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2
第六十九章 三天(下)

    大蘭山南面鎮子左近的軍營裡,吳登科正滿頭細汗的坐在一張桌子前,對著桌子上的一張白紙使勁。細看去,卻是在提筆寫一個「永」字。

    點、橫折鉤、橫撇、撇、捺。

    一筆一劃的寫完,吳登科覺得自己的右手又在開始抖了,手臂都彷彿要斷了一般,就連挺直的腰桿也酸的不行,只恨不得躺倒在床上休息一會兒。只不過,在眼前的那位教書先生面前,他卻不敢有絲毫的無禮,天地君親師,除了天地君親,師最為重要,即便文盲如他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那教書先生是吳登科在拿到第一個月的軍餉後專門請來教他識字的,為了請這位教書先生,他可是花了不少銀錢的,以至於從那之後,一向貪杯的他都很少去喝酒了。

    並非不想,只緣是畢竟這老先生只教他一人,請來的花費較大,再加上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把他本來比較豐厚的月餉和積蓄榨得乾癟了許多,已經很難再像從前那樣吃喝了。即便如此,他現在不少練字的帖子還是找孫鈺要來的呢。

    本來他最初是聽陳文、孫鈺講解《左傳》的,後來覺得自己認識字才能讀兵書,所以便央求著孫鈺教他識字寫字,可是孫鈺平日裡也忙的要命,尤其是在升任庫務司主事之後,更是如此。而他因為是領兵的軍官,不方便擅離軍營,就更不用說是晚上去孫家補課了。

    孫鈺很忙,陳文也很忙,他只得厚著臉皮去央求顧守禮、齊秀峰甚至是樓繼業來教他,只是這些人平日裡也如他一般,總是耽誤別人休息吳登科心裡也過意不去,於是乎才請了這位老先生在午休或是晚上教他讀書識字。

    「將軍的這個字……」

    教書的老先生實在不好意思說寫得根本不像是個永字,不光如此,武人寫字力透紙張也不是沒有的,只是吳登科這字寫的已經不像是在用筆端去書寫,反倒更像是拿筆桿畫出來的。

    「有進步!」

    老頭兒實在不敢把話說得太過難聽,雖然吳登科一向持禮甚恭,但是武人畢竟是武人,他可不打算為了一個字就弄丟了這份薪資豐厚的工作,畢竟此間乃是亂世,像他這等教書先生遠沒有太平時節吃香,尤其他還只是個不第的老童生。

    「下次再寫時放輕一點兒,不要太過用力。將軍是為了讀兵書才來和老朽學這識字寫字的,可不是為了作那刀筆吏。」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有些話還是要說明白了,否則這份銀錢拿得也不安心不是。

    「多謝先生指教。」說著,吳登科趕忙起來行禮,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

    經過了這一個多月的學習,吳登科現在不只是認識東南西北那麼幾個字了,一到十的數字,游擊將軍、守備、把總、千總到哨長、隊長、伍長之類的軍官名稱他也能夠識得了,只是這南塘營中平日裡所用的兵器太多,他到現在也還沒有把那些字認全。

    不過,那老先生也頗有推銷自我的才能,第一次上課就教吳登科寫姓名,在學會後,更是讓吳登科興奮得不能自已,進而更加用心的投入到學習讀書識字的氛圍之中。

    吳登科喘了口氣,準備再寫一個永字出來,這永字八法不只是先生那麼教,就連陳文和孫鈺也這麼教給他,這讓他更加堅定了一定要把這個字寫好的決心。

    就在這時,從山上一路打馬而來的陳文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卑職拜見將軍。」

    「學生見過陳大帥。」

    吳登科喚陳文為將軍很正常,哪怕陳文此刻只是個加游擊銜的守備,也可以按照以前游擊將軍的官銜稱呼;而那教書先生則不同,他稱呼吳登科為將軍,便就是諛稱,此間便不能再稱呼吳登科的將主陳文為將軍了,肯定是要叫大帥才合乎情理。

    只不過,陳文此刻已經沒有閒情逸致去例會這些小事,只是剛剛才學著讓馬跑快一些沒幾天的他此間都只得打馬而來,哪還有心思管這個?

    「先生請先迴避,本將有緊急軍務要與吳千總商議。」

    「學生遵命。」那老先生三下並作兩下的把他上課需要用到的東西收拾完,連忙告辭。

    緊急軍務啊,身為一個閒雜人等怎麼敢亂聽,弄不好就會掉腦袋的!

    見那教書先生走後,陳文立刻將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的消息告知吳登科,而換來的竟是一副憤怒、惋惜、不甘、甚至是兔死狐悲的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幸災樂禍。

    從陳文認識吳登科起,就知道此人對大蘭山的官員、武將普遍心存著很大的芥蒂,上山之後因為比試和械鬥的事情對除去南塘營外的其他大蘭山明軍都懷有很強的不滿,後來陳文被排擠在外更是引發了他對於整個四明山地區明軍的怨憤,這種情緒不只是吳登科有,陳文麾下的幾員親信武將都有。

    只不過,即便再不滿這些人,他們也和吳登科一樣都是明軍,明軍的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距離驅除韃虜的那一天就更遠了一步,這讓他如何會沒有兔死狐悲之感。此次陳文將事態告知這些武將,也只有尹鉞滿臉憤怒的回了句「活該,若是將軍帶著我們南塘營出馬早就把提標營殺穿了,還會讓王升那個小人得逞」的氣話,可是看神色也不見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意思。

    「以此次交戰的激烈程度,韃子可能要休整個一兩天,本將已經把騎兵隊撒了出去,隨時準備截殺韃子的探馬,此間必須盡快掩護百姓撤退!」

    吳登科在接受陳文的命令後立刻動員軍隊,接到動員命令的丙、丁兩個哨的士兵也立刻整理各自的行囊,隨後便跟隨吳登科趕去配合陳文的行動。

    與此同時,陳文則去動員那些鎮子上的官吏、大戶,也方便行動。只不過這些官吏和大戶人家還是刷新了他對於這些剝削階級的感官下線,這些人不少要求陳文只是護送他們就行,不可以護送其他百姓以免耽誤了他們行進速度,就彷彿南塘營只是他們的專職保鏢一般。

    對此,陳文只是告訴他們一句話「想活就聽話,不想活了就留下等死,老子不伺候」。而這副讓人咬牙切齒的模樣,也確實把這些人嚇壞了,畢竟清軍的殘暴人盡皆知,而南塘營怎麼說也是一支比較有戰鬥力的軍隊,這段時間駐防鎮外的軍營也一向秋毫不犯,絕對稱得上軍紀嚴明這四個字。有這樣的好機會,誰還肯放棄,於是這些人當場就慫了,表示一切服從陳文的安排,全力配合。

    直到中午,老營的人員、輜重也全部按照計畫抵達了鎮子南面的軍營,所有人員和輜重都進入了南塘營的監控之中,而此時的陳文正在城隍廟外動員百姓。

    「四明湖一戰,王師雖然敗績,但是韃子損失也不小。即便這兩天韃子不會出現,可是一旦韃子休整結束,勢必會對這大蘭山地區進行血腥屠殺,以為報復。本將奉經略遺命掩護百姓撤離,願意受我南塘營保護撤離的,此刻趕快回家收拾細軟,不准攜帶太多的雜務,明天五更自鎮南的軍營啟程;若不願隨行,本將也不強求,只是韃子凶殘,還請各自珍重。」

    陳文並沒有去提及那份情報的事情,更沒有提及情報中清軍的洗山計畫,因為這些未必能夠取信於人。於是乎,他只得聲稱清軍損失不小,這樣屠殺一事就勢在必行了,以此來引發百姓的危機感。

    至於讓百姓自行選擇去留,則是出於救助更多人的考慮。明末朝廷對於基層的動員能力很差,有事更多是依靠大戶人家號召。南明時期很多反清起義都是由當地的讀書人或是縉紳發起的,因為這些人在鄉鄰之中更有威望,說話做事也更加為人信服。

    陳文動員了本地的大戶人家,但是就衝著這些人剛才的那副姿態,會不會盡心行事,能不能讓故土難離的百姓放棄家業離開卻還是個未知數。所以他再度祭起了剛才對付大戶人家時的方法,擺出了想死想活你們自己選擇的態度,以求讓更多的百姓自願離開。至於實在不想跟著他離開的,也沒什麼辦法。

    陳文只是在城隍廟外吼了一遍,便交由當地有頭有臉的大戶和老營的官員們繼續來進行號召,因為他們對於百姓更加臉熟。只不過,他剛剛離開了人群中心,便接到了一個讓他憤恨不已的消息。

    「銀庫的庫大使褚素先以及幾個銀庫的小吏和庫丁不見了,不見的還有幾車銀子,按照賬冊上記載應該是價值有五六萬兩之多,孫主事在發現後已經去追了。」

    五、六萬兩啊,大蘭山明軍為了這次大戰拿出了不少銀子來整頓武備,收購糧草,更是攜帶了不少銀子準備在戰後賞賜。那些帶到了梁弄鎮的顯然已經便宜清軍了;四明山鎮那邊還有一些用於南線的準備和讓毛明山激勵那些南線友軍的,不過不多;剩下的全在銀庫了,這些被褚素先弄走的大概有總數四分之三那麼多!

    「狗娘養的,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氣憤不已的陳文在嚴令李瑞鑫追殺褚素先等人的同時,也下達了另一條命令,要求李瑞鑫靈活掌握。

    「若是那廝沒有向南逃跑,就不必追得太遠了,把孫主事帶回來就行,銀子沒了不怕,只要人活著,本將早晚叫他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李瑞鑫走後,陳文便繼續做準備工作,與那些老營的文官一起安排行進的順序,這是一件很麻煩的工作,深夜才勉強結束。

    初更時分,大蘭山以北方向的山路上,褚素先正帶著那一眾叛逃的人員前行,只是此時人數已經比出發時要多了三個人,而這三個中其中一個是被綁在車上的孫鈺,以及兩個已經賣身投靠的孫鈺的從人。

    陳文下山後,留下來的尹鉞由於事務繁忙,對於準備好成行的老營各司車輛只得以數量車安排一個隊監視的方法來督促南下。可是到了最後,銀庫的人姍姍來遲,尹鉞因為要監管和照看南塘營兵家屬以及那些哭哭啼啼的老營官員、武將的家屬,便早已帶隊出發了,只留下了剩下的一隊兵監督。

    走到半路狹窄處,褚素先的一個親信以小刀隔斷了中間一輛車的繩索,致使落在上面的一個大箱子掉了下來堵住了部分山路,使得後面無法前行。

    帶隊軍官認識一些字,看後面幾車箱子上的封條寫著的都是些銀庫用來融鑄錠、測量重量的工具之類的暫時無關緊要的東西,便依了褚素先的請求,監督前面貼著裝有銀子、銅錢的車輛前進,容他們這散落一地的東西重新裝好再行跟上。

    只不過,這個軍官完全沒有想到的是,由於事出倉促,監管不力,褚素先在出發前就將其中幾輛裝載著銀子的車上箱子的封條和一些放置無關緊要的東西的箱子上的封條進行了調換。

    此間那隊南塘營士兵一走,褚素先等人便把掉落東西的大車打了個橫,卸下拉車老牛的籠頭,將連同後面的其他車輛一同帶走,從而完成了這個粗陋至極的調包計。

    雖然陳文始終沒有提及撤離後的目的地,但是既然集合地點在南面的鎮子,那麼褚素先覺得他很可能是準備南下天台山投靠新昌伯俞國望,就像當年的王翊一樣。

    出於對陳文的恐懼,外加對綠營兵貪婪的瞭解,褚素先最終選擇北上進入山區,最終沿著山道到達餘姚左近的路線。這樣走既可以與陳文的既定行進方向背道而馳,也可以躲開清軍,只要活下來,便可以隱姓埋名或是直接投靠滿清。

    只不過,聰明人卻並不只有他一個,孫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趕忙帶著從人騎著驢子追趕。

    可是追上之後,由於人數的劣勢,再加上孫鈺平日帶人嚴苛的緣故,他反倒是被褚素先抓了起來。

    此間沒有被仇恨著他的褚素先殺死,也大半是託了陳文的福,因為褚素先害怕陳文的人追上來,想以他作為人質,若是能夠順利撤離,也可以用孫鈺來當送給清軍的投名狀。

    計畫很完美,運氣也很不錯,然而卻並沒有什麼卵用。

    陳文派出來追捕他的不是別人,乃是當年在黃得功帳下為親兵,對騎兵的使用和斥候的相關知識熟的不能再熟的李瑞鑫。褚素先押車前進,孫鈺騎驢追來,留下的蛛絲馬跡都已被李瑞鑫輕而易舉的發現,此刻已經帶著那一隊騎兵追來。

    聽見由南向北而來的馬蹄聲,褚素先連忙指使著一個親信,持匕首挾持住孫鈺,以為人質。

    見李瑞鑫追了上來,褚素先連忙喊道:「李千總,孫鈺那廝在本官手裡,你若敢輕舉妄動,本官就殺了他!」

    離著得有二三十米,李瑞鑫眯著眼前看向褚素先那邊,最後一輛牛車後,褚素先的一個親信正手持著匕首架在孫鈺的脖子上。而孫鈺則被五花大綁了起來,雖然依舊在掙扎,但是力度並不是很大,看那身業已破爛的官服,大抵也受了不少傷吧。

    「褚司庫,你這麼就走了也不通知我家將軍一聲,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聽到李瑞鑫的調侃,褚素先頗有些不知所措,莫說是他了,就是和他同謀的數人加一起也不可能擊退這個「打遍大蘭山無敵手」的騎將。更何況李瑞鑫還帶著一隊騎兵而來,看樣子個個彪悍武勇;可若不能讓李瑞鑫退走,他褚素先必死無疑。

    「李千總,經略已經殉國了,大清的鐵騎近在眼前,何苦再為那個姓陳的如此賣命。這些箱子裡面有五萬多兩銀子,本官願意分與李千總三成,只當是給李千總和眾兄弟的跑腿錢。有了這些銀子,買房子置地做個富家翁不比在那姓陳的手下刀口舔血強?」

    五萬多兩的三成,也就是將近兩萬兩銀子,這是李瑞鑫手下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士卒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此刻的李瑞鑫已經聽到了不知道是哪幾個人發出的嚥唾沫的聲音,只不過他始終帶著南塘營的中軍騎兵隊,這些士卒早已習慣了他的命令,他不說話誰也不敢開口質問或是討價還價。

    李瑞鑫皺著眉頭想了想,隨即大聲說道:「老子手下有一隊兵,把你們全殺光都夠,到時候銀子都是我們的,你一文也撈不到。老子要六成,不給就開打!」

    六成?!

