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9
第五十九章 串聯(五)

    九月初二,一大早王升便匆匆離開了大蘭山老營,有些事情不能僅僅依靠親信,他自己也須得跑動到了才能有所成效。

    與此同時,褚九如就來到了中軍大廳,王翊在屏退左右後,和他密談了良久,才讓他離去。

    褚九如走後,王翊便使人將陳文喚來。待陳文到達中軍大廳後,王翊便向他提及了昨日馮京第使王升送信的事。

    由於赴日乞師的事情,陳文對馮京第的感官一向不好,雖然眼下的情況自然是兵力越多越好,但是回想起王升的那些熊兵,他還是提不起什麼興致。只不過,知道馮京第和王翊乃是至交好友的關係,陳文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問了問馮京第平日交好的義軍首領都有誰,可是從王翊口中得到的答案中的姓名他卻沒有一個聽說過。

    所幸的是,陳文也知道,南明時期的反清運動並非個例,乃是全國化的運動。其他地方暫且不提,這浙東一帶就有數百家義師。

    史書中記載「浙江義師極眾,大小六百餘起。孤村、遠堡,亦建義旗;資糧扉屨遙濟海中,莫之或吝。舟山監國一載有餘,蓋諸山寨保障之力。諸軍潰死,舟山亦亡;姓氏、事蹟湮沒十九。可傳者或不得其詳,類識之。」從現在看來,也並非虛言。

    這樣一想的話,倒也正常,就像王翊先前提及的那兩路援軍,即駐軍會稽山一帶的王善長和章欽成,這兩個名字陳文一樣沒有印象,可是在王翊的口中,這兩支義軍的兵力雖然都不是很大,但是戰鬥力還都算是不錯呢。

    王善長官拜威武將軍,曾為鄭遵謙部將,現屯兵會稽山。據說此人戰則陷陣,勇不可當,田雄曾經帥軍圍剿過其人,也拿他沒有什麼辦法。只是王翊和陳文都不太清楚,歷史上此人在舟山之戰後曾經參加過張名振、張煌言進攻崇明的作戰,據說其表現倒是頗為勇武。

    與那個肌肉型武將王善長不同,章欽成在明亡前曾經做到都司,是個正經八百的武將。清軍南下後追隨大學士孫嘉績,負責指揮火器部隊。江上師潰後曾經一度亡命於江湖,後來王翊等人經營浙東山寨,他便再度起兵,號侢山軍,屯於南鎮。

    這兩支明軍一支以肉搏作戰稱道,而另一支善用火器,在王翊看來只要他們能夠配合無間,肯定能夠給予紹興綠營比較大的壓力,畢竟他們駐軍之地距離紹興府城不能算是太遠。

    對此,陳文雖然還是由於陌生而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他也沒有什麼辦法。作為穿越者,他對於歷史大勢走向和其他大局方面的東西比較清楚,可是在這些細節上就遠不及王翊這樣的土著了。

    只是對於馮京第聯絡熟識的行為,陳文的心中卻還隱隱有著三人不密的隱憂。只是由於王翊對於馮京第的為人和馮京第的那些熟識頗有信心,陳文也沒敢說些什麼,畢竟沒事就擰著老闆的意思,出兵金華的計畫或許就會受到影響。

    再者說了,由於歷史上田雄和金礪沒費太大力氣就掃平了整個四明山一帶的反清武裝,所以在陳文看來,若想改寫歷史,把這些義軍抱成團去和清軍剛正面也應該比歷史上那樣被各個擊破要強吧。

    於是乎,陳文也沒有再說什麼,只當是默認了馮京第的行動,隨後便告辭回營繼續練兵了。

    半個時辰前,當褚九如回到家時,本來只是準備下就要出發的,可是他那個本來應該在家養傷的族弟褚素先卻突然造訪,唯有耽誤了一會兒工夫。

    對於這個族弟,褚九如一向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從褚九如開始追隨王翊起,便把這個賬房出身的族弟一同帶來,算來也有多年了。到兩年前立寨大蘭山,王翊和王江徹底分工,設立五營五司來管理整個大蘭山明軍,兩年下來,五營之中只有中營沒有武將總領,以沈調倫和鄒小南兩人代理;五司之中則也唯有庫務司沒有主事之人,而是有王江兼領。

    褚九如很清楚王江為何會如此,庫務一司雖說只是負責管理庫房儲備的衙門,但是整個大蘭山明軍的衣食武備除去分發各部消耗的,全部都存儲在此,乃是事關整個系統生死存亡的部門,萬萬不得有失。王江這兩年始終兼領著此部門,無非就是放心不過這些在職的官吏,而這些人,甚至包括他的族弟褚素先在內,在褚九如看來也確實都不值得放心。

    承平時代,官吏貪污受賄,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高皇帝靠著剝皮充草肅清了三十餘年的吏治,也不過是人亡政息。後來出了個海瑞海青天,能嚴於律己,也能嚴以待人,可也僅僅如此罷了,除了海瑞,他人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沒有絲毫變化。哪怕是那些號稱清廉的東林黨人,其實背地裡什麼樣子他褚九如也有所耳聞。

    從古至今,當官的向來是貪污的多,不貪污的少,活了幾十年了,他也看透了。可問題是,此時是那等承平年代嗎?!

    甲申之後,韃子破關而入,數年間已成席捲天下之勢,中國自宋亡後即將再度亡於韃虜;又兼剃髮易服,妄圖毀滅漢家衣冠文明。此時此刻,正當時漢家男兒奮發圖強之時,唯有如此方能保全衣冠文化,怎可如太平年代那般。

    為此,褚九如不知道勸說過他族弟多少次,卻依然故我。只是他也知道,這**一事長久以來皆是如此,他解決不了,他族弟也哪怕是有心振作也未必敢怎麼樣,畢竟那本身就是得罪同僚的事情,更何況他族弟也本無此意。

    孫鈺上山後,這個初來乍到的舉人一言一行給予了大蘭山老營的官場一股清風。在孫鈺被晉陞為庫大使的那天晚上,褚九如曾經找他的族弟深談了一次,可是從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提過這等事,直到昨天回到大蘭山。

    在外奔波了大半個月,好容易回到老營,聽到的第一個消息竟然就是他的族弟因為意欲貪污軍餉被新近任命為南塘營指揮的陳文當眾毆打。耳邊是王翊和王江的安撫,褚九如除了對這個新來的武將的跋扈感到憤怒外,對此竟然隱隱有著些許快意,這讓他在回想起來後很是愧疚,愧疚於早年待他極好的族叔,也愧疚於從小到大都追在他屁股後面的族弟。

    今天從中軍大廳回來,褚九如本來是奉了王翊的軍令前去說服幾家和大蘭山關係較好的明軍參加這個月針對清軍的反圍剿,可是褚素先的到來卻讓他改變了主意,也不差這個把時辰,先安撫兩句再走也不遲嘛。只不過,褚素先進入正題之後的話,還是讓他驚詫不已。

    「兄長,小弟這些年真是鬼迷了心竅,做了那許多對不住經略和副憲他們二位上官的事,實在是不應該。更重要的是,小弟這些年全然沒有把兄長的話當回事,這些天想來實在是有愧於兄長長久以來的照顧。」

    說著,褚素先一下子跪倒在褚九如面前,很是把他嚇了一跳。褚九如連忙把他族弟扶了起來,只是那副驚異的神色依舊無法褪去。

    「這幾天,小弟每每想到這些,便是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心中更是愧疚難當。前幾日,小弟和那陳游擊鬧了些矛盾,最初的時候,小弟還很是氣憤不平,可是經過了這幾日的反思,其實小弟亦是有過的,也怪不得那陳游擊……」

    褚九如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族弟褚素先,看著他痛心疾首反覆訴說著自己的過錯,說道後面甚至涕淚橫流,更是用著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眼見於此,褚九如連忙制止了這自傷的行為,只是即便如此,褚素先卻依舊在埋怨著他自己,絲毫沒有被勸阻住的樣子。

    「……眼下國事如此,我大明江山危如累卵,忠臣義士破家為國者大有人在,小弟卻還在貪圖那些蠅頭小利,實在是辜負了二位上官和兄長的信任啊……」

    褚素先說的這些話其實都是褚九如曾經對他說過的,所以分外能被褚九如接受。聽著他族弟如此悔不當初的懺悔,本來的那一點兒快意也蕩然無存,說到底是同族的兄弟,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既然自家的兄弟都已經知道錯了,那剩下的便是對於那個施暴者的憤恨了。

    「……小弟想過了,等這傷一好,小弟變向二位上官辭行,離開這大蘭山,小弟實在是無顏面再面對二位上官和兄長了。」

    聽到這話,褚九如連忙勸說他的族弟,什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之類的道理全說到了,可卻還是無法遏制褚素先想要離開的念頭,最後只得告知其自己馬上要離開,有什麼事情等他回來再行商議,才算把他這個此刻顯得異常固執的族弟暫且勸住。

    得知褚九如還有公務在身,褚素先便連忙告退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褚素先的臉上再無剛才那份愧疚不已的神色,有的只是奸計得逞的自得和快意。

    不是說惋惜才更有可能轉換為痛恨嗎?陳文,這可是你當初講古的時候曾經用過的伎倆,本官這次便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

    十日後,褚九如來到了奉化一帶最大的一支明軍的所在地——吳奎明的寨子,而這也是他此行的最後一站了。

    賓主落座後,褚九如便提及了王翊的請求。對此,吳奎明立刻表示一定遵照王經略的謀劃行事,絕不敢有負所托。

    在褚九如看來,這個結果很是正常。兩年前,寧波綠營曾經出兵大規模圍剿過吳奎明,吳奎明當時慘敗而逃,是王翊親自帥軍擊潰了清軍,他才能保全性命和地位,所以即便兩地相隔甚遠,兩軍之間的交流卻始終沒有斷絕。

    這期間,吳奎明始終奉王翊為這四明山一帶義軍的盟主,並且和左近交好的數部義軍保衛四明山的南部;而王翊也派出毛明山的後營駐紮在面對奉化清軍的四明山南部,以為吳奎明等部的後盾。

    雙方互為犄角多年,此次一致行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只不過,吳奎明的下一個問題還是讓褚九如有些奇怪。

    「褚主事,本將聽說王經略最近以一個新來此地的軍戶新立一營,冠名為南塘,可有此事?」

    這件事褚九如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他人問及了,甚至他這十日,一路行來幾乎每個義軍的首領都會問到,這讓他感到頗為奇怪。只是仔細思量下,陳文的南塘營成軍一個月就在校場比試中輕鬆擊潰了中營,自己剛剛知曉時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其他人了。

    「正是。」

    「那麼,本將聽說好像這個南塘營成軍一個月就在校場比試中擊潰了十倍於己的老營兵,可是當真?」

    十倍?

    這以訛傳訛的也太誇張了吧。

    「吳大帥,下官當時並不在山上,後來倒是聽王經略提及過此事,據王經略說,當時是這樣的……」

    接著,褚九如將整個校場比試的細節說給了吳奎明,不僅修正了第三場雙方的兵力對比,更加強調了第二場中營其實還是贏了一場的,另外還特別提到了陳文是以戚繼光成法練兵,並且號稱要重建戚家軍。

    只不過,褚九如說了這許多,看吳奎明的樣子,卻似乎並不是很相信。

    「冒昧的問一句,本將聽說這個新來的將軍好像和令弟有些矛盾,可是如此?」

    這個問題是先前並沒有人提及過的,畢竟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大概是自己和吳奎明過於熟稔了,他才會問及吧。

    「確有此事,陳游擊年輕氣盛,恃才傲物,舍弟也有做的不是的地方,小事而已。」褚九如按捺著心中的一絲不悅,回答了吳奎明的問題。

    「原來真是這樣啊。」吳奎明皺著眉頭想了想,繼而說道:「不瞞褚主事,此事也是其他將軍告訴本將的,他們知道吾與褚主事相熟,所以特地借我之口證實一下。」

    「哦。」

    那看來是應該還有後話嘍。

    「恕在下說句不該說的,這軍中自有法度,此子手握強兵,又兼如此跋扈只會令眾將不安,於戰事並無好處啊。只怕……」吳奎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和那些與他提及此事的人想法說了出來。

    「只怕日後也會跋扈難制,為朝廷之大患啊。」

    吳奎明的話引起了褚九如的深思,即便是告辭離開吳奎明的寨子後,他依舊在思考此事。

    先前無論是王翊,還是王江,都曾經提及過陳文這個武將雖然才華橫溢,但是卻尚且需要磨一磨性子才能大用。若是從今天看來,赫然已是有識之士的共識了,那麼回去自當要和二位上官說明,哪怕此人和自己的族弟有仇怨也不能放任其造成更大的破壞而敗壞了國事。

    心意已決的褚九如連忙的往大蘭山趕,而此時,王升最先派出的那個親信也已經快馬加鞭的返回了薛岙。

    「那邊怎麼說?」

    「田大帥說了,只要此事能成,一定為大帥向陳總督請功。」

    「幹得好,不過此事切不可與他人提及。」

    「請大帥放心,小人定守口如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9
第六十章 變相(上)

    十月初四,整整一個九月就這麼過去了,甚至連十月的上旬也莫名其妙的過去了數日,紹興和寧波始終沒有傳來清軍調動的消息,餘姚還是那個餘姚,奉化也還是那個奉化,好像清軍把圍剿的事情給忘記了一般。

    原來健忘症也是會傳染的啊,只是不知道這病是不是也傳到了黃宗羲的身上,以至於浙東史派書中普遍性記載的九月清軍圍剿的事情怎麼會出錯了呢?總不會黃宗羲那時已經開始用公元紀年法了吧。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陳文始終在練兵,鴛鴦陣殺手隊和火器隊的訓練如故,騎兵隊則被李瑞鑫帶下山跑馬去了。用李瑞鑫的話說,騎兵不跑起來是練不出來的,即便是不跑馬,瞭解地形也是一個斥候必備的素質。對此,陳文懷揣著「反正老子也不懂」的心態表示了認可,誰讓他出生的那個時代世界各國已經不流行「有馬的」騎兵了呢。

    除去這老三樣,南塘營的營屬工兵隊也在加緊訓練。只不過,他們的訓練地點一樣不在老營裡面,因為陳文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們把大蘭山老營這兩年好容易平整出來的土地重新挖得溝壑縱橫,怎麼也要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不是。

    於是乎,整個大蘭山上的樹林、道路、空地便全部成為了他們的樂園。不過,除了挖坑以外,陳文對他們的要求很明確,那就是做事業要有職業操守,所以挖坑就必須得填。

    此刻已經到了晚飯時分,營中的士兵也紛紛結束了今天的訓練回到營房裡擦臉洗手準備吃飯。雖然對於很多人而言吃過晚飯還準備去加練,但是也得吃過晚飯不是,須知道本營的陳將軍可是說了「人是鐵,飯食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話簡直說到了每天拚命訓練的營兵們的心裡去了。

    由於兵員的增加,以及新近修建的幾套訓練設施佔用了過多的場地,西校場已經有些不敷使用了,所以王翊將大校場西側的一部分交給了南塘營來使用。

    只是這樣一來,南塘營和中營的那兩個守備的部下開始在一個校場練兵,一邊是銳氣正盛的新營頭,一邊是歷經過戰火的老營頭,雙方在開始的幾天裡因為言語不和很是械鬥了幾次,最後只得由陳文或是其他千總軍官來監督訓練。而此時,陳文則正是帶著從大校場訓練歸來的兩個哨回營吃飯。

    路過西校場和營房區之間的行刑區,陳文再一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倒不是此人每天都會到行刑區報到,只是這廝每次受刑的理由都差不太多。

    「這次石大牛又犯什麼過錯了?」

    石大牛便是陳文一個月前在山下鎮子裡的城隍廟募兵時第一個入選者,就是那個連粥都顧不得喝就跑去找他弟弟的那漢子。

    聽到是陳文在問話,負責行刑的鎮撫兵立刻轉身回覆:「回稟將軍,此兵在訓練期間脫離隊列,跑去幫助他弟弟治傷,按照訓練條例鞭笞三十。」

    果然又是老一套。

    石大牛的弟弟叫做石二牛,從名字上看絕對是親兄弟,這可比吳三桂字長伯,王江字長叔還要像上幾十倍不止。石大牛和他弟弟都是老實人,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很是符合儒家想要創建的和諧社會的理念。

    這本來是好事,只是這兩人在分配職務時,由於膽小不說,還過於一根筋了,便只得作為火兵,而一隊之中火兵又只有一個,所以必須分在不同的隊。這樣一來,那個友善的兄長就時常跑去幫助笨的有些不像話的恭敬的弟弟,甚至往往是在訓練期間脫離隊列,而這等擅離職守的行為,在軍中可是很大的忌諱。

    陳文知道,對於這個兵被安排在甲哨第四殺手隊,這個隊的很多人都有意見。只不過,負責分配的顧守禮出於此人吃苦耐勞的考慮,才將他分配在了甲哨做火兵,結果誰想竟然出了這麼個人才。從石大牛入營以來,受罰的原因千篇一律,就連至今依舊穩居南塘營受罰罪名、次數、鞭笞軍棍數量三大排行榜榜首的安有福都受不了了,用他的話說,這人純粹是記吃不記打,每次都是因為一個理由挨罰,實在是太過無趣了。

    見石大牛受完罰,陳文實在無力吐槽這個符合傳統道德卻不符合軍中精神的漢子。

    「石大牛!」

    「小,小,小人,不對,卑職在!」入營一個多月了,依舊是那副滿是畏懼的神情。

    陳文搖了搖頭,他很清楚這個漢子的家庭條件,也知道他是這個亂世所造成的苦命人,本來有房有地,生活樂無邊,但是在滿清的貪官污吏盤剝下幾年間就什麼都沒有了,如此才會來到這裡忍受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如果他將此人逐出軍隊,靠著兩個壯丁從軍才能夠吃上飽飯並且能夠積攢些積蓄的那一大家子人就可能會再度挨餓了。

    「本將問你,如果在戰場之上,你的兄弟石二牛和你隊中的袍澤都受傷了,你先救誰?記住了,救了這個就救不了那個。」

    「這?」

    這個類似於你媳婦和你老娘一起掉河裡的問題立刻就難住了這個一根筋的漢子,一邊是親弟弟,另外一邊是同吃同住同訓練的袍澤,尤其是在這些日子陳文還製造團隊氣氛的情況下,石大牛實在是想不出來該如何回答。

    見他憋紅了臉也沒把答案憋出來,陳文只得告訴他答案。

    「從今天起,你給本將記清楚了,軍中的關係只有兩種,自上而下便是階級,武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所以下級必須服從上級的命令;橫向的便是袍澤,從伍開始,到隊,再到哨,直至到整個王師,只要在一個屋子裡睡覺,一個鍋裡吃飯,身處同一個番號或者是陣營裡的,便是袍澤。至於那些親兄弟、干兄弟什麼的在軍中全都不存在!」

    「假如你弟弟和隊中的袍澤同時在戰場上負傷了,你需要做的就是把隊中的袍澤救出來,而你的弟弟自然也會有他隊中的袍澤來救助,如果你只顧著救你弟弟了,那麼你隊中的袍澤怎麼辦?人人皆是如此的話,那這支軍隊還要不要打仗了?」

