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0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49
第二十九章 星君(下)

    眼見著戚繼光即將前往義烏徵兵,吳登科等金華人立刻歡呼了起來。而場下的其他人也很高興,畢竟戚繼光是要殺倭寇的,只是沒有吳登科等人那般興奮而已。

    「嘉靖三十八年九月,戚少保攜帶著胡宗憲准許徵兵公文與千總陳伯俸一同來到義烏縣城,求見義烏縣令趙大河。張榜招兵後,第一天並不大順利,不過到了第二天,有感於戚少保的威名,義烏縣出名的好漢如陳大成、吳惟忠、王如龍等人都帶著鄉鄰跑來應徵。」

    聽到了吳惟忠的名字,吳登科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兩隻眼睛彷彿要噴發出岩漿一般。

    「與此同時,戚少保又從台州徵集了包括後來的廣東代總兵都督張元勛在內的台州鄉勇一千人,合計四千,開始練兵。第二年二月,朝廷調戚少保鎮守台州、金華、嚴州三府。也是在這期間,戚少保發明威震天下的鴛鴦陣。」

    戚繼光第一次徵兵士卒的籍貫來源在後世說法很多,有的說是三千義烏人,有的說是四千義烏人,也有的說是一千五百義烏人和一千五百處州人外加一千台州人,還有說是三千義烏人和一千台州人的。

    陳文並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相,於是他選擇說出來的是最後一種,因為這樣更符合他當前的利益。

    「戚少保與倭寇交戰多年,深知其擅長使用雙手倭刀,以武勇見長,而衛所兵也農夫出身,不能力敵。是故,戚少保設計的鴛鴦陣以長牌、藤牌、狼筅、長槍、鏜鈀等長短兵器互相配合,每人只需做好本職工作,列陣之時十二人便如同一人,倭寇即使再勇武亡命,也絕非十二人之敵。」

    聽到這一番話,吳登科、尹二狗等在場的金華府人士很多都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嘉靖四十年四月,兩萬餘倭寇分兵數路進犯台州。戚少保改變了曾經的分兵防守的策略,轉而主動進攻。第一支倭寇進攻的方向是寧海,戚少保立刻應援。可是剛走到半路,戚少保得到了一個消息,倭寇的另一部此時正在前往新河。」

    「這個消息立刻引起了軍中的震驚,因為新河是戚家軍的老營基地,將校士卒的家屬都在那裡,而且多是婦孺。新河若是被倭寇攻陷,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聽到這裡,場下的眾人也紛紛緊張了起來,雖然他們大多覺得戚繼光不可能丟了新河,但還是隨著陳文的講述紛紛緊張了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戚少保卻鎮定自若,只是從容的傳令留守海門的游擊將軍胡守仁領所部作為援軍,而他自己卻帶領主力繼續進攻寧海的倭寇。他為什麼如此鎮定,這個很簡單,因為新城裡有一個即便勇武如他也惹不起的人物,那個人就是他的正妻戚王氏。」

    此言一出,旁人還好,只是以吳登科為首的幾個金華人和前排的幾個台州人臉色卻開始變得不太自然。

    眼見於此,陳文繼續說道:「王氏出身將門,其父做到過總兵官,在嘉靖二十四年的時候嫁給了戚少保。為什麼說戚少保惹不起王氏呢,因為王氏本人就是一位巾幗英雄。我們知道戚少保武藝高強,罕有敵手,在戰場上也曾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可是和王氏比試,戚少保卻根本不是對手。」

    「啊?」眾人長大了嘴巴,彷彿下一刻下巴就要掉下來一般,而先前臉色變得不自然的那些人卻流露出了理所當然的神色。

    而陳文則一想到他即將要講到的話題,就立刻笑出了聲。

    「我以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話說有一次戚少保和王氏吵架,吵著吵著打了起來,戚少保打不過就跑回了軍營。到了軍營,將校們一聽說這麼回事,立刻表示要給戚少保出頭,於是他們就跟著戚少保回了家。回到家,戚少保讓丫鬟把王氏叫出來,結果王氏直接就出來了,無視那些全副武裝的將校們,問戚少保:你找我幹嘛?戚少保一聽這話,汗立馬就下來了,靈機一動回了句:請夫人閱兵!」

    這是後世一個非常有名的妻管嚴的故事,版本很多,不過基本上男女主角都是戚繼光和王氏。

    聽完最後一句,立刻就是滿場哄笑。待笑聲過後,陳文才繼續開講。

    「或許有人覺得這位王氏太過強橫,並非是那等賢惠女子,其實則不然。戚少保雖然有世襲軍職,但是大家都知道,衛所軍官如果不去盤剝軍戶便會很窮,可戚少保又不是那種人,所以家裡過得很不富裕。」

    「有一次,家裡買了一條魚改善生活,等晚飯時端上桌時只剩下了魚肉最肥美的中段,而戚少保吃飯時王氏卻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一問才知道,原來王氏已經吃過了,她把魚頭和魚尾沒肉部分吃了,留著中段給戚少保。不僅如此,戚少保一向是個窮將軍,王氏為了讓戚少保有錢能跑關係獲得更好的職務,更是曾把自己的首飾賣了。」

    「這樣的女子又如何不能稱得上賢惠二字呢?」

    本來陳文還打算講王氏不孕不育,戚繼光納妾,王氏休夫的故事,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吧。

    「言歸正傳,嘉靖四十年四月二十五,倭寇進犯新河,王氏當機立斷把武庫裡的軍服兵器分給了城裡的老弱婦孺,然後大大方方的帶他們上城頭搖旗吶喊。倭寇不明所以,決定等城頭消停了再做攻城。」

    「等到了拂曉時分,倭寇才發現是中了王氏的虛張聲勢之計,於是立刻攻城。就在這時,胡守仁將軍的援軍也趕到了。胡將軍一看倭寇果然在新河城下,二話不說直接招呼,王氏也帶人從城中殺了出來,兩廂夾擊,倭寇大敗。新河之戰,倭寇死傷兩百八十餘人,戚家軍僅陣亡三人。」

    「新河之戰的同時,戚少保在寧海一舉擊潰倭寇,倭寇死傷兩百餘人,而戚家軍僅一人輕傷。可就在這時,戚少保卻得知,一支倭寇已經抵達了距離府城二十里的精進寺。」

    「於是,戚家軍立刻整裝,一夜間奔襲一百一十里趕在了倭寇前到達府城。而這時,倭寇已經出現在了兩里外的花街,戚少保當機立斷命令煮飯,然後告訴將士們打敗倭寇回來吃飯。」

    「軍令如山,戚家軍的將士們忍著飢餓,又趕去花街,看見倭寇直接開干。是役,戚家軍斬首三百零八,生擒二人,溺死不計其數,並救出五千多百姓,而己方僅陣亡三人,最誇張的是等回到府城時,飯還熱乎著呢。」

    「此戰之後,戚少保連戰連捷。至五月二十七,戚家軍共計擒斬倭寇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餘,而己方累計陣亡不到二十,史稱台州大捷。」

    看著場下歡呼的人群,陳文喝了口水,待重新安靜後繼續開講。

    「台州大捷後,戚少保升任都指揮使,戚家軍增募兩千人,達到六千之眾。而倭寇在發現戚少保不好惹之後,立刻轉而入侵福建。」

    「嘉靖四十一年,戚少保受命前往福建抗倭。抵達福建後才知道,那裡的情況比浙江還差,倭寇在福建數十人就敢侵擾地方,而當地軍隊卻束手無策。有鑑於此,戚少保決定擒賊擒王,帥軍進攻福建三大倭寇巢穴,而第一個目標就是橫嶼。」

    「橫嶼是福寧州寧德縣東北的一個小島,離岸約有十里,和大陸之間隔著淺灘。漲潮時,海水將島嶼與大陸分開;潮退後,則滿是泥淖。倭寇在島上修築防禦工事,侵佔已經長達三年之久。」

    「眼見於此,戚家軍在途徑的地段鋪上乾草,隨著戚少保的鼓聲向前爬行。到達橫嶼岸邊後,戚家軍結陣進攻,倭寇大敗。此戰,斬首三百四十八級,生擒二十九人,解救百姓三千餘人,而己方僅陣亡十三人。」

    「橫嶼之戰後,戚家軍夜襲牛田,擊潰上萬倭寇,斬首六百八十八級,無一人傷亡。隨後強攻林墩,在被漢奸出賣的情況下,斬首九百六十級,俘虜二十六人,溺死燒死三千餘人,己方陣亡九十人。」

    「三戰之後,戚家軍名震天下,福建倭寇偃旗息鼓。十月,戚家軍返回浙江。十二月,朝廷任命戚少保為分守台、溫、福、興、福寧中路等處副總兵。」

    「戚家軍回返浙江後,倭寇氣焰復熾,興化府淪陷,福建震動。嘉靖四十二年二月,戚少保再赴義烏招兵一萬人,其中包括吳惟忠的弟弟吳惟賢。四月,戚少保領軍抵達福建。五月,福建巡撫譚綸以戚家軍為中軍,俞大猷為右軍,劉顯為左軍進攻倭寇據點許家村,斬首兩千餘級,僅陣亡十六人。」

    「此後數年,戚少保與譚綸、俞大猷、劉顯、湯克寬等將領配合作戰,歷經大小五十餘戰,徹底消滅了侵犯福建、廣東的倭寇和勾結倭寇的吳平等部海盜,到隆慶元年東南沿海倭亂平息。」

    講完了戚繼光平定倭寇,陳文長舒了一口氣。這個故事是從他第一天打算講古開始就在準備的,期間又是四處借書,又是苦思冥想,總算是把稿子準備了出來。

    而平海衛之後的很多數據,他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所幸如許多的數據衝擊下,他玩了個春秋筆法,一筆帶過,場下的眾人也沒有要求他詳細的講下去。

    休息了片刻,陳文又開始講述戚繼光北上守禦薊鎮的故事。

    「隆慶元年,先前在戚少保考武舉會試時來搗亂的俺答數犯邊地,而土蠻亦同時入寇,進犯薊鎮,北疆形勢開始嚴峻。十二月,戚少保奉命北上練兵,到京師不久,便上《請兵破虜四事疏》。」

    「隆慶二年二月,戚少保出任神機營副將。不知道大家還記得否。開篇時我曾說過,這個職務戚少保的父親曾經坐過,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隆慶二年五月,朝廷任命戚少保總理薊、昌、保練兵事務,節制三鎮與總督同。隆慶三年正月,朝廷破例以戚少保總理兼任薊鎮總兵,鎮守薊州、永平、山海關等處。」

    「期間,戚少保屢次上書,修繕長城,並增設三千餘個空心敵台,極大的加強了長城的防禦能力。」

    「隆慶三年二月,在譚綸和戚少保的要求下,已經升任為薊州東路副總兵的胡守仁將軍奉命帶三千義烏兵到薊州。第二天閱兵,突降大雨,眾軍盡散,唯三千戚家軍立於校場。時暴雨如瀑,戚家軍將士站在雨中紋絲未動,北方邊軍驚駭。」

    「同年,戚家軍北上薊鎮兵力增至約一萬,到了隆慶六年已至二萬。戚繼光以這批部隊為骨幹,編練薊鎮官兵,有效的提高了北方邊軍的戰鬥能力。」

    「隆慶二年,朵顏部酋長董狐狸率領三萬韃子入寇,戚少保以車營抵擋,並親率八千銃騎突襲董狐狸牙帳,全殲朵顏部三萬人,俘董狐狸侄子長昂,董狐狸僅以身免,逼得董狐狸扣關請罪。」

    「這裡的朵顏部就是成祖皇帝靖難時從寧王那借的朵顏、福余、泰寧三衛騎兵中的那個朵顏衛。」

    陳文一直覺得,明成祖朱棣將北京行都司讓給朵顏三衛的行為是他一生中有限的敗筆之一,因為北京行都司的失去,薊鎮由內地變成了邊牆,北京城也因此暴露了出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朱棣常年與蒙古人作戰,又怎麼可能信任朵顏三衛的蒙古人會忠心耿耿的替他和他的子孫守衛邊牆的。

    「隆慶五年,蒙古土默特酋長俺答的孫子把漢那吉投降。俺答既想要回孫子,又攝於戚少保威名不敢入寇,於是和議開啟,朝廷封俺答為順義王,開設互市,此後長城內外四十餘年無用兵之患,沿邊曠土皆得耕種」

    「萬曆三年正月,董狐狸的弟弟長禿領鐵騎五萬入寇,戚少保再次率八千銃騎出塞包抄,全殲五萬蒙古韃子,活捉長禿。而後,朵顏部請罪投降,並且在戚少保在薊鎮的日子裡再沒有入寇過。」

    「北虜見戚少保坐鎮薊鎮不敢招惹,於是轉而入寇遼東。萬曆七年十月,戚少保奉旨援遼。時北虜進攻山海關,戚少保誘敵出戰,大敗之,追殺百里。萬曆八年十月,戚少保再度援遼,與遼帥李成梁配合作戰,再破北虜。」

    「至萬曆十年,戚少保守衛薊鎮十六年。加固長城,築建燉台,整頓屯田,訓練軍隊,制訂車、步、騎配合作戰的戰術,形成牆、台、塹密切聯絡的防禦體系,多次擊退北虜,被時人譽為:足稱振古之名將,無愧萬里之長城。」

    看著場下興奮的人群,陳文決定把先前制定好的結尾修改一下。

    「萬曆十年二月,內閣首輔大臣張居正病逝,戚少保受到了朝廷內部清算張居正的影響,被調到廣東任總兵官。戚少保調往廣東後,先前請降的朵顏部再次入寇薊鎮,朝廷震怒。」

    「萬曆十三年十一月,兵部給事中張希皋再度彈劾戚少保,戚少保因此遭到罷免,終於萬曆十六年十二月十二病故於登州。」

    「幾十年過去了,有人說戚少保曾經重賄於張居正,也有人說張居正奔父喪時戚少保曾經以軍士為其護衛,甚至戚少保的好友王世貞也也說他贈送過美姬於張居正。」

    「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點興趣也無,我只知道戚少保一生驅除倭寇,抗擊北虜,解救華夏生民於危難,我只知道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甚至在他百年之後,他所建立的軍隊和提拔的將領依舊在捍衛著我大明的尊嚴。」

    「萬曆二十年,日本關白豐臣秀吉派出十五萬大軍侵略朝鮮,並計畫在吞併朝鮮後入侵我大明。萬曆天子在接到朝鮮國王求援後,下旨出動遼東和戚家軍等部王師援朝。」

    「萬曆二十一年正月,王師圍攻已經被倭寇佔領的朝鮮重鎮平壤。吳惟忠將軍奉命領戚家軍進攻易守難攻的牡丹峰,交戰之中,吳將軍胸口中彈尤死戰不退,為進攻他路的王師做出了強有力的牽制。此役,王師斬首一萬五千餘級,而負責牽制的吳將軍所部就斬首超過兩千。」

    「萬曆二十五年二月,豐臣秀吉不甘失敗,又從本土調集十四萬大軍,再度入侵朝鮮。」

    「萬曆二十五年十二月,主帥楊鎬集中兩萬三千王師,七千朝鮮兵圍攻蔚山。至二十三日,攻入蔚山城,倭寇死傷大半,餘部退守島山。而後,倭寇已五萬大軍來援,王師轉攻為守。」

    「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初二,倭寇再次派出萬餘援軍,與城內倭寇呈兩面夾擊之勢,主帥楊鎬臨陣脫逃,王師大敗,吳惟忠將軍及領河南兵的游擊將軍茅國器斷後,其餘王師方能倖免。」

    「萬曆二十六年十一月,王師攻入島山,時奉命援朝的陳蠶將軍等率領新到的浙軍所部到達,倭寇無心戀戰,為王師所破,焚溺死者萬餘。」

    「萬曆二十七年四月,殘餘倭寇逃匿海島,王師奉旨回朝。顯皇帝接受百官朝賀,祭告太廟。次月,下平倭詔昭告天下,曰:義武奮揚,跳樑者,雖強必戮!至此,萬曆朝鮮戰爭終以王師大獲全勝為結束。」

    「萬曆四十六年,建州老奴**哈赤叛亂,全遼震動。至天啟元年,戚少保之侄戚金將軍統領新編練之戚家軍援遼,於瀋陽渾河之畔與建奴血戰,殺傷甚重,終因援軍不至而全軍覆沒,更無一人降虜。」

    見場下眾人皆面露激憤之色,陳文高舉手臂,大聲喊道:「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戚少保,壯哉!戚家軍,壯哉!」

    「……」

    場下的眾人皆學著陳文的模樣,揮舞著手臂不停的呼喊著,聲振群山!

    而此時,身處人群之中的孫鈺卻猛然間想起了,那一日陳文和他講述破軍星君故事時最後說出的那段話。

    「本朝立國百年,武曲星君降世,掃蕩倭寇韃虜,並留有戰陣兵書傳世。只是後世秉政領兵之人,多是貪婪無恥之輩,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是故,星君所留下之戰陣兵法再不得用,星君所建立之無敵雄師亦不復見於世。」

    那一刻,恍然大悟的孫鈺竟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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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救贖

    夜深了,山呼海嘯般振臂高呼的人們直到精疲力竭才依依不捨的散去。

    陳文和孫鈺結伴走在返回孫家的路上,二人很有默契的一言不發,直到進了家門,孫鈺將他正在裝模作樣讀書的弟弟轟到了北屋,才準備和陳文說些什麼。

    陳文一如既往的開始了鋪墊工作,這樣的順序對於他而言絕對稱得上是駕輕就熟這四個字。從當年剛畢業做促銷員開始,他就是如此工作的,因為他相信與其去告訴別人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不如設法讓別人自己相信效果會來得更好。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洗腦,陳文相信孫鈺應該不會對前往福建太過反感。只不過他還沒有鋪墊完,孫鈺的一句話就徹底打亂了他的思路。

    「陳兄,你昨天和李瑞鑫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一字不差。」

    陳文看了看孫鈺的神色,不似作偽,這讓他不由得舒了口氣。根據昨天的經驗,李瑞鑫既然都能夠被說服,那麼和他在一起相處了那麼久、並且下了無數工夫的孫鈺應該更容易被說服才對。

    或許他已經準備好和自己一起前往福建了也說不定,想到這裡陳文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他已經做好了聆聽孫鈺同學表忠心的準備了。

    「今天一早,我已經把這些話匯報給王經略和王副憲了,二位上官對陳兄的才具頗為欣賞。」

    此言一出,陳文如墮冰窖。

    中國古代託了孔老爺子的福在識字率上一向比其他地區要高出很多,甚至工業革命後的英國也一度被中國在識字率上碾壓,但是中國古代那巔峰時期不超過百分之三十的識字率和現代動輒百分之九十幾的識字率相比,還是和渣渣一般。

    在現代,一個人不認識字的話會被旁人恥笑為文盲,可是在古代,一個人不認識字才是正常事。在這個時代,如果一個人認識字,則會在旁人豔羨的目光中被尊稱為秀才。

    正因為如此,從制定上大蘭山用情報換取盤纏的計畫開始,陳文便知道,如果他不想被幾兩或是幾十兩銀子打發,或者不想被嚴刑拷打情報來源的話,那麼他所要扮演的角色就必須是個讀書人。

    可是事情一向都是兩面的。

    在眼下滿清佔據中國十之**的時局下,大多數的漢族讀書人不是選擇了避世隱居,就是選擇了去參加滿清的科舉。像陳文這樣依然願意投效大明的讀書人就顯得如此的難能可貴。

    陳文覺得,如果換位思考,他是王翊的話,也會試圖延攬這樣的一個人才,哪怕他這個讀書人根本就考不了科舉。

    正所謂,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

    陳文相信,王翊和王江都能夠稱得上君子二字,就連他先前怎麼也不肯去見的馮京第,他也不覺得那會是一個卑鄙小人,因為書上記載著他們的事蹟就給了他這樣的感覺。

    是故,在他觸王翊之初,就沒有隱瞞他要去福建的心思。說到底,他覺得王翊除了是殘明的官員以外,還是個篤信聖人教誨的讀書人,從感情上他應該更能夠理解陳文所試圖表現出來的心態,從而實現其趕在清軍圍剿前遠離險地的計畫。

    可是,這一切必須是在陳文沒有表現出什麼太強的能力的情況下。

    陳文很清楚,如果他本身沒有顯示出什麼能力,以王翊的性格而言應該會看在他的那份情報的面子上,給他一筆盤纏容許他前往福建。可現在經過了孫鈺這麼一來,王翊和王江肯定會重視他的才能,因為他很清楚他那一夜到底說了些什麼。

    在陳文的眼中,他的這種行為就跟一個頗有才華卻無甚影響力的年輕人,在抗戰時期身處軍統局那個座無虛席的會議室裡,振臂高呼老子要投那個什麼來著的會是一樣的下場,Facebook的下場!