    褚素先心頭彷彿業已滴血一般,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妻妾都不要了才把這些銀子弄到手,李瑞鑫一張嘴就是六成,剩下的他何苦來哉呢。只不過既然李瑞鑫肯談,他自覺得還有得商量,便如同做買賣般開始討價還價。

    「五成!最多五成,李千總還請見諒,本官久在這大蘭山賊營,想要回到家鄉還需要不少銀錢打點,五成銀子也不少啦,還請李千總笑納。日後本官在清廷那邊若能混出名堂,也決計忘不了李千總此番的恩德。若是李千總還要不滿足,我等就將這幾輛銀車退下山去!」

    李瑞鑫騎在馬上,側著馬來回來去的走動,雖然總有一側面向褚素先,但是卻始終側著馬走動,彷彿是在思考一般。

    來回幾次之後,李瑞鑫的左腿一側面向褚素先,正要擺著馬頭正面對著褚素先,只聽他說道:「好,五成就五成。」

    得到了成交的訊息,褚素先和他的親信繃緊的神經不由得一鬆。

    可就在這時,只見那李瑞鑫胯下戰馬的馬頭擺正了過來,現出了他右腳正撐著那張稍小的騎弓,而他的右手正持箭緊拉著弓弦。這一瞬間,李瑞鑫一個鐵板橋躺在馬背上,而右腿也隨之放平,右手一鬆,那張騎弓「嗡」的一聲就將箭矢送了出去。

    這一手可是他李家的家傳絕學,當年他太爺爺在遼東做馬賊的時候就靠著這一手名震江湖,後來即便受了招安,這等高超的射術也從沒失傳,此刻正應在了李瑞鑫身上。

    「中!」

    一箭飛出,正中那個挾持著孫鈺的漢子的眉心,那漢子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就躺倒在地,只是那匕首還是在孫鈺的脖頸上帶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誰敢動一動,休怪你李爺爺手下無情!」

    命中當場的同時,李瑞鑫腰力一挺便重新坐了起來,向著左側的另一個弓袋箭壺隨手一抽,便是另一張更大的騎弓搭箭在手。

    那一箭的威懾力實在驚人,用腳射箭都能如此精準,實在是把褚素先等人驚呆了,就連被破布堵著嘴巴的孫鈺也瞪大了眼睛,全然顧不得脖頸上的傷痕。

    眼見著李瑞鑫一箭出手,先前在他喊話前就得到了暗示的騎兵們連忙策馬奔去,將這些人一一控制住,並捆綁了起來。

    見大局已定,李瑞鑫滿臉鄙夷的走到褚素先跟前,抬手便是一馬鞭,直接就抽在了褚素先的臉上。

    「陳將軍待我等恩重如山,且才具世所罕有。區區幾萬兩銀子你這狗賊就想買走老子和老子這些兒郎們忠誠和希望嗎?姓褚的,你這廝也未免太過小瞧了我李瑞鑫和這些忠勇漢子!」

    言罷,李瑞鑫便下馬解開了孫鈺的繩索,將這些叛逃者牽在一個馬後,指使著隨行的騎兵把這幾輛牛車調頭後,便命令一個騎兵趕回去報信。

    第二天不到五更天,由於大蘭山明軍的軍紀良好,信譽也一向不錯,再加上陳文使人傳達的消息具有很大的威懾力,大蘭山一帶很多百姓都願意隨南塘營撤離,就算不願同行的也基本上都選擇暫避一時。

    粗略估算了下規模,算上大蘭山明軍的機關人員、軍屬以及昨天逃到大蘭山的明軍潰兵,估計有六、七千人的樣子。

    這個人數已經超出了陳文的預計,但是既然決定掩護百姓撤退,自然也沒有抱怨的餘地。

    五更時分,李瑞鑫的信使早已趕到,估算距離和速度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追上。陳文騎在那匹已經被他命名為「大白」的戰馬上,一聲令下,所有撤離人員便在每十戶人家分到的一個大蘭山官員、小吏或是臨時任命的帶隊人員的指揮下,按照這些人拿到的既定順序號牌依次而行。

    向著新昌前進!

    ………………

    兩天後,重新休整補充完畢的提標左營通過了一天的行進,已經接近了大蘭山的範圍,而撒出去的探馬也將他們得到的軍情報了回來。

    「稟報李帥,大蘭山賊寇人去樓空,就連山下的村鎮也空無一人。」

    李榮掃了一眼隨行的徐磊和王升,回憶了一番此地的地形和大蘭山明軍的歷史,繼而說道:「大蘭山賊寇肯定是去和天台山的賊寇會合去了,所有探馬向南搜索。」

    「卑職遵命!」

    與此同時,滿清的紹興副將在剿滅會稽山明軍之後,轉而試圖為新昌解圍,此刻已經從嵊縣出發,直奔著新昌而去。而圍困新昌的俞國望所部在接到清軍來襲的消息後,也正在趕忙收縮散出去蒐集物資的輔兵,準備撤回天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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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南下

    數日後,四明山鎮。

    從北線的清軍誓師出征開始,南線的清軍也在滿清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的率領下準備自南線進入四明山。

    只不過,和北線的那支進展順利的提標營不同,這支由杭州駐防八旗和部分寧波府的綠營兵組成的大軍,卻開始了走一步退兩步、走兩步退一步的夢幻旅程。

    自那一日金礪在奉化城外誓師出征,南線明軍的襲擾就沒有間斷過。

    根據游擊戰——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十六字真訣,南線明軍將兵力全部分散開來,清軍每天的行進都會受到騷擾,不過每一次的規模都小的驚人,往往是一兩支火箭、一兩槍火銃,明軍趕在清軍反應過來前就遠遠的退卻了。

    這樣的襲擾從戰術上本沒什麼意義,除了有一次被一支火箭射引爆了一車火藥外,殺傷可謂少得驚人。可是每次被襲擾清軍都得停下來防禦,在發現明軍放冷槍的游擊隊員沒有殺上來,再去發動戰兵搜索,這樣下去行軍速度也被無限的減慢了,而這還只是行軍罷了。

    每到了夜裡,白天動不動就過來招一把撩一把的明軍游擊隊員們便再次出動了。這群彷彿就不需要睡覺的怪物,今天晚上可能是燒你幾車糧草,明天夜裡就可能把靠近營寨邊緣的帳篷點了,更有甚者還要鬼哭狼嚎一番,幾次弄得清軍差一點兒就炸了營。

    就這樣,本來白天被一驚一乍的弄得筋疲力盡的清軍,到了晚上還睡不好覺,這下子可就更受不了了。

    其實對於游擊戰,雖然明軍這邊初學乍練的很是生疏,但是清軍則更是根本就沒見過這麼不像話的,這是打仗嗎?

    作為在遼東就已經降清的老牌漢奸,金礪不是沒有和那幫只要清軍一進攻遼西或是遼北就出來打秋風,甚至打秋風都打到過遼東腹地的東江鎮泥腿子過過招,甚至還和其中的一些敗類同殿為臣。可是這群浙東的膽小鬼比東江鎮那幫人還要不臉,這些明軍總是以遠程投射兵器襲擊,襲擊的目標也多是輔兵隊、輜重隊、糧車或是火藥車之類的東西,從來不和清軍的主力部隊剛正面。

    這到底還行不行啊?!

    忍無可忍的金礪立刻集中了隨行的所有清軍,對周圍數里的地區進行拉網式的徹底清洗,可是當這些清軍大舉行動之後,明軍卻彷彿是化作空氣般消失了一樣。

    就在金礪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奉化的急報傳來,當地的知縣大老爺號稱超過五千的明軍正在圍攻奉化縣城。好容易找到了明軍主力的金礪立刻帶兵回援,可是到了奉化之後,才發現那群明軍早已經退走了,留在城外的只有一片狼藉。

    發現被明軍戲耍了之後,金礪再度統軍向四明山腹地進發。接下來再次被一通襲擾之後,奉化縣城的急報又來了。不過這一次他學精了,只是讓寧波綠營回援,而杭州駐防八旗則繼續前進。

    然後,糧道被斷了……

    「皇帝不差餓兵。」

    「軍無糧則散。」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類似的兵家至理名言數不勝數,金礪又如何不知?

    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就食於敵的金礪在發現這幫子四明山南線明軍不按套路出牌後,自覺著是搶不到什麼糧草了,只得在大罵了一通明軍的無恥和寧波綠營的不作為之後,帶隊撤退一段,以求暫時縮短糧道,並嚴令寧波綠營出兵護衛糧道。

    重新準備就緒後,金礪再次大舉出發,可是明軍的襲擾又開始了,這一次的攻擊目標除了輔兵和輜重外,就連護衛糧道的寧波綠營也遭殃了……

    十幾天的時間,南線的清軍疲於奔命,到現在都沒有達到四明山鎮,可是即便如此卻也只不過抓到了少數沒來得及跑掉的明軍,誰讓清軍遠沒有明軍對這四明山地區瞭解呢?

    從襲擾金礪開始,吳奎明每天都好像玩得很嗨的樣子,每每得到清軍被耍得團團轉的消息,他就好像喝了多少烈酒的似的,醺醺然不知所謂。本來在毛明山第一次提出來這個戰法乃是陳文所創時還滿腹疑惑的吳奎明,這段時間算是徹底服氣了。

    原來仗還可以這麼打啊!

    吳奎明自覺得如果早知道還能這麼打仗,他早就把寧波這邊的綠營折騰殘了,還用像當初那樣被打的丟盔棄甲、險些喪命嗎?

    可就在毛明山和吳奎明每天都嗨得不要不要的時候,一騎快馬抵達了四明山鎮。

    看過書信後,平日裡彷彿不知道害怕二字為何物的毛明山一屁股坐到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得久久無言語對。

    眼見於此,吳奎明只得自己把信拿過來,所幸他還認識些字,只不過看過之後,他真的恨不得自己還不如不認識字好呢。

    「七月十七,四明湖畔,王師與韃子提標營主力決戰,殺傷相當。豈料逆賊王升臨陣倒戈,左翼潰散,全軍覆沒,經略、黃都督、劉都督等人大抵已然殉國……」

    「……聞訊,副憲一病不起,無法理事。弟受經略遺命,掩護百姓撤離四明山地區。望兄亦能遵循經略臨終遺言,護衛百姓撤退,以免其為韃子屠戮……」

    看過之後,吳奎明亦如同毛明山一般癱坐在椅子上,震驚之後,寫滿了自責二字的淚水已經灑滿了面龐,只是彷彿那一對虎目乃是自責的無底洞一般,淚水怎麼也停不下來。

    過了許久,毛明山終於從震驚和不可置信中緩過勁兒來,他在吩咐了信使用飯休息並嚴禁其走漏消息後,便大步走向了吳奎明。

    「吳帥,經略留有遺言,讓末將遵循陳游擊指令,掩護百姓撤退。末將全軍駐紮在此,準備將這四明山鎮及周邊的百姓帶走,前去投奔新昌伯,吳帥可願同行?」

    聽到這話,吳奎明也彷彿是從那深淵般的無底洞中爬了出來,只是抬頭看到毛明山的一瞬間,吳奎明立刻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毛帥,你殺了我吧!是末將害了經略,害了北線的將士們。末將聽信了王升那個狗賊的讒言,串通大夥抵制陳游擊參戰。只看這游擊戰,就知道陳游擊才具無雙,若是陳游擊當時在戰場上,我大明怎麼會敗啊?毛帥,你殺了我吧!」

    眼見著吳奎明已經徹底被自責擊垮,口中如復讀機一般重複著剛剛的話語,毛明山心頭的怒火也漸漸消散。他和吳奎明相交多年,此人並非是那等會刻意敗壞國事之人,只恨那王升太過狡猾,竟利用馮京第和眾多四明山友軍將領排擠陳文,致使大敗。此刻的毛明山心頭再度火起,只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毛明山一把將吳奎明扶了起來,大聲說道:「吳帥,經略的遺言中讓末將掩護百姓撤退,汝若是有心自贖,當遵循經略遺言所指,與吾共同掩護百姓撤退,以此告慰經略和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自贖,自贖……」默念了幾次後,吳奎明也迅速的從悲傷自責中走了出來,目光也逐漸堅定了起來。

    「毛帥,你說的對,吾再次作婦人狀不過是圖為人笑罷了,此間當時完成經略的遺願才能對得住那些忠勇的將士。」

    「毛帥且去掩護百姓撤離,末將不才,願意繼續襲擾自奉化而來的韃子,為毛帥和陳將軍拖延時間!」說罷,吳奎明躬身行過一禮,便大步走了出去。

    毛明山本來覺得吳奎明能從自責中走出來自然會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遺願,只是誰想到吳奎明腦海中的這個配合竟然是這樣子的。望著遠去的背影,毛明山回想剛剛吳奎明的神色,卻分明是一心赴死的樣子,這讓他心中頗有些酸楚。

    收起了這份無謂的感傷,也暫時收起了對王翊這個頗為照顧他的上官以及黃中道、劉翼明這兩個同僚的感懷,毛明山立刻佈置起了任務,準備按照陳文的要求掩護百姓撤退。

    ………………

    與此同時,陳文帶領著大蘭山一帶的百姓已經出發了數日。

    按照從大蘭山到新昌的最近路程來算,應該直接南下四明山鎮,再繼續走一段山路進入北漳鎮的範圍,最後到達新昌和俞國望會合。只是陳文雖然向毛明山派出了信使,但是卻並不清楚那裡的狀況,所以並不敢貿貿然的南下,只得繞進山區以掩蓋行藏。