    「在我軍之中,每個人做好自己應該做的本分事才可以勝利,就像是筅以救牌,長槍救狼筅,鏜鈀救長槍一樣。」

    眼看著這個漢子似乎還是有些懵懂,陳文立刻補了句狠的。「在戰場放棄袍澤就是逃兵,逃兵一律處死,你可記住?!」

    「卑職記下了。」

    陳文嘆了口氣,如果浪費些許口水就能夠讓一個苦命的家庭守住得來不易的希望,他到也並不怎麼在乎多說兩句。

    吩咐了石大牛的隊長每天早上起床時把他剛剛的問話重新問一遍的事情後,陳文便準備回營吃飯了,只是此時胡二卻突然趕到了西校場,氣還沒喘勻便傳達了王翊的召見。

    陳文很清楚,早在八月底他還在招兵的時候,南下新昌的明軍就已經攻陷了虎山所,而由於劉翼明和陳天樞的離開,俞國望也只是簡單的對新昌縣城進行了圍城以方便他的輔兵們在新昌縣的範圍內蒐集糧草。

    整個浙東的局勢和歷史上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那麼此刻王翊連晚飯都不讓吃就急著開會,看來是浙江清軍終於想起來今年還有作戰任務沒完成的事情了。

    衝著浙江清軍統帥們的這等幾近於老年痴呆的記憶力,陳文也只得先拋開吃晚飯的事情,

    趕忙隨著胡二前往中軍大廳,至少也得弄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時辰前,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的二堂,王翊看著眼前的一打書信滿是氣憤,而坐在下手的王江卻只是一個勁兒的嘆氣。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會發展到如此地步,這背後一定有人在刻意推動此事。」

    「完勳。」王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不管是誰在促成此事,我們都要先以著國事為重,斷不可憑著個人意氣行事啊。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們也別無選擇了。」

    聽到這話,王翊也只得嘆了口氣。「確實也別無選擇了。」

    見自己的中國合夥人依舊心懷不忿,王江也只得繼續勸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古來有之的道理,我等還是日後再做補償為好。」

    「那就這樣吧。」說出了此言,王翊也瞬間從猶豫不決中走了出來,再度恢復了往日的那份堅定。

    ………………

    待陳文趕到中軍大廳時,大蘭山老營的相關官員都已經到齊了。陳文行過禮後立刻坐到了他的座位上,上手是監軍文官沈調倫、鄒小南和領兵將領黃中道、毛明山,而對面則是褚九如、孫鈺等幾個負責後勤五司的官員,至於中營的那兩個守備和五司的再下一級官員則顯然是無權參與會議。

    見人已到齊,王翊便命令胡二嚴守大門,繼而說道:「餘姚那邊已經傳來了消息,韃子的浙江提督標營已經開始向餘姚集結,估計此時已經集結得差不多了。」

    清軍遲到了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這讓早前就已經得到消息的大蘭山明軍很不適應,甚至包括褚九如在內的一些知曉內情的官員也頗有些懷疑陳文的情報來源,只是王翊和王江始終在壓制著這種念頭才沒有引發更大的質疑。

    從今天看來,這份質疑顯然是沒有道理的,畢竟這個時代由於通信技術的落後,很多計畫都是含糊不清的。此次清軍睡過頭遲到了半個月也不算是什麼不正常的事情,畢竟人家也需要時間梳洗打扮才好赴約不是。

    陳文很清楚這一個月整個大蘭山的知情人們的焦急心情,只是他分明記得清軍是九月出擊的,而且今年清軍也絕對擁有出擊的理由和必要,這並非是大蘭山決定,而是舟山,畢竟魯監國對於滿清在浙江的統治威脅可是不一般的大。

    雖然不知道清軍為什麼到現在才出動,但是陳文也沒有什麼辦法,因為他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翅膀扇得勁兒大了,還是黃宗羲寫錯了。既然眼下已經開始集結,那麼也只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本官決定,集結包括我大蘭山在內的四明山王師各部,按照陳游擊先前制定的計畫先行進攻餘姚方面的韃子,待將其擊潰後,再行迎戰自奉化而來的韃子。」

    為會議定下基調後,王翊立刻分配任務。「褚主事。」

    「下官在!」

    「汝立刻出發聯絡先前約定好的各部,前往既定地點集合,不得有誤。」

    明軍在北線的既定集結地點在梁弄鎮,梁弄鎮地處四明山北麓,大蘭山以北,乃是一座千年古鎮。

    梁弄鎮據說最初為梁、馮兩姓的聚居地,故而叫做梁馮鎮。後來由於北方戰亂頻仍,很多大姓南遷,至後唐時已「人煙輳集,亦一巨鎮」,因為街道弄堂很多,故取諧音為梁弄。梁弄鎮在抗日戰爭期間曾為浙東抗日根據地的領導中心,包括黨委、司令部、公署在內的領導機關都坐落在此地,號稱「浙東小延安」。

    陳文選擇此地為集結點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以清軍的規模,想要從餘姚進攻大蘭山,最好還是沿著後世橫穿四明山的宋梁線——滸溪線公路的大致走向從餘姚出發,途徑永和鎮、四明湖、梁弄鎮,最後到達大蘭山。

    就算清軍選擇繞遠,不走四明湖一帶,從鳳鳴山以南繞過來,明軍也可以憑藉距離更近的優勢回師馳援大蘭山,而清軍是不可能比明軍的速度更快的。一旦進入四明山地區,清軍就要時刻提防明軍的襲擾,因為整個四明山地區全部被各種類型的明軍所佔據,清軍在此地沒有任何群眾基礎。

    這樣的話,只要在梁弄鎮集結完畢,明軍便是進退皆可的事情了。

    「下官遵命。」

    見褚九如已經轟然應是,王翊立刻點到了第二個官員。

    「孫主事。」

    「下官在!」

    「梁弄鎮的庫房裡現有的糧草可夠大軍一月支用?」

    「回稟經略,卑職十日前剛剛隨最後一批調往的梁弄鎮的糧草前往此地檢查過,足夠支用。」

    「很好,孫主事,糧草乃是大軍的根本,存放在大蘭山的糧草要隨時準備起運,無論是北線,還是南線。」

    南線的預定集結地點在四明山鎮,不過糧草卻並不會過早的運輸,因為按照計畫南線明軍需要設法拖延自奉化出發的清軍的行軍速度,雖然陳文給毛明山講解了不少後世游擊戰的理論,但是能拖延多久陳文卻根本不知道,甚至就連毛明山和奉化以西最大規模的明軍吳奎明所部也不知道。

    「下官遵命。」

    有道是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王翊挨個將老營中與此次戰事涉及到的部門和官員點到,保證了後勤之後,便開始調動軍隊。

    「黃都督。」

    「末將在!」

    「明日一早,汝便回到梁弄鎮,越過永和鎮向餘姚派出斥候,設法弄清楚韃子的動向。」

    黃中道的前營負責大蘭山北部的防禦,其中有一個守備就駐紮在梁弄鎮,所以北線前期肯定是由黃中道負責。

    「末將遵命。」

    「毛都督。」

    「末將在!」

    「明日一早,汝便回到防區,按照陳游擊的既定計畫進行那個游擊作戰,同時知會吳帥隨時準備出兵。」

    王翊說完這話,在場的很多人都覺得有些彆扭,不能你是游擊將軍,你的戰法就叫「游擊戰」吧,要是等你升到了參將,那這個戰法難道也要跟著改叫「參戰」嗎?真是莫名其妙。

    「末將遵命。」

    「沈主事、鄒主事。」

    「下官在。」

    「明日一早你二人便開始動員中營的那四個守備,後天早上出發前往梁弄鎮。」

    聽到這裡,無論是陳文,還是其他官員都頗有些奇怪,王翊就算打算傾其全力也不至於把中營的四個守備全調往前線吧,難道老營就指望那些役夫和臨時招募的民勇負責守禦嗎?

    「下官遵命。」

    與會的大蘭山明軍官員們只剩下了王江和陳文沒有分配任務,王江無需多言,自是負責老營這根本之地的,這也是王翊和王江一直以來的習慣,諸如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縣城和南下為吳奎明解圍,以及歷次前往魯監國行在朝覲時都是如此。

    那麼,剩下的就只是陳文了。

    「游擊將軍陳文。」王翊深吸了口氣,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游擊將軍陳文率領本部兵馬負責協助王副都御使守衛大蘭山老營,老營一帶所有軍務全權由汝負責!」

    「……」

    死一般的寂靜,除卻命令的發布人王翊和參與制定此命令的王江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

    在座的人都很清楚,這份情報是陳文帶來的,作戰計畫也是由陳文牽頭負責制定的,甚至為了這場戰事陳文還費盡心思的編練了一個戰鬥力不俗的營頭,怎麼到最後即將決戰的時刻王翊反而命令陳文鎮守老營了呢?

    這個疑問在一瞬間便閃過了在座的所有人的腦海,同時閃過的還有他們的目光,從不可置信的看著王翊,到轉而試圖從陳文的臉上找到答案,可是他們得到只是一張比他們更加吃驚於此的面龐。

    「末將不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9
第六十一章 變相(下)

    「末將不服!」

    第一個喊出不服二字並不是陳文,而是毛明山,甚至可以說是陳文還沒想好怎麼說,心直口快的毛明山就已經把話說出了口。

    「經略,陳游擊的南塘營戰鬥如何大夥都是有目共睹的,為什麼不讓陳游擊率部參戰,韃子這次來的可是田雄那賊的提標營,幾乎都是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此時不傾盡全力如何能夠取勝?經略若是擔心後路,末將願意派出部分士卒來將陳游擊換出來。」

    見毛明山已經把話說出了口,黃中道也只得起身行禮,將他對此的想法說了出來。

    「經略容稟,末將思來經略必有思慮,可否說與我等,做個參詳,可好?」

    看著眾人的不解,以及陳文那已經開始逐漸被憤怒和疑惑充滿的眸子,王翊很平靜的將桌上的一疊書信推到了遠離他的一邊。

    「陳游擊,你自己拿去看吧。」

    聽到這話,褚九如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雖然他也認定陳文需要冷藏一段時間來磨一磨性子,但是此時此刻一個人付出了頗多的計畫卻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被排除在外,這份失意他卻也能夠想像得到,而這個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力,以至於此時的褚九如已經並不好意思再去看陳文。

    陳文站起身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王翊的桌前,一封一封的把書信打開,信中的一字一句還是陸陸續續的浮現在在他眼前。

    「王經略容稟,陳游擊才具過人,只是……」

    「……兵法雲,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陳游擊性情……」

    「……此子過於恃才傲物,即便善於操練士卒,戰時也未必……」

    「……如此跋扈之徒,日後必是操莽無疑……」

    「……為國朝計,此子當磨礪一番性子方可大用,還望王經略深思。」

    這些信來自於四明山明軍各部,有些陳文聽說過,有些他根本沒聽說過,但是這些人卻能夠有志一同的傳達同一個理論,那就是陳文此人不可重用,若是此戰王翊帶領其出戰的話,他們就不來了。

    這些信的落款乃是四明山各部明軍的首領,他們兵力不同,從屬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但是卻能如此團結一致,換誰也絕不會想像到這是出自內鬥頻仍的南明各勢力之手。

    耐著性子看到最後,陳文終於看到了一封與眾不同,想來也是正常,畢竟這可是出自史書上留下過大名的名人手筆。

    「……完勳吾兄明鑑,陳文此子必是閹黨餘孽無疑。閹黨禍亂天下……當遠遠逐之,勿使其為禍朝廷,以至斷送……」

    落款赫然寫著愚弟馮京第這五個大字。

    從最開始那段內容,陳文很清楚這就是王翊曾經和他提過的馮京第願意聯兵參戰的那封書信,只是顯然王翊並沒有把這封書信的內容全部告訴他,或許這和他剛剛看過那些書信還沒有寄到有關吧。

    只不過,有個概念還是讓他頗為詫異……

    閹黨?

    就因為我支持余煌的理論,反對赴日乞師就是閹黨了?

    且不說老子是不是閹黨,閹黨怎麼啦?

    是誰寫下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改良了造紙術,傳承了人類文明?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伏邊定遠,為大唐平定西南蠻夷?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操持國政,挽唐廷於既倒?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拓邊西北,經略幽燕?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揚帆遠航,揚國威於萬里之外?

    是閹黨!是閹黨!

    是誰隻手擎天,壓制禍國殃民的東林黨?

    是閹黨!是閹黨!

    無論什麼時代,說誰都會,做可就未必了。

    平日素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

    有素手談心性的功夫把國事、政務以及爾等應盡的本分盡到了,還特麼用得著臨危一死嗎?

    一幫嘴炮!

    看完這些書信,陳文不厭其煩的將它們收歸信封之內,隨後恭而敬之的重新交還給王翊。

    「他們說得好有道理,末將竟無言以對。既然此間已經沒有末將什麼事兒了,末將營中還有些緊急軍務需要處理,告辭。」

    說著,陳文在眾人的目光中平靜的離開了中軍大廳,至少在在場的大蘭山官員們的眼中是這樣。

    王翊萬萬沒有想到陳文會是這麼個反應,只是也正是因為陳文的這個反應,更加堅信了王江先前對陳文的評價。

    「陳游擊的賬冊吾已經審核過了,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每一文錢都花在了養兵、練兵上,從來沒有挪用過哪怕一文錢,甚至就連你我給他的報信賞銀都用來養兵,這樣的人練不出精兵就奇怪了……為了軍餉去毆打褚素先,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上山兩個多月了,陳游擊似乎每天都在精力旺盛的做著有關力圖恢復的事情,甚至連女色都沒有招惹過,這在他這個年紀實在是少見的很,如果不是他連男色都沒興趣……」

    「陳游擊直到今天也不過只有一個親兵,還是胡二那廝的妻弟,八成還是看在你我的面上才應下的……」

    「錢財無所取,美色無所動,就連需要人盡心伺候的生活似乎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奢侈。一個出身富貴之家的年輕武將竟會如此自苦,實在是聞所未聞,即便如戚少保也曾經貪戀美色,可是這個陳文似乎滿腦子都是如何驅除韃虜。這是好事,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完勳,陳文此人與其說是跋扈,還不若說是工於謀國,拙於謀身……」

    工於謀國,拙於謀身。

    這是張居正曾經得到過的評價,雖然王翊和王江並不明白支持著陳文如此行事的這份信念是從何而來的,但是張居正的下場,以及王江口中的那個謀國可能存在的另一層含義,著實讓王翊有些不寒而慄。

    「輔仁,你已經有了贊畫之功,朝廷是不會忘記的。你既有才華,那麼日後功勞還不說唾手可得嗎?或許今天你會怨我,但是為了國朝,也為了你的將來,這份功勞還是應該分給其他人一些。」

    看著陳文離去的背影,王翊深吸了口氣,心中默默唸到,似是在安慰那個漸行漸遠的屬下,也或是在安慰他自己。

    中軍大廳的大院外,一眾與會的官員武將的從人和親兵們正在一起插科打諢,張俊身為王翊身邊的隨從胡二的妻弟,此刻又是大蘭山明軍即將冉冉升起的新星,南塘營指揮陳文的親兵,自然是備受關注。

    就在這時,一眾人聽到了大院裡傳來了腳步聲,滿以為會議結束了的他們卻只看見了陳文一臉冰冷的走了出來。眼見於此,眾人立刻行禮,而他們行禮的對象卻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一般徑直的走了過去。

    張俊跟隨著陳文走在返回營區的路上,直覺得自從陳文從中軍大廳出來後,整個大蘭山的溫度都好像降了許多,凍得他一路上連嘴巴都不敢張開。

    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房間,陳文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後的太師椅上。隨著屁股重新接觸到椅子面的那一瞬間,陳文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撲面而來,彷彿要將他淹沒一般。

    作為計畫的制定者,陳文很清楚這一次四明山明軍的出兵數量,質量什麼的先拋開,光戰兵就有將近萬人之眾,甚至比清軍那邊的提標營和紹興綠營的總和加一起的兩倍還要多。

    如果從這些日子以來,王翊、褚九如和幾個大蘭山武將得到的情報來計算的話,家丁、親兵之流的精銳也達到了幾近兩千之眾,這個數量級的兵力僅僅用來對抗北線的清軍完全是綽綽有餘的。

    而他的那幾百兵雖然看起來比較精銳,但幾乎都是步兵不說,數量也實在太少,就算是按照王翊的要求編滿那一千人,和那六、七千的四明山各部明軍放在一起比較的話,其結果也不問可知。

    「這就是所謂的過河拆橋吧?」

    看到那些書信的內容,陳文立刻就想起了那個歷史上在永曆三年被同僚謀殺的四川明軍將領楊展。

    在張獻忠入川的日子裡,四川明軍為了對抗張獻忠瘋狂的劫掠民財以求自足,但卻還是鮮有勝績;而楊展控制的嘉定州卻能夠恢復生產,自給自足,後來更是堵住了張獻忠南下出川的道路,將其一舉擊潰,陳文那個時代著名的世界級寶藏「張獻忠江口沉銀」就是張獻忠在被楊展擊潰的那一戰中所造成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知道愛惜民力的武將,最後還是死在了前去投靠他的同僚的陰謀之下。楊展死後,嘉定州也陷入了那些謀殺者的手中,好容易在這亂世之中安定下來的四川百姓也再一次迎來了顛沛流離,甚至是為亂兵屠戮的命運。

    「我心心唸唸的謀劃著,不知疲倦的忙碌著,為的不過是讓你們這些暫時還不願意屈從於滿清的義士能夠有機會繼續保留著漢家衣冠活下去。」

    「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不過是我想多了而已,原來你們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你們中的一份子,原來我特麼從頭到尾根本就都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後背倚在太師椅的椅子背上,脊背上的疲乏無力似乎是得到了稍稍的緩解,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連呼吸都開始困難了起來。

    「既然你們覺得用不著老子了,那你們就自己玩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心頭的怒火在一瞬間點燃了所有的無力,就連眼前多寶格上擺放著的那件曾經被陳文稱之為古董的民窯瓷瓶也愈加的礙眼起來。

    「砸碎它!」

    「反正這東西也不是你買的,砸碎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不破不立,砸碎了它之後,那個位置才能放置其他你更加喜歡的東西。」

    「砸碎它!」

    「……」

    無數個聲音在心中迴響,這一切都促使著滿腦子已然被憤怒所充斥的陳文自太師椅上站起身來,他走到多寶格前,將那個瓷瓶拿到手中,隨即高高舉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嘭」的一聲,那件曾經還被陳文認定拿回去就可以換套房的青花雲龍紋瓷瓶便在地心引力和陳文施加的自上而下的作用力下,與堅硬的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只在一瞬間,這件現在根本不值錢,但若是放在幾百年後當古董賣還有些價值的瓷瓶便再不復存了。

    隨著瓷器破碎的巨響,作為親兵始終守在門外的張俊連忙衝了進來,可是迎接他的卻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滾!」

    隨著這個字噴薄而出的不僅僅是憤怒,甚至連心中鬱結的怨氣也消散了不少。

    彷彿筋疲力盡般喘著粗氣的陳文看著眼前碎了一地的瓷瓶,他很清楚,哪怕是最巧手的工匠也很難將其重新拼接、粘合起來。

    破碎了,便再也無法回到原樣,但是絕大多數人卻從沒有要破罐子破摔,他們的心中都還充滿了對於未來的希望。哪怕這些希望在曾經的那段歷史中只是妄想罷了,但是每個人都有夢想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

    若是此刻選擇放棄,那我何必留下來,在鄭成功麾下從幕僚做起不比此間輕鬆、安全?

    我留下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這些人能夠有機會活下去,從而帶領著他們在浙江抗擊滿清的暴虐統治嗎?

    不是嗎?