    孫鈺,你這是害我啊!

    「陳兄,我知道,我這樣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便將你說給別人話進行上報的行為很是下作。我也知道,以你的才具即便在忠孝伯軍中也不難出頭,你的那個計畫很雖然匪夷所思,但是有你在也一定有機會成功。」

    說道這裡,孫鈺以著無比誠摯的語氣對陳文說道:「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福建已經有忠孝伯那樣的英雄了,浙江一向是出好兵的地方,你的才具留在這裡難道不比去福建會有更大的作為嗎?」

    孫鈺的話對陳文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強行壓抑著心中恐懼和憤怒,低聲問道:「孫兄,你和王經略他們說了多少,請如實回答我。」

    在得知了孫鈺對王翊王江二人只提及那個廟算和兵種相剋理論的答案後,陳文的怒氣便開始逐漸消散。

    雖然對陳文而言,那個聘妻的段子只是用來拉緊距離而編造的謊言,但是孫鈺卻顯然認為此事乃是陳文的**,故而沒有如實告訴他的兩位上官。

    雖然孫鈺沒有對此作出解釋,但是陳文卻能夠通過彼此的瞭解而相信他。

    從來到孫家開始,陳文便知道王翊和王江的用意。孫鈺每日皆要上值,若說監視,就憑著他的妻子和幼弟,也未免太過兒戲了。所以,他覺得王翊他們一定是希望孫鈺能夠影響自己。

    而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孫鈺本人的操守和對於大蘭山左近的瞭解逐步加深,也確實改變陳文對王翊親領的這支浙江明軍的印象。

    可是,僅僅改變印象就能夠成為足以支持他留下來的理由嗎?

    陳文深吸了口氣,不容置疑的對孫鈺說道:「孫兄,既然如此,我便告訴你我為什麼要來大蘭山……」

    接著,陳文將清軍的入侵計畫如實的說給了孫鈺,並且毫不隱瞞的告訴了他自己對於吳登科等人的招攬結果以及他對於孫鈺的招攬企圖。看著孫鈺震驚不已的表情,他知道,這等事王翊和王江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即便是來接觸自己的孫鈺,亦是如此。

    「從家鄉出發時我就已經決定了去福建投軍,如果不是途徑南京時得到消息,我也不會到大蘭山來的。孫兄,和我一起走吧,一個多月後,這裡便是人間地獄,留在這裡,必死無疑。」

    看著大腦被如許多的海量數據衝擊得有些卡屏的孫鈺,陳文直言不諱的說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走吧,活著才有機會報仇雪恨。」

    那句報仇雪恨倒是將孫鈺重新打醒了,只不過他卻並沒有像陳文設想的那樣思慮片刻後一口答應下來,反而變得更加激烈起來。

    只見孫鈺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向陳文質問道:「陳兄,就算我等與你一走了之,可以避開韃子的兵鋒。那麼,你告訴我,這裡的百姓怎麼辦,他們難道就只能等死嗎?」

    那你打算讓我怎麼辦?

    聽到孫鈺的話,陳文心頭大怒。

    在制定那個計畫之初,他並非沒有考慮過能否憑藉著一己之力改寫這段歷史,可思前想後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

    歷史上清軍圍剿四明山期間,當地各部明軍對於清軍造成的殺傷極為有限,而且這其中還有不少選擇了投降清軍。也正因為如此,他絲毫不覺得他有必要和能力去帶這些豬隊友去刷這個史詩級副本。

    明知不可為,何必為之?

    陳文依舊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對孫鈺說道:「這個你應該去問王經略!此事早在大半個月前我就已經通知他和王副憲,並且力勸過他二人。孫兄,難道你覺得我一個赤手空拳的外人,還能做什麼嗎?」

    看著啞口無言的孫鈺,陳文繼而問道:「既然事不可為,我也只能救下那些願意信任我的人。孫兄,你若是信得過我,便和我一起走吧,唯有留下性命才能為生者伸冤,為亡者雪恨。」

    而最後這句話,也是陳文始終在安慰他自己的。

    在陳文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孫鈺思慮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陳兄,多謝你的好意。有道是食民之祿,為民請命。這裡雖然不是我的家鄉,但是韃子若是想荼毒這裡的百姓,我就算是拼卻了性命也要阻止他們!」

    食民之祿,為民請命。

    陳文從沒有懷疑過孫鈺在這件事上會口是心非,可是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應該有更大的舞台,而不是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裡,所以即便他已經知道孫鈺心意已決,卻依舊決定再掙扎一下。

    「難道你就沒想過你的妻子和幼弟嗎?難道你就沒想過那些和你同來的同鄉嗎?他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你死在這裡,又如何為你的父母、為你尚未出生就命赴黃泉的孩兒、為曾經信任過你的朱大典督師報仇雪恨?」

    孫鈺深吸了一口氣,對陳文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等韃子圍剿前,我會叫吳兄弟帶人護送內子和舍弟回鄉,並留書叫他們去廈門投奔陳兄。至於那些血海深仇……」

    說道這裡,孫鈺走到陳文面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在地上。「便有勞陳兄看在這些日子相處的情分上,記得替我、替這些年來被韃子殺害的百姓們伸張正義吧!」

    聽著孫鈺彷彿是在交代後事一般的話語,陳文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傷感和自責,他連忙把孫鈺扶了起來,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孫鈺起身之後,拱手行了一禮,便離開西屋,只留下陳文獨自一人呆坐在桌旁。

    ………………

    夜已經深了,北屋的燈早已熄滅,而孫鈺的弟弟也沒有再回到西屋。陳文很清楚,這是孫鈺在給他機會離開。

    陳文熄滅了屋子裡的油燈,將剛剛寫好的留書放在桌子上,用油燈壓好。接著便背上裝著衣服、銀兩和手機的包袱,離開了孫家,至於那些手稿則留了下來,權當是紀念。

    走在前往南面的鎮子去尋找李瑞鑫一同南下的村路上,陳文依舊被孫鈺提前留下的遺言所帶來的悲傷情緒所籠罩。很快,他就來到了村南的打穀場,那片幾個時辰前還人滿為患的演講場所。

    即便知道時間寶貴,陳文還是選擇在打穀場的那個石磨的檯子上坐一小會兒。因為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十幾年都不會再回來,也可能一輩子也再也沒有機會回來看看,這是他第一次享受萬眾歡呼的地方。

    坐在檯子上,觸摸著冰冷的石磨,這些日子裡的經歷彷彿歷歷在目……

    官道旁的破廟裡,一個人倚坐在牆邊啃著塞牙的乾糧,做著春秋大夢。

    入山前,靠著永字八法客串了一次教書先生,並且用充電寶當做鎮紙換了一天的乾糧。

    前往大蘭山的路上,被那個游擊將軍挾持,而後靠著包袱裡的那個手機脫身。

    到達老營前,被阻在轅門前的奮起而擊。

    在老營養傷時,陸老郎中和他孫子相依為命的舔犢情深。

    在孫家時,孫鈺的那張冰塊臉、易氏那神經刀的廚藝以及孫鈺幼弟每天應付差事一般的完成功課。

    還有講古時歡呼雀躍的眾人。

    還有總是隔三差五送來螃蟹的村長。

    還有那位南邊鎮子上每天偷偷摸摸的帶著柴火趕到打穀場偷師學藝的說書先生。

    還有……,太多太多。

    他們並不應該就這麼死在這裡,他們都有著自己的親情、愛情、友情,他們都擁有或大或小的夢想,他們也願意為了家人和夢想而奮鬥,為了改變生活條件和社會地位而奮鬥,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數字。

    雖然陳文並有孫鈺那種食民之祿,為民請命的理念,但是經過了多年的愛國主義教育,他堅信著一個道理,那就是侵略者如果想要奪走屬於我們的東西,那就要用命來換!

    就像曾經的那首《游擊隊之歌》唱的那樣:

    我們生長在這裡,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佔去,

    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就是這樣,哪怕不能力敵,也要保住這些人的性命,這樣子他們總會有機會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

    這一刻,接受了常年的唯物主義無神論教育的陳文仰望星空,凝視著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顆,似乎是對著那顆星辰所代表的開陽宮武曲星君一般唸唸有詞。

    「戚少保,這裡是您曾經護翼過的土地,我陳文立志要成為您一樣的英雄,煩請您保佑我能夠拯救此方的百姓,進而驅除蠻夷,掃清海內胡腥,重建華夏!」

    下一秒,在陳文的眼中,北斗第六星似乎真的閃爍了一下,彷彿是在回應他的祈求。

    ………………

    這一夜,孫鈺雖然身心俱疲,但是卻怎麼也睡不著。

    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如往常的時辰才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他從北屋走了出來,推開西屋那一夜未鎖的房門。

    觸摸著冰冷的床鋪,看過了陳文的留書,孫鈺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想壓下什麼不該有的情緒一般。接著,已經恢復了往日般冰冷模樣的他把留書塞進了懷裡,走向對面的廚房。

    廚房裡,孫鈺將王江前兩日再次分給陳文的「生活費」費力的提了出來,在睡眼稀鬆的孫銘詫異的目光下,將其重新放回了驢子的背上。

    在他看來,這是王江分給陳文的,既然陳文已經離開了,那麼這些東西就還是應該歸公的。

    匆匆的吃過早飯,孫鈺推開院門,低著頭正準備將驢子牽出去。

    只聽見他身後,孫銘大聲的叫道:「陳大哥,你怎麼背著包袱坐在外面呢。」

    聞言,孫鈺猛地抬起頭,只看見陳文坐在小院側前方的那顆歪脖樹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眼見於此,陳文從歪脖樹上跳了下來,走到院門口。

    「在外面坐了一晚上,沒忍心砸門把你們吵醒。」說著,陳文伸出了手。「孫兄,你贏了,是不是該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

    聽到這話,孫鈺的眼眶中已隱隱含著些眼淚,他的手伸進懷裡,將陳文的那份留書掏了出來。

    接過留書,陳文三兩下便將其撕得粉碎,隨後扔到空中,如雪花般漫天飛舞。

    「今天還要去見王經略,時間不多了,我得厚著臉皮找他老人家要個官兒噹噹。」接著,他對孫銘說道:「你陳大哥我先去補個養顏覺,你小子兩個時辰之後記得叫醒我,否則以後就別想聽講古了。」

    說著,陳文回到西屋,關上了房門,整個人直接躺在床上,鑽進了被窩。

    看著陳文遠去的背影,孫鈺那冰塊兒一般的面龐上劃過了一行熱淚,而嘴角竟似乎是準備試圖強行牽出一絲隱隱的笑意。

    孫銘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右手顫抖著指著他哥哥,顫聲問道:「兄長,你這是,你這是,你這是在笑,是在笑嗎?」

    而此時此刻的孫鈺卻似乎全然沒有聽到他弟弟的話,只是彷彿自言自語一般。

    「我知道,你一定會留下來的;我也知道,你的身上有著一些無論是我還是王經略他們都不懂的東西。因此,我相信,你就是那位列祖列宗不忍華夏淪為夷狄而降下的星君。總有一天,你會帶著我們報仇雪恨的,對此,我深信不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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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思潮

    放下包袱,騎在驢子上彷彿整個人都輕鬆了幾分的孫鈺便趕去上值了。

    只是大約半時辰的光景,陳文的補覺計畫就被突然來訪的胡二給徹底打斷了。

    「陳先生,王經略有請。」

    看著胡二那堆積著笑容的臉,陳文的起床氣一下子就沒了釋放的通道。知會過孫銘,若是吳登科上午來聽《左傳》,就叫他下午帶著那些鄉黨一起來找陳文。在此之後,陳文便和胡二一起前往大蘭山老營。

    進了中軍大廳,陳文行禮如儀。而後王翊揮退了閒雜人等,只留下他和王江,便開口說道:「輔仁這些時日過得還好?」

    陳文拱手一禮。「多謝經略掛懷,孫司庫一家待在下極好。」

    「孫司庫一向慎言慎行,倒是對輔仁卻稱得上推崇備至。」

    陳文知道,王翊所說的乃是孫鈺舉薦的他的前事。「孫司庫謬讚了,在下不敢當。」

    看著陳文的表情,王翊很清楚這顯然只是陳文的謙辭,繼而他說道:「本官和王副憲商議良久,今有一要事準備託付於輔仁,不知輔仁可否為我二人分憂?」

    「王經略但說無妨,在下自當盡力而為。」

    王翊頓了頓,說道:「監國殿下準備再次派遣馮侍郎作為使臣,前往日本借兵助戰。輔仁博聞強識,口才更是了得,本官打算向監國殿下舉薦輔仁為鴻臚寺寺丞,充任副使,與馮侍郎同行。」

    赴日乞師?

    這段歷史陳文倒是很清楚。從1645年的弘光元年到1659年的永曆十三年之間,浙江抗清集團先後八次以個人或是魯監國朝廷的名義赴日乞師,其中前四次是由周鶴芝主導的,因為其人與日本薩摩藩主有舊;最後一次則是朱之瑜的個人行為。

    而剩下的三次,便是馮京第在長崎「哭秦廷」的第五次、馮京第和黃宗羲同行再赴長崎的第六次和魯監國被日本和尚詐騙的第七次。

    陳文想了想,按照史書的記載,現在到舟山之戰爆發前,好像魯監國行朝都沒有再赴日乞師過啊!

    是黃宗羲寫漏了?

    還是我這只小蝴蝶翅膀子扇得勁兒有點過大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陳文記得,關於赴日乞師,其實當時的浙江抗清人士並不是鐵板一塊,甚至包括兵部尚書余煌和肅虜伯黃斌卿都對此表示反對。其中黃斌卿是害怕支持此議的周鶴芝借助日本薩摩藩的勢力對他不利,等周鶴芝不再主導之後,他便派了他的弟弟跟著馮京第去日本;而余煌則認為此舉是引狼入室。

    相對的,贊同的一方則包括首輔張肯堂、侍郎馮京第、御史黃宗羲和平夷侯周鶴芝等人。

    其中馮京第為反駁余煌,提出了吳三桂借清兵導致眼下滿清佔據中國十之**的局面,而此刻借兵日本則是因為無地可失,能擊敗清軍就是賺了的奇葩論調。另外對於日軍軍紀問題,馮京第則表示嘉靖朝作亂的倭寇都是些海盜和浪人,他要借的都是日本正規軍,所以不可同日而語。

    在書上看到這段歷史之後,陳文毫不猶豫的就把馮京第劃進了東林黨棍的集合之中。所以,當王升提出要陳文隨他見馮京第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機會逃跑,因為他實在沒興趣和這種人講理,哪怕他是那種能夠做到臨危一死報君王的忠臣。

    而作為一個現代人,陳文在這個問題上是余煌的絕對支持者。

    身在此時,殘明危如累卵,陳文能夠理解他們那種急於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態。但是,作為一個來自於21世紀的中國人,他很清楚近代對於中國的百姓傷害最深的國家是誰。就算今日此事與他無關,他也絕對無法認同這種做法。

    因為這是原則問題!