    一路行來,陳文收攏了不少沿途的百姓,只是更多的百姓卻是出於故土難離或是對陳文的南塘營並不瞭解的緣故,選擇繼續留在家鄉。

    對此,陳文也沒有任何辦法,這支隊伍的組織能力早已達到了極限,更多的還是依靠那些大戶人家和有威望的百姓來協助,強行帶走沿途百姓的事情他有心無力,而且還可能會敗壞軍紀,所以只得放棄了這種念頭,祈禱他們能夠倖免於難。

    開始起行的第二天,王江也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只是精神上已經垮了,尚需要時間療養,暫不方便理事。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得將王江交給他的家人來照顧,大蘭山明軍這支撤離隊伍依舊由他來指揮。

    同一天,李瑞鑫和孫鈺也追了上來,銀車一輛不少,外加幾個被綁成了麻花的叛徒。

    見了面陳文上去就將孫鈺捲了一頓,什麼「你一個看糧庫的官員去搶捕快的營生,是不是想領兩份餉銀」、「手無縛雞之力就別逞強,老老實實的當你的明朝小鮮肉兒」、「以後叫你幹什麼就干什麼,別沒事越權給別人添亂」云云,只把孫鈺羞臊得無地自容。

    只不過孫鈺還沒有弄明白「明朝小鮮肉兒」是個什麼概念,被綁成麻花的褚素先也迎來了他族兄褚九如的親切接見。

    隊伍依舊在行進,陳文等人站在給褚素先準備好的囚車前,看著褚九如勢如瘋虎的廝打著他的族弟,簡直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一般。到了後面手腳已經不夠用了,仔細一聽,不是「你這狗賊敢去降韃子丟盡了褚家列祖列宗的顏面」,就是「你這混蛋如此行事對得起經略和副憲的信任嗎」之類的話語。

    見再沒什麼新意了,趕在褚九如將其咬死前,陳文還是把他給拉開了。

    「褚主事,你是打算殺人滅口還是如何,這廝的罪行當由國法審判,輪不到你濫用私刑!」

    此言一出,可是把褚九如氣得夠嗆,不過他也知道,陳文所說的乃是正理,只不過撤離到安全地區之後的審判結果會是如何,他不敢想像。

    從出發以來,這支有百姓組成的南下洪流,雖然並不缺乏食物,但是行進速度卻慢的出奇,一天能走個十里地就算不錯了,怎麼也快不起來。想想也正常,這個時代軍隊的戰略移動速度正常情況下也不超過二十里地,比這幫子老百姓快不了多少。

    對於這樣的速度,老營的文官們和南塘營的幾個武將也都表示能夠接受,只是陳文根本受不了這種被他稱之為蠕動的行進速度。

    從軍事理論上來說,人類的行軍速度是由作戰意志決定的,所以近代軍隊和現代軍隊的戰略移動速度都高的嚇人。且不說現代軍隊,因為他們還過於遙遠,只說近代軍隊的行軍速度也有這個時代的封建軍隊的兩倍以上。

    這一天十里地的磨蹭,什麼時候才能趕到新昌啊?

    由於先前製造了不少大車,加上百姓家中也有些牛車、驢車、獨輪車之類的東西,陳文先前讓李瑞鑫帶人探明的道路雖然繞遠,但是對於這些車輛來說還算好走,只是車隊、行人過後留下的痕跡很難清理。

    陳文不知道清軍是否會追上來,但是為防萬一,他還是命令工兵隊帶領新近組織起來的民夫把一路行來的道路挖得亂七八糟,以求如果清軍追擊而來也會被這道路拖延行進速度。

    至於什麼路面養護費用,陳文在這殘明末世根本就沒聽說過!

    每天都繃緊了精神的陳文很想得到休息,但是這幾千人全指望著他的決斷方能前行,如果停下來就很可能被清軍碰上,出於越早離開四明山區就越早脫離險境的心思,陳文也只得繃緊了神經,繼續走下去。

    就在這時,騎兵隊負責殿後的士卒突然發現路旁的樹林裡有些異動,只是不知道是清軍的探子還是流落至此的百姓。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下令隊伍保持前進的同時,從後隊抽出部分士卒搜索樹林。沒過一會兒,幾個穿得破破爛爛的漢子就被提到了陳文的面前。只見這數人破衣爛衫,即便到了此時依舊只是淡薄的布衣,尚且灰泥密佈,臉上塵土被汗水沖得一道又一道,細看去更是深淺間雜。

    看著這些人,陳文很自然的想起了初入四明山時的他,那時的他也只是比這些人幸運在於天氣尚熱罷了。

    只是就在這時,陳文注意到了這些人當中最為年少的一人。眯著眼睛想了片刻,隨著一個記憶的殘片的閃爍,他的嘴角撇過了一絲輕蔑的笑意。

    「我記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2
第七十一章 觀念

    「我記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陳文所指的乃是這些人中的一個瘦弱少年,這個少年便是當初他進山遭遇王升時,第一個喊住他的靦腆少年,也是那一夜靠著手機播放視頻脫身之時,最後一個被他的花言巧語帶入局中的守門衛兵。

    只不過,陳文此言一出,就連這少年的那幾個同伴也連忙挪動身體和他拉開距離,驚恐、憤恨的看著這少年,彷彿不認識一般,而陳文麾下的士卒們則紛紛拔刀在手,時刻準備著在陳文一聲令下後將這個少年砍成肉醬。

    「陳,陳將軍,小人曾經確實是王升那個狗賊的下屬,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聽到少年的辯解,陳文突然意識到兩個問題:第一,他在那一夜之後並沒有再見過這少年,這少年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第二,這少年在稱呼王升時,並沒有像當初那樣使用大帥的尊稱,而在直呼其名後更是加上了「那個狗賊」的後綴,這裡面發生了什麼?

    「你認識本將?」

    「回稟陳將軍,小人確實認識您,也聽過您在大蘭山下的村子裡講古。」那少年還算鎮定,雖然打結的舌頭和閃避的目光還是把他內心的惶恐顯露無疑,但是回答還算妥帖,而且讓陳文的疑問又多了一個。

    這少年聽過我講古?

    這裡面恐怕還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陳文將那少年帶到旁邊的清淨處,繼而問道:「你認識本將不奇怪,不過你說你聽過本將講古,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話,只見那少年猶豫了片刻,還是把陳文想要獲取到的答案說了出來。

    「回稟陳將軍,那一日您以妙計脫身後,小人和幾個同僚便奉命回到了薛岙。數日後,王升那個狗賊也回到了薛岙,很是被馮侍郎訓斥了一番……」

    「又過了數日,小人聽夏家二哥提及那狗賊再度敗在了將軍的妙計之下,更是被王經略當眾責罰……」

    妙計?

    陳文的那兩次逃脫,一次是憑藉著21世紀的高科技產品取勝,而另外一次則純粹是被逼在絕境下的困獸之鬥,哪一次都稱不上是什麼妙計,只能說是最大化的強化了己方的優勢罷了。

    在山上養病那幾日,陳文也沒有聽過人提及王升的事情,不只是作為施恩者的王翊沒有提及,甚至陸老郎中、胡二還有那個守門的把總也沒有提過此人。

    有恩卻不求回報,雖然陳文不是很清楚王翊為什麼對他會產生防備的心理,但是此人的節操還是讓陳文感到無地自容。

    「王升那個狗賊回來後,便命令夏家二哥挑選一些人手前往大蘭山附近,準備在將軍獨自離開大蘭山的範圍時,伺機刺殺將軍,而那些人當中便包括小人。」

    刺殺?

    原來王升這廝還有過如此的計畫,陳文和王升相處的那幾日,對於此人也算有所瞭解。錙銖必較不說,還頗為記仇,所以他很奇怪這傢伙在他進入大蘭山老營養病後,怎麼可能就沒了音訊。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這個王升一直想要殺他!

    這一刻,陳文滿心的怒火彷彿要將他燃燒了一般,反倒是沒有了一般人僥倖得脫大難後的慶幸之情。

    聽到這裡,陳文怒極反笑。「本將是沒有離開大蘭山左近,可是那段時間有很多次獨自一人的時候,難道爾等就沒有注意過嗎?」。

    「此事小人倒是注意過,比如陳將軍您去鎮上買些東西,或是找尋一些熟識……」

    「那為什麼不動手?」

    那少年嘆了口氣。「小人聽過您講古,覺得您不像是王升那狗賊當時所說的那樣會是韃子的細作,所以小人便將這些告訴了夏家二哥,夏家二哥聽過後,也覺得似乎真的不是那樣,便使人回去告知王升那狗賊沒有機會,後來您榮升大蘭山游擊,王升那廝聽說後才放棄了這個計畫。」

    原來是這樣啊,陳文在和這少年談話時,始終注意著他的眼睛和一些肢體動作,就像是當初鑑別陳富貴的那個謊言時一般,他在交談的同時一直在利用科學的手段來明辨真偽。

    此間這個少年的表現很正常,所有的肢體動作和眼神都顯示他是在回憶而非編造,這也讓陳文開始有些相信了此人的話語。

    只是陳文並不知道,那一日他借手機播放的視頻文件脫身,這少年其實並沒有徹底宕機,甚至在他走後回頭看過一眼。只是陳文先前說過的那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讓他深有感觸,才沒有鬧將起來,後來也沒有把那一切告訴任何人,包括他口中的夏家二哥。

    「看來本將還要感謝你和那個姓夏的漢子嘍?」

    「小人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別人不敢,那個姓夏的既然被派來伏擊本將,那麼他想必也見過本將吧。如果本將沒猜錯,應該就是那時跟在王升身邊的那個狗腿子軍官吧?」

    狗腿子軍官這個詞實在把那少年聽了個一愣,只是他反應過來後,神色之中立刻浮現起了激憤之色。

    看來真的是他。

    被王升挾持的那幾日,陳文注意到那個狗腿子軍官很是照顧這個少年。簡單的激將法,陳文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此間怎麼只有你自己,那個姓夏的呢?」

    「夏家二哥。」說著,那少年咬著下嘴唇,似乎是不想把一些他認為不應該發出的聲音發出來,可是眼眶中的淚水卻早已將他的內心感受表達了出來。

    「夏家二哥死了,夏家二哥被王升那個狗賊殺了……」那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蹲坐在地上,捂著臉哇哇大哭了起來。

    陳文一問才知,原來這少年和那個所謂的夏家二哥都來自新昌,更是同村的鄉親。那姓夏的軍官少時便是同村的孩子王,很得人心。後來清軍佔領新昌,綠營兵在村裡為非作歹,那個姓夏的軍官便帶著一眾夥伴襲殺了回程途中的綠營兵,隨後便流落到四明山反清。

    姓夏的軍官先後跟過幾個義軍的首領,只是跟樓繼業一樣,在那個義軍旋起旋滅的年代,也只有來回來去的換東家。不過他的運氣還不錯,至少比樓繼業強,尚沒有被人起外號叫「人中的盧」之類,就投入了馮京第的軍隊,後來便跟在王升的麾下。

    王升密令他找機會伏擊陳文,他本來是按照軍令帶著一些部下入住南面的鎮子,只是陳文那段時間並沒有離開大蘭山的意思,所以他們也沒有適當的時機。後來陳文講古,起初他們並不知道,只是講了幾次後弄得大蘭山左近幾乎人盡皆知,才有了這少年聽陳文講古之事。

    陳文講古的內容雖然涉及多個朝代,但卻都是以著漢家英雄掃蕩蠻夷為主題,因為他當時主要是為了挑選一些夷夏之防認同較深的人隨他南下福建,只是沒想到此間竟無意間擺脫了王升的暗算,也算是無心插柳吧。

    那軍官沒有選擇刺殺陳文,開始王升到沒說什麼,畢竟在大蘭山的左近殺了陳文那不就明擺著是他王升要給王翊下馬威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只是後來的那場比試,王升在見到了陳文所部的戰鬥力後,對這個原本他還很是欣賞的軍官便疏遠了很多。

    王升決定降清,在決戰前夜曾經試圖統一部下的人心,豈料在眾人盡皆被他的恐嚇嚇破膽的時候,這個一向恭順有加的軍官竟然會帶頭激烈反對,併力勸王升放棄這個念頭,於是乎便連同其它反對者一起被王升的家丁親手殺害。而這個少年當晚起夜,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便逃了出來,後來更是和這些人混在了一起,結伴而行。

    看來剛剛那第二個問題也不需要問了。

    「你叫什麼名字?」

    「回陳將軍的話,小人叫作於力。」

    「哪兩個字?」

    「夏家二哥說是筆畫最少的那兩個字。」

    於力?