    示意房門口那個已經驚嚇得癱倒在地、瑟瑟發抖的少年將地面上的狼藉收拾乾淨,陳文便再次回到了桌子前,沉心定氣之後,他便重新修改先前為了應對一旦戰敗的可能所制定的補救計畫。

    「人生而平等,所以皆有選擇道路的權利。老子不是聖母,既然你們不想活了,那你們就去死吧,老子和老子的南塘營一定會帶著那些願意信任我們的人設法活下去的。」

    「對此,我深信不疑!」

    第二天,隨著中營動員的開始,南塘營也接到了留守大蘭山老營的正式命令。除了極少數的新兵感到慶幸外,所有的老兵和絕大多數的新兵對於這個命令都顯得頗為不滿,甚至是憤怒。在他們看來,他們身處的這支南塘營擁有著超乎尋常的戰鬥力,不讓他們出戰不僅是蔑視他們的能力,更是在妨礙他們陞官發財!

    只是在陳文的軍中軍法大如天,才沒有出現正常明軍之中時常會出現的發洩不滿和憤怒的兵變行徑,但是這也僅僅是被壓制下來了而已,這些負面的情緒依舊存在。

    對此,陳文卻只是尊奉經略衙門的軍令,派出始終被他視為心腹的吳登科帶著鴛鴦陣殺手隊丙哨和丁哨接手大蘭山南面鎮子上那塊屬於中營另外兩個守備隊的營盤,只當是接管防區了。同時,他還給李瑞鑫下達了一項秘密任務。

    魯監國五年十月初六,這個日子若放在後世的北方早已經開始供暖了。當然,本著「喂人民服霧」的精神,PM2.5的濃度也應該已經破千了。

    只不過,身處在四百年前的明末,浙江四明山腹地的大蘭山上,哪怕還處於小冰河期,十幾攝氏度的氣溫倒也不至讓人感到過於寒冷。只是唯一讓人有些不爽利的,便是今天分明是個誓師出征的大日子,卻迎來了一個山雨欲來的陰霾天氣,倒顯得是老天爺彷彿不願去看到下界凡人的紛擾似的。

    大蘭山老營的大校場上,中營的四個守備作為經略府的直屬兵馬需要隨王翊出征,此刻的他們正佔據著大校場的正中部分,等待接受檢閱。而駐紮在老營的另一支兵馬,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戰兵營,陳文麾下的南塘營則侍立於校場的兩側,鴉雀無聲的做好綠葉的工作。

    第三通鼓過後,身披鎧甲的王翊在一眾屬下的尾隨下登上了點兵台。請過了尚方寶劍和經略印信,在向東面魯監國的行在行禮後,王翊便開始宣讀軍令。

    「……胡騎凶逞,國事坎坷。甲申之後,夷狄侵入中國,剃髮易服,屠戮生民,漢家江山危在旦夕,衣冠文明斷絕在即……」

    「……本官奉監國殿下詔令,統領四明山諸軍,以圖恢復之計。賴監國殿下福澤庇佑,將士用命,兩破上虞,數退胡騎,保全此間生民……」

    「……今韃虜集結大軍,犯我四明山之地,本官決意,以大軍迎戰韃虜,務求全勝,以保全此地百姓之安寧,進而收復失地,中興大明江山。」

    「此令,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監國五年十月初六。」

    殺牛祭旗,三呼萬勝之後,中營便依照順序自老營魚貫而出,而王翊則在經略府親兵隊的護衛下最後出發。

    「此次出征,輔仁務必守好這根本之地。若得全勝,你的守禦、贊畫之功朝廷亦必不會忘記,本官也定會向監國殿下為你請官授勳的。」

    聽著本該被安慰的人此刻正在安慰自己,陳文原本已經變得冰冷堅硬的心中竟產生了一絲酸楚。他很清楚,從自己來到大蘭山起,王翊在信任他的能力的同時,也始終保持著警惕,身在其中的他並不難感受到。

    只是想到自己一介白身而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便成為了領兵數百的明軍正式武將,這裡面除了陳文自己的努力外,更多的是來源於王翊的支持。如果沒有王翊的話,此刻的他可能早已經成為一具路倒屍了,更不用說擁有了這樣一支種子部隊了。

    「末將定不負經略所托,必不讓此間華夏生民為韃子屠戮!」

    「很好,本官亦堅信輔仁言必有信。」

    誓師大會結束後,陳文立刻下令南塘營訓練如故,只是有家人在四明山一帶的將士須得立刻將家人全部集中於老營,以應對變局。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場遲到了半個月並且變更了決戰地點的四明山之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9
第六十二章 疾風(一)

    十月十六夜,梁弄鎮。

    誓師出征已經過去十天了,應邀而來的四明山明軍各部大多也都已經達到了集結地點,就連劉翼明的左右兩營也亮出旗號進駐此地,只有陳天樞依舊潛伏在側,隨時準備給清軍一個突然襲擊。

    至於清軍,在明軍的斥候的探查下,似乎也已經完成了集結,清軍北線的統帥浙江提督田雄數日前在餘姚誓師,如今已經到達了永和鎮,與明軍隔四明湖相望。唯一的一個問題就是,這次清軍出動的兵力根本沒有陳文先前預估的那麼多,只有提標營帶著輔兵出動了,紹興綠營卻並沒有出現。

    這些天,王翊每天都在梁弄鎮外的中軍大帳裡處理軍務、宴請新到的明軍將領,忙得不可開交。只是,如果僅此而已也就罷了,這畢竟是四明山明軍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模聯合作戰,協調就是個大問題。

    所幸在陳文先前給他制定的計畫中,如果必須面對面作戰,也是由大蘭山明軍作為主力,而其他明軍則只是負責輔助作戰,交戰之時劉翼明突然亮出旗號,再由他的南塘營和陳天樞領騎兵互相配合從側翼殺出,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了。只要這些友軍不至於開場就崩盤就夠了,最重要的作戰任務全部交由大蘭山明軍和曾經有過協同作戰經歷的陳天樞所部負責就可以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由於清軍拖延了圍剿行動的時間,劉翼明兵力過多不好隱藏,很可能已經暴露了,所以只得提前亮出旗號以求激勵友軍士氣;而陳文的南塘營也被王翊安排鎮守老營,無法參戰,那麼陳天樞的那三百多騎兵就只能靠著和交戰時集中起來的各部明軍的騎兵互相配合,爭取以數量壓倒對手。

    這樣一來,陳文那個追求突然性的作戰計畫基本上算是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可是對王翊而言,這場戰事初期有陳文帶來的情報,中期有陳文的謀劃,雖然計畫趕不上變化,但是明軍由於提前獲取了情報所以依舊擁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只要在決戰之時能夠擊潰清軍就可以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以至於這場戰役的政治意義已經開始大於軍事意義了,畢竟他還準備在這一戰之後設法再度殺出四明山,所以此刻更多是為了團結友軍為日後收復失地做打算。

    只不過,王翊誓師出發前,整個四明山中部和北部幾乎所有明軍的將領都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會趕來參戰,可是等清軍集結完畢的消息一到,什麼「頭疼、腳疼、屁股疼」,亦或是「老母在堂、嬌妻年青、稚子尚幼」之類的理由就開始不斷湧現到王翊的案前。用沈調倫的話說,這幫膽小鬼只差把「夫死、無嗣、翁鰥、叔壯」的理由搬出來了。

    還好的是,這次王翊和馮京第算是把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人脈全都動用了。到此時已經趕到梁弄鎮的二十幾家明軍也算是集結了四、五千多戰兵,雖然大多在質量上也只不過是勉強可以和地方綠營相抗衡,但好在人數眾多,如果算上大蘭山的四個營和陳天樞的騎兵營,估計戰兵比清軍的兩倍還要多一些,而這也是王翊的信心來源之一。

    但是,這些信心的來源現在也給他造成了不少的困擾,比如擾民。

    按照王翊的規定,包括他在內的所有明軍必須駐紮在鎮外,除了購買物資以外不允許進入鎮子,為的就是防止擾民的現象發生。只可惜,這些明軍在各自的防區或許還收斂一些,到了別人的防區就立刻原形畢露了,強買強賣還算好的,強搶民財、調戲婦女的事情也著實不少。

    所幸王翊還在身邊,這些人不敢鬧得太凶,也沒有折騰出什麼**擄掠、殺人越貨的大案子,而作為主帥的王翊出於團結各部的考慮也只是申斥而已。

    「怪不得輔仁的計畫裡就沒有把這些人放在重要的位置,這些軍隊的戰鬥力也實在是參差不齊的厲害啊。」

    此刻的大帳中只有王翊、沈調倫、黃中道和劉翼明,眼下沒有外人在,即便身為文官的沈調倫也實在忍不住要吐槽一番。這些天實在把他累壞了,光是協調各部的紮營地點就夠他受了,還要在鎮上巡查,防止擾民現象的發生,以至於中營的軍務他已經無法分身管理了,全部交給了鄒小南。

    比起沈調倫,負責根據各部真實戰鬥力進一步修改計畫,協調各部作戰的黃中道和劉翼明更加無語。幾天下來,根據他們先前對於這些明軍的瞭解,有些確實是把壓箱子底的傢伙都抬出來了,相對的也很有一些則始終是打算從作為盟主的大蘭山明軍這裡佔些便宜,甚至還有一部無恥到了除了親兵家丁外所有戰兵都沒有攜帶任何兵器,就好像是來要飯的一樣。

    「哎,這些人算是把陳游擊的計畫給徹底糟蹋了,好在韃子這次出兵也比陳游擊先前預計的要少很多,否則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他們都轟走,然後再把南塘營調來。」

    和沈調倫不同,劉翼明並沒有見過陳文,所以在稱呼上也不可能親近到使用表字,只是以官職來稱呼。雖然先前也聽說過陳文毆打褚素先的事情,但是褚素先之流的貪官污吏本身就侵犯了他們這些軍頭的利益,再加上黃中道和毛明山私底下對陳文的評價很高,所以劉翼明在心理上也開始偏向陳文一些。

    早在在率軍抵達梁弄鎮時,劉翼明就對王翊屈從這些明軍的意見而沒有讓陳文的南塘營隨軍出征的事情表達極度的不滿。即便他很清楚這是王翊出於政治上的考量才做出的決定,他一樣很是不忿。作為武人,他很清楚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他也沒什麼辦法。

    在劉翼明看來,哪怕南塘營只是個沒見過血的新兵營,只要這次在戰場上混過一遭,這支既然能夠在校場比試中輕鬆碾壓中營的部隊也勢必會迅速的成長起來,從而成為一支勁旅。到時候,大蘭山明軍完全就可以憑藉本部的這六個營去逐步通過收復失地、擴充實力、再進一步收復失地而把雪球滾起來,根本用不著依靠這些雜七雜八的友軍。

    「劉兄,等我們擊潰了田雄,粉碎了韃子這一次的攻勢後,總有機會幫助南塘營成長起來的,此事無須著急。」

    一向以儒將自詡的黃中道並不打算像劉翼明一般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但是他也並不滿意此事,而且他也很清楚不只是毛明山,就連中營的那個被陳文擊敗的方守備也很是不平。只不過,作為一個武將,聽從監軍文官的命令乃是傳統,他並不打算打破這個傳統,也無力於此,便只得默認了此事。

    對於屬下們的想法,王翊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雖然有些強硬,但卻並非是何騰蛟那樣擁兵自重的大員。大小相制乃是皇明的祖制,更是維持穩定的關鍵性制度,身為節制一方的領兵文官,節制好友軍協同作戰和統領好本部兵馬同樣重要的事情。

    況且,那個關於破軍星君的看法始終在影響著他,使得他並不敢太過放心大膽的重用陳文,而這也和馮京第、王升的意圖恰巧不謀而合,再加上南塘營也確實是個沒有上過陣的新營頭,能夠表現成什麼樣子很難說。那麼,這支軍隊和他們的主將負責留守老營就成為了必然。

    就在這時,一個早先撒出去的探馬衝了進來。

    「報!」

    「站起來回話。」

    「稟告經略,韃子提標營已經把所有分散出去的兵力全部集中了起來,遊騎也開始向梁弄鎮方向延伸。我部與其在桃花嶺、邱家村一線廝殺了一番,頗有斬獲,但是韃子卻並未退卻。」

    「好!」

    這支騎兵是黃中道練出來的,頗有些戰鬥力,斬獲多少王翊並不在意,有個殺傷相當就夠了。關鍵在於田雄已經開始集中那些分散出去剿滅左近明軍義師的部隊,並且試圖遮蔽軍情,這顯然是準備決戰了。梁弄鎮和永和鎮之間只有二十里地左右,那麼決戰應該就在明天了。

    「汝先下去吃飯休息,明日一早,再探。」

    「卑職遵命。」

    ………………

    與此同時,永和鎮上最大的地主家中,田雄的親兵們已經將這戶人家的男丁以私通明軍的名義全部處死了,而女子則和其他被俘獲的婦女一起編入女營,或是作為士卒的獎賞,或是待回師後發賣他地,與他們之前帶領軍隊通過明軍佔領區時一般作為。

    本來在這明軍與清軍的控制區交界之處,很多明軍的義軍或是清軍的團練大多都只是些牆頭草而已。就如同這一家先前那樣,一旦有人侵入了他們的地盤,能夠抵擋便約上一些平日裡守望相助的友軍抵擋一番;若是抵擋不住,便尋些破落戶或是外鄉人的首級交過去,對方能夠交差了,自己這邊也得了些許安寧。

    只不過,清軍的此次圍剿與先前截然不同,完全是以著徹底消滅四明山一帶的反清武裝,為明年進攻舟山做準備為目標的。按照清軍的習慣,這就意味著他們勢必要將這八百里四明山地區徹底清洗一遍。如此一來,像他們這些傾向於明軍的牆頭草自然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男子屠戮一空,女子入營為妓便是成為了他們的命運。

    事實上在此之前,王翊已經派人通知了他們,要他們暫時入山逃難,只是像這等捨不得田土宅院的土財主又怎麼可能放棄這一切呢?於是乎,心存僥倖的他們變成了清軍的刀下之鬼。

    地主家中的正堂裡,滿清的浙江提督田雄正在和自己麾下的部將們一起用餐。和剛剛趕回來的中軍副將於奮起一樣,這些人都是當年跟隨他一起在黃得功麾下混飯吃的老兄弟,從圍剿流寇、到駐軍江北、再到率眾降清,這些人始終追隨在他的身邊,所以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瞞著他們。

    「把那廝帶上來。」

    不一會兒,一個個子不高且低眉順眼的漢子跟隨著田雄的親兵亦步亦趨的來到了正堂。與這滿屋子的金錢鼠尾不同,這個漢子以著白布包頭,頭頂處顯得有些鼓鼓囊囊的,細看去竟赫然如同漢人般束著頭髮,全然不似滿清佔領區的人物。

    只不過,這滿屋子的金錢鼠尾似乎並沒有拿眼前這人當做剃髮令的實施對象,甚至很有一些竟還頗有些期待似的。

    那漢子雙腳一踏入正堂,尚未到行禮的位置便立刻伏在地上,兩手兩腳並用的爬到了他本該行禮的位置,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

    「小人見過田大帥。」

    田雄也未有叫此人起身,只是讓親兵把此人帶來的信件遞送過來。看過之後,田雄淡淡的說道:「你家將軍做的很好,本帥自會向朝廷和陳總督為你家將軍請功的。」

    「小人代家主謝過大帥厚恩,小人的家主定結草啣環以報大帥。」

    「嗯。你且回去,告訴你家將軍,為朝廷做事,勿憂不富貴。」

    「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回去把大帥的意思回稟家主。」

    使人送走了那個漢子,田雄便把那漢子帶來的書信中所提及的情報與幾個親信將校參詳了一番,隨即下達命令。

    「明天一早,本部中、左、右三營全體出動,向梁弄鎮進發。」

    聽到軍令,這一屋子提標營的軍官們「騰」的一下子就全體站了起來。

    「交戰之戰,中營沿四明湖進攻,護衛我軍右翼。」

    「末將遵命!」中軍副將於奮起立刻接過軍令。

    「右營的兒郎們這些日子想必也玩夠了吧。」

    見幾個右營的軍官嘿嘿一笑,田雄繼續說道:「既然賊寇打算從我軍的左路發起突然襲擊,那麼明天就由右營應對這群大蘭山賊寇的主力。」

    「末將遵命!」

    「左營坐鎮中軍,以為主攻方向,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提標營的厲害。」

    「末將定不負大帥厚望!」管左營游擊事的提標營副將李榮應聲接令。

    ………………

    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

    暫時全權負責老營事務的右副督御史王江、負責勾連各部的主事褚九如以及暫時全權負責老營一帶軍務的南塘營指揮加游擊銜守備陳文正在二堂裡商討軍務。

    這些天,為了應對戰事,雖然已經有足夠的糧草運抵梁弄鎮,但是征發輔兵、製造和運送軍械、隨時為應變起運新一批的糧草銀錢、亦或是為南線做準備,這些事情還是把王江和老營五司的官吏們忙個夠嗆。畢竟打仗就是燒錢嘛,這也很正常。

    只不過,在陳文提出的新的建議被王江接納後,老營的官員、工匠和役夫的工作量再一次被大幅度提升了,而陳文在老營五司的風評也開始直線下降。

    相比這些大忙人,作為始作俑者的陳文卻頗為輕鬆。雖然大蘭山明軍主力已經出發,但是佔據此地兩年以來,大蘭山明軍威名素著,再加上他的南塘營給外人的感覺似乎也不是什麼好惹的樣子,所以此刻也不太有敢輕捋虎鬚的。正因為如此,陳文這邊只要按照先前中營的佈防來做就可以了,什麼應對進攻之類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此時此刻,王江、褚九如和陳文在討論的並非是內政或是軍務,而是另外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

    「褚主事,此事當真?」

    褚九如點了點頭,繼而說道:「此事乃是平岡左近的王虎王將軍派人告知的,王將軍雖然沒有前往梁弄鎮,但卻從陳帥接受經略軍令南下協同進攻新昌起就一直受命負責平岡一帶的防務。此事若說誰能最先得到消息,按照距離的話肯定是他無疑。」

    平岡是張煌言曾經駐軍之地,後來張煌言入衛舟山時,就連同部眾和地盤全部交給了陳天樞。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縣城後,四明山一帶的各路義軍紛紛奉王翊為盟主,以求互保,唯有陳天樞不服。但是後來隨著兩人的見面,陳天樞也被王翊的忠直和氣度所拜伏,從而成為了大蘭山明軍最鐵桿的盟友之一,而這也才有了陳天樞奉命南下協同進攻新昌之事。

    平岡地處四明山區的西側,想要前往大蘭山一帶協同作戰需要繞很遠的距離,再加上原先駐紮此地的陳天樞已經參戰,所以王翊並沒有聚集此地左近的其他義軍。但是平岡以西不遠就是曹娥江,渡過曹娥江再向西不需要多久便可以到達會稽山的範圍。

    陳文他們剛剛得到的消息就是不到十日前,駐軍會稽山的王善長和章欽成所部在攻陷一處清軍佔據的鎮子當夜,被潛行而來的清軍主力團團圍住,最後全軍覆沒,就連歷史上直到崇明之戰後才去世的王善長也沒有倖免於難。至於清軍打出的旗號,卻是屬於紹興綠營和提標營中營。

    歷史,顯然已經開始朝著他不熟悉的方向出現了拐彎的跡象了……

    「很可能是他們策劃配合我軍出擊的消息已經走漏了。副憲、褚主事,可還記得威武將軍和章大帥確定出兵的消息這段時間都告訴誰了嗎?」。

    褚九如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由於這兩部的行動只是用來牽制紹興綠營,所以王翊派他勾連各部期間並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而坐在上手的王江卻似乎想起了什麼,但是立刻又被他否定了。