    不過嘛,原則歸原則,話卻不能說得太直白,雖然他並不清楚王翊對此事的看法,但是陳文卻知道,王翊與馮京第、黃宗羲二人的關係匪淺,甚至和黃宗羲是兒女親家,這樣的關係使得他必須注意措辭。

    「在下少時讀書,曾經看到過這麼一件事。」

    「祥興二年,崖山海戰,宋軍大敗,左丞相陸秀夫背負天子投海,隨行的十多萬軍民亦相繼跳海殉國!消息傳到日本,日本舉國茹素三日,以悼念大宋的滅亡。」

    這個故事並非出自信史,而且日本方面也沒有相關記載,只是陳文在論壇上看到過的。

    聽到這段話,王翊和王江不約而同的認為陳文贊同赴日乞師的國策。可就在這時,只見陳文話鋒一轉。

    「此事過後,日本和當時還叫做高麗的朝鮮的國內在哀悼華夏亡於韃虜的同時,卻出現了另一種思潮,他們稱其為華夷變態。」

    「所謂華夷變態,說的就是當華夏亡於韃虜,蠻王夷君入主中原,華夏文明創造者漢人則淪為下等民族。那麼,曾經的華夏就變成了蠻夷,而他們這些接受了華夏文化思想的蠻夷則相應的變成了新的華夏。」

    所謂華夷變態,其實來源於日本江戶時代前期長崎藩上報給德川幕府的中國形勢報告書,也叫唐船風說書。該書涵蓋的時間範圍正是滿清入主中國的那段時期,而日本則認為這個時期是中國變為夷狄的過程。因此,日本將該書所記載的事情和記載的時期稱之為華夷變態,而這種思想也實際深遠的影響了後世的日本對華態度。

    在當時及後世的日本人和朝鮮人看來,這個時期,中國逐漸淪為了蠻夷的殖民地,漢家衣冠被剃髮易服的嚴刑峻法扼殺,華夏文明的道統被滿清的瘋狂殺戮所斷絕。那麼,當曾經的華夏逐漸演變為蠻夷之後,他們這樣僥倖存留下漢家衣冠的蠻夷國度就變成華夏。

    而這也就是後世網絡上著名的「崖山之後再無中國,明亡之後再無華夏」的來源。

    陳文很清楚,他所編造的故事中,「華夷變態」的思想出現了嚴重的時空穿越。不過在他看來,明朝官方與日本的交流遠沒有唐宋時那麼頻繁,而民間則更多是走私形勢的貿易往來,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話、甚至沒有無線電的時代,就算這種理論穿越了,王翊也很難弄清楚這種思潮到底有沒有發生過。

    果不其然,聽到了這段話之後,王翊和王江皆呆若木雞,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還會有這等事情。

    眼見於此,陳文知道他已經成功,繼而說道:「據在下所知,如今日本國內諸侯林立,他們在自家的土地上打仗都一向是**擄掠、無惡不作,更何況是在他國。屆時若是日本真的派兵而來,勢必倭患與韃子互相交雜,試問中國百姓何辜?」

    「況且,在下根本就不相信日本會派兵而來。」說到這裡,陳文再次拿出了以擺事實來講道理的看家手段。

    「顯皇帝在位時,日本舉國數十萬精銳兵犯朝鮮,被封頂不過五萬的王師吊起來打,從那之後日本對我大明武力畏懼甚深。現下王師尚且不敵,日本執政之人又有何德何能敢於冒著國家動盪、家破人亡的風險派兵前來送死?」

    陳文知道,歷史上日本對於南明王朝乞師求援一事,其實同樣不是鐵板一塊。薩摩、長崎等藩傾向於同意此事,因為這樣他們可以獲得增強實力的機會;而德川幕府顯然也看出了這點,所以對於此事持否定態度,但又害怕南明真的能夠翻盤,到時會找他們麻煩,於是更多的是贈送一些物資作為援助。

    無論從感性上,還是從理性上,陳文都不願意赴日乞師這種事再發生,所以從一開始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讓王翊等人能夠明白,他們所試圖去抓的這根救命稻草其實只是在自取其辱。

    「在下只知道,這九州膏腴之地乃是我漢家列祖列宗歷盡艱辛而得,無論是北虜、南蠻、東夷、西戎,只要敢犯我華夏者,自當奮戰到底。就算力不能敵,只要我漢家兒郎沒有死絕,遲早也會有後人為我等報仇雪恥,怎麼也輪不到那些本就是蠻夷的倭寇來摻和!」

    陳文這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一番,直說得中軍大廳冷場了半天,後來還是王江下場打了個圓場,表示他們會考慮陳文的建言,才親自把他送了出去。

    待王江回到中軍大廳,王翊卻彷彿還在思考些什麼。眼見於此,王江卻是一陣大笑起來。

    「完勳啊完勳,你我還打算假借此事來壓一壓他的脾氣,想不到卻被他好生的教育一番,這傢伙還真是個惹不起的人物啊。」

    此時,王翊卻嘆了口氣,說道:「長叔,看來我們是真的錯了,此事須得稟報監國殿下,亦要說與馮躋仲和黃太沖,至於這赴日乞師的事情必不能再做了。」

    ………………

    陳文回到孫家時,還未到午飯時分,可是吳登科和他那一眾鄉黨卻早已來到,把孫家的小院擠了個滿滿噹噹。

    自覺得剛剛第二次撥了王翊好意的陳文,毫不猶豫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與眾人。

    聽到朝廷準備再次赴日乞師的消息,吳登科等人皆怒形於色。在這些浙江漢子眼裡,倭寇和滿清沒什麼區別,都是蠻夷,他們一旦到了中國肯定要燒殺搶掠、肯定要**擄掠,就像幾十年前他們的那些祖宗一樣。朝廷如此作為,豈不是引狼入室嗎?

    而聽到陳文義正言辭的駁斥了這個觀點後,眾人竟好像出了口惡氣一般,尤其是聯想到陳文因此放棄了那個從六品的清貴官職,更是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一個北直隸人士,為了浙江百姓不受倭寇的侵害,毫不猶豫的駁斥了上官的無禮要求,更是毅然回絕了加官進爵的好意,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這是鮮明的民族主義精神!

    試問,如果不是英雄好漢,又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決定呢?

    收穫著眾人的恭維,陳文心中暗笑,這一切都是在他預料之中的。在現代時,他所認識的浙江人就普遍不喜歡日本,到了昨天講戚繼光之時,更是徹底刷新了他對這個時代浙江人仇視倭寇一事的理解上限。

    而此時,他一定還是要把這件事添油加醋的說一遍,便是為了下一句話做準備。

    「諸君不必再恭維在下了,這些都是應該做的,其實我也可以算是浙江人,自然不能容許倭寇再次禍害浙江的百姓。」

    「啊?」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詫異,因為陳文從來都是自稱北直隸人士,今天這是怎麼了?

    見眾人果然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無恥的穿越者繼編造出身、家人、世伯和聘妻之後,再一次將黑手伸向了他此時還遠沒有出生的一位祖輩。

    「大家都知道,我家乃是天津右衛世襲百戶出身,而這個世職則是家祖在洪武年間獲得的。」

    接著,陳文編造了一個浙江杭州人士在元至正年間加入了大明王朝的軍隊,成為了岐陽王李文忠的親兵的故事。

    「家祖戰必先登、退必殿後,從軍十數年便積功升至衛指揮僉事,就連岐陽王也對家祖讚不絕口,更是親自教授過家祖一些練兵的訣竅。洪武五年,家祖隨岐陽王北伐暴元,阿魯渾河一戰,家祖英勇殉國。高皇帝以家祖之長子為青州左衛百戶,世襲罔替。」

    這故事從頭到尾編的就一如戚繼光得祖上那般。

    「成祖皇帝時,青州左衛改為天津右衛,我家便定居於天津衛城。所以,在下的家族雖然已經離開浙江兩百餘年了,應該還算是浙江人士吧?」

    得到了這個答案後,眾人由於長期接受陳文講古洗腦的緣故,立刻便不再作疑,進而更加的激動了起來。

    那個一向被吳登科稱之為尹二狗的漢子則更是挑起了大拇指,大聲說道:「陳大哥的祖上是咱們浙江出來的英雄,陳大哥怎麼可能不是浙江人,最起碼也是祖籍浙江。」

    在現代人看來,一個人即便祖上是浙江人,但是他家已經遷居他地兩百餘年了,怎麼說也應該算是遷居地的人士,而不應該按照祖籍去算。可是在明朝則不然,只要族譜可循,哪怕這一家人已經離開此地一千年了,他的祖籍也應該是此地的。

    隨著陳文祖籍案的蓋棺論定,這群金華人和陳文的關係也更加的親熱了起來。

    眼見於此,陳文覺得是時候圖窮匕見了。

    「在我看來,只有戚家軍才能掃平倭寇韃虜。所以,我打算重建戚家軍!」接著,陳文站了起來,向眾人伸出了手。「在下自問雖然自不量力,但是也願意一搏。不知諸君可有願意和我一起為了驅除韃虜、收復漢家失地而奮鬥的嗎?」。

    沒有得到預想的熱烈回應,讓陳文頗為詫異,眼見著這群人喘著粗氣直勾勾的看著他的模樣,讓陳文頗有些雞皮疙瘩往外跳的感覺。

    只見此時,吳登科拍案而起,大聲說道:「陳大哥這話真是說進了咱們兄弟的心裡去了,不瞞您說,昨天聽了陳大哥講的戚少保,我一晚上沒睡著。今天一早起來就把弟兄們約了出來,來找陳大哥商議此事,為的就是希望您能夠留下來,想不到您也是這麼想的,真是太好了。」

    「哦?」這一下,反而輪到了陳文感到詫異了。

    這次,倒是那個尹二狗鄙夷的看了吳登科一眼,彷彿戰勝了的公雞一般大聲說道:「俺們幾個東陽縣出來的都商量好了,我等兄弟願奉陳大哥為主帥,到時候陳大哥領兵,孫舉人主持政務,大夥抱團殺回金華老家,豎旗招兵,重建戚家軍,橫掃天下。」

    說著,尹二狗竟哈哈大笑起來,彷彿那個橫掃天下的志願馬上就能實現一般。

    見被尹二狗搶了白,吳登科以著更大的嗓門說道:「我等也是這麼想的,陳大哥博學多才,就連孫舉人對您都是讚不絕口,平日講古之時對兵法和戰局的詮釋也很到位,只要上過兩次陣,肯定能成為良將。我們兄弟願意奉陳大哥為主,重建戚家軍!」說著,吳登科竟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起頭來。

    見吳登科如此,眾人也紛紛表示自己也是如此想的,彷彿是趕上了千載難逢的定策之功一般,一個個紛紛跪倒在地。

    「我作主帥?」雖然這是陳文本來就希望得到的,但是自己還沒有開口就送到了嘴邊,反而猶疑了起來。

    「當然。」說著,尹二狗站了起來,以著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陳大哥莫要謙虛,您出身將門,又是出生在北地的南方人,和戚少保的出身相差無幾,這肯定是老天爺的意思才會如此巧合。再者說了,您從北直隸一路向南,孤身一人上路,自然心志堅定。有道是三軍之災起於狐狸,主帥自然要您來當軍隊才能打勝仗啊。」

    什麼?

    「三軍之災起於狐狸?」吳登科顯然對這句話持保留態度,可是又不知道到底錯在哪裡。

    「自然是狐狸。」尹二狗以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堅定的說道:「林子裡什麼東西疑心最大,當然是狐狸啊。吳大哥,還是得多讀讀書啊。」接著,這尹二狗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雖然最後被尹二狗嘲諷了一句,但是吳登科似乎也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便沒有再說什麼。

    陳文知道,這個尹二狗是這群金華人裡少有的能夠認識一些字的,不過水平大概也就跟小燕子、韋爵爺相差彷彿。

    接下來,小院內的眾人紛紛三五成群的向陳文表示自己也是這一決定的支持者,並保證會聽從陳文的號令。而這也讓陳文徹底看清楚了這群金華人的地域構成,倒是可以稱得上金華府的各縣都湊齊了。

    人數最多的是吳登科那一群來自義烏縣的,有十數人之多;然後便是尹二狗那群東陽縣人,也有不到十個人;最少的是蘭溪縣,只有一個人;而這其中金華府治和永康縣的可以算作一個團隊,這大概跟孫鈺有關係吧。

    「國中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這話還真沒說錯。

    總共不到五十個人,竟然也能分成那麼多個小團體,這倒是讓他想起了上學時的那群總是三五成群的同窗了。

    這一刻,陳文無不惡毒的想到,大概是這群人互相之間根本拿不出個妥協的方案,再被吳登科在這群人中的威望以及尹二狗的封建迷信思想那麼一煽動。於是,就出現了那個由自己領兵,孫鈺處理政務的體系。

    陳文記得,孫鈺和吳登科這群人好像都是從尹燦的部將周欽貴那裡出來的。而在他的記憶裡,周欽貴所率領的反清武裝好像一直堅持了康熙年間的三藩之亂才被剿滅。這群人既然分屬各地,為何會有志一同的從那裡離開,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大蘭山呢?

    拋開這些暫時還不相干的事情,陳文抬手示意眾人肅靜,隨即說道:「諸君推舉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也不會辜負大家的好意。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夠明白,重建戚家軍不是那麼簡單的,我們需要為此付出很多,甚至要犧牲某些個人利益。」

    見眾人流露出思索的神色,陳文繼續說道:「大家既然推舉我作為主帥,我自然不會讓大家吃虧。犧牲只是暫時的,這些在未來都會以其他形式償還給大家,而且會遠遠比我們所付出的要多得多。」

    陳文很清楚,作為一個帶頭人,如果連自己團隊成員的利益都無法保證的話,那麼這個團隊也不可能有什麼成績。

    「或許大家會奇怪我為什麼那麼有信心,原因很簡單,我不單單是對自己有信心,我同樣對我眼前的諸位漢家義士有信心,我更加對岐陽王和戚少保有信心。我相信,從今天起,我們將會走向一個又一個勝利,直到光復九州的那一天!」

    聽完這一席話,眾人盡皆歡呼起來,彷彿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已經近在眼前。

    而在這群起激昂的人群身後的大門外,一個畫風截然不同的傢伙突然出現在了陳文的視線之中。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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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推銷

    這是胡二今天第二次登孫家的門了,可是這一次的心境卻與上次截然不同。

    看到陳文的招呼,胡二立刻告罪擠了進去,隨後滿臉堆笑的向陳文下跪行禮。

    「恭喜陳先生,賀喜陳先生。王經略以建言有功特授予陳先生大蘭山中營贊畫參將之職,小人此來就是請您上山進行正式的封拜除授的。」

    建言有功?贊畫參將?

    建言一事可以是指赴日乞師,也可以是指先前的情報,不過肯定沒有那麼簡單。陳文覺得王翊今天早上叫他上山本身就是打算招攬他,而這個建言有功不過是個任命官職的接口罷了。

    至於那個什麼贊畫參將,陳文卻並不稀罕,身處亂世,無拳無勇便是任人魚肉,上午的那個從六品的鴻臚寺寺丞自己都不稀罕,何況是中午的這個贊畫參將呢。

    看著陳文竟流露出了不以為意的表情,胡二立刻又湊到陳文身前,代表王翊向陳文解釋:陳文的這個贊畫參將不是贊畫軍務的閒職,而是領中營軍務的實權職務。並且表示王翊說了,陳文以後也可以轉為正式的文官或者武職。

    陳文知道,現在大蘭山中營是由兩個贊畫副將在管,一個叫沈調倫,另一個叫鄒小南。沈調倫是餘姚大族沈家的子弟,晚明著名陽明心學傳人、姚江書院的創辦者之一沈國模的兄子;而鄒小南的家世雖然不太清楚,但是據說也是寧紹一帶的才子。

    事實上,這兩個人都是以文官的身份暫管營伍,就像先前褚九如暫管左右兩營,到了劉翼明上山時就將這兩個營交給其統領是一樣的,因為這樣更符合明朝中後期以來武將領兵、文官監軍的傳統。

    聽過了胡二的解釋,陳文很清楚,王翊的意思就是暫時授予他贊畫參將,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把兵帶好,就會像當初的劉翼明一樣直接將中營交給他負責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陳文相信,憑藉著他腦子裡那超越了幾百年的軍事理論和後世的練兵方法,他不覺得自己無法拿到那個營伍的領兵實權。

    只不過,王翊卻是把媚眼拋給了瞎子看,陳文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安排根本提不起哪怕一絲一毫興趣。

    只見陳文淡淡的說道:「此事在下斷不能應允,不過在下也不會讓胡二哥難做,這便隨胡二哥上山與王經略說明。」

    本來,小院裡的眾人在聽到陳文被任命為贊畫參將的時候,一個個的臉上都像是在放光一般,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

    對他們而言,剛剛宣誓效忠的統帥就立刻從白身一躍而成為贊畫參將,這讓他們彷彿看到了此刻他們這些還什麼都不是的小人物可能很快就會被提拔成軍官的場景。畢竟陳文這個贊畫參將只是個火線幹部,自然需要提拔些親信來掌控軍隊,按照慣例,這樣的任務一般都是由他們這些第一批的效忠者來擔任的,這讓他們如何不感到興奮。

    可是,當每個人都認定陳文會接受任命的時候,他竟然拒絕了。這使得小院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對於陳文的決定,眾人很是想不明白。大多數人還只是為陳文感動可惜,而這其中諸如尹二狗之流的一些心思活絡的人卻覺得,如果陳文接受了任命就意味著可以名正言順的往中營安插人手,到時候大可以借中營這個編制的雞下重建戚家軍的蛋,這樣難道不好嗎?

    眼看著沒有時間和眾人講明白,陳文便拿出些銀子叫吳登科帶著這群人和孫鈺的弟弟去村子裡的食鋪吃飯,並且叫孫銘帶一份給他的嫂子。

    陳文知道,他和這群人始終霸佔著小院,孫家的媳婦雖然和這些人大都認識,但是也不好意思出來做飯,他如果不這樣做,那麼易氏就得餓著肚子給他弟弟做飯了,這樣陳文頗有些過意不去。

    安排好了一切,陳文便跟著胡二再次向山上的老營走去。

    待陳文重新回到中軍大廳,便毫不猶豫的將王翊的任命回絕了,而這使得王翊很是詫異。

    於是乎,陳文再次兜售起了他那面重建戚家軍的大旗。

    「國初時,衛所兵戰力橫行天下,無論北虜、南蠻還是倭寇當之皆成齏粉。隨後,衛所制度敗壞,衛所兵徹底淪為農夫,再不能戰。」

    明朝初期,朱元璋建立了衛所制度,號稱不費一文養百萬大軍,其實是改良了南北朝隋唐時的府兵制。初期效果很好,衛所兵為了田土和世襲軍職奮勇作戰,所以戰鬥力驚人。

    不過這項制度很快就開始敗壞了,洪武和永樂兩朝都曾經下達過法令,試圖阻止這個勢頭,效果卻很不好。到景泰年間,軍戶逃亡數量已經達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而這也是景泰帝決定讓于謙來插手五軍都督府事務的原因之一。

    「永樂時,成祖皇帝北伐蒙元餘孽,南征交趾亂臣,於是集中衛所兵精銳設立京營,直至土木堡之戰,一朝喪盡。」

    一方面,朱棣以靖難起家,對宗室和武將缺乏信任,另一方面,五伐蒙古、南征交趾的軍事行動的進行,導致了京營的產生。京營設立之初,戰鬥力強悍,甚至土木堡之戰都並非是戰力的問題。

    但是,隨著土木堡之戰後,文官集團徹底壓倒勳臣武將集團,京營也逐漸淪為了在京勳臣、文官、太監和錦衣衛的奴僕,再不能戰。

    「嘉靖時,為了應對倭寇北虜,本朝開始專任武將編練營兵,也就是募兵制。初期效果顯著,尤其是湧現出了俞大猷、戚繼光這樣的名將。」

    「不過,執掌營伍兵的武將很快就出現了吃空餉喝兵血以養家丁親兵的行為,而朝廷為了一些原因也默認此道。此後,營兵不堪作戰,交鋒只得由武將領家丁親兵衝鋒在前,而家丁親兵雖然敢戰,但是數量稀少,往往為北虜和流寇以數量淹沒,故此國朝屢戰屢敗,直到今日。」

    營伍兵的出現是衛所制度和京營先後敗壞的必然選擇,而後面那些吃空餉養家丁的事情,王翊也很是清楚,因為這個時代的軍隊都是這樣的,甚至此時的大蘭山五營也不能免俗。

    大蘭山五營號稱五千之眾,其實只有三千人,其他的部分則被各級武將吃空餉以養家丁親兵。而清軍那邊的綠營兵一樣是如此,滿清為了應對此道,也只得不斷增加給予各級武將的工資,以求養廉,為此還特別建立一項制度。

    「眼下韃子佔據中國十之**,王師和他們比練家丁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的。所以,在下覺得,眼下練兵的關鍵不是練家丁,而是設法提高營兵的戰鬥力。」

    王翊思考了片刻,他還是想不明白陳文到底準備做什麼,隨即他問道:「輔仁,打算如何行事?」

    「如果二位上官信得過在下的話,在下打算新編一營,以戚少保成法練兵,重建戚家軍。」

    說完這話,陳文想了想,大蘭山的財政情況雖然不錯,但是讓王翊直接拿出一千人的軍餉武備壓在自己身上,大概他也未必敢如此。

    「初期不需要太多兵員,三百即可,一月當有小成。」

    「一月?」此言一出,王翊著實的嚇了一跳。

    本來陳文提出重建戚家軍就已經嚇了他一跳,這是他所完全沒有想到的,而一個月就能有小成,也是在太過聳人聽聞了。

    「正是,在下有這個信心。」說著,陳文微微一笑,整個人所洋溢著的自信也開始感染著王翊。「這些日子,在下結識了一些金華府的壯士,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對戚少保曾經編練的鴛鴦陣所使用的兵器頗為瞭解。在下打算以此為核心,招攬壯士,建立營伍。」

    雖然陳文對於王翊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但是做買賣自然要給自己加一層保險。

    「在下的祖上曾長期在岐陽王麾下效力,岐陽王善於練兵,且其人治軍嚴謹,所部軍紀嚴明。是故,他老人家總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

    吹了一波李文忠,陳文繼而說道:「在下的祖上曾得到岐陽王親自指點練兵的訣竅,並編寫成一本小冊子,我家稱其為《武靖遺書》。此書雖然不在身上,卻已被在下爛熟於心。在下思量過,如果以戚少保的兵書戰陣配合岐陽王的練兵理論,勢必可以事半功倍。」

    歷史上李文忠在練兵上頗有長才,而其子李景隆在洪武朝除了剿滅倭寇的戰功外,也始終是在各地練兵。這也就是陳文決心把編造的出身往李文忠身上套的原因,為此他甚至不惜再編造了一個《武穆遺書》的明朝版本。

    「一個月後,王經略可以挑選四明山任何一營以同等數量的軍士與在下編練的營伍比試,若在下不能獲勝,甘受軍法!」說著,陳文拜倒在地。

    「此話當真?」

    「在下現在就可以立軍令狀。」

    「好!」見陳文如此堅定,王翊便不再作疑。雖然他對陳文的能力有一定的信心,但是最終促使他確定此事的還是李文忠和戚繼光的赫赫威名。

    「既然如此,本官委任輔仁為大蘭山老營游擊,單設一營,編制五百人,一個月後與中營在校場比試。」

    果然是中營。

    「末將遵命。」此刻,陳文心中不住冷笑,一個月後,就叫你們這些軍盲好好見識見識鴛鴦陣的威力。

    王翊雙手將陳文扶了起來,微笑著問道:「本官有一個問題,不知輔仁可否為我解惑?」

    「經略但說無妨,末將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著從屬關係的確定,陳文面對王翊的稱呼和自稱也隨之改變。

    「本官很奇怪,中營都是些老兵,而且編制也大,輔仁為何不願意接受中營的任命?」

    這個需要奇怪嗎?