    這名字的筆畫還真是少,只比許文強的小弟丁力筆畫多了那麼一劃,夠省墨水的。

    「原來如此。」

    陳文在言談間以著各種他知道的方法測試這少年是否說謊,而答案卻是沒有一句是謊言。本來在想起此人乃是王升的部下時,陳文殺心已起,可是既然這少年已經不再是王升的部下,他的殺心也沒有先前那麼重了。

    看著這少年,陳文回想起少年口中的那個夏家二哥。他無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在他面前狐假虎威,對著王升卑躬屈膝的狗腿子軍官竟然會是因為反對將主降清被殺的,這讓他感到有些荒謬,尤其是在褚素先那個貪官攜銀潛逃發生之後的今天,更是如此。

    陳文想了想,似乎他還是受著前世某些非黑即白的思想所誤導。作為穿越者,他看待古人總會以後世的觀點來看,這樣顯然是不對的。

    這個時代的史書很多,以清修的《明史》為主,只是其中不只是有忠奸二傳,還有很多根本秉承奴酋弘曆的意思以及修史者的主觀意見寫就的觀點。

    袁毛之爭那個大坑暫且不提,只說何騰蛟這位「忠臣」。弘光時受制於左良玉;隆武時排擠忠貞營,蒐羅散兵游勇作為嫡系造成百姓更大的負擔,兼無將將之能,導致了劉承胤等人的軍閥割據,清軍入閩時他更是陽奉陰違不去救援隆武帝;永曆朝反攻湖南,全勝在際之時唆使郝搖旗偷襲陳友龍部明軍給予清軍喘息之機,又為爭功調走了圍攻長沙幾近成功的忠貞營,徹底斷送收復湖南援助江西的戰略,更是一手導致了他自己身死人手。

    就這麼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最後也能落下了個試圖力挽狂瀾的英雄形象,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看來還是應該更加全面的分析人性和利益關係,才能更加明確的探究本心、分析利害。

    「你此間這是準備去哪?」

    「回陳將軍的話,夏家二哥不在了,小人打算回鄉告訴他家人他的死訊,然後回家孝順老娘。」

    「哦。」

    即便殺心已去,陳文也不打算讓這少年同行,給了他一些干糧就讓他繞路離開。

    隨後陳文試探了下剩下的幾個人,卻都是四明湖之戰的潰兵,只是跑的比較快,才沒有被清軍抓獲。這些人大多是新昌人,不過他卻沒有把這些人放走,而是在確定這些人並非清軍探子之後,便放在了大蘭山的那些潰兵之中,著人監管了起來。

    就在這時,繼續前行追上撤退隊伍的陳文卻發現隊伍停了下來,這讓他的神經騰的一下繃緊了起來。待他趕到前面,卻是一輛馬車的車軸斷了。

    鬆下一口氣的陳文立刻勃然大怒,按照規定,此行這些日子,一旦有車馬損壞,立刻弄到邊上修理,絕對不可以堵在路上拖延整個隊伍的進度。此間道路本就不寬,眼見著這輛馬車堵在路上,後面的車馬無法前行,分明就是違反規定。

    「為何不拖到路邊修理?」

    面對著陳文的質問,那輛馬車的主人很是理直氣壯的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馬車的主人乃是大蘭山明軍的一個官員,只是平日不在老營辦公罷了。這輛馬車做工並非那等粗製濫造,所承載的也是這位官員家的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中的女眷怎可輕易見外人,尤其是在這魚龍混雜的逃難隊伍,就連平日裡都是由僕役送到車裡吃喝拉撒的,此刻自然也不方便出來見人。所以,這官員便使人讓行在前面的一戶姻親調一輛馬車過來,以方便女眷轉乘。

    這段解釋直聽得陳文怒意更盛,明時大戶人家的女眷養在深閨不假,也不至於為了不見外人而吃喝拉撒睡全在車裡吧,這姑娘得臭到嘛份上了?再者說了,此地又不是家中,逃亡路上哪有那麼多規矩,難道連從權二字都不懂嗎?

    再說車壞之後,拖到邊上修理不就完了嗎,何必一定要等那輛調來的馬車再行轉乘,這樣整個隊伍的的進度都會被耽擱下來。

    迂腐到了這個份上,陳文決定和這個官員講講道理。

    「嚴主簿,此行並非踏青,身後隨時可能有韃子追來,本將率部掩護百姓撤退,為的是防止百姓為亂兵、匪徒和韃子殘害,所以這隊伍絕不能停下來等你家把人接走再行上路。是有從權,且叫你家姑娘先下車,自行前往你那姻親家中,或者將車拖到路邊修理,總不好因為你一家耽誤所有人的行進速度吧?」

    陳文自問把事情說的很是清楚,可是那官員卻擺出了另一副姿態。

    「禮不可廢,從權本身就是那些不守禮數的名教敗類的託詞,老夫的女兒尚且待字閨中,如何能見外人?再者說了,陳將軍,你也知道可能會有韃子追來,怎可叫我家女眷留在後面?」

    你知道韃子可能在後面追所以不能把你的女眷留下,那麼別人家的女眷就可以留下來嘍?

    陳文深吸了口氣,強壓著心頭的怒火,面對這等迂腐且自私自利到了不講理份上的傢伙,真不知道該說這個官員些什麼,於是乎他乾脆直接下達最後通牒。

    「本將沒時間跟你廢話,給你兩條路,第一條,把車拖到路邊修理,什麼時候修好什麼時候繼續上路;第二條,叫你家姑娘自行追上那輛你家姻親的車馬。若是還不同意,老子叫人連人帶車一起給你推下山,你信也不信?」

    這嚴主簿聽到陳文這話,很是嚇了一跳,他雖然不在上山,但是這幾日也聽過相熟的一些官員提及了陳文自上山以來的很多所作所為,果不負武夫之名,尤其是回想著現在依舊在牢車裡的褚素先和那一日殺人立威的企圖,著實讓他有些不寒而慄。

    就在他在禮法和恐懼之間猶豫不決之時,車子裡傳來為他解圍的話語。

    「父親大人,女兒可以自行前往舅舅家的馬車。」說著,那姑娘便在丫鬟的幫助下從車上走了下來,為他的父親解圍。

    下了車,那姑娘便走了過來,對著陳文道了個萬福,隨後勸慰了他的父親幾句,便在丫鬟和老媽子的攙扶下向前面的隊伍走去。

    姑娘的聲音很好聽,雖然蒙著一層紗,以示男女之別,但卻依舊能夠透過細紗的空隙依稀看到那姑娘清秀的面容。似乎是出於心理作用,陳文總是覺得這姑娘身上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讓他很不自在。

    只是看著她在丫鬟和老媽子的攙扶下尚且走得很慢,陳文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姑娘是個纏足的女子。

    那俏麗的身影依舊在向前蠕動著,陳文也算是能夠理解了她的父親為什麼明知道陳文的性子的情況下,還會如此的不講道理。心中暗罵了句腐朽的封建思想殘害婦女以滿足封建士大夫畸形的**,陳文也只得指使著工匠、民夫將馬車拖到路邊修理,以防止其繼續妨礙交通。

    車子被拖到路旁後,後面的車馬也重新開始前行,隨著這戶官員的女兒以身作則的事情的傳開,這類稀奇古怪的問題也開始減少。

    就這樣,由南塘營護衛的這數千百姓經過了此後近十日的前行,總算繞到了一處距離出山不過的三四十里地的山坳。可也就在這時,綴在後面的哨騎來報,清軍的探馬也終於還是發現了這隊南下撤離四明山的百姓的行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2
第七十二章 勁草(一)

    從發現大蘭山明軍人去樓空時,李榮就堅信著這伙明軍殘部肯定是裹挾著當地的老百姓南下天台山投奔俞國望,就像兩年前的王翊一樣。後來經探馬向南面探查過後,更是堅定了他的這個想法。

    雖然這伙狡猾的明軍並沒有選擇最近的道路南下,讓他走了不少彎路,但是如此多的人員轉移,就憑藉著故意製造的那些用以誤導追兵的道具和痕跡,也絕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很快,提標左營的探馬就根據車轍的痕跡,排除了明軍設置下的誤導,順利的踏上了南下追擊大蘭山百姓的道路。

    也就是在那時,李榮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將被田雄派來帶路的王升指派到了別的地方,全讓沒有讓他再次分功的打算。

    又經過了數日的追趕,隨軍的探馬終於發現了綴在那支明軍後面負責遮蔽行藏的哨騎。只不過,這一路行來,若非那些被挖得亂七八糟的道路,他雖然可能會晚上個一兩日確認明軍的路線,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些道路,徹底拖慢了清軍的行進速度。

    這個時代並沒有後世那樣混凝土等物鋪就的硬質路面,這隊明軍選擇的逃亡路線雖然大多不寬,但是夯土的道路也還算平坦。只是自清軍南下,江南亂成一團,這些道路便再沒有修繕過,兼之此次南下的百姓以及牲畜、車馬甚多,道路早已不堪重負,再加上陳文指使隊後的南塘營中軍工兵和民夫進行了新一輪的破壞工作,道路就更加難以行進了。

    這等坑坑窪窪的道路,對於清軍的步兵來說到也不算什麼,而騎兵也只是不容易放馬狂奔罷了,只是一支軍隊,如果只是那麼簡單就好了。裝運糧草、箭矢、火藥、盔甲等物的輜重車輛,裝運虎蹲炮的炮車以及拖運佛郎機炮的車輛以及之類的東西,在這樣的道路上卻是極難行進的。

    十幾天下來,李榮的提標左營每天不過行進十幾里,這還是憑藉著輔兵不斷的前出修整道路才得到的成效。只是即便如此,那兩輛各拖著一門重大三四百斤的佛郎機炮的大車還是無法跟上行軍速度,只得緩緩行進。

    不過對於李榮來說,這兩門炮跟不跟得上已經無所謂了,明軍的帶隊武將能夠想出這麼損的招數,不惜暴露行跡也要來拖慢清軍的行軍速度,顯然是對清軍充滿了恐懼。追上之後,雖然不至於會立刻投降吧,但是一個破了膽的對手也絕對擋不住他的提標左營的雷霆一擊。而這一切結束後,他便可以帶著明軍和那些丁壯的首級、財貨,以及大蘭山官員和俘獲女子回去享樂了。

    那麼,現在的關鍵就是追上明軍,就那麼簡單!

    ………………

    十一月初六,距離被清軍的探馬綴上已經過去了兩日,陳文在傳達了清軍追上來的消息後,雖然也促使著這隊撤離四明山的百姓加快了速度,但是清軍一樣不慢,雙方的距離不斷被縮短,尤其是清軍的探馬出現後,工兵隊和民夫的破壞工作也變得難以進行,使得清軍的移動速度更加快了起來。

    這兩日,後衛的中軍騎兵和清軍的探馬雖然由於道路的問題沒有進行過多的交鋒,但是也都以著弓箭、火銃互質了些許敬意,而這些來自武人的敬意也使得清軍提標左營和明軍南塘營之間的火藥味越加的濃厚了起來。

    剛剛接近正午,壓在隊後的陳文在啃食著幹糧的同時,也迎來了新一輪的情報。

    「稟告將軍,今天上午開始,韃子的行軍速度陡然加快,如果不出預料,以我部的行進速度今天傍晚應該就會被韃子追上。」

    傍晚?

    傍晚被追上的話很可能就意味著一場即將到來的夜戰,而夜戰對於明軍而言絕對是一個最壞的選擇。

    這個時代的軍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交戰,根本不敢舉火而戰,因為那樣很容易成為對手的靶子,其中少數士卒更是還要忍受著夜盲症的困擾,所以正常情況下交戰的雙方都會試圖避免深夜交戰。

    只不過,相比清軍,明軍現在的處境更加危險。若是白天被清軍追上繼而交戰的話,一旦被清軍的騎兵繞過防線,陳文手中這支只有區區不足六百人卻要護衛將近八千百姓的南塘營肯定會顧此失彼,到時候百姓的混亂也勢必會引發軍隊的崩潰。

    可若是夜裡交戰的話,清軍雖然不敢放馬繞行,但是只憑藉著黑夜所引發的恐懼心理,再加上交戰時的廝殺聲,百姓八成會脫離大蘭山官吏的控制,四散奔逃,那時候即便擊潰了清軍,百姓的損失也小不到哪去。

    看來真的只有一個選擇了。

    「傳本將軍令,著大蘭山老營主事褚九如、庫務司主事孫鈺,南塘營千總吳登科、尹鉞、李瑞鑫,中軍騎兵隊、火器隊、工兵隊的隊長以及鴛鴦陣殺手隊各哨哨長立刻到隊尾開會,不得有誤。」

    隨著傳令兵的飛奔而去,陳文繼續向回來稟報情況的哨騎詢問了一些情況。沒過一會兒,陳文所傳喚的文武官員紛紛到齊,就連剛剛恢復了些精神的王江也趕了過來。

    「末將見過副憲。」

    王江並沒有坦然生受陳文這一禮,反而當著眾人的對陳文一鞠到底。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得連忙讓過。

    「副憲,您這是做什麼?」

    陳文這句詫異的脫口而出也映襯出了在場眾人的疑問,只是王江此後的話還是成功的將這些人的疑問進而化解。

    「這一禮不僅僅是為了這些天本官無法理事,依仗著輔仁的領導才得脫大難的百姓而行的,更多是為了此前四明山諸將排擠於汝時,本官也曾經為之附和而特向輔仁道歉。」

    道歉!

    一個文官給武將道歉?

    一個封建社會的上官向屬下道歉?

    一個身懷功名的儒家士大夫向白身而來的普通人道歉?

    雖然那句「為之附和」還是觸動了陳文的心弦,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他曾經委屈,曾經憤怒,也曾經惋惜,可是這些已經發生了,四明山諸將與其說是死於王升的計算,還不如說是死於明軍陣營的內鬥,就像是南明史中的其他明軍一樣。

    在戰前被排擠在外的當夜,陳文突然想起了他的爺爺在去世前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只可惜這句富含著人生哲理的話語卻被他長久的遺忘在腦海之中,上學時如此,混跡於職場時如此,來到這個時代亦是如此。

    尤其是來到這個時代後,陳文每每想起南明時期反清運動的失敗,以及其後三百餘年中國人是身處於何等的水深火熱之中,又是如何憑藉著勤勞、才智甚至是流血和犧牲才重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每每想到這些,陳文都彷彿是化身被上了發條的機械玩具一般,不厭其煩的思索如何才能夠改寫這段歷史,不知疲倦的為了完成計畫而努力,甚至不惜為此以身試法,或是得罪他人。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成功的改寫四明山明軍主力覆滅的命運,僅僅是把被各個擊破變成了在一場大戰之中為叛徒倒戈而全軍覆沒。或許清軍較之歷史上損失更大,可是明軍已然沒有擺脫失敗的命運,而這也將他先前制定的那個「浙江抗清根據地鏈」的計畫徹底打碎。

    可是,這一次被同陣營的其他勢力排擠的經歷就能夠讓陳文選擇泯然於眾人,然後等待著救世主的降臨嗎?

    絕不可能!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那就成長為一棵真正可以隻手擎天的參天大樹,屆時試問狂風如何摧之?

    堆出於岸,流必湍之?

    那就繼續向著河流的對岸堆積,直到將這條其勢不可阻擋的河流徹底堵塞,屆時試問水流如何湍之?

    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那就讓他們非議去吧,世人多嫉賢妒能,難道就因為他們的嫉妒而不再去為了夢想而努力嗎?這不可能!