    「此事經略先前曾經寫信告知馮侍郎,馮侍郎不可能會密告給韃子吧?」

    確實不可能。

    因為歷史上的馮京第雖然是個書呆子,但最終卻是由於被俘後不肯屈服而被清軍殺害的,若說他投敵叛國,即便是被馮京第誣指為閹黨餘孽的陳文也斷不會相信的。

    從田雄誓師出征,紹興綠營卻始終沒有出現開始,陳文就覺得事情可能遠沒有他設想的那麼順利。此刻得到的這個消息,更加印證了他心中的想法,四明山明軍各部雖然沒有像歷史上一樣陷入被清軍各個擊破的窘境,但是彷彿整個八百里四明山區已經被一個更大的陰謀所籠罩一般,這讓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慄。

    「不管怎樣,此事必須盡快告知經略。副憲,此刻須得將所有輜重裝車,一旦事情有變,也好做出應對。」

    不到半個時辰後,大蘭山老營的東門悄然打開,一騎快馬飛奔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1
第六十三章 疾風(二)

    到了第二天,由於先前軍議時說好的,今天須得三更造飯、五更拔營,以迎戰清軍。

    只是到了今天,三更造飯對於大蘭山來的輔兵和伙伕來說到不算問題,只是五更拔營卻萬萬不能了。因為到了五更,不少友軍還沒有到齊,甚至還有些依舊賴在被窩裡,更別說是吃飯後出兵了。

    整整一個早晨,沈調倫始終奔波於梁弄鎮外的各部友軍的營地,好容易把他們全都弄起來了,也吃過了早飯,並且全副武裝的準備啟程了,中午飯的飯點兒也快到了。對此,他也只能以著這是第一次動員如許多的友軍聯合作戰,這份經歷對於日後王翊調集大軍收復失地也是一種經驗來安慰自己。

    從三更造飯,接近五更時分很多友軍還沒起床開始,王翊就始終在壓抑著心的不快,說好的五更點兵聚將,結果到了時辰,將倒是基本都來了,可是兵就沒見到多少,如果不是劉翼明早前建議集結完畢前先不在臨時搭建點兵台上誓師,只怕到時非要鬧出些事端不可了。

    既然三更造飯、五更拔營已經不可能了,王翊也只好將計畫修改為吃過午飯再行出發。這麼多的友軍,一個個良莠不齊,實在讓他找不到曾經僅僅指揮本部作戰時那種如臂使指的感覺。

    看來劉翼明和黃中道的想法還是很有建設性的,日後還是不能聚集太多的友軍,實在是有些手忙腳亂。現在只希望這次被冷藏的經歷可以讓陳文這個他始終很看重的年輕武將得到些教訓,這樣使用起來也不會再像現在一般唯恐培養出一個日後會為禍於大明王朝的混世魔王了。

    只不過,聚將時那些友軍將領的解釋,還是把王翊氣了個夠嗆,什麼「明天就開戰了,士兵們晚上興奮得睡不著覺」、「平日裡睡得晚,起這麼早不習慣」、「晚一點兒拔營讓韃子多走點路也好節省下兒郎們的體力」之類的理由比比皆是,更可氣的還是那個趕來要飯的將領的那句「昨天吃得太飽了,肚子脹得睡不著覺」。

    你特麼怎麼不撐死呢。

    腦子裡面剛蹦出這個想法,王翊立刻將其強行壓制了下來,以防止面上帶出絲毫不悅。

    他很清楚,此時此刻,大明王朝的權威已經遠不及當年了,他這個經略名義上可以調遣、指揮各部,但實際上這些人能來也不過是看在自己個人的面子上罷了。此間一旦協調不好,就很可能會敗壞了國事,這讓他做起事情來始終束手束腳的,很不自在。

    國事如斯讓王翊很是心傷,但是即便再不自在他也沒有選擇過放棄,江上師潰時如此,被撫標營追殺時亦是如此,就算是剛剛得到這份情報那時也是如此。

    只要肯付出努力,國事也一定會不斷變好的,這份信念支撐著他走到現在,而眼下的這場大戰便是決定這些年努力是否有成效的關鍵了。勝利的話,守住四明山,甚至是配合舟山王師恢復寧紹都將不再是夢想;若是不幸敗了,至少自己還留下了一顆種子,那時候這顆種子會長成什麼樣子他也眼不見為淨了。

    午飯時分,斥候傳來了清軍在中午前已經接近了位於四明湖畔的丁山的消息。

    得到消息,王翊在飯後立刻點兵聚將,以著忠君的大義和豐厚的物質獎勵激勵了一番士氣後,參戰各部便魚貫而出,並且按照先前制定好的計畫行軍。

    從提標營進駐永和鎮開始,雙方的哨騎就始終保持著接觸。隨著今天清軍開始向梁弄鎮前進,明軍的哨騎也隨之遭到了擠壓,以至於不斷的後退,但是卻依舊頑強的清軍保持著接觸,絲毫沒有斷絕彼此之間的信息的意思。

    隨著雙方的哨騎將對手的動向不斷反饋回來,約莫一個多時辰後,北上的明軍和南下的清軍終於在後俞村一帶遭遇了。

    比起頗為臃腫的明軍,清軍的移動速度很快,他們迅速佔據了後俞村,並且開始在村子南面沿著四明湖列陣;而明軍則不甘示弱,在發現己方已經無法搶佔有利地形,進而背村列陣後,立刻在一處小山坡北面停了下來,並按照先前制定好的方案開始沿湖列陣。

    此刻雙方距離甚遠,只是哨騎才能隱約觀察到對方的動向。被背靠著主力的清軍哨騎不斷向南擠壓的明軍哨騎,而在得到了進入戰場的本部騎兵的支援後,明軍的哨騎也開始憑藉著數量優勢試圖驅逐清軍的斥候,也方便獲取更多的軍情,以及打壓對手的士氣。

    比起清軍剛剛入關時,各路明軍望風而逃的年代已經過去數年了,四明山一帶的明軍由於大蘭山明軍兩次攻陷上虞縣城,使得清軍在紹興府壓力驟增被迫採取守勢後,也得到了一些休養生息的時間。當然,魯監國大鬧福建也是浙江清軍在那段時間幾乎毫無作為的一個很大的原因。

    利用這一段時間,明軍各部即便滿腦子都是自守的短視之徒也知道要好好操練下兵馬,並且在和四明山左近的清軍的小規模衝突中,士卒也得到了鍛鍊,戰鬥能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只是相比提標營那些自崇禎朝就在黃得功麾下,追隨那時還只是中軍將校的田雄一同圍剿流寇的百戰老兵,四明山一帶的明軍斥候雖然也都是由軍中驕子組成,但無論是騎術武藝,還是經驗都要差上一截。此刻即便人數佔優,卻也不過和對手平分秋色罷了,遠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成效,將對手的哨騎驅逐出戰場。

    站在山坡上,頂盔束甲的王翊遙望著戰場上狗鬥一般追逐廝殺的雙方哨騎。雖然數量佔優的明軍也只能和對手打個五五開,但是對此王翊到也還算滿意,畢竟明軍這邊的士卒從軍最久的也不過五六年的光景,而對手卻大多是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眼下能做到如此已經不容易了,至少這兩年的時光沒有白白浪費。

    「好!」

    一片歡呼聲傳來,王翊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明軍的哨騎在馬上側身躲過了對手的一箭,反手便是一箭卻射中對手的胳膊。雖然對手已經憑藉著馬速脫離了戰場,但是這個哨騎的表現還是讓明軍的士氣不由得一振,而且關鍵的是那個兵還並非是大蘭山的人馬。

    「任總兵的兵練得很不錯嘛。」

    王翊誇讚道的那個任總兵便是那名哨騎的將主,這個姓任的將軍早年曾在方國安軍中坐到過千總,和陳文軍中那個火器隊第二小隊的隊長到還算得上是曾經份屬同僚。

    不過此刻之前,王翊對於此人的感官卻非常不好,因為這廝便是那個除了親兵、家丁外其他戰兵什麼兵器鎧甲都沒帶的「乞丐」將軍。

    這次聯合作戰,王翊提前準備很多備用的兵器,可是現在看來,把全部四明山明軍武裝起來還是過於痴心妄想。所幸的是,這次頗有些明軍沒有赴約而來,而他在把家底掏的七七八八之後,也總算是保證了軍中銳士的披甲和兵器,至於剩下的人,他們的武器卻只有找不到,沒有想不到。

    對面的清軍已經披甲完畢,整個陣型開始緩緩的向前壓迫,明軍的哨騎再一次受到擠壓之後,便撤出了戰場,趕回來將獲取到的情報在彙總之後上報給主帥。

    「提標中營在右翼?提標右營在左翼?提標左營在中軍?」

    比起提標左營和右營的位置轉換,王翊更加奇怪的是提標中營。據他所知,提標營之中,戰鬥力最強的乃是中營,然後是左營,最後才是右營,田雄為什麼把戰鬥力最強的擺在了這片戰場上最沒有可能決定勝負的位置呢?

    由於雙方是沿著四明湖決戰,靠近湖水的一側,因為湖岸的土地鬆軟泥濘使得攻擊方的行進更加艱難,而相對的防守的一方在地形的優勢下則更容易堵住缺口;再加上即便對手一側是湖水,另一側有中軍的友軍支援,遠不如遠離湖水的那一側更容易形成包抄,或是在中路強行突破對手的防禦以取得勝利來得輕易。

    按照這個道理,明軍這邊,由於對友軍戰鬥力瞭解的不是很透徹,所以王翊在和劉翼明、黃中道這兩個老於兵事的將領探討後,決定以大蘭山明軍的中營和前營還有部分友軍佔據中路,以劉翼明手中的左右兩營和部分友軍佔據負責包抄的右翼,而沿湖的左翼則全部交給了包括馮京第的部下在內的幾支規模比較大的友軍。

    至於清軍,他們以提標中營佔據沿湖的右翼,主要還是由於這支軍隊剛剛從會稽山一帶趕回來,雖然經過了一天的休整,但是依舊遠不及其他兩個營那般養精蓄銳良久;而相對最弱的右營其實也比清軍的地方綠營或是大多四明山左近的明軍要強的很多,田雄以這支軍隊來負責左翼,為的便是抵擋住明軍右翼主力配合騎兵的攻擊;至於提標左營佔據中路,就更簡單了,正常的中央突破戰術而已。

    無論是王翊所選擇的側翼包抄,還是田雄所指定的中路突破,其實都是在受到了地形限制所產生的作戰計畫。此刻,雙方就好像兩個摸進了同一個口袋的小偷,將所有決定勝負的關鍵全部壓在遠離湖岸的一側,是明軍先行完成包抄,還是清軍在中路完成突破前壓住左翼陣腳,這才是整場戰役的關鍵所在,所以雙方不約而同的將騎兵集中起來,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相比清軍,明軍這一邊由於兵力更加雄厚,所以陣型也相對要厚重很多,而且除去陳天樞的那個兵力超過三百的騎兵營此時已經戰場側面的一側隱蔽待命外,王翊手中還有另外一個殺手鐧,那可是他壓箱子底的寶貝,輕易不會拿出來用的。

    大蘭山明軍的中營分為四個守備,其中三個和其他各部一樣乃是由步兵、親兵家丁組成的騎兵和弓箭手火銃手混編組成的;而另外的那個守備則不同,這是一支專司火器的部隊,從佛郎機炮到虎蹲炮,這些東西對面的提標營雖然不多,但是也並非沒有,只是這個守備有一門紅夷大炮卻是在正常野戰中少見得緊的物事。

    紅夷大炮源於歐洲,在明朝後期由葡萄牙傳入中國。紅夷大炮屬於典型的前裝滑膛炮,和線膛炮相比,由於炮彈與炮膛彌合不嚴,火藥燃氣外瀉,火藥推力減小,所以射程較近。但是在明朝後期傳入中國那時,膛線拉制不易,無法普及,其較之傳統本土火器,射程更遠,威力也更為驚人,所以深受大明朝廷的大小文官的喜愛,從購買,到仿製,再到自行研發,甚至在技術上一度趕超世界先進水平。

    明清兩朝購買、鑄造了數量驚人的紅夷大炮,不過這種火炮由於炮體笨重,以及每次發射後都會因為後坐力過大而嚴重偏離原有射擊位置,以至於時間都浪費在復位、裝填上面,致使其發射速度較慢,甚至有記載當時最為訓練有素的英國炮兵也需要長達兩分鐘才能完成一次炮擊,這是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所不可想像的。

    王翊手裡的這門紅夷大炮來源於上虞,早在他第一次攻陷上虞縣城時就發現了這個稀罕物件,只是那一次他屁股還沒坐熱就在當天晚上被清軍的撫標營趕了出來,然後一路追殺到天台山,投奔了俞國望。

    或許是因為過於笨重,清軍並沒有將其帶走,依舊留在了那裡。到了轉年,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縣城後,這門大炮就被帶回了大蘭山,而今更是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其實早前劉翼明曾經勸說過王翊,他在劉穆帳下時見過此物,認為其過於笨重不說,射速還慢,野戰完全沒有用處,最好是留著攻城或者守城時候再說。只不過,王翊和這個時代的其他文官一樣,比起跟隨野戰部隊的運輸速度和射擊速度,他們更加看重於射程和威力,所以劉翼明也就算是白勸了。

    明軍在披甲列陣完成後,並沒有急於發起進攻,反倒是數量只有明軍一半的清軍始終在節節逼近,絲毫沒有把占人數優勢的對手放在眼裡。

    就在這時,明軍的戰陣後一騎輕騎飛奔而至,身份得到印證後,此人便被帶到了王翊的面前,將奉命傳遞的書信交給了王翊。

    這個騎士便是陳文派出的信使,王翊在看過書信後也流露出了一絲憂色。王善長和章欽成的牽制行動徹底失敗不說,更是全軍覆沒了,而圍攻他們的清軍便是由提標中營和紹興府的綠營組成的。

    此刻,提標中營已經出現在戰場上了。那麼,紹興綠營的那一個協的兵力會在什麼地方?

    雖然即便是紹興綠營出現在戰場上,明軍在數量上依舊佔有絕對的優勢,但是封建軍隊的應變能力低下,明軍這邊更是由各路分屬於不同上官的軍隊組成,一旦突現異變,後果很可能會不堪設想。

    將幾個沒有出動過的哨騎向己方出發的梁弄鎮方向派了出去,王翊在得到了清軍已經進入紅夷大炮的有效射程內的匯報之後,便立刻下達了開炮的命令。

    一邊是成軍十餘年,足足三千之眾,多是由百戰餘生的老兵所組成的浙江提督標營,以及由清軍控制區編組而成的超過五千的輔兵;另一邊則是由超過八千戰兵、一萬兩千輔兵的四明山地區明軍各部組成的聯軍,其中更有這幾年橫行寧紹兩府、盤踞四明山腹地的大蘭山明軍主力。

    雙方劍拔弩張,只為了決定勝負的那一刻,因為這將決定著清軍是否有可能在明年進攻舟山,從而決定性的撲滅浙江抗清武裝。只不過,這場戰役的結局和尾聲卻是此刻的參戰雙方都遠遠無法預料到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1
       
第六十四章 疾風(三)

    「開炮!」

    隨著負責那門紅夷大炮炮組的軍官一聲令下,這門早已蓄勢待發的火炮終於發出了壓抑已久的怒吼。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一顆實心炮彈自中路明軍的陣後噴射而出。只見這一顆炮彈在戰場中間的天空中劃過了一道長達接近四百米的拋物線後,重重的砸了地上。

    只不過,由於湖畔的泥土比較鬆軟,這顆炮彈並沒如預料般的那樣再度彈到空中,形成跳彈效應,反而一頭紮進了泥土之中,在製造出了一個不小的彈坑後,彷彿化整為零一般,濺起了大片由泥土組成的薄霧。

    「竟然能打那麼遠啊,別是紅夷大炮吧。」

    提標左營的老兵劉大目光越過走在前排的長槍手,眯著眼睛看著那顆實心炮彈在激盪起一陣泥土後便沒有了動靜,作為一個在黃得功駐軍江北時才投效到田雄軍中的士兵,他憑藉著祖上傳下來的刀盾技法,很快就成為了軍中的銳士。

    後來,主帥黃得功戰死,他的將主田雄和另外一個叫馬得功的武將一起綁了投奔黃得功的弘光天子,去投了清軍,他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綠營兵。

    雖然出賣天子這等事讓他很不適應,但是頭上的把總一向待自己不錯,尤其是跟隨清軍南下後把總知道自己還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便搶了個小娘給自己當媳婦,更是讓劉大堅定了追隨下去的心思。

    不就剃個頭嗎?留著頭髮的時候也不見有人給自己娶媳婦,現在想找女人了跟著軍官們到鄉下去搶就行了,別說三媒六聘,就是逛窯子的銀錢都省了。

    現在那個搶來的女子也已經認命了,老老實實的在家裡相夫教子,這次若是能多砍幾個腦袋下來,估計也不只有賞銀和搶來的財貨那麼簡單,沒準還能再搶來個黃花閨女做妾也說不定呢。

    想想在家中的一張床上,兩個小娘子一同伺候自己的場景,劉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前面還有半裡地多一些的距離,等老子衝過去把你們這些新兵蛋子全砍倒,就可以回去過好日子了。」

    戰場的另一側,王翊遙望著被他寄予厚望的紅夷大炮的戰果,頗有些失望之色。

    紅夷大炮本身精準性很高,但卻是必須在擁有炮兵瞄準技術以及熟悉該門炮的炮組操作下才能做到的。從這門炮到手王翊就專門安排了當時軍中最好的炮手組成了一個專門伺候這門炮的炮組,只不過,大蘭山明軍始終拿它當作親身骨肉一般,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兩年下來統共也沒敢拿出來用幾次,此刻沒有炸膛已經算是炮組的負責軍官留了個心眼沒讓屬下放太多火藥。至於命中,還是慢慢來吧。

    當然,其實還有一個辦法能夠提升命中率,那就是使用隨炮而來的專用測量工具,銃規、銃尺、度板、還有望遠鏡,都是用來測量距離的。

    這個時代明、清兩軍,在紅夷大炮的使用上都是和葡萄牙人學的,只是登州之亂時,如西勞經、魯未略、拂朗亞蘭達在內的那一批葡萄牙教官幾乎全部被他們的學生孔有德所率領的亂兵殺死。投了滿清的孔有德自身技術就不過關,而明軍這邊沒有死在登州的基本上也都治罪了,所以這個時代的明、清雙方的炮兵更多還是依靠經驗來瞄準。

    這樣一來清軍中早先司掌火器的烏真超哈,也就是現在的漢八旗相對而言就更佔便宜了,而大蘭山的其他類型火炮的炮組因為操作次數更多也遠比這門紅夷大炮的炮組打得更加精準。

    「沒射中也沒辦法,下一炮應該就能打中了吧。」

    清軍還在繼續前進,而剛才的那一炮並沒有對清軍造成什麼影響,即便那些泥土不少都砸了中路清軍的頭上,也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行進,反倒是明軍這邊卻被身後那一聲巨響嚇了一跳,尤其是那些被安排在中路配合前、中兩營作戰的友軍。

    王翊掃了一眼那個紅夷大炮的炮組,似乎依舊在進行復位,而清軍那邊已經進入了弗朗機炮的射程。

    「再等等。」

    剛才那一炮的方向沒錯,沒有命中主要還是因為火藥放的太少,燃燒產生的推力不夠才導致了射程不足。相比那門紅夷大炮的炮組,而這個原因似乎也開始影響到了他的判斷。

    清軍依舊在保持著隊列,緩步前進,剛剛的那一炮讓策馬於中軍大旗下的田雄頗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還有紅夷大炮,這玩意兒也能拿出來野戰,真不愧是個文官在領兵。」這個念頭一出,讓他頗有些後悔於沒有提前出動些遊騎來誘騙對方的火器提前開火,那樣的話傷亡還會更小一些。