    從昨天晚上決定重建戚家軍伊始,陳文就已經決定不去接受任何一支舊式軍隊的領兵實權了,除非這支軍隊願意被他打散重新整編。不過,這在大戰前夜的大蘭山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末將準備以戚少保的兵法戰陣練兵,戚少保之鴛鴦陣由十二人組成,缺一不可。現今中營吃空餉喝兵血之風已成,末將若是以此編練鴛鴦陣,除非將中營編制徹底打散,軍官全部清除,否則斷然無法成軍。只不過,兩個月之內,韃子就會圍剿四明山,既然如此,還不如留下中營,重新編練一營對王師更為有利。」

    「原來是這樣。」王翊笑了笑,他很清楚,陳文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只有那麼點兒,不過他也不打算說透。「輔仁可謂思慮深遠。」

    陳文躬身行禮,謙辭道:「末將只是一得之愚。」

    「輔仁確信可以杜絕吃空餉之風?」

    聽到這個問題,陳文的目光立刻尖銳了起來,只見他堅定的回答道:「末將自當身體力行,絕不負經略所托。」

    「好!」陳文的回答讓王翊很是滿意,他斬釘截鐵的說道:「從即日起,輔仁所轄營伍本色折色皆足額發放,有敢貪墨者,輔仁可上報於本官或王副憲,必當嚴懲。」

    得到這個保證後,陳文立刻拜倒在地,大聲說道:「末將代將士們謝過經略大恩。」

    接受了任命,陳文又隨著王翊一起吃了頓午飯,席間探討了一些當前的局勢,陳文也不在藏著掖著,進而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這使得王翊很是滿意。

    飯後,王翊將他先前給王江看過的那份書信拿給了陳文。陳文看過之後,心中卻不免自嘲。

    真是腦洞太大,想得太多了。

    書信沒有留下落款,據說是餘姚縣城的一個小吏發來的。其中提到了今次夏收,不僅餘姚的糧食全部自留在庫,而且紹興府其他府縣的糧草也在秘密向餘姚集中。

    陳文不懷疑這份書信的真實度,因為書上記載著王翊再破上虞之後,「浙東列城,為之晝閉。胥吏不敢催租縛民,惴惴以保守一城為幸,皆為陳忱講解。」

    雖然這其中不免有些是黃宗羲等浙東史派人士的誇張之辭,但是這些日子下來,從紹興府一直來到大蘭山,一路上所聞所見,讓陳文覺得這段話就算誇張也誇張不到哪去。身處亂世,鼠首兩端之徒永遠是最多的,畢竟誰也不會跟自己的性命有仇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清軍在本年九月會圍剿四明山一事,確實千真萬確。書信中雖然提及糧草調動反常一事,卻未有提及清軍調動的問題,這顯然只是兵馬調動前,勢必需要進行的糧草調動工作,看來他所懷疑的清軍提前圍剿應該只是杞人憂天了。

    見陳文絲毫不為所動,王翊又提及了他準備在下個月進行的軍事行動和堅守四明山的決心以及一旦失敗由王江負責轉移百姓的計畫。

    前者陳文在書上看到過,並不是很看好;而後者經過了昨夜的思考,他的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計畫。是故,他向王翊表示,三天之內他會給王翊一份完整的計畫書,力爭保住四明山這塊浙東明軍最大的佔領區。

    寒暄了片刻,陳文便起身告辭。

    從上山時的一介白身,到下山時的游擊將軍領五百兵額,陳文實現了飛一般的跨越,而這一切對他而言也只是剛剛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0
第三十三章 蘿蔔

    回到孫家時,大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了,而吳登科那一眾人等也都回到了孫家的小院。

    見陳文回來,吳登科等人便湧了上來。在得知陳文獲得了游擊將軍的軍職並可以新編一營後,小院內的氣氛更是高漲。

    當然,這個消息的到來並非人人欣喜,尤其是在得知兵額只有五百人之後,吳登科就明確表示了他的不滿。

    「先前給陳大哥的分明是贊畫參將,現在反而變成了游擊將軍,怎麼也得給個參將才是。肯定是那幫子寧波人、紹興人在陳大哥背後給王經略進讒言了,要不然以陳大哥的才幹,總兵官都做得。」

    這也行啊,吳登科這廝的腦補能力也太強了。

    陳文很清楚,從吳登科對其前段時間的遭遇所產生的不滿,再加上他們今天對陳文的宣誓效忠,得到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眼見著更多人的臉色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陳文趕在他們爆發出新的不滿前,示意他們先安靜片刻。

    「諸君,王經略已經任命我為游擊將軍,並新編一營由我負責,這是好事。今天,我陳文身為游擊將軍,諸君便是我陳文的守備、千總、把總。日後我陳文立下功勛,升作參將、副將、總兵的時候,諸君只要緊隨著我陳文的步伐,也必定可以隨著我陳文的陞遷而水漲船高!」

    「只不過,我希望大家明白,這條路勢必佈滿了刺人的荊棘和滿是誘惑的野花,或許會有人危難於看似無法解決的困難,或許會有人駐足半路欣賞眼前的風景。但是,我陳文絕不會為此而停下來等待任何人,哪怕你們所有人全都掉隊,我也會獨自一人繼續走下去。」

    「因為我要每一個奮力追隨我的人都能夠富貴榮華,都能夠封妻蔭子,都能夠光宗耀祖,因為我要我們的聲音能夠響徹這個時代!」

    此時,尹二狗立刻反應了過來,只見他一下子跳到了陳文的下首處,振臂高呼:「誓死追隨陳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等誓死追隨陳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一刻,此起彼伏的手臂和一浪高過一浪的吶喊聲自孫家的小院而起,直衝雲霄。

    而此時刻,已經走到了孫家左近的胡二神色複雜的和兩個押送賜物的同僚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直等待小院裡的動靜漸小才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看著胡二手中的白麻紙,陳文立刻將胡二讓到了北屋門口的台階上,單膝跪下。隨後,在眾人的矚目下,胡二將白麻紙打開,大聲朗讀。

    「今察天津右衛世襲百戶陳文,建言有功,且其人遠行千里,投效王師,志在破虜。其心可表,其志可嘉,特授予大蘭山老營游擊將軍一職,允其所請,編練新營。望其人不忘國家深恩,奮勇殺敵,如此,功成之日,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賞哉。」

    宣讀結束,胡二的兩個同僚將王經略的賜物一一送到陳文手中,而陳文則按照慣例給予打賞。

    在胡二那兩個同僚向外走的時候,陳文拉住胡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立刻換來了胡二的眉開眼笑,只見他偷瞄著那兩個同僚出去之後,便滿口子的答應了下來,然後飛一般的追了出去。

    胡二走後,陳文便注意到了這三件賜物,一口寶劍、一件山文鎧、還有一匹三歲口的白馬。寶劍和山文鎧還放在擺在院內的小桌上的托盤裡,而那匹白馬則被牽進了孫家畜棚。

    他知道,在冷兵器時代,神兵、寶甲和駿馬乃是武人的生命,當年呂布不就是為了得到這些東西才會先殺丁原、後除董卓,進而被七字黨人冠之以殺爹狂魔呂奉先的諢號嗎?所以,王翊的這三件賜物倒是稱得上中規中矩。

    但是,對陳文而言,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東西,王翊已經答應過的,只是因為太重不可能拿來,估計要等他明天帶人入住了大蘭山老營的軍營,才會交託到手上。

    與此同時,眾人圍繞著這三件賜物漬漬稱奇,滿眼的羨慕之色彷彿呼之慾出。寶劍和馬匹倒還好說,雖然少見,但眾人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那件山文鎧實在太過稀罕。

    山文鎧本身鍛造不易,尤其是在兩京淪陷,大量的武器鎧甲製造工匠淪入滿清之手的當下,顯得更為珍貴。

    而最重要的是,在大蘭山上,山文鎧只有主帥王翊和劉翼明、黃中道、毛明山這三位掛印將軍才有。就連那些總兵、副將之流都不曾擁有的寶物,王翊竟然直接賜給了陳文這個新出爐的游擊將軍,足見其對於陳文的重視,這讓眾人更加堅定了追隨陳文的信心。

    只不過,此時此刻,王翊的媚眼再一次拋給了瞎子。在陳文看來,再好的寶劍也湊到近前親自砍殺才有用,再好的鎧甲也擋不住火銃大炮的廉價彈丸。

    唯獨倒是那匹馬還有點意思,他曾經聽一個做導遊的朋友說過,天津周邊的馬場裡,一匹馬騎一圈就要好幾百的軟妹幣,比做個大寶劍還貴。

    而現在,這匹駿馬就屬於他自己了,這不是想怎麼騎就可以怎麼騎了嗎?到時候在這匹馬的額頭綁個羊角,那不就成獨角獸了嗎?不對,先得把羊角漆成白色的再往上綁才像那麼回事。

    似乎是看出了陳文的不懷好意,那白馬立刻昂首嘶鳴,試圖表達著自己對此的不滿。

    而此刻,陳文顯然沒有時間去理會那匹白馬的意見,在尹二狗等人正對著那件山文鎧,流露出先前吳登科第一次接觸到《春秋》一樣的那種色授魂與的狀態之時,他開始給眾人分配任務,而這些人也樂於去完成這些任務,因為這些都是他們可以在陳文面前表現的機會。事關他們未來的地位,陳文也很放心把工作交給他們。

    待陳文把眾人一一打發走,孫鈺也下值回來了。顯然孫鈺已經知道陳文獲得了游擊將軍的軍職的好消息,酒量甚淺的他特意買了好酒好肉,準備給陳文接風。可是在陳文將晚上的計畫和盤托出後,孫鈺又自覺的把酒收了起來,表示等晚上回來再飲酒暢談。

    接下來,陳文又回到了西屋,開始研究他手中這個五百人的營頭所需要的具體編制去了。

    晚飯時分,吳登科趕了回來。

    絕大多數人被分配的人物都是勸說一些他們熟識的身體素質能夠從軍的漢子,在今天晚上去聽陳文講古,而吳登科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項任務,就是去鎮上把李瑞鑫找來。不過,這項任務他好像完成得並不怎麼樣。

    「將軍,小人趕到鎮上時,聽他家鄰人說,昨天一早他就出門了,到現在都沒回來。小人趁周圍沒人時,翻了進去,家裡的東西都在,只是兵器和馬匹不見了。小人猜想,可能是出去打獵了。」

    打獵?這個結論陳文很是懷疑,尤其是聯想到昨天晚上李瑞鑫就沒出現和那個台州漢子的例子,陳文突然感覺心裡有點慌。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李瑞鑫若是反悔了也由著他去吧。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把基本盤搞定。

    回想起吳登科還在自稱小人,陳文立刻幫他糾正了一下。「吳兄弟,你我乃是舊識,私下裡兄弟相稱即可,無須如此多禮。」

    「小人不敢。」聽到這話,吳登科立刻拱手行禮。

    眼見於此,陳文只得起身將吳登科扶了起來。接下來,他又將任命吳登科為千總的消息告知其人,並表示自己暫時不打算任命守備。

    得到了這個訊息,吳登科感激涕零,立刻跪倒在地,大聲說道:「將軍知遇提攜之恩,卑職雖死難報萬一。」

    屁股剛剛落座的陳文只得再次起身,將他扶起來。

    從來這個時代,或是禮儀所需,或是迫不得已,陳文也曾經給其他人下跪過。而作為一個從小只在祭祖時行過此禮的現代人,他對於向其他人行這種禮節心中實在無法接受。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思慮及此的陳文立刻在研究編制的稿紙上寫下了一句,軍中無跪禮。

    拋開這些胡思亂想,陳文繼續按照先前想好的繼續激勵道:「吳兄弟,現下國朝的官職雖說不比從前那般金貴,但也能光宗耀祖。好好做,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亦不過是遲早的事。」

    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是吳惟忠曾經獲得過的軍職,而吳惟忠更是吳登科從小到大的偶像。

    陳文將這個胡蘿蔔祭出,吳登科立刻就被打蒙了。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喜不自勝的他連忙表示以後陳文叫他向東他不敢向西,陳文叫他追狗他絕不去攆雞,若是違背誓言,子孫後代,男為盜賊,女為娼妓云云。

    而這個毒誓卻讓陳文想起了他曾經看過一本小說,那本小說的主角就曾經一邊對著上司發下毒誓效忠,一邊時刻準備著在某一個時間段火並其人。

    不過,陳文並不擔心吳登科也會如此,因為迷信神佛的古人對於誓言一向極為恪守。而且,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陳文並不覺得吳登科是一個經受唯物主義思想洗禮過的無恥的穿越者。

    當然啦,最重要的是,陳文自問他這個穿越者也絕不會成為孫得功那樣的狗漢奸,所以也不需要什麼「位面之子」來矯正歷史。

    於是乎,陳文在安撫了吳登科一番後,便讓其繼續去按照他的佈置去做事情,而他則趕忙跑去調教畜棚裡的那匹大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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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聚眾

    吃過晚飯,陳文便早早的來到打穀場,只有幾個村子裡的人在為販賣吃食和酒水做準備。很快,那些已經習慣於每日裡來聽講古的人們也三五成群的趕了過來。

    直到陳文平日開講的時候,吳登科等人也攜帶著兵器趕到,只見他們向陳文點了點頭就再也沒什麼,便安靜的在前排等待。

    見吳登科等人個個帶著兵器而來,很有一部分人連忙躲了起來,而大多數人只是微微讓開,他們知道,陳文講古時即便是吵鬧都會聽下來,量他們也不至在這動手。

    而陳文卻很清楚,拿著兵器而來的都是他的基本盤,而簇擁在這些持兵者身邊的則是預備隊,至於其他人只能算作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了。

    過了一會兒,見人來的差不多了,陳文咳嗽了一聲,在示意眾人安靜後,便開始了今天的講古。

    「今天在下所要講的,並非是史書中的記載,而是從在下孩提時便聽家父反覆講述過的一個故事,而家父當時告訴在下,這個故事是他的父親,也就是在下的祖父親口告訴他的。」

    見眾人的興致已經被調動起來,陳文便開始娓娓道來。

    「元至正十八年,元將楊完者率大軍進攻徽州,楊完者乃是苗人,其父反抗暴元起義,後接受招安,高皇帝攻克南京後,其人領兵駐守杭州。」

    「言歸正傳,當時的徽州已是我大明的佔領區,見楊完者來攻,駐守徽州的守將岐陽王李文忠、寧河王鄧愈和越國公胡大海便在城下列陣,元軍大敗而逃。」

    「於是,岐陽王、寧河王和越國公領大軍出昱嶺關,再敗楊完者軍,收起部眾三萬,驅之南下佔領嚴州、諸暨、金華、處州等地。此時,張士誠佔據了杭州,對我大明的佔領區虎視眈眈,於是岐陽王豎旗招兵,一個叫做陳三四的漢子憑藉著武勇,投入了岐陽王軍中,他便是今天這個故事的主角。」

    「陳三四乃是杭州新城人士,身材魁梧,武勇過人,平日在山裡燒炭為生,因為家中赤貧,也沒有人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他,故為鄰人所不屑。岐陽王招兵後,陳三四為了能夠吃上飽飯,也為了能夠有錢娶媳婦,便加入了岐陽王的麾下。」

    古時候,山中燒炭為生的人窮困潦倒,素來為人所不恥,因為農民可以通過勤勞耕種成為富農或者地主、店舖飯館的小二通過努力也有機會成為賬房或是掌櫃,但是燒炭的窮漢只要不改行便永遠是窮漢,沒有聽說過燒炭還能致富的,白居易的《賣炭翁》就曾經借用過這一職業來抨擊當時社會的**現實。

    「有人或許會問,陳三四既然是杭州人,為什麼不投效已經佔據杭州的張士誠軍中呢?」

    或許是陳文的這個問題引發了眾人的心中所想,很多人都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時候張士誠已經投降了暴元了,成了暴元的太尉。陳三四是漢家兒郎,即便打算當兵吃糧又為什麼一定要去給韃子做奴才。」

    「好!」陳文話音方落,立刻便有人喊出了口。本來陳文以為會是基本盤或者是預備隊的成員們,結果一看,帶頭喊好的那漢子的政治成分竟然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嗯,這個沒準可以發展下。