    縱觀南明史,一場轟轟烈烈的抗擊民族壓迫的全國化反清運動就是因為那些豬一樣的隊友才導致了失敗,而那些有心力挽狂瀾的英雄們也是被這些只會「非之」的眾人所淹沒,才沒有完成救亡圖存的使命。

    既然眾必非之,那就獨自發展,直到成為可以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直到成為可以截斷河流的雄偉堤壩,直到成為改寫歷史的那個執筆人好啦。

    就這麼簡單!

    「副憲,您本不必如此,這只是末將應該做的。至於排擠,那就讓他們排擠吧,就算只剩下了末將一個人,末將也不會忘記曾經許下的那份諾言。」

    是的,既然現在四明山的明軍眾將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也絕不會讓這些百姓為韃子屠戮!

    見陳文心意已決,王江也只是嘆了口氣,再也沒有說什麼,反而表示他一定會遵守陳文的軍令。

    「按照斥候的報告,韃子的大隊人馬有將近四千之眾,今天傍晚應該就會追上我部。屆時若是夜戰一起,百姓必有損傷,可若是明天白天再行開戰,此地以南的地形也很容易被韃子的騎兵繞過我部的防線,襲擾百姓。所以,本將決定,就在此地與韃子決戰,待一舉將其擊潰之後,繼續掩護百姓撤退!」

    「卑職(下官)謹遵將軍號令!」

    「千總李瑞鑫。」

    「卑職在!」

    「汝即刻領我南塘營中軍騎兵隊遮蔽軍情,為我部爭取佈置戰場的時間。」

    「卑職遵命!」

    「千總吳登科。」

    「卑職在!」

    「汝領乙哨、丙哨、丁哨,每兩隊唯一列在此地列陣,以迎戰韃子。」

    王翊前次為迎戰北線清軍,將大蘭山的武器鎧甲帶走了很多,陳文所部的武器由於早已下發,所以並沒有什麼損失,只是那些存在武庫的鎧甲卻被調走了不少,此時也只能夠勉強保證甲乙丙丁這四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士卒的披甲。

    而且此地道路雖然並不算寬闊,但也並不及先前的道路那般狹窄,再加上後面的道路由於即將出山而變得更加寬闊,陳文也只得在此列陣,以防止清軍繞過他的防線襲擾百姓。

    「卑職遵命!」

    「甲哨哨長樓繼業。」

    「卑職在!」

    「汝領本部人馬作為預備隊,聽侯本將軍令。」

    「卑職遵命!」

    「千總尹鉞。」

    「卑職在!」

    「汝領戊哨、己哨埋伏於溪流後的竹林,兼指揮中軍火器隊第一、二、三、四、五、六這六個小隊。」

    南塘營此時所處的地形,面北而立,左側乃是陡峭的懸崖,雖然不過數米高卻無可攀登之處;右側乃是一條溪流,寬不過兩丈,最深處也不過是沒過膝蓋,水流亦不是很急,溪流過後便是一片濃密的竹林,倒還算勉強可以隱藏些人馬。

    這樣的水流足以拖慢越過溪流發起進攻的速度,而且溪流對面可以憑藉投射兵器攻擊到對手的側翼,所以陳文選擇在此以六個小隊進行遠程側擊,提高火力的覆蓋,而這也是由於南塘營並沒有炮兵,不足以提供足夠的火力支持才被迫如此的。

    只是既然足以拖慢對手的速度,那麼一樣也會拖慢援軍的速度,南塘營兵力薄弱,再加上這兩個哨的士卒沒有甲冑,一旦被韃子越過溪流攻擊,這支偏師就可能會因為援軍不至而被全殲。

    只不過,此時的陳文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戰陣之上沒有萬全之策,一切就看這些部下的發揮了。

    「卑職定不辱使命!」

    「中軍火器隊第七、八、九、十這四個小隊,在此為我南塘營主陣地提供遠程火力支援。」

    「卑職等遵命!」

    「中軍工兵隊佈置戰場,設置陷馬坑、鐵蒺藜,抑制韃子騎兵衝鋒。」

    「卑職遵命!」

    「褚主事、孫主事,協助王副憲帶領百姓繼續南下。」

    「下官遵命!」

    戰鬥任務都已經分配完畢,可是鴛鴦陣殺手隊的庚哨和辛哨卻已經沒有被下達任務,這使得兩個哨的哨長已經有些著急了,只是由於陳文沒有開口他們也不好開口詢問,只是陳文後面的話卻著實讓他們詫異萬分。

    「庚哨、辛哨,掩護百姓南下。」

    啊?

    對手接近四千,而南塘營總共只有不到六百兵,實力懸殊如此,陳文卻依舊選擇分兵保護百姓,這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將軍,我二人願領本部在此於同袍們並肩作戰。」

    「是啊,輔仁,本官可以徵集些民夫和先前逃回來的士卒來保護百姓,必不使前線將士有後顧之憂。」

    王江口中的那些逃回來的士卒,乃是陳文在出發前收容的四明湖之戰的潰兵,人數倒是有兩三百人之多,但是千總、把總之類的軍官已經幾乎死絕了,這些士卒不再擁有一支軍隊所必備的凝聚力,也並沒有什麼戰鬥能力了。

    聽著勸說的話語,陳文搖了搖頭,他知道此地的地形無法展開更多的軍隊,而且這兩個哨的戰鬥力也是最弱的,既無法作為中堅,也無法作為預備隊,就算是作為偏師的援軍也由於溪流的問題很難援助到位。

    所以,與其在此無事可做,還不如繼續掩護百姓南下,也好護衛安全。若是南塘營的殿後行動失敗了,這兩個哨也可以為百姓逃脫拖延一些時間。

    「我部此戰的目的乃是護衛百姓南下,若是南下的路上還有韃子,我部卻全部留在此地殿後,難道爾等準備把百姓的性命交給那些逃兵嗎?」。

    那些潰兵確實不足以信任,可是這兩個哨長依舊無法容忍其他同袍為掩護自己和百姓殿後血戰,而自己卻隨百姓繼續南下,這不跟逃兵沒兩樣了嗎?

    見這兩個軍官依舊有些牴觸心理,陳文也沒有再繼續浪費時間的打算,一句「立刻執行命令」便把這兩個軍官給轟走了,畢竟南塘營的軍法森嚴,此間又是戰時,更是如此。

    見眾人紛紛按照計畫執行軍令去了,陳文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孫鈺,並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交給了他。

    「孫兄,若是我戰敗身死,還煩請你將這封書信交給福建的威遠侯,直當是幫助我陳文完成遺願了。」

    啊?

    孫鈺萬萬沒有想到陳文會在這個當口說出這樣的話,他並不知道陳文此舉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夠繼續活下去,另一方面則是將戚繼光的兵法戰陣介紹給鄭成功,若是鄭成功能夠借此更快的提升實力,也不枉他來到這個時代這一遭。只不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孫鈺還是選擇了一口應下了此事,畢竟明清兩軍的兵力差距過大,而清軍那邊還是初戰告捷的提標營。

    見孫鈺應下了此事,自覺得再沒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了,便讓張俊找來一塊布,權當作是臨時的將旗。

    只見陳文筆走龍蛇之後,將旗靠近旗杆的一側寫著「大蘭山老營守備」這七個稍小的字,而旗幟的中間卻是一個大大的陳字,挑上旗杆後,這龍飛鳳舞的八個字在山間的微風下獵獵作響。

    「將軍,真的只能這樣了嗎?」。張俊顯然已經明白了陳文的意圖,只是如此搏命他小小年紀卻從未經歷過,此刻分外緊張。

    「是的,狹路相逢勇者勝!」看著正在準備的南塘營將士們,陳文的胸中不由得湧出了一陣豪情。

    我準備了良久,雖然沒有能夠參加那場四明湖畔的大戰,但是若能護翼此間生民性命,也不算是白費了苦心。

    「且看本將這個小小的守備與那提標左營副將李榮之中,哪一個能活著到明天的太陽吧!」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2
第七十三章 勁草(二)

    永曆四年十一月初六,隨著越來越接近永曆五年,天氣也開始陰冷了下來。

    在得知陳文即將率領南塘營為這支撤離隊伍殿後的消息後,很多百姓都趕來向這些為了他們能夠逃出生天而奮戰的將士們致謝,而這些將士們的親人也趕過來做最後的告別。

    謝語、泣淚。一時間,士兵們的手裡捧滿了百姓們送來的雞蛋、瓜果、臘肉、銅錢或是銀兩等表達他們謝意的物事。而每一個接受禮物的將士都儘可能的表示自己一定不會辜負家人和鄉親們的厚望,奮勇殺敵,絕不讓韃子衝破這道防線,進而屠戮、殘害百姓。

    看著那些誠摯感謝的百姓,依依不捨的親人,還有被使命感激發得滿臉榮光的南塘營將士,陳文恍惚間彷彿看到了那些在電影中曾經出現過的場景。

    紅日照遍了東方!

    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

    看吧!

    千山萬壑,鐵壁銅牆!

    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

    氣焰千萬丈!

    聽吧!

    母親叫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

    我們在太行山上,我們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兵強馬又壯!

    敵人從哪裡進攻,我們就要它在哪裡滅亡!

    敵人從哪裡進攻,我們就要它在哪裡滅亡!

    是的,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看著那些遠去百姓依依不捨的背影,以及南塘營將士業已激昂的鬥志,陳文堅信他夢想著要重建的那支無敵雄師已經徹底找回了它的靈魂所在。

    「陳將軍,讓我等留下吧,我們願意隨南塘營的同袍們一同殺賊!」

    二十幾個跪倒在陳文面前的漢子以著熾熱的目光看著陳文,渴望著他們眼前的這位將軍能夠容他們留下來。

    這些人全部都是四明湖之戰的潰卒,甚至在此之前大多是各自營中的銳士,否則也不會出現被陳文收攏的潰卒有將近三百人之多,卻只有這二十幾個堅持要留下來的現象。陳文很清楚,這些人想要留下來的的原因不僅僅是一同殺賊那麼簡單,他們留下來的目的可能更多是為了洗雪前恥。

    「我南塘營編制已滿,爾等若是願意自贖,就回去協助王副憲掩護百姓撤退吧。」

    聽到這話,那些跪在地上的漢子們大多流露出了不情願的神色。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由於在四明湖之戰中潰逃的劣跡,被同行的百姓和南塘營的將士們嗤之以鼻,每每想到此刻即便在家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他們的心中就彷彿被啃噬一般。

    要知道,他們早前多是在各自營中的銳士,在營中受上司器重、受同袍讚許,在百姓面前為人所稱道,平日即便拿的本色、折色不及那些親兵、家丁,但是被剋扣的也是極少。

    可是自從那一戰軍潰之後,他們逃亡回到大蘭山,為陳文收攏起來,便再沒有了往日的榮光。歧視、鄙夷、不屑一顧,更有甚者還衝他們吐唾沫、扔東西,只是一方面這撤離的隊伍管束極嚴,另一方面他們反思起來對自己的行為也確實自慚形穢,才沒有如往日受辱那般鬧將起來。

    可恥辱就是恥辱,必須用韃子的血才能清洗乾淨!

    「求您了,陳將軍,我等什麼都可以做,只要您容留我們再次殺敵就行。」為首的那漢子說完便以頭蹈地,而其他人也有樣學樣的跟著如此。

    算了,破例一次吧。

    「我南塘營戰兵編制已滿,爾等既然願意留下雪恥,那就暫且充當臨時的輔兵吧。」

    「謝陳將軍大恩,謝陳將軍大恩。」

    從軍中的銳士跌落為最低等的輔兵,還是臨時的輔兵,這些漢子卻絲毫沒有任何怨言,他們興奮不已的向陳文致謝,隨即起身等待命令,彷彿回到了曾經在軍中那般。

    同時留下來的還有陸老郎中和一些民夫,民夫會在佈置完戰場後離開,追上百姓的隊伍;而陸老郎中則說什麼也要留下來,用這個倔老頭兒的話說,陳文在完成先前的那個救助斯民的誓言,而他陸鶴年也是在完成他曾經對陳文許下的諾言。

    見百姓已然遠去,撤離四明山的隊伍也重新開始向南前行,陳文便下令開始佈置戰場,為迎戰提標左營做準備。

    從《孫子兵法》上來說,對於戰爭勝負影響比較大的有五個方面:

    第一,道,從陳文的理解便是人和,這一點他的南塘營已經有了,而清軍的提標營大概也會以劫掠百姓為目的增強其戰鬥力,算是四六開好啦。

    第二,天時,這一點雙方應該是一樣的,此間微風,無雨雪,自己停下來等待清軍,大概也就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就會碰面,也到不了晚上,五五開。

    第三,地利,陳文的南塘營面北列陣,左側是懸崖,雖然不過數米之高,但是雙方都無法利用;列陣之處乃是大道,已經被那四個哨堵住了;右側是溪流,寬不過兩丈,最深處也僅僅能沒過膝蓋,顯然不足以作為屏障,於是陳文安排了中軍火器隊的六個小隊潛伏在溪流過後的竹林裡,提供側翼的遠程火力支援,又安排了兩個哨為其掩護。

    由於周圍並無其他道路,清軍想要通過就必須衝破南塘營的防線,純粹的互剛正面,一樣是五五開。

    第四乃是武將的才能,這個問題是陳文無法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雖然他在現代根本就沒聽說過李榮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此人在三藩之亂時抗住了男三號耿精忠的雷霆一擊,但是既然這個武將能夠在永曆四年就做到了提標營副將管左營游擊事,想必也應該有兩把刷子;而他自己,還是先略過好啦。

    最後一點便是制度,從七月底成軍,南塘營已經走過了三個多月的歷程,這期間陳文始終在憑藉軍法和制度來提升這支軍隊的凝聚力,更是不惜親自受刑。

    到了此時,業已初見成效了,一路行來,沒有一個將士敢於違抗軍法,也沒有一個將士敢於劫掠百姓,所有人都在指揮下如提線木偶般執行軍令,不敢有絲毫違逆,只是到了戰陣上能剩下幾分就不好說了;而清軍那邊卻是一支成軍十餘年的老營頭,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五五開吧。