    算了,就這樣吧。

    「繼續前進,進入射程後弓箭手壓制。」

    就在這時,明軍那邊的那幾門弗朗機炮也有志一同的發出了怒吼,相比先前的那門紅夷大炮,或許是操練次數較多,所以炮彈的落點距離清軍的陣型也更加近了。

    在被濺起的泥土洗了次臉之後,劉大立刻撐起了手中的盾牌,作為從軍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弗朗機炮由於是子母銃,所以射速很快,可也正因為是子母銃,射程上就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雖然他並不清楚削弱這種火炮射程的原因,但是他這些年在戰場上得到的經驗卻告訴他,弗朗機炮的那幾個子銃一旦射擊完成,他即將面對的就是對方弓箭手的壓制性射擊了,而這也距離真正的肉搏戰不遠了。

    突然,一顆弗朗機炮的炮彈在天空中劃過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之後,直接砸到了劉大右側的那個士兵身上。只是「轟」的一下,那個牛一般壯實的漢子就徹底被這顆廉價的實心炮彈砸倒在地,更是留下了一個比剛才那顆紅夷大炮的炮彈所留下還要小很多的彈坑。

    劉大顫抖著看了一眼,雖然那漢子身披雙甲,但是此刻卻還是倒在彈坑裡,彷彿全身都沒了骨頭一般軟成了團,而他的胸口,一個碩大的彈孔就彷彿是《食神》裡面那個大結局時被法術照射出的那個窟窿一般,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劉大眼前的這個窟窿除了冒著焦糊腥臭的硝煙外,還在滋滋的噴血。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沒射中我,沒射中我的話應該就不會再射中我啦,謝謝閻王爺,謝謝閻王爺。」

    即便不明白什麼叫做概率學,但是根據經驗劉大還是能夠不斷的在心中以此來安慰自己。此刻,他的腳步依舊保持著原本的速度,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剛才那一下子影響似的。

    雖然恐懼依舊包圍著他,但是身為一個從軍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此刻若是脫離隊列疾步前行,就會成為對方弓箭手的靶子,可若是停下來則一定會被督戰的軍官殺死。

    只不過,這個道理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那個被炮彈砸成肉餅的倒霉士兵身後的那個新兵在被激起的泥土拍成了個泥人之後,便立刻停了下來。

    幾息之後,那個新兵在從遠遠超出他的心理承受範圍的震撼中掙脫出來,就立刻陷入了更大的恐懼。只見他瘋了一般轉身向後跑去,彷彿這樣子就可以擺脫這眼前的夢魘。而他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因為陣後的那個督戰的軍官一刀就砍在了他的頸子上,身首分離之後,恐懼也隨著噴濺出的鮮血永遠的離開他的身體。

    「繼續前進,有敢停下來的這廝便是下場!」

    剛剛從那個因為恐懼而擾亂陣型的逃兵身上拿到了全軍的FirstBlood的督戰軍官也顧不得刀上的鮮血,立刻在他剛剛做的事情上加了個備註,而他周圍的另外幾個因為恐懼而停下來且已經轉過身去準備逃跑的新兵在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也只得強拖著發軟的雙腿繼續向著明軍的方向挪動。

    「好!」

    經過了滿場的復位、清膛、裝填之後,如大將軍般坐鎮中路陣後的紅夷大炮再一次發出了怒吼。

    較之上一次,這一次的效果顯然強了不少,一顆炮彈從陣後飛到半空,再從半空劃過一條弧線之後直接落在了清軍的隊列之中。只是這一炮,最起碼得三四個清軍被直接炸死,而周圍的士兵也在飽受土石洗禮後也多有慘叫著躺倒在地上的。

    戰績看起來還不錯,只不過,也就這樣了,因為再次復位、清膛、裝填需要的時間,清軍早已經撲了上來,誰又能保證重新調節角度之後就一定能命中清軍,而不是己方的士卒呢。

    明軍這邊,那些弗朗機炮的四個子銃業已全部發射完畢,由於口徑大小不一,發射出去的炮彈射程也遠近不同。效果最好的一顆在命中一名前排的清軍之後,順便帶走了他身後那個士兵的一條腿以及再後面的一隻左腳,而效果不好的,比比皆是……

    弗朗機炮放到最後三個子銃時,虎蹲炮也開火了。比起弗朗機,這種戚繼光曾經極為推崇的火器在明軍的手裡顯然效果更好,兩三輪小角度平射之後,清軍在前排的士兵受到了不小的傷亡之後,就連前進速度也為之一頓。

    若換做是普通的軍隊,此刻可能尚需要軍官來繼續威逼利誘一番,可是對於田雄麾下的這支提標營來說,多是老兵的他們幾乎不需要軍官的任何提醒就知道此刻沒有必要停下來,他們很清楚,只要能夠撲上去,不光對手不敢再繼續在正面肆無忌憚的轟擊了,而他們也能夠通過肉搏戰來迅速的決定勝負!

    此刻的清軍已經進入了一箭之地,明軍的虎蹲炮依舊在奮力的開火,但是這些炮手早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般閒庭信步。被對手的火炮買彩票了將近一里地後,清軍的弓箭手開始射擊以求壓制對手,而明軍同樣不甘示弱,弓箭手和鳥銃手紛紛開火。可也正是如此,明軍這一側的硝煙也更加濃烈了,以至於一時間都有些看不清楚對方的動向。

    好在雖然清軍那邊都是老兵知道此刻需要以刀盾兵持盾格擋箭矢的傷害,明軍這邊也大多歷經過戰陣,在軍官的提醒下也馬上把盾牌支了起來。

    但是,此刻戰場上由硝煙產生的異變,明軍的應對速度顯然就要慢了一拍,清軍在以著刀盾兵格擋箭矢傷害的同時,全軍也開始快步進行。這樣做不光明軍的箭矢不少要落空了,而且縮短距離後,處於進攻形態的清軍也可以減少忍受被攻擊的時間,從而加速進攻的節奏。

    硝煙散盡,盲射了三輪之後,明軍突然發現對手已經衝到了三十米左右的距離。惶急之間,明軍前排的長槍手立刻將長槍放平,準備以此拒敵。可就在這時,經驗豐富的清軍卻再一次搶到了先手。

    此刻的劉大已經把盾牌重新背在了身後,與先前還在身後的標槍換了個位置,視野重新清晰的一刻,劉大身前的長槍手立刻側身讓開了一條道路,而劉大和其他站在後排的刀盾兵則飛一般的奔到了陣前,隨後藉著身體向前衝刺的力量將手中的標槍擲了出去。

    「中!」

    漫天的標槍瞬間就穿越了這短短三十米的距離,戰陣經驗更少的明軍遠沒有反應過來,只有極少數的刀盾兵在異變突顯的時刻將盾牌重新支了起來,而那些沒有盾牌保護的前排明軍則不是被一槍命中要害而倒地身亡,便是被命中諸如四肢、腹部等非要害部位而倒在血泊之中淒慘的哀嚎,只有少數的幸運兒能夠毫髮無傷的經過第一輪的投擲。

    所幸,位於戰陣前幾排的明軍也大多比較精銳,在發現己方已經無法先手投擲標槍、飛刀、飛斧之類的投射兵器後,立刻重新以前排的刀盾兵支起盾牌來進行防禦,而後排的刀盾兵則投擲兵器反擊。

    而此時,提標營的刀盾兵在投擲完第一輪標槍後卻並沒有著急投擲第二輪,而是在剛剛被超越的長槍手快步追到前排後,再一次將他們剛剛發動攻擊的方式重新演繹一遍。

    「中!」

    這一次,早有準備的明軍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亡,在刀盾兵的保護下,只有極少士兵被從盾牌間隔中飛入的標槍命中而受傷,但是明軍的第一排也不再是拒敵的長槍手了,而是應該持盾防禦的刀盾兵。

    清軍的刀盾兵在第二次投擲完標槍後,依舊沒有著急將最後一桿標槍投擲出去,而此刻的清軍的長槍手卻也不再停留,竟直奔著明軍的戰陣而去。

    二十五米……

    二十米……

    十五米!

    清軍的長槍手在軍官的命令下連忙停下腳步,半蹲在地,而後排的刀盾兵就在這個時候將第三根標槍投擲了出去。

    標槍從頭頂的天空劃過,清軍的長槍手也怒吼著衝了上去,而刀盾兵則摘下盾牌,拔出腰刀緊隨其後。相應的,明軍這邊前排的刀盾兵既要防禦飛來的標槍,又要格擋對手的長槍,顧此失彼之下,傷亡就在所難免了。

    這樣的配合需要長久的磨合,清軍一方乃是成軍十餘年的老營頭,雖然不斷有新兵湧入,但是自魯監國起兵進攻錢塘江始,多爾袞出於鎮壓浙江抗清武裝的考慮,就沒有選擇拆分田雄的部將和士卒,後來田雄升任浙江提督後也是如此,所以這支軍隊的凝聚力遠遠不是他們的那些分屬各部的對手能夠比擬的。

    此刻的戰場上,清軍左翼的左營和明軍右翼的大蘭山左右兩營,以及雙方的中路都已經碰撞在了一起,而清軍的右翼則依舊是似乎因為道路的問題進展緩慢。即便如此,明軍左翼也沒有趁勢包抄上來,因為他們即將迎來的對手乃是提標營中的王牌,而己方卻分屬幾支明軍,只是臨時接受那個薛岙總兵杜興國的調遣。

    由於先手已失,明軍自接敵以來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處境,再加上對方甲冑、武器都更加精良,甚至前幾排的戰兵幾乎都披著雙甲前行,所以明軍的傷亡數字也比對手攀升得要快上很多。王翊雖然沒有上帝視角並不能看到具體數字,但是站在陣後高坡上的他也能很容易看出來己方的陣線始終在被對手壓制,左右兩營負責的右翼還好,前中兩營負責的中路卻已經有些凹了進去。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雖然己方接敵的部隊也都是由大蘭山明軍以及四明山各部明軍的精銳組成,但是忍受傷亡的能力也不可能比對手那些百戰老兵強,此刻這樣被壓著打,崩潰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王翊咬了咬牙,下令發出先前預定好的信號。

    隨著一隻煙花衝天而起,潛伏在戰場側面樹林裡的陳天樞所部明軍立刻起身將戰馬牽出樹林,隨即翻身上馬,直奔清軍陣後的中軍大旗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1
第六十五章 疾風(四)

    自從兩年前被浙江巡撫標營偷襲而落荒而逃之後,王翊始終在竭盡全力的練兵,為此他不僅放權給麾下的舊將黃中道、毛明山,還通過陳天樞延攬來了曾經在劉穆麾下為將的劉翼明,到了今年更是越級提拔起了那個很有可能會成為國朝新一代名將的陳文。

    黃中道乃是儒將,曉暢兵法,深明事理;毛明山乃是勇將,忠直憨厚,勇不可當;而劉翼明精於練兵、部署,更是通曉各類戰陣,論及兵法武勇更勝之前二人。

    至於那個陳文,雖然他始終不敢放心,但是一個月前校場上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過於震撼人心,一個成軍僅僅一個月的新兵營就能摧枯拉朽般的全殲中營兩倍於其的對手,這個人的能力很可能在他原本麾下的那三員戰將之上,哪怕這個陳文此刻的光輝依舊被戚繼光所掩蓋,王翊也依舊這樣覺得。

    練兵兩年有餘,本以為可以從提標營身上一雪前恥,可是現在看來這支提標營竟然比兩年前的那支撫標營還要強悍得多。王翊此刻頗有些後悔他沒有將陳文和南塘營調來,既然此間只有提標營,那麼至少可以憑藉南塘營的鴛鴦陣在戰場的一線進行突破,以為取勝之法。

    只是,此前的情報中,韃子參戰的還有紹興綠營的那一個協,南線的清軍實力也更為強勁,清軍的兵力雄厚再加上四明山王師各部聯手製造的壓力,以及他對於陳文以及那個沒見過血的新兵營的不放心,這一切都導致了眼下的局面。

    所幸的是,陳文先前制定的計畫中,南塘營雖然不在,但是陳天樞的騎兵營卻依舊還處於預定的位置,而現在,他們也將配合已經向右翼移動的處於絕對人數優勢的王師騎兵直接奔襲清軍的主帥田雄。

    勝負在此一舉!

    王翊大步走到中軍鼓手身旁,將兩隻鼓槌奪了過來,隨即便開始擂鼓助戰。

    明軍在注意到此刻已是貴為經略的王翊在為他們擂鼓助戰的事情後,士氣也為之一振。雖然此刻依舊被清軍所壓制,但是接敵之初的頹勢卻也削減了幾分。

    這時,滿清的浙江提督田雄依舊策馬立於佔據中路的提標左營陣後的中軍大旗下,而他身邊除了親兵、家丁,以及直屬兩百多步兵外,還有從各營集中起來的騎兵,而這些用以決定勝負的精銳則全部暫時歸副將巴成功來統帥。

    巴成功乃是蒙古人,在不少史書中也把他的名字音譯為把成功。此人乃是田雄心腹愛將,馬上功夫以及操練、指揮騎兵的技術都頗為了得。舟山之戰後,此人出任舟山協副將。到了永曆九年,張名振、陳六御收覆舟山,巴成功率部出降,被鄭成功任命為宣毅前鎮兼管鐵騎。只不過,此時的巴成功還只是浙江提督標營聽用副將,兼管中軍騎兵。

    從開戰伊始,田雄就在尋找那份情報中所提及的明軍伏兵,直到剛剛戰場側面的樹林裡一群飛鳥被驚動飛走,老於兵事的他便立刻確定了位置。

    怪不得剛剛明軍的哨騎始終有意無意的遮蔽那裡情況呢。

    田雄一眼望去,樹林裡已經走出了不少牽著戰馬的明軍,而目光所及之處,幾百米外的明軍主陣地的後側,那些作為預備隊的騎兵也已經向著遠離湖水、靠近樹林的一側移動。

    現在就按捺不住了嗎?

    田雄冷笑著看著這一切,出於謹慎的考慮,他將作戰任務較輕的提標中營的部分長槍手扣了下來,全部安排在中軍大旗之下,配合他的親兵、家丁護衛自己的安全。此間明軍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定然是打算靠著數量佔優的騎兵出擊,在擊潰己方騎兵之後形成包夾之勢,以達成速戰速決的目的。

    顯然,對手已經對繼續耗下去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好在他自己也沒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下去。

    「巴成功!」

    「末將在!」那個說話甕聲甕氣的蒙古漢子立刻回應了統帥的呼喚。

    「把那些賊寇趕走。」

    巴成功以著他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了那兩支正在準備合流的明軍騎兵,滿心的不屑溢於言表。

    「末將遵命。」說罷,巴成功並沒有著急策馬出擊,而是對麾下的騎兵們耳提面命了一番。

    注意到明軍的騎兵有意向著左翼而來,負責指揮提標右營的副將立刻命令戰陣側翼和後隊的長槍手結成密密麻麻的槍陣,以求遏制對方騎兵的衝鋒。

    與此同時,身在中路,以副將身份管提標左營游擊事的李榮也注意到了這點。剛剛清軍突擊接戰的一瞬間,明軍右翼由劉翼明指揮的左右兩營的表現顯然要比自己面對的中前兩營要強很多,不僅由於反應更快而減少了很多損失,還進行了一定的反擊。

    只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此間明軍的左右兩營依舊被提標右營壓著打,傷亡也遠比對手要多很多,只是明軍的兵力更加強大,戰陣也更為厚重,再加上王翊的擂鼓助戰,士氣也沒有過於低落。此時兵力損失雖然不小,但是也遠沒有到崩潰的地步。

    見槍陣已成,始終面無表情的李榮轉而繼續關注眼前的戰局。提標右營的對手還有多久崩潰他的感受並不明顯,但是自己這邊估計用不了多久了。

    戰場上,提標左營的刀盾兵劉大依舊在奮勇作戰,作為一個老兵,他並沒有急於突破對方的陣型,因為他這麼多年看過太多,對手的兵力遠超己方,陣型如此厚重,此刻沖上去,只怕是死得更快。

    「噹」的一聲,劉大用左手的盾牌將眼前那個長槍手的長槍震開,隨後一刀將長槍砍斷。而劉大對面的那個剛剛從長槍手被迫轉職為棍兵的明軍士兵在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個變化的時候,就被劉大身旁的一個清軍長槍手一槍捅死。

    慢慢來,不必著急,這幫新兵蛋子一會兒就扛不住了。

    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李榮很清楚自己的對手已經距離承受傷亡的極限不算太遠了。只不過,此時既然主帥還沒有下達總攻的命令,他也絲毫不介意再消磨一些對手的作戰意志,也好在發起總攻時更快的擊潰對手。

    李榮此人並非是這個時代的名將,甚至到了三藩之亂時也並不出名。不過,也正是此人在耿精忠進攻浙江時,守住了由閩入浙的關鍵府縣衢州,後世留下來的衢州「鐵城」之稱就和此人有關。而後,清溫州鎮總兵祖弘勳投靠耿精忠,招耿軍大舉入浙,也是此人配合陳世凱、牟大寅等將收復的失地。

    李榮雖然並不如三藩之亂中出盡風頭的河西四將有名,但是此人能夠穩穩的擋住耿精忠叛亂初期的雷霆一擊,以及此後收復由於祖弘勳叛變所導致的浙江糜爛而被耿精忠佔領的府縣,也絕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

    比起承受著李榮所指揮的提標左營重壓的黃中道,負責明軍右翼指揮之責的劉翼明的日子也只是稍微好過一點兒罷了。

    劉翼明手下的這左、右兩營精銳可都是他從王翊原本的左右兩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輔以他從劉穆那裡帶來的老兵和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招募的新兵,此後又重新編練了一年有餘,其中很多人從軍也已經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以往面對清軍地方綠營時,這兩個營都能較為輕易的取勝,即便他在戰前已經能夠意識到這場仗並不好打,可是也遠遠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樣被壓制得如此厲害。

    真應該把南塘營叫來!

    雖然沒有觀看過那一次的校場比試,但是聽黃中道和毛明山以及作為親歷者的那個中營的方守備提及,劉翼明在重新翻看過一遍戚繼光的紀效新書之後,還是不得不承認,那支以戚繼光成法編練出來的新兵營很可能比自己手裡的這兩支老營頭戰鬥力還要強勁得多。

    我怎麼就沒有想過用戚少保的辦法練兵呢?

