍屬隨著老營轉移到此地,這個使者便代表陳國寶請求歸隊。對此,王江表示熱烈的歡迎,而陳文卻顯得冷漠了許多。

    幾個月前,大蘭山明軍後營也是這樣歸隊的,可是其主帥毛明山一走,剩下的這些軍官便徹底不受控制了。對毛明山的命令置若罔聞不說,這一個月來軍紀上也開始鬆散了不少,甚至出現了大蘭山明軍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擾民現象。

    只是由於那個大小相制的祖制,陳文未有充足的理由對其進行嚴懲,最後還是由作為監軍文官的王江把犯事的兵卒拉出來訓誡了一番,對百姓進行了一些賠償,這事情便宣告結束了。

    王江的處置方式很是合乎他的性格,卻並不為陳文所認同。在他看來,若是王翊還在,亦或是領軍的是張煌言的話,這個犯兵只有死路一條,因為只有這樣才可能遏制住軍隊騷擾百姓的事件再度發生。

    歷史上,王江和沈調倫曾經在張名振、陳六御收覆舟山期間再度起兵四明山,可是僅僅堅持了半年就被清軍徹底消滅。其原因中很有一部分便是王、沈二人管束不住軍隊,士卒偷盜劫掠百姓失了民心,致使其無法像王翊時那般聚集起更大的力量與清軍周旋。

    就像是黃宗羲所說的那樣,永曆十年,大蘭山明軍復起,可是卻如「其父殺人報仇,其子行劫,盡失其傳矣」,如此焉能不敗?

    後營吃著軍餉還在擾民的事情發生後,陳文已經開始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將其收歸旗下進行管束,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此間左右兩營的殘部竟然也要求歸隊,同行的居然還有部分平岡明軍,這使得陳文心中的擔憂也隨之進一步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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