    「成為岐陽王麾下的軍士後,陳三四憑藉著武勇和吃苦耐勞,成為了岐陽王的親兵。那段時間,陳三四拚命的習練武藝,每次作戰都會守護在岐陽王身側,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到大軍的主帥。憑藉著這份忠誠,他開始逐漸得到了岐陽王的看重。」

    「至正二十二年,楊完者的降將蔣英等人在金華叛亂,殺害了越國公胡大海。與此同時,負責駐守處州的楊完者的降將李佑等人也發動了叛亂,殺害了泗國公耿再成。一時間,浙江局勢大壞。」

    「在當時,外有張士誠,內有叛軍。岐陽王當機立斷派出軍隊平定金華叛亂,安撫其眾,並攻入處州縉雲,防止叛軍進攻金華。」

    「同年,張士誠以十萬大軍來攻諸暨,岐陽王當時分兵多處,無力禦敵,便遣陳三四等人在諸暨附近製造謠言,謊稱南下平定處州叛亂的平章邵榮即將與中山王徐達是來迎戰張士誠的,結果張士誠所部聞訊大驚,準備連夜撤退,岐陽王部將、越國公胡大海的養子胡德濟與諸暨守將謝再興出城追擊,張士誠軍大敗。」

    「此戰之後,陳三四成為了岐陽王親兵隊的一名小軍官,也正因為他的表現,岐陽王開始傳授他一些練兵的訣竅,希望他日後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將領。」

    「至正二十三年,謝再興降張士誠,遂引兵進攻東陽縣。眼見於此,岐陽王領兵於義烏迎戰,帥千騎橫掃敵陣,大敗謝再興,收復諸暨。時,陳三四護衛在側,斬首五級,所領之兵共斬首十二級。」

    「至正二十五年,張士誠派大將李伯升領二十萬大軍進攻新城,岐陽王領兵來援,駐紮城外十里處,與城池互為犄角。次日,大霧瀰漫,天色昏暗,岐陽王於軍前立誓:國家之事在此一舉,我不敢貪生而死於三軍,聞言士氣大振。及戰,岐陽王領中軍,衝殺在前,敵軍遂以精騎圍困之,岐陽王不為所動猶自拚殺。正當此時,處州援兵抵達,兩廂合力,張士誠軍大敗,斬首數萬,主帥李伯升僅以身免。」

    「此戰,陳三四領精騎數十護翼於岐陽王身側,岐陽王為敵軍圍困之時,陳三四一邊護衛主帥,一邊試圖領部下殺敵,浴血奮戰,身背十三創猶死戰不退,終助岐陽王取得全勝。」

    「戰後,陳三四被任命為百戶,領岐陽王中軍一部。也是在這一年,他迎娶了一位同僚的妹妹,到了轉年,更是有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兒子。」

    故事講到現在,一個窮困潦倒的賣炭漢子,憑藉著忠誠、機智和武勇,一步步獲得陞遷,終於成為了中下級軍官,也擁有了妻室和傳承姓氏的長子,而這也是在明朝很多軍戶或是底層百姓心中最為典型的勵志故事。

    而他的故事顯然還沒有結束,至少打穀場內聽著陳文講古的人們還希望故事中的漢子會繼續獲得晉陞,因為這個故事的主角和陳文曾經講述過的很多英雄都大有不同,他貧寒的出身給了這些社會底層的百姓更強的代入感。

    「至正二十六年,高皇帝討伐張士誠,岐陽王受命進攻杭州作為牽制。待岐陽王進入杭州城後,下令:擅入民居者死,並以百戶陳三四為鎮撫,監督軍紀。時一兵強借百姓炊具,陳三四立縛之,行至城中鬧市,斬首示眾,杭州百姓遂安。此後,岐陽王獲軍三萬,糧二十萬,大多得益於陳三四斬兵安民之事。」

    「洪武二年,岐陽王從開平王常遇春出塞討伐元順帝,得勝回師至柳河川時,開平王得病暴斃軍中,岐陽王遂代掌全軍。行至太原時,聞大同告急,引兵出雁門關,駐紮白楊門。元兵趁夜偷營,岐陽王屹然不動。至天亮,元兵大至,岐陽王以陳三四等部將領兩營兵誘敵進攻,待敵軍疲敝,自左右殺出,大破敵軍,俘斬萬餘人。戰後,陳三四積功升至千戶。」

    「洪武三年,岐陽王奉旨北伐,行至半路,聞元順帝已死,其太子新立,遂統軍兼程前往應昌。偽太子聞訊逃竄,岐陽王俘其嫡長子及后妃、宮女、諸王、將相官屬數百人,並以精騎窮追至北慶州而返。此後數戰,俘元軍逾五萬人。此役之後,陳三四晉陞為衛指揮僉事。」

    「洪武五年,岐陽王再次奉旨北伐,韃子聞風而逃。岐陽王令部將韓政守護輜重,親領大軍,每人攜帶二十天糧草,追擊元兵。至土剌河,終於追上元太師蠻子哈剌章。韃子見王師已至,連忙向阿魯渾河退卻。」

    「待岐陽王引兵追至阿魯渾河,韃子數量陡然增多。岐陽王臨危不亂,帥軍發起進攻,激戰中,岐陽王戰馬中箭,落馬後猶自持寶劍與敵廝殺,後岐陽王重獲戰馬,更是殊死作戰,終擊潰敵軍,俘獲上萬人。」

    「只是,在岐陽王落馬後,指揮僉事陳三四引兵回援,為保護岐陽王,最終還是戰死於他一生追隨的統帥身邊。」

    講到這裡,故事的主人公終於還是沒有逃脫武人馬革裹尸的宿命,而這個忠誠勇敢的漢子也隨著故事的行進而深入人心,在得知他戰死的結局,打穀場內的眾人皆流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眼見於此,陳文繼而說道:「阿魯渾河之戰,除指揮僉事陳三四外,宣寧侯曹良臣,指揮使周顯、常榮、張耀盡皆戰死,是故,高皇帝未予以賞賜。」

    「而在岐陽王回朝後,高皇帝得知了陳三四這個忠勇的漢子的故事,遂下特旨:授指揮僉事陳三四之子陳有弟為昭信校尉,任職青州左衛百戶,世襲罔替!永樂二年,成祖皇帝遷青州左衛為天津右衛,這個世職便轉為天津右衛百戶。」

    「至於故事中的這位指揮僉事陳三四便是在下的祖上,我家世襲百戶的軍職也是這樣得來的。」

    英雄終得善果,這是所有人所樂於看到的。但是在陳文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原來故事的主人公竟然就是每日前來講古,在他們眼中博古通今到了去做文官都會屈才的陳文。

    這個故事是陳文根據戚繼光六世祖戚祥的經歷,在李文忠的年表中見縫插針編造出來的,是他為了將自身形象和其世襲百戶的身份立體化而製造出來的殺手鐧,同時還可以借此達到一些他所需要達到的目的,可謂一舉多得。當然,除了無恥這一條已經被他強行忽略掉的損失外,其他的他還是覺得很滿意的。

    只不過,這個故事的剩餘價值到此為止還沒有被有效的利用完。

    「從小到大,我的父親反覆的講述給我聽,就像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在家父小時候反覆講述給他聽是一樣的,而我的祖父也是聽著他的父親這樣講述給他聽的。」

    陳文記得,在他的家族中,有一位未出五服的堂伯,在共和國建國初期的那場抗美援朝戰爭中英勇殉國。他記得,那位沒有成親,更沒有留下子嗣的堂伯,在跨過鴨綠江的那一刻,已經成為了全家族的榮耀,甚至他的犧牲也只是更加加深了族人對於他的懷念。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是為了中國的未來而犧牲的,他是為了中國人不再被外人瞧不起而戰死的,他更是為了洗刷從**戰爭以來中國所經受的恥辱而英勇殉國的。

    成年後,陳文每每回憶起年少時,他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還有族中的叔伯給他講起這位堂伯的故事時,他都會想起他曾經看過的一部漫畫。那部漫畫裡面說,每一隻兔子的心中都有一個大國夢!

    從他來到這個時代,他真心的體會到,他的心中,真的有這麼一個大國夢。而他也願意為了這個夢傾盡全力去終結滿清的統治,從而提前改寫那段中華民族充滿了屈辱的血淚史。

    「從南下的那天起,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自己聽。而我最希望的則是,在我百年後,我的兒子也會把在這華夏幾近再次亡於韃虜的末世,我為了驅除韃虜,救助萬民所做下的英雄事蹟在這個故事的同時講給我的孫子,如此往復。」

    「今天,我陳文昂首站立於我祖上曾經為之戰鬥過的浙江大地,對上天起誓:蒼天厚土為證,列祖列宗在上,自今日起,自浙江始,我陳文誓要驅除韃虜,光復華夏舊地,重建太平治世。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屍骨無存,三魂七魄化為虛無;若違此誓,祖宗陵寢不得安枕,子孫後代,男為盜賊,女為娼妓!」

    自從昨天晚上在打穀場吹了一夜的山風,陳文終於想明白了他當初為什麼會一心想要去福建。

    初到陌生的環境,引發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而這種恐懼進而影響到了他的判斷能力。

    那時的他,出於對歷史的滾滾洪流的畏懼,出於對滿清鐵騎屠戮華夏大地的恐懼,更是出於對南明王朝各部內鬥日常的惶恐,所以他一心想要去福建,在鄭成功的羽翼下,一點一點的發展壯大,然後一戰定勝負。這樣,即便失敗了,至少在有生之年,還有台灣和南洋可以作為棲身之所。

    但是,經過了一夜的思索,他終於明白了,這種念頭本就是不該有的。

    既然那輛出租車將他載到了這個時代的浙江,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這個時代的浙江漢人並不缺乏敢於和滿清拚殺到底的英雄好漢,只是他們缺少一個正確的思想指引和一個實實在在的偶像去追隨,他們不應該在一個又一個或忠貞不渝、或心懷叵測的頭領的帶領下一步步走向終結,而是應該在這場抵禦末世浩劫的戰鬥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而作為穿越者的陳文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的浙江,就沒有理由不站出來,帶領著浙江的漢家兒郎收復失地,讓那些蠻夷和在蠻夷羽翼下為虎作倀的漢奸們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才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的使命,而不是躲藏在鄭成功的護翼下做著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最重要的是,他立志要成為戚繼光那樣的英雄,就應當像一個男人一樣去戰鬥。即便是失敗,也應當戰死在沙場之上,而不是躲在台灣或是南洋當寓公。

    至於施琅,陳文相信他今天的決定不過是讓那廝多活幾年罷了,等到他真的有實力和滿清決一死戰之時,一個只會打海戰的漢奸還不就是個手到擒來的小角色嗎?

    就在這時,似乎是響應陳文的誓言,身穿著吏員服色,一臉莊重的胡二雙手捧著那份白麻紙寫就的任職書向陳文走來,而在他身後,兩個衣著光鮮的從人則一人牽著陳文的白馬,一人手捧著盛放山文鎧和寶劍的托盤亦步亦趨的跟隨著胡二。

    胡二走到近前,見陳文立刻背對著眾人,拜倒在地,便打開白麻紙照著今天中午在孫家時的模樣,大聲朗讀。

    「今察天津右衛世襲百戶陳文,建言有功,且其人遠行千里,投效王師,志在破虜。其心可表,其志可嘉,特授予大蘭山老營游擊將軍一職,允其所請,編練新營。望其人不忘國家深恩,奮勇殺敵,如此,功成之日,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賞哉。」

    落款則是:大明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王;監國五年七月二十。

    也就是今天。

    打穀場的眾人目瞪口呆的聽著這一切,在古人看來,以祖宗陵寢、以子孫後代立下的誓言都是最毒的誓言,是很多人寧死也不願違背的。因為一旦違背誓言,即便死後也無法安息。

    而胡二的出場以及王翊的任職書則更將這種衝擊力發揮到了極致,眾人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游擊將軍就如此這般的在他們的見證下新鮮出爐了。

    這一刻,即便如吳登科也沒有來得及去聯想陳文的現學現用,而是同那些已經向陳文效忠的鄉黨們有志一同的詫異於計畫中的這一切竟來得如此猛烈。

    在眾人哪怕是連眨眼都害怕錯過些什麼的矚目下,陳文在胡二的那兩個從人的幫助下,換上了山文鎧和佩劍。待陳文轉過身來,曾經那個博學鴻儒般的書生,在眾人的眼前就這樣一瞬間變成了一位英武不凡的將軍。

    做了半天的準備工作,又作了一晚上的秀,便只為了下一刻的都來。眼見著眾人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陳文毫不猶豫的向前一步,大聲說道:「王經略已經下令,由本將新建一營。諸君都是浙江的好男兒,可有願意追隨本將重建戚家軍,驅除韃虜,光復失地的嗎?」

    聞言,吳登科立刻從迷夢般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只見他越眾而出,大聲說道:「大夥都知道,我吳登科的高祖父和戚少保麾下的大將吳惟忠吳將軍乃是同族兄弟。幾十年前,吳惟忠將軍追隨戚少保掃平倭寇北虜。今天,我吳登科願意追隨陳將軍麾下,驅除韃虜,收復失地,贏得一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機會。」說著,吳登科右手以長槍拄地,單膝跪倒在陳文面前。

    這時,一個義烏來的漢子大聲說道:「義烏乃是戚少保當年招兵練兵的所在,最初的那支戚家軍也多是我義烏子弟。我等義烏縣的好漢子對於重建戚家軍一事,絕不甘於人後,請陳將軍收下我等,重建戚家軍!」說著,那義烏漢子周圍竟稀稀拉拉的隨著他跪下一片。

    這一幕倒是給陳文嚇一跳,因為這漢子並不是白天時就已經在孫家小院裡宣誓效忠的基本盤成員,而是一個預備隊,這到讓他發現其實自己還是小視了重建戚家軍這句話對於金華府的人士有多大的殺傷力。

    就在這時,一向不甘人後的尹二狗也跪倒在地。「我等東陽縣出身的漢家男兒願意追隨陳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與此同時,尹二狗的一眾鄉黨也跪隨著他跪倒在地。

    陳文大約估算了一下,竟有二十多人,比義烏縣出身的漢子也少不了多少。

    「我等金華府的漢子,誓死追隨陳將軍,驅除韃虜,光複本鄉!」

    「我們諸暨人也願意誓死追隨陳將軍,萬死不辭。」

    「台州府的鄉親們,還等什麼?追隨陳將軍,重建太平!」

    「……」

    漸漸的,激盪的情緒逐漸傳染開來,不一會兒的功夫,竟有兩三百人跪倒在地。而剩下的人則坐立不安的站在那裡,神色頗為複雜。

    前期準備了那麼許多,就是為了這一幕的呈現。不過,陳文很清楚,一時衝動是一回事,真的當兵吃糧又是另一回事,而他做著一切只是為了集結一群真正的義士。

    眼見於此,陳文大聲說道:「諸君,從軍乃是關乎一家人的大事,此刻本將不去記錄諸君的性命,晚上回去和家中的長輩商量一下。明日一早,還是這裡,願意追隨本將的義士便和我一起上老營當兵吃糧!」

    說罷,陳文翻身跨上了那匹白馬,隨著白馬的小碎步逐漸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從聽到陳文被任命為游擊將軍開始,那個前來偷師學藝的說書先生就張大了嘴巴,彷彿下一刻下巴就要掉下去砸到腳面一般。直到陳文離開,他才擦掉這許久從口中流出的哈喇子,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想不到說書原來也能當上將軍啊。」

    很快,陳文便回到了孫家的小院門口,他撫摸著白馬的脖頸,在孫鈺的幫助下從馬背上下來。

    這一下午的新鮮菜蔬真是沒白喂,這白馬倒是給足了自己面子。要是它在打穀場一個尥蹶子直接把自己掀翻在地,那可就糗大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0
第三十五章 起點

    回到孫家,陳文和孫鈺很是飲酒暢談了一番。到了第二天公雞初鳴,陳文就立刻爬了起來,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昨天喝了點小酒,恐怕一晚上都未必能睡得好。

    出了房門,陳文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這時,那匹白馬應該是看見主人已經起床了,隨即嘶鳴了一聲,大概是打招呼吧。

    見眼下也沒什麼事,陳文便過去開始餵馬。不過,那匹白馬似乎對於和孫家的驢子住在一起很是不滿,在陳文餵馬期間,它幾次衝著那驢子打著響鼻,更是狠狠的撇過幾眼。而那隻驢子則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躲在牆邊上絲毫不敢靠近白馬。

    眼見於此,陳文便從廚房裡捧了把黃豆,喂給白馬,而那白馬也親暱的蹭了蹭陳文。

    沒過一會兒,正當陳文正在和他的坐騎交流感情的時候,易氏已經起來了。行過禮,易氏匆匆的趕去做早飯,而陳文則回房間收拾東西。

    吃過早飯,陳文便和孫家這一家人道別。雖然從今天起他只是上老營去住,和孫鈺平日裡還總能見面,但是這畢竟是搬家,總要感謝人家這段時間的照顧。

    將行李掛在馬鞍上,陳文便牽著白馬離開了孫家。此刻的他心情分外忐忑,因為今天對於他而言將是全新的開始,也很可能會是他未來幾年的起點。這些日以來,或無心插柳,或有意為之,都會經過昨天的發酵後在今天得到切實的印證。

    很快,陳文就來到了村南的打穀場,而此時吳登科和尹二狗已經帶著他們各自的鄉黨在那裡等待陳文了。他走了過去,和這些漢子聊了起來,絲毫沒有去擺游擊將軍的架子,而這些漢子也對陳文的禮賢下士流露出了感激之情。

    很快,打算投效陳文所部的漢子們開始陸陸續續的趕來,就連這座大蘭山下的小村裡也很有一些年輕人打算追隨陳文,這半個月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使得他們對於陳文的瞭解遠比只來聽講古的人要多。小村裡,他們在親人的依依惜別下來到打穀場,準備迎接新的未來。

    漸漸地,人越聚越多,很快就突破了百五之數。這讓陳文感到很是詫異,在他看來,昨天晚上那兩三百人最多能來一百也就很是了不得了。畢竟從軍是殺頭的買賣,即便沒有死在戰場上,也很可能會被軍法處死,要知道中國古代的軍法甚是嚴苛,死於軍法的士卒甚至比戰死的還要多得多。

    只是他並不知道,大蘭山老營的那五個戰兵營早在兩年前王翊擊破團練兵,紮營大蘭山時就已經成軍了,這兩年下來也只有劉翼明上山時曾經招過兵,但是數量少得驚人,因為劉翼明上山前也有些在他還在他的老官長劉穆麾下時就追隨他的部下。

    可是,這兩年來,總有些打算當兵吃糧的漢子投軍無門。而且大蘭山軍紀嚴明,擾民的事極少,以至於周圍的府縣很多不願意再被滿清的官吏兵丁欺壓的漢人紛紛向這裡聚集,而這些人當中頗有些想要打回老家去的漢子,以至於當地徵兵的供求關係早已發生了質的改變。