    所幸作為王翊的心腹愛將,他也很清楚這場戰事決勝的關鍵其實還是在陳天樞和那些從四明山明軍各部集中起來騎兵身上,而他劉翼明只需要帶著手裡的兩個營以及被安排在右翼的友軍扛住清軍提標右營的進攻就可以了。

    此刻的他已經打定主意,只要這次能夠取勝,一定要和陳文好好探討一下戚繼光的練兵法門,以後他也要去練練那個勞什子的鴛鴦陣。

    劉翼明所在的明軍右翼側面,明軍的騎兵已經完成了合流,他們並沒有去撞提標左營側面的長槍林,而是直接繞了過去,顯然是準備衝擊田雄的中軍大旗。此時,巴成功也已經迎了上去,只是他在行進到與左營的一個夾角處便率眾停了下來。

    明軍的鐵騎越來越近了……

    兩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巴成功一聲令下,清軍騎兵立刻點燃了手中的三眼銃,雙手持著銃後的木製長柄,不慌不忙的等待著彈丸噴薄而出的那一刻。

    「嘭!」

    「嘭!」

    「嘭!」

    由於是依次點燃引信後才放平發射,三眼銃的三顆彈丸接二連三的從三聯的銃口射向對面,而**燃燒所產生的硝煙也如同剛剛明軍步兵射擊時那般將清軍籠罩其中。

    「殺!」

    巴成功一聲怒吼,提標營的騎兵們紛紛把三眼銃掛在了得勝鉤上,提起了先前掛在上面的長槍、馬槳、大斧、長刀、大錘等各式各樣的兵刃,策馬衝出了遮蔽視線的硝煙。

    遠比這些騎兵要快得多的是他們剛剛發射出去的三眼銃的彈丸,三眼銃最大射程可以達到一百米左右,但是有效射程只有不到五十米,但是此時明軍的騎兵,尤其是前排早已衝進了這個距離。

    **燃燒所產生的氣體在發現無法破開三眼銃厚實的銃壁後,將全部的動能傳導到了那個小小的彈丸之中,這些小小的彈丸也不負眾望的自三眼銃的銃口飛出。轉瞬之間,這些不值一文的小東西就穿過了明清兩軍彼此的距離,重重的打在了明軍將士以及他們的戰馬身上,爆發除了一片片的血霧。

    浙江的氣溫,以及明軍的財力,使得他們的騎兵最多在身上套一件皮甲,而更多的則是僅僅是些布甲而已,這就更不要說是戰馬了。其實即便身披甲冑,在這個距離被火銃打到又能如何,這些前膛槍發射的彈丸一樣會破甲而過,將動能全部釋放在甲冑所保護的人體上,進而將受創部位的肌肉組織、骨骼以及臟器拍碎,從而製造出殺傷的戰績。

    三槍過後,前排的明軍為之一空,被打中要害的登時便死,沒有打中要害的不是暈倒在地,就是伏在馬背上哀嚎,就連被命中的戰馬也是如此。

    前排的人、馬倒地不起,絲毫沒有辦法阻止後排騎兵的前進,但是突然出現了如許多的障礙物,後排的戰馬也多有被絆倒在地的,至於那些障礙物,則更多是被踐踏而死。

    明軍騎兵的傷亡並不是很大,但是其衝擊的勢頭卻被這一陣子火銃射擊徹底遏制住了。而此時,清軍的鐵騎卻猛的撲了上來,雙方瞬間便廝殺成了一團。

    騎兵乃是離合之兵,陳天樞和自中軍出動的那幾個領兵軍官幾次想要憑藉數量優勢纏住巴成功,再分出部分騎兵突擊田雄,可是每次都被巴成功識破,根本無法分兵突擊。即便可以,陳天樞也不打算這樣做了,因為在他發現田雄身邊還有幾百長槍手後,他也只得放棄了行險的舉動,繼續與巴成功在戰場側面騎斗、混戰。

    衝擊力被遏制的情況下,再加上他們的騎術和武藝遠不如對手精湛,所以即便人數更為眾多,明軍的騎兵在短時間內卻依然無法打開局面。

    戰場之上,明軍的將士們依舊在奮力的和眼前的對手廝殺搏命,在他們身後,那個身著山文鎧的主帥、魯監國任命的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則依然在興起若狂的揮舞著手中的兩個鼓槌,傾盡全力的為將士們鼓舞士氣。

    作為一個文官主帥,王翊沒有能力披堅執銳衝殺在前,也沒有如虞允文那般的智謀來算計對手,甚至就連作戰的計畫也是由部將為他做好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止胸懷報國之志的他為中興大明的事業努力下去,就像此時他雖然不能親手殺敵,但是也可以提升士氣,好讓將士們繼續奮戰下去。

    交戰已經有將近三刻鐘了,清軍的將士,尤其是戰陣前排的將士,他們雖然擁有著更為強悍的武藝,以及更加豐富的作戰經驗,但是長時間的作戰所帶來的疲憊卻使他們的動作開始頻頻失誤,損傷的速度也在逐漸加快。

    而他們的對手,佔據了絕對數量優勢的明軍卻在那個身材瘦弱卻偉岸如山的文官的激勵下,前仆後繼,不僅沒有出現預料的崩潰,而且還在試圖扭轉敗局。

    勝負,或許已經變得沒有剛剛那麼清晰了。

    戰鬥還在繼續,從沿著四明湖列陣的左翼,到承受清軍最猛烈進攻的中軍,再到試圖配合騎兵包抄對手的左翼,以及那些從各部明軍精選出來的鐵騎,明軍各部都在竭盡全力的廝殺著,為迎接扭轉局面的那一刻而奮鬥。

    可就在這時,明軍左翼指揮、薛岙總兵杜興國的將旗卻突然被砍倒在地,一聲尖銳的呼喊彷彿瞬間凝滯了時間,也凝滯了所有聽到這聲呼喊的人們的呼吸。

    「杜總兵死啦,明軍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1
第六十六章 疾風(五)

    兩刻鐘前,因為沿湖的泥土鬆軟濕滑而在衝鋒的時刻被甩在後面的提標中營終於和他們的對手——明軍的左翼碰撞到了一起。

    比起中路和遠離湖畔那一側的火花四濺,或許是因為空氣潮濕的緣故,不僅沒有爆發起太大的火花,甚至就連觸底反彈都沒有出現,這一側的明軍就以開始就被提標中營徹底壓制,毫無逆轉的可能。

    只不過,雖然遠不及中軍和右翼的明軍精銳,甚至被對手壓制得彷彿下一刻就會崩潰,但是左翼的明軍卻還在奮力的堅持著。

    左翼的明軍乃是由四明山一帶除了大蘭山明軍外最大的幾支明軍組成的,為首的便是由薛岙總兵杜興國率領的千餘薛岙明軍,由於這些軍隊本身戰鬥力就不是很強,再加上他們的對手乃是整個提標營中最為精銳的存在,所以自接戰之始就被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但是,提標中營每次奮力的從明軍左翼撕開一個缺口,企圖擴大戰果的時候,就會有更多的明軍補上來,把缺口重新堵上,彷彿無窮無盡一般。

    左翼的明軍很清楚他們遠不及對手精銳,也很清楚他們被安排在這裡主帥就顯然沒有將決定勝負的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但是再平庸的人也有光輝的一刻,他們即便戰力遠不如人,但是卻也大多是為了保住衣冠,對得起祖宗和子孫才從軍的好漢子。

    堅持下去,就一定會勝利的!

    就像薛岙的杜總兵剛剛喊道的,中軍、右翼還有騎兵的同袍們,他們始終沒有放棄,依舊在奮力廝殺。韃子的兵力連我們的一半都不到,等到韃子體力不支了,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們。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夠取勝的!

    戰鬥始終在進行,左翼的明軍依舊走在抗壓的路上,而其他各路明軍則已經開始拋卻開戰之初的頹勢,憑藉著兵力的絕對優勢試圖扭轉戰局。

    從甫一接戰,王升就被提標中營那凶悍的戰鬥力所震懾,只是他所在的明軍左翼雖然只是雜牌軍,但是人數卻比其他的兩路更多,這才沒有一下子就被清軍擊潰。

    清軍奮力的向前廝殺著,將明軍的陣型打的節節敗退,可是明軍左翼的雜牌軍們哪怕戰力孱弱,卻絲毫沒有放棄的跡象。這和他王升的建言有很大關係,若不是他偷偷的向本部那個只怕連腦子裡都長滿了肌肉的主將建議大肆宣揚清軍兵力遠少於己方,就憑左翼的這些雜牌軍怎麼可能支撐到現在?

    眼見著明軍似乎已經逐漸的開始穩住態勢,王升趕忙將本部的指揮權交給了手下的一個守備,隨即他便帶著幾個心腹家丁趕忙前往明軍左翼的指揮、兵部左侍郎馮京第的愛將薛岙總兵杜興國的帥旗下。

    頂盔束甲的杜興國遙望著左翼的戰局,即便此刻他對面的清軍依舊出於絕對的優勢,一向號稱薛岙第一猛將的他也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從軍將近十年了,杜興國靠著武勇過人一步步爬到了兵部左侍郎馮京第麾下首將的位置,從而指揮著薛岙明軍的一千多戰兵。雖然他自問無論是在兵法韜略,還是在武藝上都比不上大蘭山的那幾員大將,但是馮侍郎長久以來的倚重,還是王經略此番的信任都促使著他竭盡全力的穩住明軍左翼的陣線。

    此時的杜興國正在不斷的調動軍隊去將清軍撕開的缺口重新堵上,憑藉著這些年的戰場經驗,他感覺清軍前排士兵的體力好像已經下降了不少,以至於明軍這邊的傷亡速度也在逐漸減緩。

    正常情況下,清軍會通過調動把後排的士兵輪換上來一些,以保證前排的士兵不至於因為體力消耗過度而出現不必要的傷亡。只是此刻明軍的兵力更加雄厚,尤其是杜興國負責的左翼,更是如此,如果僅僅是這樣耗下去,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正在調動軍隊的杜興國眼看著遠處的王升將指揮權下放,隨後策馬帶著家丁趕了過來,他並沒有派人阻止此人,因為杜興國很想聽聽這個剛剛開戰前就給他提供過一個效果極好的建議的部將此間還有什麼比較中肯的建議。

    王升策馬來到杜興國近前,立刻聲稱有事關成敗的要事稟報,要求屏退左右。杜興國不疑有他,便命令他的家丁、親兵稍微離遠一點,好方便王升進言。而這時,王升帶來的家丁也紛紛和杜興國的家丁湊到了一起,似乎是意在將他們家主的進言更好的屏蔽在此間之內。

    見左近已無旁人,王升連忙湊過前去和杜興國小聲的嘀咕了幾句,引來了杜興國的連連點頭。

    可是就在這時,只見王升緩緩的從系在腰間的一個布袋子裡抓了一把石灰粉,猛的撒向了杜興國的眼睛。

    見毫無防備的杜興國雙眼已經被石灰粉迷住,王升拔出那柄被陳文用來威脅過他的佩劍,一劍便砍在準備拔劍的右手上,直接將杜興國的右手砍斷,隨即在同時暴起襲殺了杜興國的家丁的手下的幫助下,毫不費力的就將這個薛岙第一猛將擊殺於當場。

    兔起鶻落之間,王升和他的家丁們完成了針對杜興國及其親信家丁的外科手術式的斬首行動。這時,只見王升的一個家丁在得到授意後,立刻從戰馬上提下一柄利斧,三下五除二就將杜興國的將旗砍倒在地。

    就在這時,只聽到已經騎在了戰馬上的王升大聲高呼。「杜總兵死啦,明軍敗了!」

    此言一出,明軍左翼厚重的陣型一時間彷彿被施加了時間停止魔法一般,所有人都停滯了呼吸一般,轉頭向陣後望去,斷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而此時,聽到這聲尖銳的呼喊,王升的直屬部下連忙鼓噪起來,紛紛轉身向陣後跑去。

    「敗了,敗了。」

    「杜總兵死啦,快逃啊。」

    「提標營殺過來啦,八旗軍也殺過來啦,清軍比我們人多啦。」

    「快跑啊,再不跑就沒命啦。」

    「……」

    王升帶著家丁在明軍左翼的陣後呼喊了一番後,連忙逃向梁弄鎮方向,而他的部下則緊隨其後。見王升的部下拔腿就跑,其他來自薛岙的士兵也紛紛追上,彷彿跑慢一點兒會落入無間地獄一般。

    驚恐和慌亂如疾病般蔓延開來,明軍左翼本身就是由幾支不同系統的明軍組成,此間最大規模的主將,又被主帥任命為左翼指揮的杜興國莫名其妙的死了,將旗也被砍倒,而薛岙明軍也在轉身逃亡,此間陣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們誰也不知道。

    「軍潰啦,快跑啊!」

    從驚慌失措中反應過來的左翼明軍立刻四散奔逃,惶恐以極的左翼明軍已經沒有任何思考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的能力了,對他們而言此間跑慢一步就很可能是生與死的區別。

    帶領著部下向後方轉進的王升騎在馬背上轉頭看向已經行將崩潰的明軍左翼,洋洋自得和如釋重負互相交織在那張爬滿了油汗的大臉上。

    這一次的功勞應該夠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了吧。

    不過,這一切卻也太不容易了。如果沒有那個自以為是的馮京第把那個姓陳的瘋子的計畫全盤透露給他,只怕連一星半點兒的翻盤機會都不會有。

    既然這樣,所幸放過那個還在薛岙養病的馮京第好啦,畢竟出賣恩主的事情做出來,即便到了清軍那邊也是容易遭人忌諱的,那讓他在痛苦和自責中病死床前好啦,只當是聊表寸心。

    這次之後,大蘭山應該就剩下你了,陳文。即便你的南塘營再強,也不可能是提標營和八旗軍的對手,尤其是在你的友軍全軍覆沒的情況下。

    這才叫報仇雪恨!

    嗅到了明軍自行崩潰的味道,提標營中軍副將兼管提標中營的於奮起立刻命令本部發起總攻,接到命令的右翼清軍則開始瘋狂的撲了上去,以方便肆意砍殺那些剛剛還表現得很是堅強的左翼明軍,而這也更快的加速了左翼明軍的瓦解。

    屠戮著四散奔逃、驚慌失措的左翼明軍,經驗老辣的清軍軍官開始如牧羊犬趕羊一般將這些潰軍趕向尚未崩潰的明軍中軍,以求更快的徹底消滅此間的明軍。

    曾經響徹戰場的鼓聲已經停止了,王翊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

    當清軍將明軍左翼的潰兵趕向中軍方向時,負責中軍指揮之責的黃中道立刻帶領著親兵到側翼鼓舞士氣,並試圖堵上缺口。可是,就在黃中道奮力挽回局面時,一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來的冷箭正中他的咽喉,這個一向深明事理的部下就這麼從戰馬上摔了下去,再不見他那儒雅的笑容。

    黃中道的死直接導致了明軍中軍的崩潰,無數剛剛還在奮力抵抗的士兵奪路而逃,更是把明軍右翼的陣腳沖得亂七八糟,而此時,提標左營和提標右營也發起了總攻……

    自山坡上一眼望去,慌不擇路的明軍在清軍的驅趕下衝散著試圖繼續抵抗的明軍的陣型,就連主戰場之外的騎兵也注意到了此間的情狀,紛紛策馬而逃,而提標營的中軍騎兵卻僅僅分出了部分騎兵追趕,更多的則是殺向了劉翼明的將旗……

    劉翼明的將旗被突擊至此的清軍騎兵砍倒在地,一個親兵模樣的清軍提起了個似乎是人頭的東西在那裡耀武揚威,而明軍的右翼也徹底陷入了崩潰。

    這就完了?

    兵敗如山倒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也曾經見識過。

    就這樣結束了,是嗎?

    「經略,快走吧!」

    王翊轉過頭,眼前的這個的經略府親兵隊長滿臉的焦急關切之色。

    「卑職誓死護送經路突出重圍!」

    看著眼前的這個一向忠勇的同族遠房小輩,王翊搖了搖頭,隨即他深吸了口氣,整個人也重新恢復了往日的那份如山巒般的堅定。

    臣無能,不能為高皇帝恢復大明江山。但是,臣可以死之!

    「王秀全!」王翊的雙手扣住了這個漢子的雙臂,盯著他的眼睛,厲聲說道:「本官命令你,衝出去把兵敗的消息通告給王副憲和陳游擊,讓他們盡快掩護百姓撤退,一定要快。」

    親兵隊長斷沒有想到王翊的回答會是如此。「經略,卑職一定能護送您衝出去的,請相信卑職!」

    王翊搖了搖頭,如炬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這個親兵隊長。「這是本官最後的一個命令,立刻執行!」

    「族叔!」

    親兵隊長哭著跪倒在地,只是一個勁兒的磕頭,試圖讓王翊收回成命。只不過,此時的王翊又豈是可能被勸動的。

    「還記得你父親送你來跟隨我時說過的話嗎?你現在磨蹭的每一個呼吸都會有數十條性命被韃子殺害,已經沒有時間了,快走!」

    眼見於此,那親兵隊長咬了咬牙,又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飛身躍上戰馬,提著馬槳衝向明軍陣後的一條尚且未被潰兵擠佔的小路。

    目送著親兵隊長離開後,王翊拾起了剛剛被遺落在地上的鼓槌,再次敲響了中軍的戰鼓。

    「咚!」

    「咚!」

    「咚!」

    「……」

    激昂士氣的戰鼓再次敲響,一些試圖繼續抵抗的明軍也似乎是找回了靈魂所在,他們紛紛向王翊所在的土坡。

    「任總兵,你應該走的。」

    那個早先被參戰的大蘭山明軍將領們鄙視為乞丐將軍的任總兵,此間已經率眾趕到了中軍大旗之下。

    「王經略,末將對不住您,對不住王師的袍澤們。」

    見了面,那任總兵立刻跪倒在王翊面前。「若不是末將聽信了王升那狗賊的話,阻止陳游擊參戰,以著南塘營以一敵十的戰鬥力,早就殺穿了韃子的陣型,王師又怎麼會落到如此的境地。」說著,那任總兵一雙虎目已是飽含著愧疚的淚水,呼之慾出。

    繼續敲擊著戰鼓,王翊沉聲對那個任總兵說道:「此事本官亦有過錯,若是早前能夠多徵求下陳游擊的意見,可能也不至於此。」

    「任總兵,本官決意為王副憲和陳游擊以及四明山的百姓們爭取時間撤離,汝可願助本官一臂之力?」

    「末將謹遵經略號令!」說罷,已是滿臉淚痕的任總兵在重新得到使命感後,立刻帶領著他的那些「乞丐」部下組成了山坡上的最後一道防線。

    戰場上,戰輔兵超過兩萬的明軍亂成一團,四散奔逃者有之,意欲降清者有之,繼續抵抗者更有之。

    大蘭山明軍中營守備方守信在聽到戰鼓聲重新響起前就試圖帶領著部下回防中軍大旗,可是軍潰之際,慌不擇路的潰兵卻將他和他的部下們越衝越遠,甚至還有不少部下被這紛亂的急流所沖走,再不見了身影。

    好容易衝出了戰團,來到了一塊空地之上,方守信身邊就只剩下了幾個僅存的親兵了。

    「將主,咱們有馬,快逃吧,王師已經敗了。」

    看了看幾乎人人帶傷的親兵們,方守信轉而眺望此刻早已重新開始擊鼓助戰的王翊,雖然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人影,但是他堅信那就是他誓死追隨多年的經略。

    「王經略待我甚厚,此刻他還沒有放棄,顯然是在為回大蘭山報信的信使爭取時間。你們走吧,本守備決定再去衝殺一陣。」

    幾個親兵互相對視了一眼,繼而一同對方守信拱手言道:「將主不走,我等也不走了。」

    「哎,何必呢。」方守信嘆了口氣,翻身上馬。「那我等就為大蘭山的家小爭取些時間吧!」

    「屬下遵命!」幾個親兵翻身上馬,緊隨著已經提著大刀衝向提標左營將旗的方守信而去。

    作為追隨王翊多年的舊將,方守信始終懷揣著日後在跟隨王翊驅除韃虜,收復兩京後,可以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渴望。為此,他竭盡全力的操練著手中的親兵,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和韃子決一雌雄。

    一個多月前的那場比試,方守信滿心覺得可以輕鬆取勝,可是結果卻讓他大跌眼鏡。如果說第一場僅僅李瑞鑫那廝的個人武力過高也就罷了,但是第三場的列陣對抗,一支僅僅編練了一個月的新兵營,就那麼輕而易舉的將他手中兩倍於對手的老兵全殲,這讓他在震驚之餘怎麼也無法服氣。

    慶功宴上,感受著週遭若有若無的鄙視和輕蔑,方守信當時感覺自己已經羞臊的無地自容了。就在那時,那個擊潰了自己的老兵的新兵營的將主卻趕來給自己敬酒。

    耳邊是陳文自謙的話語,雖然此人將所有的功勞都歸功於戚繼光,但是他方守信卻很清楚,這分明是說話的人試圖和他拉緊關係,防止因為這次比試而產生不必要的矛盾。

    從那天起,但凡是提及陳文,方守信都會以著推崇備至的話語應對,這樣做既可以為他獲取一個胸懷寬廣的名聲,也可以通過吹捧陳文而挽回已經逝去的損失,一個失敗者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吧?