    這樣一算的話,由於雙方統帥的經驗和能力差距過大,以及清軍在兵力上擁有絕對的優勢,再加上清軍的武器、鎧甲較之明軍更加精良,怎麼看清軍的勝算都要比明軍高上很多。

    不過,陳文覺得他既然已經先行進入到了戰場,那麼就沒有理由不髒清軍一手。須知道兵者,詭道也,這可是孫武子他老人家說過的至理名言,所以打仗時耍點花樣也不算什麼不道德的事情。

    確定了精確的列陣地點,陳文便讓伙伕和暫時留下來的民夫開始生火造飯,肉菜、大米飯、還有一個湯,開戰之前總要讓將士們吃頓好的嘛。

    與此同時,中軍工兵隊和那自願留下來並肩作戰的臨時輔兵則開始挖陷馬坑、佈置鐵蒺藜。

    由於南塘營只有四十個騎兵,還都是剛剛編練沒有幾個月的新丁,所以他準備在戰場上依靠陷馬坑來克制對手騎兵的衝鋒。至於鐵蒺藜則不僅僅是佈置在當道,也有很多會放置在側翼的溪流附近,想來應該夠清軍喝一壺的了。

    就在工兵隊挖坑的時候,陳文讓一個弓箭手射出一箭之地,隨後便叫張俊跑了過去,在那一箭的地方用石灰粉畫了一條橫貫道路的直線,並且將一塊他已經寫好了兩行字的木板插在了直線靠近一側的路旁,權當做警示標語。

    而陳文則開始和那些正在吃飯的將士們聊起了大天兒,就好像他平日裡在營中那樣,一來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二來則是激勵一下士氣。

    哨騎不斷的把情報傳遞了回來,而陳文也在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後命令尹鉞帶領執行側擊任務的部隊挽起褲腿渡過溪水,前往預定的埋伏地點待命。

    又過了大抵半個時辰,李瑞鑫也帶領著騎兵隊趕了回來,由於剛剛在之前的山坳裡明清兩軍的騎兵廝殺了一番,清軍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此刻便沒有緊追過來。只不過當李瑞鑫準備策馬趕回陣中之時,站在線外的中軍工兵隊隊長卻一個勁兒的要求停下。

    從這支中軍工兵隊開始組建起,李瑞鑫就覺得是一種浪費,這一類的工作在明清兩軍中都是由輔兵完成的,挖個坑、放點鐵蒺藜對於那些土地裡刨食兒的輔兵來說不就應該跟犁地、播種一樣簡單嗎。專門設立這麼一支隊伍還要領戰兵的餉銀,用得著嗎?

    只不過,作為下屬,李瑞鑫還是選擇了把嘴閉上,只當是陳文閒來無聊時的玩具好了,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兒小事逆著將主的意思。

    此間這個「玩具兵」隊長竟然還敢阻擋他李瑞鑫——陳文將軍麾下第一騎將的去路,實在讓頗有些不痛快。只是放眼望去那廝與鴛鴦陣殺手隊列陣的地點之間那一片挖得如同月球表面的道路,還是讓李瑞鑫趕忙勒馬停了下來。

    「挖得這麼快啊。」

    看著李瑞鑫驚詫的神情,那個「玩具兵」隊長只覺得瞬間就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憋屈全部釋放了出來。

    南塘營七月成軍之時,他便是火器隊的一個副隊長,後來校場比試之後進行擴編,滿心以為能夠升任隊長的他卻因為擅長佈置陷阱被陳文調到了這個新部隊作隊長。雖然南塘營的中軍工兵隊有二十名士兵,比火器隊的一個小隊算上隊長才十二人要多了將近一倍,但是這等被大夥兒看做是輔兵的工作,還是讓他頗為不滿。

    眼見著是沒辦法換個職務了,那麼為了擺脫掉這個兵種被同袍們稱之為輔兵的命運,這個隊長也只有每天都在琢磨怎麼挖坑才能又快又好,以求通過專業來扭轉印象。為此他嘗試過各種型號的坑後,最終確定了眼下這種新式陷馬坑。用他的話說,別說是馬了,就是牛也能坑進去。

    最近,這個「玩具兵」隊長由於聽陳文提到過西南有像兵這種兵種,便始終在琢磨著什麼樣的大坑才能把大象也坑進去,以及坑進大象總共需要分幾步等專業性問題。

    只是因為長那麼大他也沒有見過一隻真的大象,沒有參照物對比,所以這個坑始終無法設計好大小、深淺以及形狀,這個新式大型的陷馬坑才沒能問世。

    「麻煩李千總帶著騎兵隊的兄弟們從路邊繞一下,卑職和手下的弟兄們剛剛把這眼前的暗坑佈置好,上面只鋪了一層草紙,撒了些灰土,實在不好輕動。」

    聽到這話,李瑞鑫仔細一掃,確實發現了有幾個被掩蓋起來的暗坑,實在佈置得陰險已極。拋下對於這個心思陰微的傢伙的鄙夷,他也只得帶隊下馬,按照這個隊長的指揮通過這片「雷」區。

    「趙隊長,那就有勞你把本千總和這些兒郎們帶過去啦。」

    「好說,卑職在此等候便是來帶咱們自家兄弟回陣的。」言語之間,已滿是身為戰兵的傲氣。

    只不過,這個「玩具兵」隊長並不知道,其實陳文在挑選這支新部隊隊長人選時,之所以選擇他還主要是因為姓氏的問題,誰叫陳文以前被不少挖了坑不填的坑王坑過呢,如此深遠且穿越數百年的怨念可不是鬧著玩的,勢必要找一個地方發洩一番。

    至於他,如果想要擺脫這個處境,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再找一個更加擅長挖坑的人士,而且這廝還必須姓奧才行,否則他是很難脫離這個境地的。不過很可惜,這個竅門他根本不知道,所以還是須得繼續在這份有前途的挖坑事業上面奉獻終身吧。

    就在騎兵隊強強回陣的當口,清軍的探馬也追了上來。傲氣十足的清軍探馬在注意到南塘營的中軍騎兵隊已經回陣,便試圖衝到稍近的地方觀察軍情。只是雖然他們也確實發現了遠處擺在明面的那些陷馬坑,但是疾馳而來的他們卻沒有注意到那些被掩蓋的很好的暗坑。

    衝在最前面的兩匹戰馬在奔過那條石灰粉畫出的線後,沒跑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順帶著將措不及防的清軍探馬也甩了出去。

    眼見著線後有還藏有暗坑,清軍剩餘的探馬連忙拉住韁繩,試圖讓戰馬停下來,只是因為慣性的作用,還是有一個探馬在戰馬栽倒後被甩了出去。

    清軍的三個探馬兩前一後在空中分別做了一個莫氏空翻、畢氏轉體以及托馬斯迴旋等高難度動作後,由於沒有高低槓可以抓取,直接就摔在了地上,順帶著在向前滾動的期間還破壞掉了幾個暗坑,從而完成了自體操運動員到趟地雷的工兵的完美轉型,絕對稱得是明末上下崗再就業歷史上的一座豐碑。

    眼看著那三個清軍的探馬或是倒在地上哀嚎,或是乾脆被摔得沒了聲息,清軍其他探馬連忙下馬救援,而佔據著戰場的明軍卻絲毫不為所動,一點兒也沒有把開場就能豪取三殺的機會放在眼裡。

    就在這些探馬將傷者拖回線後之時,提標左營的主力部隊也趕了上來。

    得知了就在一箭之地外的道路當口試圖堵截清軍的指揮官的將旗上寫著大蘭山老營守備的消息,以及注意到這一路上密佈著陷馬坑之後,李榮冷笑著開始指揮軍隊列陣,準備一舉沖垮對面的明軍。

    只不過,當他注意到立在路邊的木牌上書寫著的墨字後,依舊保持著輕蔑冷笑的李榮卻放棄了等待虎蹲炮佈置完成的打算,立刻下令進攻。

    戰場的兩端,一邊是戰兵一千,輔兵一千五,且成軍十餘年,並且剛剛初戰告捷的浙江提督標營一部,而另一邊則是戰兵不足五百,輔兵只有二十幾人,成軍也只有三個多月的大蘭山明軍餘部南塘營。

    雙方兵力、武器、甲冑等方面皆差距甚大,但是正如陳文所說的,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場戰役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能獲取真正的勝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2
第七十四章 勁草(三)

    就在清軍列陣準備進攻之時,對面明軍的陣線後,陳文坐在他的那匹「大白」上,在注意到清軍的動向後,便從猴兒獻寶般從身後變出了一個鐵皮喇叭的張俊手中,接過了那個土造擴音器。

    「南塘營,列陣!」

    一聲令下,中軍火器隊後四個小隊立刻排成排,站立於防線之前;而堵住道路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乙哨、丙哨和丁哨的各個殺手隊則擺出了用以抗擊對手投射兵器攻擊的縱陣;至於甲哨卻依舊侍立於陳文身側,聽候著主將的命令。

    在此時擺出的整個戰陣之後,二十名鎮撫兵全員列隊於一條和陣型一箭之地外那條石灰粉畫成的白線一般無二的線,而他們接到的命令則是「過線者死」!就像陳文在戰場對面的牌子上寫的一樣,只是在後面少了陳文出於惡趣味加上的那句「勿謂言之不預也」的共和國時代著名的外交黑話。

    陳文之所以如此,無非是想要激得清軍盡快發起進攻。雖然他並不知道清軍為何會著急忙慌的追上來,但是如果拖到了夜裡或是明天,以著清軍的騎兵數量,他就很難完成護翼百姓南下的任務了。

    所幸的是,提標營乃是新勝之師,士氣正旺不假,可是萬事皆有兩面,初戰告捷也同樣有著士氣可鼓不可洩的負累。此間他以言語嘲諷,再加上那面「大蘭山老營守備」的將旗,便是誘使清軍在此間與南塘營決戰,看來效果似乎還可以。

    由於陣前的陷馬坑過多,清軍顯然暫時還沒有出動騎兵繼續表演自由體操運動的想法。只見清軍的主帥一聲令下,清軍的步兵便列陣前進,只是和四明湖之戰時不同,此次清軍前兩排都是刀盾兵,原本應該位於前列的長槍手反而全部被放置在了刀盾兵的後面,至於弓箭手則安排在了最後一排,似乎全然不準備叫他們發揮什麼作用的樣子。

    清軍和明軍在甲冑上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因為清軍早期的甲冑都是從明軍那裡搶的,遼東的幾次大敗,還有關寧的兩次「大捷」,乙巳之變後的幾次破口,清軍搶走的甲冑著實不少。

    不過區別也不是沒有,此間的提標營士兵穿的都是灰藍色的布面甲;而明崇火德,尚紅色,大蘭山明軍的布面甲就不免帶了些許紅色。此外最著名的避雷針,此間只有軍官和騎兵才會戴,已經開始前進的那些普通綠營兵的頭上卻並沒有,他們頂著的則是一種半球形的頭盔,上面有一個不大的纓飾,下面則是左右和後面的三片皮製頓項,看著很是怪異;而明軍的士兵則是在電影電視劇裡常看到的笠盔,也被後人戲稱為飛碟盔。

    站得高望得遠,坐在「大白」的背上,陳文很清楚的看到了清軍的部署,即便從未歷經過戰陣的他,也很清楚的明白,對手顯然已經知道了南塘營並無炮兵,甚至火銃都很少,這前面兩排的刀盾兵為的就是克制弓箭手射擊。

    果然是個老油條啊。

    陳文眯著眼睛,思索著應對之策,只是嚴重缺乏戰陣經驗的他怎麼也想不出來。眼看著清軍踏過白線,進入了一箭之地,陳文便命令弓箭手射擊。如同先前制定的計畫那般,第一排的兩個小隊平射,而第二排的兩個小隊仰射。

    箭矢穿越了兩軍之間的距離,自明軍的弓箭手的手中怒射而出的箭矢轉瞬間射到了清軍的戰陣之上。只不過,此番射擊的效果並不是很好,清軍第一排的刀盾兵持盾抵擋著正面的射擊,而第二排的刀盾兵則將盾牌舉了起來,防範明軍仰射後來自頭頂的箭矢,唯有少量的箭矢穿過了其中的縫隙,或是越過了前兩排的刀盾兵對那些極少數的「倒霉蛋兒」形成了有限的攻擊。

    只是即便如此,清軍提標左營幾乎前幾排的士卒全部身披雙甲,這遠遠而來的箭矢已是強弩之末,大多只是釘在了這些士卒最外層的甲冑,將被命中的清軍士兵推了一個踉蹌,並沒有達到殺傷的目的。

    提標左營的刀盾兵劉大憑藉著四明湖一戰的戰功,現在已經榮升為什長,其實也只是讓他在戰陣中的位置不過是稍稍靠後了一些,不必再如當初那般冒險在陣前投擲標槍、飛斧等兵器破壞對手的戰陣了。

    此間明軍的射擊可謂是輕描淡寫至極,全然沒有一支正常的軍隊應該有的水平,劉大的什中只有一個士兵被弓箭射中,還是射在了甲冑最厚的胸部,勉強推了這個士兵一下,就徹底耗盡了動能。

    劉大掃了一眼,他的什大抵還算是運氣不好的,因為對面的明軍只有二十幾個弓箭手,所發射的箭矢實在殺得可憐,而能夠命中並且射中的並非盾牌的更是寥寥無幾。

    此刻明軍已經射擊了數輪,而清軍則已經前行了將近一半的距離,再有個十幾二十步就要開始投擲標槍、飛斧破壞陣型衝陣了,可是直到現在也只有一個顯然是不知道低頭前進的笨蛋被射中了面門,看樣子起碼要掉兩顆牙。除此之外,竟然再無陣亡一人,受傷的倒是還有些,只可惜造成的傷害幾乎都完全不影響戰鬥力。

    這射擊甚至還不如地上的陷馬坑對清軍造成的威脅更大,至少清軍很是有幾個士兵被這些陷馬坑崴了腳,可是弓箭射擊卻幾乎全無作用,劉大打了十幾年的仗就從來沒見過這麼逗的軍隊。

    「原來這群賊寇比四明湖的還廢物啊。」

    劉大很清楚的記得,四明湖畔的那支明軍前期火力很是兇猛,就連他這樣的老兵都心生惶恐。可是一旦靠近了距離,便再無先前的壓制力,三投之後,更是被提標營的更加豐富的戰鬥經驗壓得毫無喘息之際。如果不是上峰始終不下達總攻的命令,又怎會在那個降將倒戈之下被中營分走了不小功勞?