    而王翊授命陳文新編營頭,則給了這些有志投軍的漢子一條新的出路,這使得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的武勇來養活家人,實現夢想。是故,此刻的打穀場上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眼見著日頭漸高,陳文不打算等了,只是留下一個老成的在此繼續等待,而他則帶著這將近兩百條漢子向大蘭山老營走去。

    走在路上,陳文和這些部下有說有笑,顯得很是輕鬆,更是時不時的爆出個酒桌上的葷段子弄的眾人前仰後合。

    他知道在軍中不能過於壓制士卒對於異性的幻想,因為那樣做會導致軍中「撿肥皂」現象的氾濫。但是即便如此,也要在軍法上必須嚴禁其強搶民女,這不只是事關軍紀和戰鬥力,更是因為陳文想要的是一支如同岳家軍一般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軍隊。而對此,他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只是暫時還沒有執行的能力。

    就在這時,走在後面的人們突然嘈雜了起來。

    陳文唯恐是私鬥現象的發生,趕忙走了過去,卻只見李瑞鑫騎著戰馬想要從人群中穿過去以便追上陳文。而走在後面的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早已投效陳文軍前,見他提著馬槳而來自然不肯放他過去,於是就出現了剛才的一幕。

    見陳文趕來,李瑞鑫立刻翻身下馬,拄著他那柄祖傳的馬槳單膝跪倒在陳文面前,開始訴說他這兩天的經歷。

    原來,在那天晚上陳文和他談過後,他就騎著馬帶著兵器出山找綠營兵麻煩,為的是能夠換些賞銀以方便其與陳文前往福建,畢竟窮家富路嘛。等他得手之後連夜趕回來,陳文已經帶著人往大蘭山前進了。於是乎,他就趕忙策馬追來,生怕追不上被擋在老營之外。

    看著李瑞鑫滿是血絲的雙眼,激動不已的神情和那匹滿身汗水喘著粗氣的戰馬,陳文實在無話可說,只得將他扶了起來,並告誡他以後進了軍營就要恪守軍紀,不得再如此自由行事云云。

    在陳文告誡他後,李瑞鑫連忙轉過身把鞍具後掛著的一個滴著血的布口袋解了下來,扔到陳文面前,而那個布口袋也不負眾望的把它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出來,那是五個腦後梳著金錢鼠尾的男子的首級。

    用李瑞鑫的話說,這五個傢伙之中有四個是綠營兵,為首的那個倒是個漢八旗的假韃子。他本來只想試試運氣,誰知道剛出了山就碰上這群傢伙在劫掠客商,而那個漢八旗的假韃子更是強拉著一個姑娘往樹林裡走去。於是乎,李瑞鑫先是射箭狙擊,再是策馬衝殺,這五個二鬼子就變成了五個真鬼。

    陳文看到這五個腦袋滾落到他腳旁,甚至還有幾滴血被甩到了他的新靴子上,陳文差一點兒就吐了出來,好在他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只得強壓著這份噁心誇讚了一番李瑞鑫的武勇。

    而在他的周圍卻頗有些既沒有見過首級,又沒有聯想到這個場景的初哥,待他們看到這些滾動的人頭之後,幾乎立刻就吐出了出來,看他們的樣子,很可能昨天的晚飯都被這幾個首級給糟蹋了。

    倒是尹二狗在安撫好前隊之後,追著陳文過來,恰巧看到了這剛才的一幕。只見他意味深長的看了陳文一眼,再看李瑞鑫時,竟流露出了些許戒備的神色。

    看著這群沒見過血的新兵蛋子,陳文立刻讓李瑞鑫把這五枚首級和被繳獲的腰牌兵刃展示給眾人,便又迎來了一片嘔吐聲。接下來,陳文表示,如果有人害怕,可以離開,這是最後的機會,因為上了山便是正式的軍人,想要立刻便沒那麼容易了。

    所幸,這些敢於追隨陳文的漢子沒有人願意被他人嘲笑為懦夫,紛紛表示一定要留下來追隨他們的陳將軍,而且以後也一定會像李瑞鑫一般殺賊護民,為陳文這位將主爭光。就連那幾個吐得稀里嘩啦,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漢子,也表示以後絕不會如此,一定不給陳文丟臉。

    鬧劇結束,陳文看著一地的狼藉,心中猶自慶幸。若是這一幕發生在戰場上,會不會影響戰爭的結局都兩說,這一地的嘔吐物直當是提前上課了。

    隨後,陳文帶領著眾人繼續前進,很快就到了老營的轅門外。陳文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他還被那個王游擊設伏圍攻。可是現在,估計那廝就算藏在路邊也不敢出來了吧,這小兩百口子每人一口唾沫淹估計是淹不死他,踩肯定能踩死。

    看見陳文帶著一眾人上山,守門的把總看到領頭的乃是這些天出入老營多次、又被任命為游擊將軍的陳文,趕忙出來交涉。

    陳文認識那把總,因為這人就是陳文第一次上山時吹響敵襲號角救了他一命的那個軍官。表明了來意,那把總立刻跑了回去,直奔中軍大廳而去。

    沒過一會兒,胡二便緊隨著那把總趕了過來,見面便是滿臉堆笑的奉迎著陳文。

    胡二知道,陳文從上山以來便是王翊和王江眼中的紅人,現下又是領兵的實力派,雖然這兵才剛剛開始招募吧,但也算是山上在號的大人物了。況且現下這時局,有兵便是草頭王,他這樣的小角色自然沒有必要得罪陳文。再者說了,他這些日子拿了陳文不少銀兩,無論是跑腿,還是演戲,陳文出手一向大方,而這也更加堅定了他的那顆奉迎之心。

    進了老營,陳文便帶著眾人跟隨著胡二前往西校場旁邊的軍營,那裡便是陳文所部的駐地。

    一路上,胡二不僅慇勤的給陳文介紹這老營的佈局,還時不時的拍個馬屁或是說個笑話,調節下氣氛,比陳文有次去旅遊時那個大爺一樣的導遊可稱職多了。

    不過,對此陳文也絲毫不感到意外,畢竟這時代能做小吏的沒有一個不是滑不留手的人物,此刻他可以對著你溜鬚拍馬,沒準下一秒就會把你賣了。所以從認識這胡二之始,他便抱著不得罪人的原則來交往。再加上陳文現在的身份,更加促使其與胡二保持距離,過於生分了可能會錯過一些信息,過於熟稔又會遭上官忌諱,所以不遠不近最好。

    可是眼下的這一切,卻把那些隨著陳文上山的漢子們唬得不輕。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王翊雖然不是宰相,但也是這四明山一帶明軍的統帥,經略南直隸和浙江軍務的監軍文官首領。那胡二雖說不過是個小吏,可卻是在王經略跟前伺候的人,這廝平日裡一向不拿正眼看人,可是現在卻在陳文面前伏低做小,足見王翊對於陳文的青眼。

    很快,陳文一行人就到達了西校場。這裡最初是給左營和右營修建的,所以地方很足。後來劉翼明上山後,這兩個營就由其統領,練兵一段時間後,頗具成效,便改駐嵊縣一帶,一方面防備那裡的清軍,而另一方面也是對那裡施壓。

    就這樣,西校場旁的軍營便空了下來,而王翊便順理成章的將這裡批給了陳文。

    胡二走後,陳文便在站在西校場的點兵台上給這些新兵蛋子訓話。

    「進了軍營,諸君便是本將麾下的兵了,從今天起,只要有我陳文一口吃食,便斷不會讓弟兄們挨餓。此刻,弟兄們現在這暫住,待三日之後,兵員招募完畢,就開始練兵。」

    接下來,陳文便任命了李瑞鑫,吳登科和尹二狗為千總,負責給這些新兵蛋子分配暫時的居所和打掃軍營和校場,隨後他便趕忙帶著兩個士兵前往中軍大廳,向王翊報導。

    雖然一個游擊將軍麾下只有三個千總軍官的事情很是詭異,但是陳文的這個營暫時也只有五百兵額。若是放在甲申之前,吃空餉是一回事,一個守備都有上千的兵額,比如戚繼光當年為其賦詩的那個文登營,就有一千一百多的兵額,更何況是領遊兵營的游擊將軍了。

    不過,眼下大明朝的官職貶值得厲害,王翊麾下前後兩營的指揮黃中道和毛明山也不過領一千兵額,實際也就六百多人,可是他們卻還都擁有著掛印將軍的階級,這樣一想的話陳文立刻就平衡了。

    到了中軍大廳,王翊顯然已經知道了陳文接到任命不到一天就已經帶了小兩百人上山的事情,只是誇讚了一番陳文的效率,便讓胡二把銀庫庫大使褚素先帶來。

    見到褚素先本人,陳文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王翊的意圖。只見那褚素先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相貌到還不錯,雖說瘦了些,不過皮膚很好,看來倒是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才喂得出來的。只不過,這廝的那兩撇鬍和下巴上留著的那一把老鼠鬚子實在是怎麼看怎麼不像個好東西。

    這大概就是陳文那個還不知道是誰的媳婦,在冥冥之中借給他的女人的直覺吧。

    見過禮,只見王翊對著褚素先耳提面命了一番,便由著陳文和褚素先前往銀庫,去取王翊之前許給陳文的那一千兩銀子的徵兵準備金。當然,還有一份安家費陳文並不打算那麼快發下去,所以便暫時寄存在銀庫。

    一路上,褚素先幾次暗示陳文回扣的事情,都被他打哈哈一般藉著別的話題無視了。等陳文帶著那兩個士兵把銀子足額提走,褚素先的兩眼已經變得有如能夠噴出火一般。即便如此,陳文也沒有理會他,只留下褚素先繼續在銀庫的庫房裡COS小火龍。

    嗯,今天銀庫融化碎銀子鑄錠的柴火錢肯定是能省下來了。

    雖然陳文知道得罪財務是沒有好處的,但是現在對於他而言每一分銀子都很重要,因為這些很可能會影響到他練兵的效果,所以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再者說了,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清軍就會圍剿四明山,如此迫在眉睫,哪還有功夫敷衍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

    回到軍營,孫鈺已經派人把今天需要的糧食、菜蔬和醬醋等物全部送來。陳文想了想,又給了糧庫的小吏些銀子叫他們每兩日送一口肥豬或一隻肥羊來,每次一結。只見這幾個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滿臉興奮的飛奔而去,彷彿是怕陳文反悔一般。

    對此,陳文只得暗笑,看來孫鈺把糧庫的小吏們逼得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到了正午,陳文留在打穀場的那老成漢子便帶著二十幾個人到了軍營。在陳文感慨人數終於破兩百的同時,他居然在這群人裡發現了兩個異類。

    一個四十幾歲的童生和一個二十出頭的秀才,而這兩位知識分子竟然還都是杭州人,更無語的是這二位居然強烈要求一定要來給陳文贊畫軍務的。

    笑話,文官領兵那種買彩票中五百萬一樣撞大運的事情,陳文可不打算干。就算是王翊,他也不準備讓其插手自己營頭的軍務,更何況是這兩個看樣子連《孫子兵法》都未必讀過的腐儒呢?

    只不過,這兩個杭州人為什麼跑到大蘭山來,又為什麼放著老營的文官不去申請非要來贊畫軍務,倒是引發了陳文的好奇心。稍加試探之後,這兩位知識分子便毫無顧忌的把他們的遭遇吐了出來。

    原來,他們本是居住在杭州城仁和縣,那個年輕的耕讀傳家,而年長的則是在城中開了個私塾。本來日子過得都還可以,即便是清軍佔領杭州也沒有受到太過巨大的影響,畢竟他們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

    結果到了今年,滿清在杭州府圈地修建滿城,把所圈土地的百姓全都趕了出來,就連他們兩家也不例外。年長的一家沒有反抗,被搶掠了一番後就逃到了城外;年輕的那個秀才的長兄為了保護祖傳下來的土地,被清軍毫無理由的活活打死。

    滿城一事,陳文到是在論壇上見過,只是記得杭州滿城是全國各省滿城之中最早圈地建設的一個,到了太平天國起義時被焚燬,清軍重新佔領杭州後又重建,直到辛亥革命才徹底取締。不過,他對於其時的詳情卻記不太清楚。

    據《康熙仁和縣誌》記載:「此方之民,扶老攜幼,擔囊負簽,或播遷郭外,或轉徒他鄉,而所圈之屋,垂二十年輸糧納稅如故。」

    黑中介也不至於做得那麼絕吧!

    在此之後,旗人在當地闖入民宅,搶奪財物,毀人祖墳,向地方官索要婦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嚴重影響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這才導致了滿城城牆的修建,以求隔絕兵民,減少此類事情發生。

    在城外相見後,這兩個一起考中童生的同年一商量,便橫下一條心帶著家人來大蘭山投效明軍。只不過,他們都不是本地人,又不像孫鈺那般即有舉人的功名又比較會算賬。結果,在這呆了快一個月了,還沒有分配職務。

    昨天晚上,他們聽了陳文講古,覺得與其在當地的文官手下做事,不如投奔同鄉來的武將。在他們看來,陳文雖然能說會道,知識淵博,但也畢竟是一個人。軍中幾乎都是些文盲,很多文案工作又一定需要人處理,那麼他們作為同鄉的讀書人就肯定會被重用。

    對於他們的心思,陳文懶得去瞭解,只憑滿城一事,這二人便應該可以信任,再說他也確實需要處理文案的人才。於是乎,他便安撫了一番,表示自己接納了他們二人,工資待遇從優,不過具體職務還要等這幾日徵兵結束後再行安排。

    午飯很快做好了,雖然都是些素菜,但是陳文的一句管飽還是贏得了這些新兵蛋子的歡呼,尤其是在陳文也端著飯碗和士卒們在一個鍋裡盛飯吃的行為,更是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只不過,那兩個士人卻還自持著身份,盛過飯便一起回到了居所,並不打算和這些丘八在一起用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1
第三十六章 名冊

    吃過午飯,陳文便立刻交給這兩個新近入職的文書一份工作,編寫花名冊。

    從感情上而言,當一個人和其他人被書寫到一張紙或一個本子上,他們之間本身就出現了關聯,如果這些被寫在一起的人們又每天朝夕相處的話,那麼這種關聯就會很快的轉化為感情。結婚證或是這個時代的婚書除了佐證以外便有這種作用,而用到軍營裡,便是袍澤之情。

    況且,除此之外,這份名冊對於陳文而言也將是他的這支軍隊制度建設、士卒軍功賞罰等事的依據,所以即便眼下人還沒招齊,但是事情也須得趕緊開始做起來。

    作為主將,這份名冊陳文可以不寫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出於以身作則,他還是在稿紙的第一張寫下了他當初編造好並幾次拿出來忽悠人的那份履歷。

    寫完之後,陳文看著眼前這張稿紙,實在回憶不起來他還對其他人編造過其他什麼東西了。

    於是乎,他轉而對那兩個文書說道:「姓名、字號、祖籍、籍貫、父母、妻室子女、曾經從事職業還有特長,這些都要記錄下來,然後抄寫幾分。等兵員招募結束,二位先生還要把這些草稿分別騰在幾份不同的名冊上。此乃是我部的根本大事,望二位先生慎重行事。」

    「學生必不負將軍所托。」那年輕的秀才立刻便應了下來,而那位年長的童生卻在應下的同時眼珠一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這時,那三個千總也都回來了,陳文先前給他們的任務是叫吃過飯的士兵回住所待命,這事情顯然已經完成了。

    隨後,陳文命令這三個軍官按照兩個文書的提問回答他們的履歷,記錄下來直當是練手。這樣一來,吳登科和李瑞鑫到還好,尹二狗就成了問題。本來陳文已經在考慮給尹二狗起個好聽點兒的名字,比如尹志平,立志重建太平,不就很好嗎?如此的話,以後立了功、升了職說出去也好聽。

    可是,輪到他的時候,他卻一張嘴就是「尹鉞,斧鉞鉤叉的鉞,沒有字號」之類的回答,倒是讓陳文頗為意外。

    結果一問才知道,本來相熟的人不是叫他二狗哥,就是叫二狗兄弟的,既然大夥叫習慣了,他便沒有強行更正過。可是眼下當上了軍官,又要記錄在冊,他當然要對此強調了一番,省得以後上了戰場,祖宗會因為不是大名而沒辦法保佑他。

    對此,李瑞鑫不出意料的還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態度,倒是吳登科思來想去之後補了他一刀。「二狗兄弟,你這名字我怎麼沒聽說呢?」

    那尹鉞一聽這話,立刻反駁道:「吳大哥,咱哥兩兒才認識幾年?你去問問周家兄弟去,俺家祭祖時俺爹叫俺啥,周家兄弟是俺家的鄰居,撒尿和泥長大的,他肯定知道。」

    看到他如此重視此事,陳文突然感到了些許慶幸。若是此時李定國已經獲得了假黃鉞的特權,以這廝對對此的重視程度,他十有**會強調他的那個鉞,就是假黃鉞的鉞。

    很快,這兩個文書便記錄完畢。他們二人只見陳文這裡已經暫時用不上他們,便在行禮過後,前去營房記錄那些士兵的籍貫來歷。

    兩個文書離開了陳文的房間,屋子裡就只剩下那三個軍官了,陳文立刻掏出了一份寫好的編制計畫書,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們自己拿去看。

    只見這三個千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尹鉞把計畫書拿了起來。隨後,在陳文的一個「念」字出口之後,尹鉞開始他對於這份文件的朗讀。

    「一……四……,一……十二人,……一,伍……二,正……八,……一。」

    聽著尹鉞這磕磕巴巴的念出了一大堆數字,陳文剛喝到口的水差點兒噴了出來,若是讓他繼續唸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屋子裡面正在接收密電碼呢。

    眼見於此,他只得給把計畫書要了過來,在尹鉞滿臉羞愧的神情下開始念道:「一哨四隊,一隊十二人,隊長一,伍長二,正兵八,火兵一。本將決心重建戚家軍,這鴛鴦陣便是我部的基本陣型。爾等對於這個配置可有異議?」

    陳文拿出的編制是戚家軍鴛鴦陣的基本編制,無論是南方抗倭時,還是北方對抗蒙古騎兵時,戚家軍的武器雖有更改,但是單一鴛鴦陣小隊的人數始終沒有變過,變的是每哨的隊數、冷**的組編方式和武器構成。

    對此,尹鉞和李瑞鑫並無異議,而吳登科只是皺了皺眉頭。

    於是,陳文繼續念了下去。「隊長持旗槍配腰刀、伍長一人持長牌腰刀、一人持藤牌腰刀和標槍、正兵四人持長槍弓箭、兩人持狼筅、兩人持鏜鈀弓箭、火兵持尖頭扁擔,這個可有問題?」

    吳登科想了想,說道:「將軍,您的這套編制和武器配置是當年戚少保抗倭時用的,現在我們面對的是韃子,為什麼不用可以克制騎兵的北方鴛鴦陣編制呢?」

    聽到這個問題,陳文掃了一眼,尹鉞與吳登科一樣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而李瑞鑫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好在這個問題陳文早有預料,他說道:「吳兄弟和尹兄弟沒有去過北方,那裡一馬平川,韃子的騎兵可以成群結隊的衝鋒。可是我們現在身處浙江,這裡水網縱橫、丘陵密佈、道路狹窄,韃子即便使用騎兵也很難集團衝鋒。一直以來,王師和韃子作戰到是步戰的時候偏多,所以本將覺得南方抗倭的鴛鴦陣更合適。」