    只是,此後南塘營擴編,西校場不堪使用,懷揣著不忿的方守信還是默許了他的士兵和那些在大校場上訓練的南塘營士兵的械鬥。不為別的,他就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輸得那麼難看。

    可結果呢,每一次的械鬥,無論赤手空拳,還是持械鬥毆,南塘營似乎都是以隊為單位出手,始終保持著以多打少,就算沒有列鴛鴦陣也一樣。方守信不明白這份凝聚力是怎麼來的,也不清楚陳文是怎麼讓他的士兵養成這樣的習慣的,僅僅是靠他後來故意路過西校場時看到的那些訓練設施嗎?絕對不會那麼簡單!

    失眠了數日後,他好容易掃聽清楚了這些日子以來陳文的所作所為,可是得到答案卻使得他震驚不已。

    不吃空餉、不養家丁。

    身體力行的執行軍法、條例。

    各種各樣的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練兵新花樣。

    嚴禁軍官、鎮撫兵,甚至是親兵奴役士卒。

    絲毫不剋扣,也不允許屬下剋扣哪怕一文錢軍餉,更不要說為此而大鬧銀庫,毆打褚素先了。

    ……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陳文做了太多方守信想都不敢想,也不會去想做的事情,而得到成效就是在比試中一舉全殲了兩倍於己的對手。這裡面確實有不少是戚繼光的功勞,但是在方守信看來,更多的則是陳文付出了那許多的努力才得到的成效,而這也讓他不得不去佩服陳文的那份執著和才具。

    清軍調動的消息傳來,方守信滿懷著可以和陳文一起並肩作戰的心思,因為這樣可以更加近距離的瞭解陳文是如何指揮作戰的,從而提升他自身的帶兵水平,畢竟中營現在還沒有指揮呢,他方守信很想通過努力角逐一番。

    除此之外,他也渴求著當場向所有人,包括陳文證明,那場比試雖然敗了,但是他方守信絕不是一個庸將,他也是可以和韃子一決雌雄的!

    可是,方守信也清晰的記得,當沈調倫告訴他陳文的南塘營將不參與這場戰事,而是負責留守大蘭山老營的時候,他是何等的震驚和失望。

    這麼強的營頭為什麼不被允許參戰?王經略瘋了嗎?

    當然,後面的話方守信並沒有說出來,但是他同樣為了陳文無法參戰而打抱不平,只是並沒有什麼用罷了。

    戰場之上,他奮力的抵抗著提標左營的進攻,雖然知道雙方差距很大,但是方守信卻從沒有想過放棄,至少他要證明給大家看,他方守信也是能夠扛住強敵重壓的良將!

    可是,大軍崩潰,這卻並不是他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扭轉的。但是在方守信看來,如果陳文的南塘營能夠參戰,以著鴛鴦陣的陣法和那支新軍恐怖的凝聚力,在軍潰前的那快一個時辰的時間裡,肯定早已洞穿了韃子的戰陣,從而擊潰提標營獲得了勝利,又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

    不停的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方守信距離提標左營的將旗越來越近了,甚至已經可以看到李榮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經過了這一番的廝殺,追隨而來的親兵們已經全部死在了衝鋒的路上。

    突然,方守信胯下的戰馬再也支撐不住了,哀鳴了一聲便栽倒在地上,險些將它的主人也壓在底下。

    重新爬起來,方守信只覺得自己的雙臂好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再也揮舞不起那柄使用多年的大刀了,身上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滲著血,也將他的力量滲了出去。他拔出佩劍,一步步的向前走著,雙腿也越來越沉重,走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只是依舊在前進,不曾停下。

    或許是被他先前的武勇所懾,周圍的清軍並不敢靠前,只是圍繞著他行進,甚至有意無意間的在給他讓開道路。只是兩條腿越加的沉重了起來,到最後他甚至只得以著寶劍當做拐棍來勉強前行。

    應該還有二十步吧,可是我已經走不動了,別說是砍倒將旗了,就是走到那裡大概也已經做不到了。

    體力的透支開始壓倒這個試圖力挽狂瀾的漢子,而精神上的無力感更加讓他無能為力。

    「若陳游擊在,若南塘營在,何至於此?!」

    喊出了這句憋屈在內心久已的怨憤,方守信再也支撐不住了,他的雙腿一軟,險些撲倒在地,只能以著寶劍拄地才能勉強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

    「兀那明軍,你的武勇本帥很是欣賞。只要肯投降於我大清,榮華富貴自是不在話下。」

    眼見著掌管提標左營的副將李榮此刻已經走了過來,方守信聞言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彷彿聽到了一個再好笑不過的笑話一般。笑過之後,便是滿臉的不屑一顧。

    「狗韃子,呸!」

    「不識時務。」李榮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殺了他!」

    在將主的嚴令下,提標左營的士兵終於還是撲了上去,十幾桿長槍刺到了方守信的身上,也帶走了他依舊停留在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的將旗上那最後的視線。

    PS:按照正常的網絡小說的邏輯,主角應該會在軍潰之際突然出現,力挽狂瀾,一舉擊潰清軍,然後以救世主身份出場的主角各種接受那些曾經排擠他的明軍將領的懺悔、追捧甚至是效忠,就連主帥也只是口頭譴責一下他違抗軍令的行為後便大加賞賜,主角花式裝逼打臉之後,被任命為明軍的最高指揮,最後帶領著這些全部被洗腦的明軍南下迎戰杭州駐防八旗,改寫歷史。

    但是這樣寫南明,真的合理嗎?

    通讀南明的歷史,寫滿了內鬥二字,明軍的無數次反攻防禦作戰都是輸給了豬一樣的隊友。筆者寫到現在,以及這場戰役明軍的慘敗,為的就是要把筆者讀史書時看到的南明時期那場持續數十年的全國化反清運動為什麼失敗的原因告訴諸君。

    滿清的殘暴,八旗軍、綠營兵戰鬥力的強悍,文官領兵制度的愚蠢,為了黨爭而黨爭的官僚,友軍之間的互不信任,貪污**的老生常談,心懷叵測者與清軍的私通款曲以及太多太多的原因,它們直接將那些有心力挽狂瀾的英雄們徹底淹沒。

    主角想要取得勝利,就必須解決這些問題,以及其他還沒有暴露出來的問題,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主角僅僅依靠著一支軍隊是不可能在內陸與滿清爭雄的,而這也是這本書後面所要寫到的東西。

    四明湖之戰結束了,但是永曆四年清軍對四明山地區的圍剿還沒有結束,初戰告捷的提標營、步步緊逼的八旗軍、行蹤莫測的紹興綠營還有心懷叵測的叛徒,主角即將面對的是前有強敵、後有追兵的艱難處境,而破局的關鍵便是救民於水火的信念和那支龍泉新硎的南塘營!這才是筆者所說的最後的那場大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1
第六十七章 三天(上)

    七月十七,夜,梁弄鎮。

    經過了一番雞飛狗跳,已經精疲力竭的提標營在輔兵的協助下終於完成了對這個早上還駐紮著超過兩萬明軍的鎮子的清洗。此時的梁弄鎮,除了先前逃散的居民外,早已經不再有哪怕一個活的丁壯了,有的只剩下了被編進女營供得勝的清軍玩樂、糟蹋的婦孺。

    早前的戰鬥中,雖然付出了不小的傷亡,提標營還是成功的通過利用明軍左翼的崩潰,以及雙方戰鬥力的差距完成了以不到對手一半兵力將其擊敗的大勝。

    明軍的主帥王翊力盡被俘,中軍指揮黃中道、右翼指揮劉翼明、左翼指揮杜興國戰死,以下包括大蘭山中營守備方守信在內的數十名領兵將領或死或俘或降,而沈調倫、鄒小南及其他明軍將領則不知所蹤。

    即便取得了這樣輝煌的戰果,可是開戰前期明軍所表現出來的堅韌,以及最後那群在滾滾南逃的潰兵中選擇留下來護衛主帥的少量明軍將士,還是給田雄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那個直到最後山坡左近的明軍都被殺光後,護翼在始終在敲擊戰鼓的王翊身邊的那個武將,依舊勢若瘋虎般的砍殺每一個敢於沖上山坡試圖領取抓獲敵方主帥大功的清軍士兵,特別是在知道這員武將並非王翊的直屬武將後,這份驚訝更勝從前。

    被俘的明軍很多,多到了他根本養不起,也不打算去養的地步,這些人田雄準備像平常那樣擇其精壯補充到輔兵之中,等他們徹底臣服效忠於自己之後,再補充進戰兵營;至於剩下的,無論是否涉及到此次出兵的原因,他都不打算留下來浪費糧食,不過為了防止鬧出亂子,當然還是分批處死比較穩妥。

    俘虜之中,官銜最高的便是王翊,田雄在見過一次就放棄勸降的打算,那滿眼的痛恨和不屑實在讓他想不出勸降的辦法。對此,他當然也不方便直接將王翊殺害,而是選擇將這塊燙手的山芋交給其他的滿清官員,反正勸降成功與否,他擒獲的功勞都跑不了,何不分功給其他人一些落個好人緣呢。

    相較之下,提標營這一次的傷亡也超出了他的預料,中營損失最小,戰死十數人,輕重傷百餘人;然後是左營,戰死數十人,輕重傷不到兩百人;最慘的是右營,戰死高達百餘人,輕重傷接近四百人。如果不是輔兵分擔了不小的可以不做計算的傷亡,這個數字只會更大。

    傷亡高得超乎預料之外,這讓他不得不慶幸於此次圍剿的及時,以及那個主動投降、暗通款曲的明軍降將王升,不過功勞還是應該設法多分給自己的這幫老兄一些,這才是為將之道。

    「中軍於副將,先是帶領本部和紹興綠營圍剿會稽山賊寇,隨後又急行軍趕到此地,擊潰賊寇左翼,驅趕潰兵沖散賊寇陣型……」

    於奮起很清楚,他的中營在此戰中不過是沾了那個降將的光,功勞報上去也不會很高。所幸先前圍剿會稽山王善長和章欽成時,他也有參戰,此刻既然老長官用的是「帶領」而不是「協助」,那一戰的首功自然是他的,紹興綠營的那個副將自然也搶不走。

    「右營……」

    「左營李副將,戰前與右營一同掃蕩四明山西北方向的賊寇,強攻賊寇中軍,使其陣腳大亂……」

    和於奮起等人不同,李榮很不滿意王升的突然臨陣倒戈,本來出於主攻位置的他已經將明軍中軍的陣型打到凹了進去,破陣只在轉瞬之間。王升的臨陣倒戈,雖然使得清軍更輕易的取勝,但是也同樣導致了他的首功告吹,這讓他如何不氣。

    其實,這裡面也有田雄的緣故,如不是他始終沒有下達總攻的命令,也不會耗到王升臨陣倒戈。只不過在李榮眼裡,田雄乃是追隨效忠多年的老長官,他做出的選擇肯定是為了他們這些屬下好,一直以來也都是這樣的,所以這讓他分外的容不下王升這張嘴臉。

    「此番擊潰四明山賊寇主力,諸君居功至偉,本帥定當向天子、總督大人為諸君請功。」

    「願為大帥效死。」

    雖然損失大了些,但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有錢糧還怕招不到兵嗎?就算招不到拉夫子還不會嗎?大夥都是宿將,吃飯的手藝還是相當熟練的。

    此間費了那麼大的氣力,不就為了這份功勞嗎?在座的幾乎都是提標營的軍官,他們很清楚追隨多年的老長官是不會虧待他們的,所以一個個吃著慶功的酒肉,興高采烈的回應著田雄的讚許。

    田雄把在座的將領誇讚了個遍,也沒有提及王升的功勞。不過坐在門口尾座的王升雖然也已經剃了個和這些人一樣的金錢鼠尾,卻還是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畢竟反正這事兒還要仰仗著田雄以及提標營眾將,被貪墨些功勞也是在所難免的。

    「等老子爬上去,有你們好看的。」

    滿心怨毒的王升在席間頻頻向田雄等提標營將領敬酒、示好、恭維,就連那幾個守備都沒有放過,和田雄的親兵說話也客氣萬分,那孫子裝的,很有他平日的水平。

    酒足飯飽之後,田雄依例把探馬撒了出去,並且讓親兵督促、獎賞那些守夜的士卒。在做好這些預防性工作後,便賞賜了些搶來的女子中相貌出眾的供眾將淫樂。

    到了第二天,升帳之後,田雄下達了新的命令。

    「自今日起,我軍在此地休整數日。兩天之後,由李副將領左營八百戰兵兼領一千五百輔兵,圍剿賊寇老巢大蘭山……」

    此次圍剿,最初應該是田雄和金礪自南北兩路進兵,圍困大蘭山。將大蘭山明軍消滅後,再行分散兵力剿滅其他明軍,為防止明軍再次利用此地,自然也是要將見到的人通通殺光,只有提前投降的才可以倖免於難,但是也要安置他地。

    只是雖然不知道這個計畫是怎麼洩露的,但是眼前的這個降將王升卻利用馮京第對閹黨防範的心理扭曲了那個大蘭山姓陳的武將的計畫,最後更是臨陣倒戈導致了這場明軍的大敗。此刻的四明山明軍各部已經再無威脅,只要抵達大蘭山會合金礪所部即可。

    大蘭山雖然還剩下兩個營,但是在田雄看來也應當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此刻雖然不知道四明山南部的狀況,但是估計毛明山的後營也擋不住金礪,八成已經被解決了。剩下的那個陳文即便風聞有些戰鬥力,估計也是獨木難支,此間只要讓李榮帶兵將其圍困在大蘭山即可,若能攻下大蘭山,也可以平衡左營與中營的功勞差。

    當然,除了左營外,右營這次的功勞雖然也不小,但是比起即將攻陷敵軍老巢的左營和中營,還是要少一些,而且損失也重了些。那麼,就必須再平衡一下。

    「此番右營為我軍之勝利,損失頗重,本帥決定以右營千總徐磊帶兩百兵協行……」

    右營千總徐磊乃是田雄的親兵出身,更是中軍參將徐信的侄子,平日裡頗受寵信。田雄決定以此人去和左營同領此功,便可以同時保證中營和右營的滿意。

    「王將軍初來乍到,但是對此地的地形頗為熟悉,就由你帶上一百本部帶路好啦。」

    「小人謝大帥信任,小人一定盡心盡力為李副將和徐千總帶路,也好報答大帥於小人的恩德之萬一。」

    看著伏倒在地上的王升,田雄對於此人的恭順還算滿意。

    「王將軍好做,拿下大蘭山之後,本帥自當上報總督大人為汝請功。」

    「小人謝大帥厚恩。」

    ………………

    與此同時,王翊的親兵隊長王秀全也趕到了大蘭山。

    昨天下午衝出重圍後,他便一路狂奔,只是到了晚上,山路難行,更不要說是跑馬狂奔了。於是乎他也只得下馬慢行,卻也不敢稍作停留,唯恐如王翊所說會害了他人性命。

    天亮之時,王秀全也已經走過了最難行的那一段,立刻打馬狂奔,此刻也已經趕到了大蘭山老營的門前。

    進了轅門。王秀全連忙趕去中軍大廳,在見到王江後,便要求屏退左右。確定了中軍大廳已再無旁人,他便把整場戰役的來龍去脈講述給王江。

    「昨天下午,王師集結戰兵八千、輔兵一萬二迎戰韃子……」

    王秀全以著最快速度將事情娓娓道來,甚至包括王升臨陣倒戈他也是親見的,只是王翊最後的結局他卻並不清楚,因為那時他已經衝出了潰軍,趕回來報信。

    「經略,經略八成是殉國了。」說著,王秀全更是坐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哭了起來。

    王江目瞪口呆的聽完了這一切,兩眼呆滯,哪怕王秀全已經泣不成聲,他都沒有絲毫反應,反覆此刻他的魂魄尚在幾十里地外的戰場上遙望著那些屈死的忠魂。

    王秀全哭了一陣,發現王江還是沒有絲毫反應,可是他也不敢去喚醒他,生怕驚走了魂魄。

    就在這時,王江突然哭了起來,歇斯底里之下更勝王秀全,彷彿是魂魄歸來後,鬱積已久的感情破堤而出一般。

    「是我害了完勳,是我害了將士們……」

    王江翻來覆去就這兩句話,著實把王秀全嚇了夠嗆。正當他準備將王翊的「遺命」傳達給眼前這個明顯已經情緒失控的上官,試圖重新喚醒他的理性之時,王江竟突然暈倒在座位上,整個人都伏在了太師椅的扶手上,怎麼喚也沒有了動靜。

    「這可怎麼辦啊?」眼前的狀況使得王秀全已經顧不得悲傷,事情緊急萬分,可是眼前這個王翊的副手已經昏厥了過去,這讓他很是措手不及。

    「對了。」喃喃自語了片刻的王秀全突然想起了王翊的原話。「還有陳將軍!」

    找到了救命稻草的王秀全立刻衝了出去,看到守門的胡二,便告訴他王江暈了過去,叫他去找陸老郎中來看病,接著便一路狂奔,直奔著西校場而去。

    此時的陳文並沒有在校場上監督訓練,而是躲在屋子裡重讀《練兵實紀雜集》。他的軍隊現在使用的乃是戚繼光南方抗倭時使用的編制,對抗步兵很好用,但如果對方要是以輕騎突擊,那麼把兩個長槍手該用大棒是不是效果會更好。

    正當他對著稿紙神遊之時,王秀全不顧張俊的阻止,直接就衝了進來。

    陳文知道這漢子平日頗為老成,此刻如此行事定有要事,而且此人分明是隨著王翊出徵了,這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王秀全將剛剛說與王江的那段話重新複述給陳文後,就連陳文也徹底驚呆了。

    前天夜裡,褚九如得到了王善長和章欽成兵敗身死的消息,陳文便在短暫的商議後決定派出使者去稟告王翊。

    當時,他雖然也冒出過抗命領兵前往梁弄鎮助戰的念頭,只是一方面山路難行,夜裡更是如此,他即便出兵也得到了白天才能成行,如果他趕到時沒出問題,會不會導致聯盟的破裂,便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而另一方面,歷史上紹興綠營多次被大蘭山明軍擊潰,此刻王翊身邊也有大量友軍,想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可就是這樣僥倖的想法,卻讓陳文深為後悔當時沒有選擇抗命。只不過他並不知道,大蘭山距離交戰地點在後世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就有將近三十里地,這若是算上此時七拐八拐的山路,即便他前天夜裡就出兵,也絕對趕不上那場大戰的。

    在此之前,陳文從未想過明軍最後會迎來這樣的慘敗,雖然他的機會被修改的面目全非,但是明軍的兵力實在過於雄厚,按道理即使不能戰而勝之,全身而退應該也不難吧。

    即便是遭到排擠時他腦海中曾經浮現過的那些諸如「老子不是聖母,既然你們不想活了,那你們就去死吧」之類的話,其實也不過是在發洩心中的憤怒罷了,要知道明軍的失敗對於他沒有任何好處!