    至於眼下這支明軍,雖然被那降將稱其為四明山一帶最強悍的營頭,卻連這四明山賊寇僅有的那麼點兒優點也沒有保留下來,看來也不過是胡說八道而已。估計一會兒只要投擲完標槍應該就可以收割首級了,然後衝進那群賊寇的家眷中搶個黃花閨女好好的痛快痛快。

    想到這裡,劉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在四明湖之戰時腦海中浮現過的香豔場景再度重現。

    「殺光了眼前這群賊寇,就可以搶個黃花閨女暖被窩了!」

    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槍。

    只是南塘營位於正面的弓箭手實在太少,清軍又擺出了一副專門克制弓箭手射擊的隊列,使得殺傷就更為有限了。其實如果是火銃手,效果肯定會要好得多,畢竟再動能上兩者就不可同日而語,歷史上盾牌不也是被火銃淘汰的嗎?只可惜南塘營就連鳥銃都少得可憐,所以陳文才被迫利用地形來加強側翼的火力,而這也加劇了正面火力的匱乏。

    「將軍,我部正面的弓箭手還是太少啊。」

    聽著樓繼業的嘆息,陳文知道這確實是事實。只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宅男了,而是這整支軍隊的主心骨,即便所有人灰心喪氣,他也不能如此。因為一旦連他都怨天尤人了,那這支軍隊也就不用打仗了,留下力氣作妾婦狀不是更輕鬆嗎?

    「一切盡在本將的掌握之中,韃子此刻定以為我部戰力孱弱,等到和鴛鴦陣殺手隊碰上時,便給他一個好看,徹底讓其喪膽!」

    話說得很漂亮,只是能不能如同比試時那般陳文心中卻在不停的打鼓,不比上一次校場比試,這次畢竟是身處須得直面鮮血的戰場,血肉橫飛之下,這群新兵能夠保持多少戰鬥力還很難說。

    必須做點什麼!

    此刻,清軍已經越過了半路,雖然地上的陷馬坑也同時影響到了清軍步兵的移動速度,但是前兩排持盾,幾乎所有銳士都身披雙甲的提標左營,哪怕只是布面甲而已,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清軍穩步的前進,沒有絲毫停滯。

    眼見於此,陳文便示意弓箭手撤到乙、丙、丁那三個哨的背後,將整個戰陣亮了出來。而他則拿起了黃中道送的那根做工精良的鳥銃,開始按部就班的裝填彈藥。

    見明軍的弓箭手開始撤退,清軍也加快了腳步前進。數息之後,只見清軍前排的刀盾兵紛紛將盾牌重新背在後背,進而將標槍、飛斧等投擲兵器提在手中,猛的向前衝了幾步,藉著前衝的力道將這些兵器投擲了出去。

    「中!」

    靠近後投擲兵器破壞對手陣型是在正常不過的,只不過,此刻的這支南塘營絕非是四明湖畔的那支傳統明軍,他們以長牌手和藤牌手佔據每個鴛鴦陣殺手隊的前列,支起盾牌來為那些蹲在身後的隊友抵擋來自天空的威脅。

    而每一個鴛鴦陣殺手隊之間因為變陣的需要,也在互相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使得清軍再無法向曾經那樣只要保持力道哪怕是扔偏了也一樣能夠射中對手。

    短短三十米左右的距離,這些標槍、飛斧幾乎是轉瞬即至。只聽到咚咚的亂響,除卻大半被扔到空地上的以外,其他的幾乎全部被那兩個牌手按照規定的戰術動作手持著的長牌和藤牌擋了下來,只有極少數的被扔進了陣中,造成了同樣低到難以置信的傷亡。

    訓練有素的提標營刀盾兵們,身為軍中的銳士,他們並沒有去觀察剛剛的戰果,而是在第一投命中目標的同時飛身扔出了第二波攻擊。

    「中!」

    這一次比上一次好不到哪去,南塘營依靠著鴛鴦陣攻守兼備的特點,在面對對手遠程投擲兵器試圖破壞陣型的情況下,以縱陣減少受力面的同時,憑藉著長牌和藤牌加強正面的防禦,使得清軍的投擲兵器遠沒有在曾經的戰場上那樣效果顯著。

    此刻的第二投,更是連一個擊殺都沒有獲得,只有一支標槍在穿過長牌和藤牌之間的縫隙時,紮在了一個長槍手的腿上,而那支力道已盡的標槍在穿過甲片之後,也不過是帶來了一些皮肉傷罷了。

    劉大雖然沒有在這群投擲兵器的刀盾兵當中,但是伸長了脖子的他卻從靠後一些的位置將視線越過前幾排的士卒投向對面的明軍。

    第一投之後,明軍依舊沒有絲毫反應,那些分別有一名長牌手和一名藤牌手的小隊如同他老家那條河流中的礁石一般,任憑著這些兵器如流水般的擊打。只有陣型中間的一個長牌手的長牌上被釘了好幾支標槍,才在清軍第二輪投擲結束後,滿不在乎的用腰刀將那些標槍弄了下去,隨後再次恢復了礁石的原狀。

    這樣的對手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整支軍隊好像就是一堆礁石一般,任憑著狂風暴雨的沖刷,屹然不動。而這也讓劉大這個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突然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只不過,劉大的預感還沒有開始影響到他的思維時,「嘭」的一聲槍響過後,清軍陣型中央最前排的那個刀盾兵在飛灑出了一片紅的白的之後,轟然倒地,而明軍的那一側卻傳來了一陣「將軍神射」的讚歎聲。

    雖然憑藉著鴛鴦陣前排的雙牌手極大的減少了清軍投射兵器的傷害,並且依靠此前始終在進行的縱隊抗壓訓練也很是挺住了清軍前兩輪投射,但是干挨打肯定不行,身為主將必須做一些激勵士氣的事情,而陳文的選擇便是使用鳥銃射擊,為全軍獲取第一滴血!

    隨著清軍前排的一個銳士的倒地,耳邊是「將軍神射」的讚歎,陳文心中卻滿是走了狗屎運的慶幸。

    由於道路的問題,清軍陣型比較密集不說。他剛剛瞄準的目標分明是被射中的那漢子旁邊的旁邊的另一個刀盾兵,而且瞄準的部位也是命中率比較大的胸口。可是這一槍打出去卻在後坐力的作用下偏出了兩米左右的距離,一槍命中了那個不走運的傢伙的腦門,實在是匪夷所思。

    既然眼下激勵士氣的初步目的已經達到,陳文也沒有必要把實話說出來。只見他以著一個自覺得很帥氣的姿勢一口吹散鳥銃口的硝煙,隨即將那桿鳥銃高舉過頭。

    「火器隊射殺韃子最多者,這桿鳥銃便是他的!」

    按照慣例,黃中道殉國的今天,陳文應該把這桿鳥銃收藏起來,以留個念想。不過在他看來,武器就是武器,如果能夠將它交給更加能夠發揮出它應有作用的人的手裡,總比收藏在家中作為擺設更能夠回報黃中道當初的贈銃之情。

    且不論這桿鳥銃的做工如何,只說是陳文以著軍功所賞賜的,就足夠獲得者炫耀許久了,此間自然是人人都想得到。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火器隊的響應,那四個隊的士兵轉過頭看向那桿鳥銃的目光也紛紛熾熱了起來,幾乎每個人都對此勢在必得。

    陳文知道這些弓箭手都是獵戶出身,弓箭射擊的手藝本就不差,只是此時清軍列出的陣型頗為噁心人,再加上清軍的財力更為雄厚,很多銳士都身披著雙甲,弓箭的遠距離殺傷實在也不可能高到哪去。

    不過這個賞額一出,不光是火器隊,就連鴛鴦陣殺手隊的士氣也有所提升,雖然這項賞賜他們沒有份,但是即便再實在的士兵也能想像得到,既然射殺韃子最多的都有額外賞賜,那麼那些正式的賞額也肯定會兌現的,只要能夠擊潰韃子就可以了。

    而此時,似乎是響應著他們心中所想,陳文再度抄起了那個鐵皮喇叭,大聲喊道:「依照軍規,斬首提標營兵,賞銀十五兩,斬首軍官視階級加賞!此次作戰我部以少敵多,戰後視情況加賞!」

    這句話說出了所有南塘營將士的心聲,只要擊潰韃子,勇士的聲名,斬首的賞賜都會接踵而來,而陳文更是提出了斬首軍官和以少敵多的加賞,這可比任何口號更加來得有力。

    就在南塘營將士摩拳擦掌的準備給好好給清軍上一課的時候,清軍那邊無論是陣中的劉大,還是提標左營副將旗下的李榮和徐磊,無一例外的都聽到了陳文的這句聲明。對他們而言,這種全然無視提標營赫赫威名的行徑,可比那句「過線者死,勿謂言之不預也」所產生的嘲諷意味來得更加濃重。

    片刻之後,只見李榮的將旗向前壓了一壓,接到信號的清軍軍官立刻下令第三次投擲,這一次和前兩次不同,長槍手已經衝過了前兩排的刀盾兵,並在接近十五米的距離時蹲下身來。緊隨其後的刀盾兵則立刻將手中的標槍、飛斧扔了出去。

    就像曾經面對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聯軍時一樣,標槍飛過頭頂,清軍的長槍手便俯身衝鋒。這一刻,上有標槍,前有長槍,南塘營也即將迎來接戰之初的最強一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2
第七十五章 勁草(四)

    「中!」

    明清兩軍相去不過十五米左右,清軍早已經越過前兩排刀盾兵的長槍手們立刻蹲下身子。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刀盾兵也將手中最後一輪的標槍、飛斧擲出。

    就像曾經面對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聯軍時一樣,標槍飛過頭頂,清軍的長槍手便俯身衝鋒,而那些重新提刀持盾在手的刀盾兵則緊隨其後,明清兩軍的碰撞一觸即發。

    短短十五米的距離,清軍的標槍轉瞬即至,尾隨而來的清軍也已經衝進了十米的距離。而此時,南塘營卻依舊不動如山。由於距離已經近了太多,標槍、飛斧的力道和命中率也遠勝先前,這些投擲兵器在劃過了一道殘影后大多砸在了鴛鴦陣的長牌和藤牌上,更有甚者則直接越過了這些盾牌,飛向了第二排的鴛鴦陣。

    只聽到長牌和藤牌被敲擊的悶響,長牌手由於選兵時所挑選的都是些年力老大、有膽有力之人,所以即便此刻這些兵器所攜帶的動能力道著實不小,可是他們卻依舊持著長牌,保持戰術動作,為身後的隊友遮風擋雨。

    相比之下,年少便捷、手足未硬,在選兵時強調靈活的藤牌手在面對這樣的場面時就顯得吃力的很了。

    丁哨第十五殺手隊由於此前訓練成績出色,不僅僅隊長被任命為丁哨的哨長,就連伍長和部分士兵都得到了晉陞,以至於在擴編時被添加進了很多新兵。此刻,丁哨第十五殺手隊的一個狼筅手便是九月時才入伍的新兵,就是那個陳文在山下的鎮子募兵時因為忌諱而撒謊的燒炭工陳富貴。

    陳富貴本心是打算做一個騎兵的,騎著高頭大馬,好不威風,而且他也堅信著他的力量雖然無法和隋唐演義裡那些動輒揮舞幾百斤兵器的猛將相比,但是揮舞著幾十斤重的兵刃也能輕鬆自如,一定能夠像將主的先祖那樣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進而封妻蔭子的。

    只不過,這營中的規矩並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那個負責分配的「HR主管」顧主簿在面談後,直接就把他劃進了狼筅手的集合裡,隨後便被補進了這個一向號稱南塘營中操練最為勤奮刻苦的丁哨第十五殺手隊。

    陳富貴身前的那個藤牌手個子不高,力量也不是很強,平日勝在靈活健斗,甚至被同袍們戲稱為野猴子。只是此刻清軍的火力壓制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力不從心,那些標槍、飛斧不斷的砸在他的藤牌上,即便始終在咬牙堅持的他也幾次都差點兒推倒在地,若不是身後的陳富貴一直在後面頂著他,這陣型就保持不下去了。

    清軍的第三輪投擲結束,哪怕力道更大,投射也更為精準,只可惜依舊如同先前一般,被每個鴛鴦陣殺手隊前排的兩個牌手死死擋下,還是沒有造成預想著的傷亡,甚至連亡這個字都沒有必要提及。

    用右手的腰刀將藤牌上釘著的那些壓份量的飛斧、標槍掃了下去,那野猴子好容易舒了口氣,可是也就在這時,清軍第一排的長槍手卻已衝到近前。

    突然,南塘營陣前三個哨列於前排的那六個隊長一聲令下,出於平日的練習,各隊的長牌手和藤牌手立刻轉換了戰術動作,只見他們左腿前弓,右腿微彎,同時以著左手將長牌和藤牌豎於身前,提刀壓在盾牌的右側,將自身處於一個臨陣的姿態。

    長久的練習,導致這些動作猶如條件反射一般瞬間將牌手立於一個防禦的姿態,以迎接對手的突襲。只是此時的清軍業已衝到近前,甚至有的長槍已經距離長牌連一米的距離都不到了。若是不出意外,這樣被突襲到的軍隊勢必會進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而突襲的一方也會因為獲取到了局部戰場的主動權而提高獲勝的希望。

    可是就在此時,各隊的隊長卻再度發令,只見陳富貴和其他前排的狼筅手一樣,立刻將狼筅放平,也不管對沒對準,直愣愣的就向著那些清軍的長槍手捅去。

    長槍這一兵器長短本無定數,車戰、騎戰較長,步戰則較短,拒馬、守禦者長、用於衝鋒者短,至於投擲用的標槍就更短了。此間的明清兩軍,長槍基本都在七八尺左右,或因個人習慣、或因製造時的設計,總會有些出入。

    只是哪怕再過不同,這些持槍衝鋒的長槍手所持的兵器也不過兩米五左右,對上了長達五米的狼筅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狼筅長達五米,以大毛竹製作而成,不去枝杈,再在頂端安裝一槍頭。戰場之上,只見南塘營的狼筅手紛紛把狼筅放平,向衝鋒而至的清軍長槍手刺去。狼筅手也不管是否對準,只是按照命令向前刺殺,以求壓制那些衝鋒而至的清軍長槍手。

    就在這剎那間,清軍已經衝到近前的長槍手紛紛被這等不講道理的壓陣兵器所限制,或是未及攻擊到長牌手就被狼筅的槍頭刺中、或是尚未衝進距離就被那嘩啦啦的一大片枝杈所震懾,更有甚者本身已經驟然停下了腳步,反而被己方後面的隨同而至的刀盾兵撞了個踉蹌。繼而撞在了狼筅的枝杈甚至是槍頭上。

    一時間,清軍前排竟前後失據,亂成了一團!