    戚繼光的鴛鴦陣從在南方抗倭到前往北方直面蒙古騎兵,出現過三種編制,其中火器和冷兵器混編的第二種效果並不是很好,所以很快變成了殺手隊和火器隊分列的形式。而編制也從南方時的四四制變成了在北方使用的更加靈活、更加容易配合馬營、車營的三三制。

    「當然,三位兄弟都是知道的,本將一向從善如流,若有問題須得提出來大家探討,此事事關本部生死存亡,勿要吝嗇口水。」

    見吳登科和尹鉞皆沒有異議,陳文轉而向李瑞鑫問道:「李兄弟,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大家探討一下。」

    李瑞鑫顯然意料到了陳文會問到他,毫不猶豫的說道:「卑職覺得將軍使用戚少保在南方抗倭時的鴛鴦陣在思路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有些細節卑職覺得還可以商榷一二。」

    「李兄弟,但說無妨。」

    「比如,將軍以藤牌手攜帶標槍、鏜鈀手和長槍手攜帶弓箭的思路是沒錯的,這樣可以在接戰前配合火器隊殺傷敵軍。以卑職愚見,我部皆是新兵,雖然有不少人是有武藝在身的,但同時練兩種兵器是不是太過複雜了一些。」

    按照常理,藤牌手持標槍、長槍手持弓箭、鏜鈀手則應該持火箭,只是大蘭山沒有火箭那種高科技產品,所以陳文退而求其次打算以弓箭代替。可是經李瑞鑫這麼一提,他突然意識到了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有一個多月清軍就要圍剿,現在練那麼多兵器只會太多嚼不爛。

    「那就擴大射手編制,鴛鴦陣士卒暫時單練一種兵器。」陳文掃了一眼吳登科和尹鉞,見他們也沒有異議,便示意李瑞鑫繼續。

    「再比如,戚少保的鴛鴦陣,前排的刀盾伍長是由一個長牌手和一個藤牌手組成。卑職覺得,現在我們所面對的韃子和戚少保面對的大有不同,倭寇使用鳥銃,蒙古韃子使用弓箭,而我們面對的韃子則除了鳥銃和弓箭外,還使用飛刀、飛斧和標槍之類重型投射兵器。」

    「這些兵器對於長牌手而言不算什麼,但是藤牌手就無法招架了。所以卑職以為不如將藤牌手也改成長牌手,這樣兩個長牌手在前可以更好的保護後排士卒不受韃子投射兵器的傷害。」

    「不行!」陳文尚在思索,吳登科立刻就出言反對。「李兄弟,你沒見過鴛鴦陣,所以不太清楚。這長牌和藤牌的同時存在,為的不只是由長牌手抵擋敵人的投射兵器,更重要的是有長牌手推動整個陣型的前進。」

    「可是長牌笨重勢必會影響到長牌手的動作,而藤牌手的存在就可以保護長牌手免受韃子突進攻擊,這也是為什麼戚少保對於長牌手和藤牌手的體型和身手有嚴格要求的原因。」

    「如果全都是長牌的話,韃子長槍手一擁而上,只要能架住狼筅,刀盾兵趁機滾過來,長牌手就危險了。長牌手若是陣亡,陣型如何前進,誰又來抵擋投射兵器?所以前排必須是長牌和藤牌互相配合。」

    在陳文正在聯想吳登科所設計的場景時,尹鉞開口說道:「既然已經影響動作了,不如把長牌做得大一些,反正接陣前我們也是要用縱陣來減少投射兵器傷害的。」

    「縱陣?韃子若是開炮呢,雖然他們也打不準,但是如果一炮命中長牌手,那麼怎麼辦,全死嗎?」

    火炮?

    陳文突然發現,這個問題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戚繼光無論是在南方抗倭,還是在北方對抗蒙古鐵騎時,他的對手好像都沒有火炮這麼高科技的玩意兒。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時代明朝的火器研發始終在追趕西方的腳步,甚至出現了一些超越西方同行的產品。只不過這條光明大道還是被滿清那個除了騎射以外,一切高科技產品都「至為可笑」的理論打斷了,以至於太平天國時,清軍還在用明朝鑄造的火炮來抵抗太平軍。

    思慮及此,陳文回憶了一下這個時代歐洲人的方陣是怎麼對抗炮兵的,結果想來想去好像就只有硬抗這一條路,甚至到了拿破崙時代都是那樣,想想就肉疼。這麼說的話,還是戚繼光的縱陣比較合算。

    見三個軍官吵成了一團,越說越亂,頭大如斗的陳文立刻拍案而起。「夠啦。」

    三個軍官一愣,立刻跪倒在地,口稱死罪。陳文把他們扶起來,隨即說道:「這世上沒有萬全的辦法,火炮那東西也就是城牆能扛得住,難道我們就只能躲在城牆後面嗎?縱陣依舊要用,反正韃子炮兵的瞄準技術也不怎麼樣,那就只能賭他們打不中了。」

    滿清並非全無火炮,早在皇太極時代就已經開始仿製明朝的火炮了,只是效果很一般。直到孔有德叛逃和錦州陷落,才算是徹底給滿清補上了棋盤上的兩門炮。只不過無論是孔有德還是祖大壽,他們的瞄準技術都沒有學到家,和那些被孔有德殺死在登州的歐洲僱傭兵教官們相比顯得太過於業餘了。

    「前排還是長牌配藤牌不變,長牌上蒙生牛皮,藤牌在不影響動作的基礎上儘量做厚一些,這個本將會和王經略說的。」說完這一大堆決定,陳文問道:「關於武器配置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李瑞鑫想了想,說道:「將軍,我部不能只有鴛鴦陣,還須得有騎兵和火器隊配合才行。」

    「這個問題我想過,也問過王經略,老營武庫裡火銃很少,火炮更是一門沒有,那些東西早就下發給那前五個營了,投射兵種還是先用弓箭手。至於騎兵……」

    聽到騎兵二字,李瑞熙立刻豎起了耳朵,只聽陳文說道:「王經略只答應先給二十匹馬,先編練個斥候隊吧。」

    說到這裡,陳文故作猶豫,隨後斬釘截鐵的對李瑞鑫說道:「斥候隊和弓箭手由李千總負責,這兩日李千總就去把營中適合做斥候和弓箭手的士兵挑選出來。會用火銃和火炮的也要揀選出來,此事務必做好。」

    「卑職遵命。」得了頭彩的李瑞鑫立刻躬身應是。

    「吳千總,尹千總。」

    「卑職在。」

    「你二人負責鴛鴦陣的編練,這兩日把適合作為長牌手、藤牌手、狼筅手、長槍手和鏜鈀手的人選給本將一份名單,本將的堂堂之陣就交給你們了。」

    「卑職必不負將軍所托。」得到了安慰的吳登科連忙躬身應是。

    「那個……」尹鉞看了眼吳登科,繼而說道:「將軍,我二人不會寫字。」聽到這話,本來還傲氣十足的李瑞鑫臉色陡然一變。

    是不是啊。

    我怎麼找了三個文盲做領兵軍官呢。

    陳文深吸了口氣,說道:「本將會把那兩位文書暫時借給你們,記得說話辦事要尊重人家,那畢竟是讀書人。」

    「卑職遵命!」這一次的回答就顯得充滿了自信。

    看到三個軍官自信滿滿的樣子,陳文開口說道:「三位兄弟都知道,我部現在只有五百兵額。本將已經在王經略那裡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後和中營比試,務必全勝。若是贏得漂亮,兵額傚法前後中左右那五營也不是不可能。」

    聞言,李瑞鑫眉頭微皺,臉上頗有些不自然。眼見於此,陳文立刻說道:「本將知道,騎兵和弓箭手都需要很長的時間訓練,李千總不必憂心,本將自會與王經略說明。」

    聽到陳文這話,李瑞鑫毫不猶豫的回答道:「請將軍放心,這一個月,卑職就算不吃不睡也要把斥候隊和弓箭手給操練出來,絕不負將軍所托。」

    「不必強求,盡力即可。」接著,陳文轉而向吳登科和尹鉞問道:「吳千總、尹千總,你們二人如何?」

    兩人對視了一眼,立刻說道:「我二人必不負將軍所托,也斷然不敢辱沒戚少保的赫赫威名。」話語中的自信溢於言表。

    我對戚繼光也是很有信心的,否則誰那麼缺心眼去立軍令狀。

    就在三個軍官帶著任務離開後,陳文又迎來了那兩個文書。

    「將軍,這是現在已經入營的二百一十三人的全部記錄,我二人準備在您審核過後,再行抄寫。」說著,那兩個文書將稿紙恭恭敬敬的放在陳文面前的桌子上。

    陳文隨便翻了幾張,字跡工整,內容也是按照自己所要求的書寫,繼而誇讚道:「字跡工整,內容詳實,二位先生真是神速。」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那年長的童生行過禮,立刻就湊了過來。「將軍,這名冊都是我二人按照順序排列的,但凡是名字下面點兩個點的,都是後面數人或十數人中領頭的。」

    聞言,陳文立刻抬起頭,皺著眉頭凝視眼前這兩個知識分子,隨即淡淡的問道:「此事是你二人誰的主意?」

    那年長的童生顯然是已經預料到陳文會有此問,很是心平氣和的回答道:「是學生的主意。」

    「此事學生也有份,還請將軍莫要怪罪。」

    怪罪?

    見那年輕的秀才的神色不似作偽,陳文笑道:「果然還是同鄉之人懂得替本將想周全些,二位先生有心了。」

    「不敢。」

    不敢不也做下了嗎?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陳文本來覺得這年長的童生屢試不第,估計也就是個腐儒,可照現在來看到還小視了他。只是那個年輕的秀才還顯得過於稚嫩,需要時間培養。

    「二位先生都是大才,日後好做,若有功勞,本將自會向朝廷為二位先生請官。」

    聞言,那二人立刻面露喜色,躬身應和道:「學生必不負將軍厚望。」

    接著,陳文又將安排他們二人給那三個千總打下手的事情告訴了他們,兩人也是立刻應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悅。

    晚飯時分,在煮熟的肥肉所散發出來的香味感染下,陳文所部的士氣高漲到了一個新的巔峰。畢竟對於這些貧苦的漢子們來說,既能吃飽,又能吃上肉的日子,實在是太久沒有過過了,太久太久。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1
第三十七章 訂製

    第二天一早,陳文打著哈欠爬起來去參加老營每天的例會。本來這些日子以來,陳文多少已經開始適應了明朝人的作息時間規律,但是耐不住昨天晚上給那三個軍官講兵法一直講到深夜。

    其實,陳文也沒有講什麼高難度的東西,只是把先前給李瑞鑫講過的兵種相剋理論拿出來再講一遍而已。李瑞鑫且不說,他已經聽過了,而吳登科和尹鉞的接受能力也是截然不同。

    尹鉞這廝別看小名叫二狗,卻頗有些小聰明,對於陳文所提出的理論吸收很快。雖然他的接受速度和那一日李瑞鑫的接受速度相比要慢上一些,但是考慮到李瑞鑫曾經是黃得功的親兵,其父也做到過游擊將軍,而尹鉞不過是個初識行伍的門外漢,就顯得很了不起了。

    這倒是讓陳文頗有些懷疑尹鉞這廝的父母在給他起小名的時候是不是打盹兒了,這廝分明就應該叫尹猴子嘛。

    相比之下,吳登科的接受能力就要差許多。在陳文的印象裡,昨天一晚上,他好像始終是在給吳登科一個人掰開了揉碎了的講解這個理論的依據和變化,而吳登科的腦袋卻始終跟個實鑿的一樣,說什麼也灌不進去,直到深夜,陳文等三人都已經哈欠連連了,他才開始摸門。

    所幸,陳文對此早有預料,畢竟那些天給吳登科講《左傳》時已經見識過了,眼下也只寄希望於他能夠把聽《左傳》的那股子努力勁兒拿出來鑽研這份專業性更強的學問了。

    在陳文來到中軍大廳之時,人已經接近到齊了。見陳文趕到,王翊便將他介紹給了在座的眾人,而這些官員們也紛紛起身與陳文見禮,就連那褚素先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落座之後,陳文開始細細觀察在座的眾人,只覺得這大蘭山老營的官吏年輕化搞得相當不錯。

    只見在座眾人,大多三十左右的年歲,最小的應該就是孫鈺了。當然,如果考慮到這廝天生明朝小鮮肉兒的身份,還是先不計算在內的為妙,省得被打臉。

    而這當中年歲最大的當屬銀庫庫大使褚素先的族兄褚九如了,其人大概五十幾歲的樣子,面相上總感覺像是個和事老。不過,這個和事老可是有著從五品鴻臚寺少卿的職務,比前些天王翊本來給陳文安排的鴻臚寺寺丞還要高一些,而這其實也跟他主要負責的那份迎來送往、聯絡其他義軍和四明山附近鄉紳官吏的工作有關。

    今天的議題幾乎全部和陳文手中那個新編的營頭掛鉤,雖然這個營的兵額暫時只有其他營頭的一半,但這畢竟也是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營,所以事關重大。於是乎,王江便要求五司的各部門配合陳文的組建工作,並且保證陳文所部的武備和供給,而那些涉及到的官員也紛紛應是,表示一定全力配合,絕不辜負經略和副憲的厚望云云。

    隨後,王翊公佈了一個月後陳文的營與中營比試的決定。

    得到了這個信息,無論是暫管中營的監軍文官沈調倫,還是負責老營日常防務的那兩個守備都開始仔細的打量陳文,那細緻程度似乎是想把陳文身上到底有多少根汗毛都數個通透。而那個被點到名的守備更是隱隱透著一絲敵意,因為他很清楚這場比賽贏了沒太大光彩,一旦要是輸了可就算是把中營的臉都丟盡了。

    例會結束後,王翊又拉著陳文聊了一會兒,其實也不過是對陳文這個大明集團魯監國分公司大蘭山辦事處的新進員工的一種勉勵。

    從中軍大廳出來之後,陳文便趕回了軍營,按照慣例,他在參加完上司組織的例會後,還要給下屬開例會。

    看著手下的這三個千總和兩個文書,身為游擊將軍的陳文只用了一句話就結束了例會。「你們繼續去做本將昨天安排的事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匆匆結束了例會,陳文立刻牽了馬帶著兩個看上去比較老實的士兵下山,一路直奔他曾經購買文房四寶的那個鎮子。

    進了鎮,陳文先去了那家字畫店。掌櫃的還是那個掌櫃的,夥計也還是那幾個夥計,只不過他們已經有些認不出陳文了,並非是陳文去了韓國做整形手術,而是他今天穿著那套山文鎧出的門,早已閃瞎了字畫店裡那些人的氪金狗眼。

    等到那掌櫃的想起眼前這個將軍就是曾經在他這裡買過幾次東西的讀書人時,陳文早已在定下貨品之後離去了。那掌櫃的很是擦了幾次不時冒出的冷汗,顯然他還記得他曾經打算宰生客的行為,於是乎,他毫不猶豫的吩咐手下的活計,一定要按時完成陳文的訂貨,同時必須保證質量。

    出了字畫店,陳文又找了家綢緞鋪。本來以陳文的身份他所需要的東西是可以從老營的布匹庫房申領的,只不過陳文從孫鈺口中得知,這布匹庫房其實是由銀庫監管的,於是他決定不去給自己找麻煩。

    綢緞鋪子是鎮上一戶鄉紳開的,而這戶鄉紳和山上的一個官吏有親,所以這家的掌櫃雖然對於陳文這個新進游擊很是曲意逢迎了一番,但也只是讓他把所需商品的價格殺到了承平年代那般。不過這對於陳文而言已經夠了,如果不是為了那份私人訂製,誰沒事下山挨宰來。

    綢緞鋪子斜對面便是鎮中的城隍廟,今天雖說不是什麼趕集的日子,人卻依舊不少。

    陳文帶著那兩個漢子來到張貼榜文的地方,把他先前寫好的招兵榜文貼了上去,並找來了廟裡的算命先生,告訴他每隔一刻鐘過來大聲朗讀一次,一次給五文錢,講完直接結算,由陳文帶來的那兩個士兵負責發放,今天和明天一共講兩天。

    而這兩個士兵每人在榜下站一個時辰,兩個人輪流站,直到晚飯前必須回營,因為老營晚上宵禁。若是有人來問就告訴他們想投軍的直接上山,老營南門門口有人會接他們入營接受考核,考核合格的就可以當兵吃糧。

    軍令如山倒,兩個士兵自然是表示堅決完成任務。那算命先生看著陳文的山文鎧和腰間懸著的那口寶劍,也毫不猶豫的應下了此事。而當他拿到了第一份計件工資之後,看著那五個銅錢,雖然沒有萬曆朝的金背,倒也沒有崇禎朝的那種薄脆,仔細一算這一天下來能賺個幾錢銀子,而且還不耽誤他算命,立刻就變得眉開眼笑起來。

    孤身一人騎在馬上,陳文也不敢讓它跑起來,畢竟他現在的馬術能坐在上面走就已經不錯了。等他回到老營的時候,已經該吃午飯了,於是乎,他便直奔糧庫而去。

    到了糧庫,昨天領了代買豬羊生意的一個小吏立刻就看見了他,趕忙上來打招呼。陳文和那小吏寒暄了兩句,便趕忙去見孫鈺。

    見到孫鈺,陳文直截了當的提出,他找易氏幫忙做一面營旗,料子和圖樣下午的時候鎮上的夥計會送去。同時,陳文很無恥的告訴孫鈺,工錢他就不給了,剩下的邊腳料全歸你們,說完便不管孫鈺是否答應就一路揚長而去。

    回到軍營,士兵們已經開始打飯了,陳文照舊在新來的士兵詫異的目光下,和士兵們在一個鍋裡打飯、在一起吃飯。

    吃過飯,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去撰寫軍法。

    按道理,陳文完全可以也應該去使用現成的明軍軍法,只不過在他看來,明朝的軍法過於嚴苛,動輒削鼻、切耳、穿箭游營,實在不利於建立軍人的榮譽感,而其管轄範圍也大的驚人,就連校場上發屁的音量過大都要看軍法官的心情好壞來決定生死,更是莫名其妙。

    只不過,陳文根本不知道,明朝的武人其實還是比較慶幸其軍法的寬鬆,若是和秦漢之時相比,宋明的軍法還不如秦漢時的民法嚴厲,更別說和那時的動不動就夷族連坐的軍法相比了。

    陳文想不起來從什麼地方看到過,說是軍人榮譽感的提升除了有助於提高其作戰能力、戰略移動速度和承受傷亡的程度,還可以降低軍隊擾民事件的發生。

    當然,中國古代的統帥們有著其他辦法,比如身體力行和以著奪百姓一文即是死罪的嚴苛軍法,岳飛不提,這個時代的張煌言就這樣做過。

    史書上記載,張煌言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早年在浙東時就如此。南京之戰時,為了確保全勝,鄭成功和張煌言分兵兩路,鄭成功圍攻南京,而張煌言率領浙軍進攻南京上游的府縣。行軍至蕪湖,「一兵買面價值四分,只給十文」,張煌言立斬之!