    此刻得知了王升的叛變,由於史書中僅僅記載了一句話,這才被他遺忘的那個小人物在歷史上的作為終於重現於陳文的腦海。

    「虜破四明山寨,購京第甚急。京第之將王升降虜,欲致京第為功。謂虜曰:馮都御史人莫知其處,獨升知之耳。引虜得之鸛頂山。京第已病甚,見金礪不肯跪;田雄在側,掠之仆地。明日遇害。」

    語出自黃宗羲所著的《海外慟哭記》。

    本來陳文早就應該想起這個人在史書中的記載,至少在他第一次碰到王升時就曾經想到過馮京第是被叛將出賣才死的。只是當時被逼迫的情勢緊急,所以無暇他顧,後來此人更是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所以潛藏在腦海中的記憶才沒有被翻檢出來。

    兩年前,王翊被浙江巡撫標營追殺,馮京第潛藏在民居都能逃過追捕。此番王升卻能夠將隱藏在更加隱秘的山上的馮京第輕而易舉的抓獲,這裡面的算計恐怕絕不在少數。

    如果當時就想起此人就是出賣馮京第的叛將,陳文肯定會事先提防此人,也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

    「是我害了王經略……」

    從決定留下開始,他就每日謀劃著改寫這段歷史,此刻歷史是改變了,但是明軍的結局卻沒有改變,而這卻完全是被那個被他遺忘了的小人物一手造成的,這讓他頗為悔恨。

    唯恐著陳文也可能要進入王江的狀態,王秀全連忙勸阻。他是擔負著王翊遺命而來的,若是兩個主事之人皆不能力挽狂瀾,那麼王翊豈不是白死了?

    「陳游擊,經略留有遺命,嚴令副憲和將軍掩護四明山百姓撤退,勿使其為韃子屠戮。此刻王副憲已經病倒了,全四明山的軍民就指望您啦!」

    是啊,我還要護衛此間華夏生民!

    「末將定不負經略所托,必不讓此間華夏生民為韃子屠戮!」

    「很好,本官亦堅信輔仁言必有信。」

    信誓旦旦的諾言、恍如隔世的信任,話音彷彿猶自在耳,陳文的目光也逐漸深邃起來。

    趕到中軍大廳,胡二已經帶著陸老郎中趕到,此間正在為王江診治。

    得知胡二雖然不知道王江為什麼會暈倒,但是覺得事態可能會很嚴重便把消息封鎖了起來的事情,陳文立刻誇讚了他一句,隨即便去詢問王江的病情。

    「據脈象上來看,王副憲乃是急火攻心,才昏厥過去,老夫倒是可以用針灸之術將副憲喚醒,只是心結若不解除,只怕醒來也不過是枉然。」

    那就是說還不如讓他繼續睡下去嘍?

    幾個月的相處,陳文知道王江是個軟弱的性子,他毆打褚素先那日,若是王翊在場,幾十軍棍是跑不了的,怎麼可能只有罰銀那麼簡單,就連降職處分都是王翊回來才決定的,全權代理經略之責的王江性子上根本不適合做決策工作,安心處理細務是最好不過的。

    此間他肯定是被王翊身死、明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所震驚,才會昏厥過去。只是陳文並不知道王江翻來覆去的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否則一定能判斷出導致這一切的其實更多的是自責。

    王副憲,您這是逼我做奪心魔啊,那可就別怪我放禁咒了。

    決定了如何行事,陳文便下達了三條命令:第一,將王江弄到二堂裡休息,以免他被禁咒再嚇出點別的什麼毛病;第二,命令南塘營全體動員,此刻正在山上待命的李瑞鑫和尹鉞馬上關閉老營的大門,禁止任何人出入;第三,命令老營所有負責官員立刻到中軍大廳報導,不得有誤。

    待所有官員趕到後,陳文直接把明軍慘敗的消息通知了所有人,而他迎來的也是不出所料的一片震驚、恐懼、不可置信亦或是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在這些人被殘酷的現實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時,他便開始誦讀史詩級禁咒的咒文。

    「王師全軍覆沒,王經略身死殉國,王副憲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經略遺命授以本將全權節制大蘭山王師之權,本將決定率眾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間生民性命,待清軍退去,再行反正,是為曲線救國。諸君可有要說的嗎?本將洗耳恭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1
第六十八章 三天(中)

    「王師全軍覆沒,王經略身死殉國,王副憲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經略遺命授以本將全權節制大蘭山王師之權,本將決定率眾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間生民性命,待清軍退去,再行反正,是為曲線救國。諸君可有要說的嗎?本將洗耳恭聽。」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此刻中軍大廳的大門早已被胡二和張俊關閉,陳文的兩側和大門的內側都站有南塘營的士兵。一眾文官在中軍大廳的大堂裡面對著揚言要降清的陳文,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立刻炸了鍋。

    陳文坐在王翊平日的正座上,小口的抿著剛沏的茶水,透過升騰的霧氣掃視著眾人的反應。一眼望去,大聲譴責者有之,小聲嘀咕者有之,神色複雜者有之,不時往大門處偷瞄者亦有之。

    掃視過後,陳文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敲擊了一下桌子,似乎是在示意肅靜之意。

    「諸君可考慮好啦?」

    就在這時,只見孫鈺厲聲喝道:「陳文,虧得經略和副憲如此信任你,想不到你竟是這等狼子野心之輩,今天本官就跟你拼了!」

    說著,孫鈺就要衝上來,可是卻立刻被周圍的幾個文官拉住,只見那幾人目露憤恨的看著陳文,可是大概又忌憚屋子中的那些已經白刃在手的士兵,只得死命拉住已經有些失去理智的孫鈺,防止給陳文大肆殺戮的理由。

    陳文知道,孫鈺並非是如此衝動之人,只不過但凡是清官,幾乎都是極度自信之人,他們將清廉視為不可動搖的信仰,所以才能在骯髒的官場中堅守著這份操守。此間陳文揚言要降清,其中最受刺激的便是孫鈺,因為陳文便是他竭盡全力才留下來的,眼下的情形卻使得他的自信也開始為之動搖,所以才會如此失態。

    還沒有人起身附和嗎?

    突然,陳文猛的意識到一個問題,西幻小說裡面釋放禁咒的大魔法師們好像在唸咒語的同時都應該有些肢體動作來著。

    想到這裡,陳文立刻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孫鈺面前,孫鈺周圍的幾個還在拉著他的文官已經有些懼意了,他們已經不只是拉住孫鈺而已,更是開始向後退卻。

    就在這時,只見陳文滿眼輕蔑的看了眼孫鈺,隨即便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直接將他踹倒在地,連帶著那幾個文官也是跟著一個啷嗆,卻唯有孫鈺還在罵不絕口。

    「將孫鈺,還有這幾個不識時務的拉下去,綁啦!」

    聞言,守在門口的幾個士兵轟然應是後,便過來試圖將被陳文點到名字的幾個人拖出去。面對如狼似虎的士兵,那幾個文官看著陳文的目光也帶有了一絲猶豫或是乞求之意,倒是孫鈺卻不再唾口大罵,自顧自的站了起來,整理了一番官服昂首走了出去,只是看向陳文的目光卻是無比的憤恨和失望。

    「君子死而冠不免!諸君,休要讓這狗賊看笑話,我孫鈺就算是死了,在天上也要看著陳文你這狗賊是如何下場?!」

    聽到這話,那幾個文官也不再準備求饒,跟隨著孫鈺大步走了出去,反倒是陳文的士兵卻似乎成了跟班的樣子。

    幾個明顯有意反對的被拉走後,陳文環顧四周,剩下的文官人數還有一大半。這些人八成是看到就連平日交好的孫鈺也被陳文拖出去斬首,此刻他們也只有畏畏縮縮的躲閃著陳文的視線。

    見人數還是太多,陳文很是威逼利誘了一番,卻始終沒有人站出來挑頭為降清之事張目。眼見於此,他也不打算繼續拖延下去,便帶著這些人出了大門。

    此刻孫鈺等人的官帽早已被摘下,就連人也被捆綁起來,而每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南塘營的士兵提刀客串刀斧手。

    眾人亦步亦趨的跟著陳文走了出來,只是看到平日的同僚此刻顯然是要被用來殺雞儆猴,哪怕是平日裡和孫鈺不睦的那幾個文官也頗為心酸。

    這大蘭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只是形勢比人強,此時王翊已死,王江顯然也被這個武將所囚禁,人家手握重兵,他們自己和家人們的生殺予奪皆在人手,又如何敢像孫鈺他們那樣。

    待眾人站定,陳文再度拿出了曲線救國的理論,掰開了揉碎了的解釋一番,見還是沒有人出言附和,他便立刻宣讀命令。

    「四明湖一戰,王師敗績,全軍覆沒。經略義不辱身,以身殉國;副憲聞訊傷心過度,現已病倒在床,不能理事;經略留有遺命,以本將全權處理大蘭山軍務……」

    就在所有人等待著陳文說出降清的事情的時候,陳文卻轉而走向孫鈺。

    「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陳文的臉上,他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擦了下去,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捆綁孫鈺的繩索解了下來,隨後更是在所有文官或是目瞪口呆、或是慶幸不已的目光下將捆綁其他人的繩索一次解開。

    「軍潰之時,經略留下遺命,令本將掩護四明山百姓撤退,以防被韃子屠戮。只是此時韃子勢大,又兼人心難測,本將只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間副憲已經病倒在床,還望諸君能夠不計前嫌,助本將一臂之力,引領百姓撤離此地,也好完成經略之遺願。」說罷,陳文便對著這群表現得頗為正直的文官一鞠到底。

    或許是事情變化得太快,受了陳文一禮的文官大多只是應激的回禮,顯然是還沒有從這360度的大轉彎中反應過來。

    「人皆有趨利避害之心,此乃天性使然。本將以曲線救國之名蠱惑、矇騙,諸君依舊不為所動,顯然也都是不願降虜之人……」

    抗戰時期,汪精衛等人假借曲線救國為名,行賣國求榮之實,著實招攬了一批在國民黨政權中的不得意者、畏懼於日軍兵鋒的膽小鬼、或是有心靠著投敵賣國陞官發財的狗漢奸。仔細想來,這種論調其實也不過是那些人的遮羞布而已,就像那時汪偽高官流行到日本妓院**,不也號稱是給那些被日軍蹂躪的中國婦女報仇嗎?

    此間陳文拿出了這個論調,為的不過是將大蘭山內部的不堅定者挑揀出來。可是即便他多番威逼利誘,大蘭山的文官們哪怕畏懼於他平日的作風和統轄的武力,卻始終不肯出言符合,就連褚素先這等貪官也不例外,更有孫鈺等人的慷慨赴死,著實讓他振奮不已。

    「也希望各位不要為私怨壞了國事,本將在此謝過。」說罷,陳文對著另外那群始終雖然表現得不及孫鈺等人激烈,卻也勉強算是能夠堅持底線的文官行禮。

    此刻,當場的文官之中就是反應再遲鈍的也明白了陳文的用意。說好聽是試探人心,是不好聽就是準備殺人立威。幾乎每個人都在慶幸自己的選擇,倒是那些後出來的很有些人卻顯得頗為羞愧或是後悔。

    「下官貪生怕死,當不得將軍這一禮,此間必當全力協助將軍完成經略遺願,以求洗刷今日猶豫之恥。」

    一個年輕的文官立刻羞愧的跪倒在地,向陳文和孫鈺等人拜了幾拜,而他身後的眾人眼見於此也都趕忙拜倒,口稱有罪。

    陳文並不打算為難他們,清軍圍剿大蘭山迫在眉睫,他卻只有不到六百兵以供驅使,而他要面對的卻需要掩護這整個八百里四明山地區的百姓撤離的任務。

    即便其他地方他還可以只是以通知的形式促使其自覺逃離,但是這大蘭山左近的軍屬、百姓卻肯定是需要他親自掩護撤退的,如此艱巨的任務他勢必需要大蘭山明軍其他官員的全力配合,所以才會如此行事。

    殺人立威的計畫雖然沒有完成,但是補救的措施還算得當,早先勢不兩立者肯定會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遺命,而其他人也會因為羞愧而更加盡心的幫助他完成任務,也好落個知恥而後勇的評價。

    至於這些人會不會嫉恨他,陳文也顧不得了。雖然他並不清楚王江對於他的那個「工於謀國、拙於謀身」的評價,但是自問「為國無暇謀身」他還是做得到的。因為和這個時代天子即是國家的理念不同,陳文在現代接受的教育告訴他,民族、文明的認同才是國家!

    「副憲痊癒之前,由本將代行經略之權。大蘭山五司各官聽令,從即刻起,將所需攜帶的文案、庫存、工具等物全部裝車,其餘無法攜帶的也要將明細列出,本將會派出人手在我部出發之後將其焚燬,絕不容許資敵。」

    「褚主事,汝須得前往住宅區嚴令官員家屬整裝出發。告訴他們,本將說了,兩個時辰內不出發者,全部以叛國降清論處,斬首示眾!」

    「下官遵命!」

    「孫主事,整理庫務司各部門的儲備,裝車起運,紮營地點:大蘭鎮南的軍營。」

    「下官遵命!」

    「……」

    「各部門午飯前必須出發,在山下的鎮子用午飯,不得有誤!」

    「下官等謹遵將軍號令!」

    接到命令,這些文官在王翊死後彷彿再度找到了主心骨,在行禮之後,紛紛返回各自的部門去按照命令收拾家當。所幸的是這十幾天在陳文的那個「勝則攜帶家當殺出四明山,敗則不留下任何財務資敵」的建議下,王江嚴令營造司製造了很多牛、馬、驢、騾甚至是獨輪車。這個曾經被大蘭山五司官員、小吏、工匠、民夫視為平白增加勞動量的行為也印證了它的先見之明。

    此外,雖然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就得下山,但是很多東西在前天晚上陳文發現紹興綠營不見蹤影之後,便已經裝車了,此間只需要將剩下的進行裝車並清點明細即可,時間即便並不充裕,可也應該夠用了。

    「孫主事請留步。」

    看著孫鈺滿臉的冰寒,陳文只得嘆了口氣。「並非小弟信不過孫兄人品,只是一來情勢緊迫,二來孫兄平日做事直截了當,並非善於作偽之人。在下實在是迫不得已才連孫兄一起矇蔽,還望見諒。」

    小鮮肉兒,虧你還是金華人,平常那演技去橫店演個路人甲都沒人要,我怎麼敢把這場大戲的男二號劇本交給你呢,本色出演才比較適合你。

    顯然孫鈺暫且還是無法原諒陳文,那張冰塊兒臉上的寒氣依舊沒有消散的意思。「陳游擊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用不著為此道歉。」說罷,這面癱的明朝小鮮肉兒轉身就走,絲毫不為陳文的道歉所動。

    日久見人心吧。

    陳文嘆了口氣,便開始安排軍務。顧守禮和齊秀峰的任務和其他文官一樣,指使役夫搬運軍資裝車,清點無法帶走的物資、設施,最後還要在其他各部門完成後進行對無法攜帶的物資進行複查。把孫鈺刨除在外,畢竟比起剩下的那些文官,陳文還是更加信任自己營中的主簿和軍需官。

    然後是尹鉞,派出一部分士兵護送早已住到老營的軍屬,無論是南塘營的,還是老營官員的家屬,全部先行護送到大蘭鎮南的軍營,此外還要監督各部門起運,並分兵護送。

    最後,也是最先出發的便是李瑞鑫,他的任務有兩條,第一是派出得力哨騎截殺清軍的探馬,第二則是再度確認先前陳文交給他的秘密任務中所探查的南下新昌的道路是否安全。

    除此之外,陳文也以著全權代理大蘭山軍務的名義,寫信給四明山各部明軍,要求他們帶領百姓撤離。當然,命令毛明山和吳奎明指揮南線明軍撤離,以及告知馮京第王升叛變的消息,並示意他換個地方隱藏的建議也會由聽命於褚九如的那些信使一同帶到。

    結束了這些命令,陳文便下山了,比起大蘭山老營山下的鎮子還有左近的村子才是這項任務最大的難點。

    離開了中軍大廳,褚素先便忙著按照陳文的指令指使著小吏和役夫將銀庫需要攜帶的東西全部登記造冊、裝車起運,由於布匹庫房也歸銀庫兼管,這些事情也需要他去監督執行,所以分外的忙碌。

    當然,他也只是比武庫的官員輕鬆些,誰讓王翊為了這次大戰將大蘭山的武庫掏了個七七八八,此刻已經所剩無幾了,就連陳文所部普通士兵的甲冑也被帶走了不少,這使得武庫更沒什麼可搬運的了。

    監督這小吏和役夫搬運物資,褚素先卻還在為剛才的事情冒冷汗。聽聞明軍慘敗的消息,褚素先的震驚無以復加,這次王翊帶走了很多銀兩、布匹作為獎勵,按他來看有如此豐厚的獎賞應該不至於會敗吧。可是得到的消息卻是這樣,尤其是王升倒戈的事情,實在超乎了他的預料。此前他和王升密謀暗算陳文時,王升也只是表示不讓陳文立功以報那一箭之仇,誰想到這後面居然還有如許多的算計。

    此後,陳文揚言要降清,雖然他褚素先並不知道那是陳文的詭計,可還是嚇了一跳,陳文平日的表現不提,此人和孫鈺的關係也一向被褚素先視為龍陽之好一類,孫鈺被踹倒在地後便被帶出去斬首,這使得他頗有些信了陳文的表演。

    畢竟這是亂世,人心難測,誰知道誰心裡想了些什麼?或許此前表現得正氣凜然的,背地裡卻心懷鬼胎,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只不過,褚素先很清楚他和陳文的關係,所以怎麼敢去做出頭鳥,於是乎他也只得縮在人群之中,心存恐懼的看著陳文的賣力表演。而此後的劇情反轉,卻又把他嚇了一跳,只是驚詫之餘,他也很是慶幸於自己沒有去做出頭鳥,就憑著他和陳文的關係,第一個被砍頭的就肯定是他,不作第二人想。

    此間銀庫的物資已經完成了裝箱,只差裝車就可以起運了。褚素先在工作完成了一個階段後,心中再度又被恐懼所充斥。

    他和陳文的關係且不說,此前與王升的密謀既然王升可以隱瞞掉最關鍵的部分,誰知道此事會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以至於此刻的褚素先看著週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可能是受命來抓他的人,即便不是也可能會是告密者。

    再加上此間離開了大蘭山,王江告病的情況下,一路上全部由陳文負責,天知道此人會不會隨便栽贓個罪名將他褚素先處死。這樣的想法不斷的折磨著他,使得他頗有些惶惶不可終日。

    人不可能始終生活在恐懼之中,要不一舉擊碎恐懼的來源,要不逃離,要不就強迫自己相信造成這一切的人是為了他好,甚至沒有了這些恐懼他便無法生存,也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褚素先的行止並沒有被困在一個無法離開的境地,也無法擊碎那個恐懼的來源,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選擇了剩下的選項。

    午飯時分,陳文正在動員鎮子的居民和大蘭山明軍的機關、軍屬一同撤離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一條消息。

    褚素先和幾個銀庫的小吏、庫丁並沒有按計畫趕到鎮外的軍營,而連同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幾輛滿載的銀兩的大車,而那些銀兩卻超過了整個大蘭山銀庫所剩無幾的銀錢的四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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