    正是由於張煌言的身體力行和對於麾下將士的高標準嚴要求,才會出現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滿清官吏聞風而降的盛況。雖然最後還是兵敗如山倒吧,但是這並不妨礙陳文對於張煌言的崇敬之情。

    陳文想要建立起一支如同岳家軍那樣「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正義之師,他相信只有這樣才能有效的確保民族元氣的保存,不至於出現蠻夷被軍隊擊退後,百姓為亂兵劫掠依舊民不聊生的現象。而想要做到這些,從軍隊建立伊始就要開始制定並執行相應的軍法。

    雖然他知道這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為此他將付出很多很多,但是他相信,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要得到就一定要付出,而他也堅信他自己能夠做到。

    當然,陳文想要在本營棄明朝軍法於不顧,首先還要過王翊的那關,畢竟他不是獨鎮一地的領兵大將,腦袋頂上還有監軍的文官呢。

    不過,對於說服王翊,他倒是信心十足。

    「修改軍法?輔仁你這是什麼意思?」中軍大廳內,王翊滿眼的疑惑,根本弄不明白陳文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回稟經略,末將覺得本朝軍法過於嚴苛,動輒施以肉刑,不利於士卒建立起身為王師的榮譽感。」

    榮譽感?

    王翊眉頭一皺,繼而說道:「王師就是王師,什麼叫建立榮譽感?本朝立國近三百年,也沒有聽說過還需要修改軍法才能有榮譽感的事情。難道不修改軍法本朝就不是正統了嗎?本官以為此言不當,輔仁當慎思之!」

    「經略息怒。」陳文躬身一禮,說道:「末將敢問經略,王師是否應當以保境安民為己任,嚴禁士卒劫掠百姓?」

    「當然!王師若是不能保護華夏生民,那不就成賊了嗎?」

    對於這個回答,陳文早有預料,因為王翊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史書上記載,王翊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所以浙東的士紳百姓樂於輸誠,而陳文這些日子以來所看到的也是如此。

    「末將知道,經略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我大蘭山王師諸將也都是按照經略的要求,嚴禁士卒擾民。」

    聽到這話,王翊點了點頭,大蘭山明軍能夠發展壯大,和軍紀有著極大的關係。這個時代,無論是明軍還是清軍,劫掠百姓的事情很難避免的,明軍各部除了無意管束外,更多是因為補給問題,而滿清則是出於民族壓迫和收買漢奸武裝的考慮縱容此事。

    王翊從立營之初就吸取了黃宗羲立寨杖錫寺期間,所部劫掠百姓,以致部將為山民所殺的教訓,申明軍紀,於百姓秋毫無犯,以至於永曆二年時他被浙江清軍的撫標營擊敗,在只剩下四百人的情況下,也能夠在清軍主力撤退後很快消滅了留守的團練兵,從而聚眾萬人,立寨大蘭山並且再破上虞縣城。而後,四明山左近的士紳百姓也樂於為其所用。這些都和王翊所部軍紀不無關係,百姓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力量。

    「末將覺得,在經略眼皮底下士卒們自然不會擾民,但是如果日後王師收復失地,經略分遣將校攻略各地,士卒們不在經略身邊,而所屬將主也不在意此等事務,那麼經略如何確保將士們安分守己呢?」

    王翊想了想,說道:「輔仁的意思是讓士卒從心裡覺得自己是王師,應該保境安民而不是滋擾百姓?」

    「正是。末將覺得,與其時時盯防,不如設法讓其自覺唯有如此方能無愧於心。本營初立,又有著經略和同僚們長期努力所打下的基礎。末將願意身體力行,時時教育士卒身為王師須得保境安民的本分。」

    說著,陳文把稿紙翻到了另外一頁,只給王翊。「況且,末將在軍法中也有明文規定。」

    王翊的目光隨著陳文的手指覆蓋到了一行文字,只見上面寫著「自本將始,有敢強奪百姓一文者皆斬之!」語句冰冷,墨跡力透紙張。

    重新翻看了一遍陳文的稿紙,王翊問道:「輔仁的意思是廢除肉刑,這樣就能提高士卒的榮譽感?那麼,你營中的軍紀如何維持,只靠這些鞭笞、杖責之類真的可以嗎?」

    眼見於此,陳文再一次祭出了岐陽王李文忠。「末將祖上曾為岐陽王中軍校尉,岐陽王曾對家祖說過,律法的意義不在於懲罰的力度,而在於一旦有人違反法律,就一定會被懲罰,從而杜絕犯罪。正因為如此,歷朝歷代法紀嚴明之時,多號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末將打算試行的軍法只限於非戰爭狀態,若是在戰場上,戚少保的連坐之法末將亦是要用的。」

    聽到這話,王翊笑著搖了搖頭。「輔仁你總是有新花樣。」只是回想著那句自本將始,有敢強奪百姓一文者皆斬之的話語,他深吸了口氣,繼而堅定的說道:「你且在營中試行,若有成效,本官自會上書監國殿下。」

    「末將遵命。」

    陳文離開中軍大廳時,孫鈺早已下值並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趕。工錢什麼的他並不在意,唯獨是陳文那面營旗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實在引了他很大的好奇心。

    待回到家,孫鈺看著北屋桌子上陳文送來的布料,好奇心立刻就消失了。

    只見桌子上的布料大多不錯,雖然不多,但是孫鈺卻看得出來,如果只是如陳文所說的只做一面營旗的話,那麼剩下的「邊角料」起碼夠做三套衣服,正好是一男一女外加一個半大小子,一人一件。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5:51
第三十八章 期許

    七月二十三,晚飯後。

    陳文坐在房間裡看著手中的那本《紀效新書》,雖然他這些日子以來始終號稱要重建戚家軍,但其實他根本就沒看過戚繼光的兵書,有限知道一些鴛鴦陣的東西還是當年泡論壇時得來的,所以這兩天,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捧著戚繼光的兵書好好研習,畢竟以後要靠著這些吃飯,怎麼敢不在意呢。

    只不過,此時陳文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天外。今天一早,孫鈺就著急忙慌的跑來質問。

    聽完孫鈺的問話,陳文直接告訴他,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你不要可以,那些邊角料本身就是給易氏的工錢。再者說了,布料是他陳文從鎮上買的,沒有貪墨軍需,而買布的銀子則是先前王翊給的賞錢,至於是什麼賞錢,孫鈺應該知道。

    想起孫鈺那張被堵得無話可說的臉,陳文就想發笑。可是仔細想想,上山的這幾天,王翊給的招兵啟動資金和他的私房錢一直扔在一起,也不好說哪錠銀子是公的,哪錠銀子是母的,不對,是私的。

    忘了是誰說的,好像**就是從公私不分開始的。

    想到這裡,陳文計算了下這些天的花銷,越算越亂,乾脆把銀子通通放在一起,全部算公賬好了,反正暫時也不會有什麼私人開銷。

    就在這時,吳登科、尹鉞和李瑞鑫還有那兩個文書一起來面見陳文。

    看著他們放在桌子前的那幾沓子稿紙,陳文知道先前交給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他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將軍,這裡不少人都不符合戚少保的募兵標準,招募他們做什麼?」

    直面著吳登科的疑問,陳文知道這三個千總大概都有這樣的疑問,只是吳登科更早的說出來罷了。

    「現下浙江的時局,韃子佔據了幾乎全部的府縣和平原,而王師始終被擠在山區和海島,很多百姓雖然渴望王師收復鄉里,但是如果本部不能佔據府縣,在百姓眼裡就不過是義師而已。」

    「本將知道,按照戚少保募兵的標準本部應該招募那些眼睛有神,肌肉結實,老實本分,畏懼官府的人。可是現在畏懼官府的幾乎都在韃子的佔領區,本將留下的已經都是些老實人了,至於肌肉,那個只要吃飽外加適當的鍛鍊,還是可以有的。」

    經過了昨天和今天那位算命先生在鎮上的城隍廟外的宣傳,很有一批有志於當兵吃糧的漢子前來投軍,每次有人到轅門外要求入營參加考核,都被陳文晾了一個時辰,為的只是留下比較有耐心的人。

    直到今天晚飯時分,最後一批接受考核的待選者完成考核。陳文儘可能的留下了一批老實漢子,而那些落選者則被請吃了頓飽飯後送出老營。

    只不過留下來的人很多都比較瘦弱,畢竟這亂世之中,老實本分的人吃不飽飯的多。陳文雖然配置不起那種一天一斤肉的獸人食譜,但是一天三四兩的還是可以勉力堅持一兩個月的,反正暫時還不需要他來發愁銀子的問題。陳文相信,肌肉這東西只要吃飽飯,再加上即將開始的軍事訓練,真的可以有。

    「三位兄弟和兩位先生都知道,王經略給了本將五千兩銀子安家費,現在存在老營的銀庫裡。這年頭的義師哪家還有安家費?所以本將也沒有在招兵的榜文上寫明,為的就是招募一群真正渴望與韃子拚命的義士,哪怕他們現在瘦弱一些,本將也願意讓他們吃飽飯,到時操練出來,肯定比招募一些營混子要強。」

    「將軍英明。」在得到答案後,三個軍官心悅誠服的躬身行禮,而他們本來準備要問的下一個問題也已經有了答案。

    陳文笑了笑,說道:「這其實也是顧先生給本將的靈感。」

    顧先生就是那位年長的童生,他的名字叫做顧守禮。這個人最初給予陳文的印象只是個屢試不第的酸書生,可是經過了那一日他主動暗查營中士兵領頭之人的事情,使得陳文更加相信一個人的運氣和智商可能是與生俱來的,但是閱歷卻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尤其是能力。所以他最終決定優先招募那些老實人,而不是肌肉發達的壯漢。

    將三個千總和那個年輕的秀才安撫走,陳文指著那些各式各樣的名冊對顧守禮說道:「顧先生,想必心中已有成算了吧?」

    「學生明白,必做得不露痕跡。」

    陳文哈哈一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接下來,陳文首先將李瑞鑫舉薦的那兩份關於騎兵和弓箭手的名單抽出,放在了顧守禮的桌前,顧守禮則飛快的按照先前他製作的那份做了記號的花名冊進行對比,再將擬定的名單寫在另一張紙上。

    其次,陳文將吳登科和尹鉞舉薦的藤牌手和長牌手的名單提出,和他先前擬定的隊長名單放在一起,按照籍貫分別列出。這些人將是戰陣中的隊長和伍長,是最基層的軍官。

    再次,陳文將狼筅手、長槍手和鏜鈀手的名單分別按照籍貫分類,整整弄了一桌子出來。而顧全禮則在忙完騎兵和弓箭手之後,按照他手中的花名冊將平日裡總在一起的人員打散重組。

    然後,陳文將顧守禮打散重組後的鴛鴦陣正兵加火兵的名單與隊長、伍長那份進行匹配,將營中每個鴛鴦陣的名單全部設計好,並為他們安排哨長。

    最後,由陳文和顧全禮聯手對於整個名單進行審核,審核結束後,將無用的稿紙付之一炬。

    幾乎沒用多少時間,陳文和顧守禮就將名單製作完成。並非二人默契,更多的是顧全禮能夠跟的上陳文的節奏,這讓他突然有種撿到寶的感覺。

    陳文給顧守禮倒了杯水,隨即對他說道:「顧先生辛苦了,本將手中有兩個職務需要您和齊先生效勞。一份工作是負責營中的軍需武備,另一份是負責營中的文書,您可以先行挑選。」

    聞言,顧守禮連忙放下茶杯,拱手一禮,他知道這是獎勵,也是試探。「學生年歲大了,負責軍需武備唯恐計算有誤,誤了將軍的大事。」

    文書就不怕書寫錯誤了嗎?

    陳文的兩個選項,軍需武備是肥差,即便陳文盯得緊也一樣有貪墨的空間,從來沒有聽說過軍需官會比士兵先餓死的;而文案雖然沒有什麼油水,但卻是將主的近臣幕僚,日後的前途也更加遠大一些。

    「那好,就由顧先生負責文案,齊先生負責軍需武備,明日與軍官名單一起公佈,顧先生可以提前給齊先生報個喜。」

    顧守禮的選擇很符合陳文的需要,顧守禮本人閱歷豐富,這兩日文件處理的也不錯,很適合負責文案工作;而那位姓齊的秀才雖然很是稚嫩,卻也可以說是一張白紙,只要書寫好了,未必不能成為清官廉吏,當然,有機會還是要讓孫鈺給他洗洗腦效果應該會更好。

    這時,顧守禮提出了他在剛才製作名單時就想提出的疑問。「將軍,為什麼這甲哨的人員全都是由金華府和台州府籍貫的軍官士兵組成的呢?」

    陳文軍中金華府和台州府籍貫的人士數量最多,多到了連寧波紹興的本土人士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地步。這除了是陳文在招募階段就進行篩選的緣故,更多的還是陳文那個重建戚家軍的口號對於這兩個府的漢子更有吸引力,畢竟最初的那支戚家軍中就是由這兩個府的士兵組成,尤其是金華。

    陳文笑了笑,回答道:「戰陣並非是文案整理,本將的軍中需要一支可以一錘定音的精銳,這支精銳將被投放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時間和地點,從而為全軍奪取勝利。而甲哨的四個隊全部由同府的軍官士卒組成,他們的凝聚力要比其他部隊更強一些,戰鬥力也會更高一些。」

    這樣一說,顧守禮很快就明白了陳文的用意。陳文之所以要將人員打散,除了是為了防止本就互相抱團的士兵挑戰軍官的權威,更重要的是防止相同府縣的軍官做大,威脅到他的地位。甲哨雖然是由單一府籍的軍官士兵組成,但是同樣會被其他幾個哨牽制,而且甲哨本身也是由兩個金華籍貫的隊和兩個台州籍貫的隊組成,本身也存在互相牽制的作用。

    只是顧守禮不知道,陳文如此做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從開始謀劃這支軍隊開始,他始終打出的是重建戚家軍的口號。既然如此,就勢必要打造一支和當年那支戚家軍一樣的模範部隊出來,即便由於兵員的問題無法全部複製,那麼也要複製出一部分。

    陳文現在擁有的聲望,不足以支撐起一個讓所有將士都心甘情願的在他的旗幟之下與任何敵人都能夠死戰到底的形象。

    在古代,一般來說,這種形象都是靠著武將自身的素質在士兵心中不斷體現出來而完成的。比如一個武將每戰必拚殺在前,那麼他的士兵也大多願意追隨他一起拚殺。可是,這對於陳文而言難度是係數實在是有點高,以著他那可憐的武力值實在是無法產生信心,哪怕他在身高體重上比這個時代的古人要有優勢得多。

    所以,從一開始陳文就是要借助戚繼光的赫赫威名來為其張目,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信心在一個多月後和清軍在浙江的綠營精銳對決沙場。當然,只要第一戰能夠取勝,這個他借來的聲望就會成為他的一部分,並且開始在他的身上如同滾雪球一般不斷膨脹,而那時這支軍隊才真正意義的算是和他融為一體。

    對此,陳文唯有自嘲,誰讓他沒有王霸之氣呢。有那東西在的話,只要虎軀一震,悍勇小弟納頭便拜,絕色美女投懷送抱,還特麼贈送武功秘籍,用得著現在那麼麻煩?

    「原來是這樣,將軍思慮深遠,學生佩服之至。」說罷,顧守禮便是拱手一禮。

    「顧先生謬讚了,這些不過是一個武人所必備的知識和思維方式,當不得顧先生誇讚。」

    言罷,陳文撫摸著這份正式的名單,感受著手指劃過稿紙表面所帶來的觸感。

    「這就是我橫掃天下的基礎,也是我所要建立的軍事集團的種子,更是我在日後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前期依仗。我會讓你們成長為參天大樹的,而我也絕不會讓你們辜負我的期望。」

    出了陳文的房門,顧守禮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半是激動、半是惶恐。

    將所有需要的軍需整理成冊後,陳文就趕到了中軍大廳面見王翊和王江。見了面,陳文立刻將名冊和所需要的軍備明細分別交給了他們。

    王翊本來打算隨便看了看就將名冊還給了陳文,按照慣例,他作為監軍文官無須知道武將麾下軍官士卒的明細,只要保證這個武將能夠為了大明王朝作戰不至叛變即可。只不過,這份名冊了還是存在著一個問題,讓他不得不開口聞訊。

    「輔仁,本官記得給你的編制是五百人,你怎麼才招募了三百四十二人呢?而且……」王翊翻動著那份名冊。「而且這還把包括你在內的軍官、文書還有,還有廚子都算了進去,現在大蘭山左近招兵就那麼困難?還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聽到這話,王江也抬起了頭,頗為詫異的問道:「不會吧,十兩銀子的安家費現在都沒有人來嗎?」。那形象,根本就不像是個三品大員,分明就是個錙銖必較的賬房。

    陳文心中暗自腹誹了句職業病,便趕忙躬身一禮,回答兩位上官的問題。

    「安家費的事情末將沒有在招兵的榜文上提及,打算明日再行告知,而銀子要到一個月後考核結束才給。因為只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所以末將決定招募一群真正的義士,而不是當兵就只為了吃糧拿餉的士兵。」

    見事不關己,王江繼續埋頭研究陳文那份軍需申報明細,而王翊則很清楚陳文口中的那個一個多月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也沒有再對這個問題說些什麼。

    過了會兒,仔細審核過了軍需申報明細,對老營武庫裡的儲備爛熟於心的王江便開了腔。

    「長牌、藤牌、腰刀、長槍、馬刀武庫裡都有,馬槳沒有,用騎槍可以嗎?」。見陳文點頭同意,王江繼續說道:「這些明日一早就可以給你。旗槍、狼筅、鏜鈀還有尖頭扁擔已經在按照你的先前提出的要求製造或者改裝,今天晚上讓工匠們加個班,應該能夠完成;火炮一門也沒有富裕的,火銃的話可以給你二十支,其他的用弓箭補齊,所需的彈丸、火藥和箭矢除去訓練時期必要的外,時用時發。」

    「軍服、鞓帶、葫蘆、軍鞋、內衣、蓑衣、斗笠、綁腿、被縟等物也是明日一早送到你營中。」王江看下面的項目,皺了皺眉頭。「軍馬、鞍具、馬鞭、頭盔也是明天一早送到,盔甲只有布甲,而且現在不能給你,浙江的天氣你的士兵現在也穿不了,還不利於保存,暫時寄存在武庫,那三件鎖子甲也是明日一早。」

    「至於這些訓練器械……」王江翻來覆去的看了看,隨即說道:「三日之內我便叫營造司的人弄出來。」

    「末將謝過經略、副憲。」陳文拱手行禮,他知道能夠如此痛快的拿到絕大多數軍需,這裡面必定飽含著王翊和王江對自己的期許。

    明天,便是成軍之日,我不會讓二位失望的!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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