    這期間,並非沒有清軍的長槍手衝到近前,畢竟狼筅手強強出手,實在來不及按照平日的練習那般左右掃蕩。只可惜衝到近前的他們立刻遭到了長牌手和藤牌手的圍攻,而攪屎棍一般的狼筅手也在刻意限制著他們的走位,以至於在那一瞬間他們並沒有製造出任何的殺傷。

    可是,這一瞬間過後,鴛鴦陣中的長槍手也已經進入預定位置,而再側後的鏜鈀手也站了出來。圍毆之下,這些漏網之魚便再無生理可言。

    從接戰,到狼筅手壓陣,再到長槍手和鏜鈀手跟上,南塘營的鴛鴦陣殺手隊瞬間完成了大三才陣的變陣。於是乎,在這等以防守反擊為主的陣型下,每兵呈梯形站位,再一次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老一套拿了出來,只是這一次失敗者的下場卻不再僅僅是被打倒在地那麼簡單了。

    陳文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南塘營的將士能夠如此熟練到了條件反射一般,全靠著在比試之後重新修改過的縱陣抗壓訓練。

    按照新版本的縱陣抗壓訓練,當投擲土塊的民夫每投擲完一次或是不定數額的幾次後,都會有站在他們身旁的其他手持棍棒的民夫跑上前來,這時就需要鴛鴦陣殺手隊進行迅速的變陣,以保證己方不被對手所壓制。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陳文和手下的幾個軍官也總結出了其中的要點,那便是依靠著狼筅的壓陣優勢,打亂對手的衝鋒節奏,這樣其他隊員就可以從容走位變幻陣型了。當然,以防萬一,長牌手和藤牌手也必須以最快速度作出反應,以防不測。

    陳文之所以將縱隊抗壓訓練修改成這樣,完全是那一次和黃中道、毛明山飲宴時他們提到的這個時代的軍隊一些進攻防禦常識,其中便有這一幕。

    這個時代的明清兩軍,由於武器裝備少有差別,所以在作戰方式上也相差無幾,只是有一些細節可能不同,就比如提標營第三投時長槍手蹲地,待標槍飛過後再行俯身衝刺,就是黃中道他們都不曾使用過的。

    瞭解了步兵陣戰的基本模式,陳文便著手訓練南塘營如何應對,而這一切的成效在今天便得到了體現。

    「黃兄、毛兄,這些韃子使用的戰術都是當初你們親口告訴我的,而我的南塘營也憑藉著應對的訓練克制住了韃子的戰術。你們的在天之靈且看著吧,我陳文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已然被覆仇的**所籠罩的陳文此刻也已放下了先前的憂慮,既然清軍已經決定來一場面對面的戰鬥,那麼就讓戚繼光的鴛鴦陣好好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戰場上,五米長的狼筅在力量遠超常人的陳富貴手裡,猶如游龍一般,不帶停頓的攻擊著本隊前方的那些清軍,槍頭雖然只有一個,但是這大毛竹的枝杈實在過繁茂,即便拿上面並無鋒刃,但是這近在咫尺的威脅實在給予了清軍極大的心理壓力。

    陳富貴和其他狼筅手一般,按照平日練習的六式,根據情況施展開來。即便如他這般的戰場初哥,一柄狼筅在手,也覺得膽力倍增,平日練習的成效也盡數施展開來,甚至越加的流暢自如。

    「哈!」

    只聽一聲怒吼,陳富貴將狼筅橫的一掃,對手的一個刀盾兵便被掃倒在地,此時他身旁的藤牌手和一個長槍手立刻突擊而至,藤牌手奮力擋下對方其他人施以援手的攻擊,而長槍手則毫不費力的將那個倒在地上的清兵一槍捅死。

    就是這個節奏!

    陳富貴雙手緊握著狼筅的後半段,全然不準備依靠槍頭進行刺殺,在大蘭山上操練時帶隊的軍官都說過,就連他的將主陳文也說過,鴛鴦陣首重配合,單一的兵器用處不大,但是配合好了卻是一加一等於無窮大的效果。

    雖然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一加一不等於二,反而等於那個什麼姓吳的窮鬼,但是無論在訓練設施裡面,還是組隊對抗時,配合得越好往往就越能取勝。

    此刻的陳富貴竭盡全力的為隊友擾亂對手的行止,製造刺殺的機會,就像是在按照平日訓練時的方式那樣戰鬥。即便身處鮮血淋漓的戰場,他的動作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因為他堅信著陳文這個從不剋扣軍餉、奴役士卒的將軍所說過的話一定是正確的。

    人是有道德的,恪守著聖人關於「仁」的教誨的生命才叫做人,而那些只會燒殺淫掠的傢伙就不是人,都是些畜生。就像聖人曾經說過的那樣,夷狄,禽獸也,韃子是畜生,這些不要祖宗、為虎作倀的二韃子也都是些畜生,每殺一個這樣的畜生就可以讓更多的良善百姓活下來,所以在戰場上殺這些畜生是不應該有哪怕一絲一毫負罪感的。

    「殺!」

    想到這裡,眼見著一個清軍走位失誤,機會稍縱即逝,陳富貴亦不等同袍出手,傾盡了全力的捅了過去,而被他擊中的那個清軍刀盾兵並沒有靠著盾牌將狼筅的槍頭震開,則是在他的蠻力之下,一槍便捅在了腹部。

    那個清軍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雙手也顧不得那些枝杈,拋下了刀盾緊緊握住狼筅。而就在這時,陳富貴學著平日裡看長槍手的動作,雙手一扭,狼筅的槍頭就在那清兵轉了個彎,隨後一拉,只見得那花花綠綠的腸子也被帶出來一截。

    拔出來後,陳富貴立刻將狼筅掃向周圍的另一個清軍,試圖配合著其他隊員將其刺殺……

    傳統武術經常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而強、鋒芒畢露,短而詭,詭異、暗藏殺機。但是在戰陣之上,除非能夠突進至持長兵的對手近前,利用長兵易老的缺點將其擊殺,還是密集的長兵比較佔便宜。

    南塘營所使用的乃是戚繼光在南方抗倭時的那個版本的鴛鴦陣,憑籍著狼筅壓陣、長牌護陣、藤牌遊走、長槍刺殺和鏜鈀掩護側翼,再加上臨時客串的旗槍,這些兵器搭配組合絕不是以長槍、刀盾為主,斧錘長刀,諸兵皆有,同樣崇尚著兵貴雜卻短於配合的清軍所能夠抵擋的。

    戰場上,狼筅隨著招式的變幻不斷的攻擊著清軍,雖然槍頭只有一個,但是那些枝杈卻是典型的癩蛤蟆趴腳面,殺不死人膈應人。它們雖然對甲冑無效,但是阻礙視線,甚至刺傷眼睛卻使得清軍絕不敢將其無視。

    什麼叫眼前的威脅,這就是眼前的威脅,而且威脅還很是不小。

    即便暫時擺脫了狼筅的限制,清軍最長不過兩米五的兵器也很難攻擊到對手。可若突到近前,明軍的長牌、藤牌、長槍、鏜鈀和旗槍也會根據情況進行配合,將清軍的進攻一一化解的同時,對其進行擊殺。

    此刻前排清軍的處境很是艱難,突擊至近前是一個死字,保持距離則一樣是被動挨打,長槍手如此,刀盾兵由於需要揮舞兵器的空間,被明軍以多打少的現象更加嚴重。反倒是後排的弓箭手不斷的仰射,還能夠給這些披甲不過一件,而且質量還不怎麼樣的明軍帶來一定的傷亡。只是清軍會放箭,明軍弓箭手雖然不多,但是也不是不會放箭。

    此間的戰場上兵器交雜、血肉橫飛;戰場的上空,來自清軍的弓箭和標槍劃過的拋物線雖然遠比明軍要多,但是這等幾乎無視瞄準的仰射效果也實在不怎麼樣。只不過,若是再加上清軍士氣正旺,兵力也更加雄厚,即便死傷遠超對手,卻依舊沒有潰散。

    可就在這時,明軍的陣後,一支響箭飛上天空,尖銳的哨聲撕破了戰場上的喊殺聲。

    有道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3
第七十六章 勁草(五)

    提標左營副將的將旗下,提標左營副將李榮、提標右營千總徐磊和其他的幾個軍官正策馬立於道路旁的一處高不過一米的小土丘上觀察著戰局。

    作為提標右營千總,徐磊很清楚他跟著左營副將李榮來追擊大蘭山明軍餘部無非就是給本營和他自己一個立功的理由,所以一路上他始終遵奉著李副將的命令,從沒有半點違逆。而他也很清楚就憑著他徐磊是中軍副將徐信的侄子,又曾經是田雄親兵的身份,李榮也絕不會慢待他。

    不出所料,一路上李榮從沒有叫徐磊的部下去做那些受累不討好的事情,只是始終帶著他前去南下追擊大蘭山的明軍餘部和那些官員、軍屬和百姓。

    本來徐磊以為就這樣慢慢追下去了就可以了,誰知道已經移駐大蘭山的提標營中軍昨天晚上卻傳來通告,紹興綠營副將已經自嵊縣出發為新昌解圍,估計此刻已經將俞國望擊潰了。

    這本是個好消息,至少李榮和徐磊都不打算去新昌,新昌沒有陷落,僅僅擊潰一群賊寇而已,實在不方便當著地方官的面強搶女子和財貨,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受這個累。此間既然紹興綠營已經趕走了俞國望,那他徐大千總就更不用去浪費時間了。

    本來事情確實是這樣的,可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們所追擊的這支明軍殘部正在向新昌靠攏。如果被紹興綠營搶了擊潰大蘭山明軍殘部的功勞,他們豈不是白跑了這麼老遠的距離?

    而且這支南下逃亡的隊伍中,除了那些軍屬和百姓,還有已經被俘的王翊的親生女兒,以及魯監國冊封的右副督御史、王翊的副手王江,那可是總督大人勢在必得的人物,功勞大大滴。相較之下,反倒是那個帶隊的明軍軍官根本就是個從沒聽說過的小人物,連提都沒人提一句。

    今天一早,李榮就率領著這支提標營特遣追擊部隊就加緊了步伐,急行軍南下,爭取在這群明軍出山之前將其擊潰,然後帶著功勞回返。可是誰知道,這群明軍也夠膽大,竟然選擇了當道殿後。

    難道他們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浙江提督標營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前不久的四明湖畔,浙江提督標營以不及對手一半的兵力擊潰了四明山各部聯軍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支浙江提督標營的戰鬥力有多麼強悍嗎?

    想一想還真是無知者無畏,尤其是看見那一片的陷馬坑,徐磊更覺得這個明軍將領真是腦子有問題。既然已經慫了,那又何必堵在路口,這難道不是很矛盾嗎?

    只是看到了那塊立在道邊的牌子,上面的那句「過線者死,勿謂言之不預也」的話語,雖然嘲諷意味十足,但還是讓徐磊意識到了明軍的意圖。

    原來他們也急著決戰啊,是不是這支隊伍前方的探馬已經發現了紹興綠營的蹤跡,所以打算先行排除難度更大的後顧之憂,再去解決相對容易的前路之患?

    這樣的可能性顯然不只是他徐磊想到了,李榮在看過這塊牌子後也肯定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存在,否則一向鎮定自若被同僚戲稱為「鐵面」的李榮,怎麼可能會被這麼粗陋的激將法激怒而趕忙發起進攻呢?

    雖然處處透著詭異,但是徐磊還是陪同李榮在這塊小丘上觀察著戰局。

    只不過本來他滿以為在那三投之後,這支被丟下殿後的明軍就會如同四明湖之戰的那些明軍一樣被提標營徹底壓制,可是誰知道他們竟然擺出了一個如此怪異的陣型,不僅降低了清軍的命中率,更是靠著長牌和藤牌擋住了絕大多數的攻擊。

    不過,畢竟曾經在田雄帳下當過親兵,家裡又有個待他極好的叔叔現在乃是提標營中軍參將,徐磊很清楚那三次投射的目的乃是為了衝擊陣型,接下來的長槍手突擊才是真正的重點。可是這群始終縮在盾牌後面的明軍竟然再一次將他的慶幸所擊碎。

    長牌手和藤牌手持盾防禦,身後的那些拿著竹竿子,甚至連枝杈都沒有修剪的竹竿子只是簡單的向前平放。就這麼簡單,本來還被徐磊寄予厚望的衝陣竟然就如此虎頭蛇尾了,明軍不只是沒有被壓制,甚至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亡!

    接戰之初沒有壓制住對手也就罷了,誰知道對手竟然在清軍前排停滯的一瞬間就完成了變陣,隨後的時光裡,清軍始終被那些大竹竿子壓制。雖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明軍似乎對這個戰術練習過很久的樣子,顯得配合極為熟練,一點兒也不像那個降將所說的只是一群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兵營。

    此刻,戰場的前列,被狼筅干擾的已經有些惱羞成怒的清軍士兵已經放棄了突進攻擊,反而在奮力的劈砍著狼筅的枝杈,為後續攻擊做準備。相對的,明軍也沒有坐視清軍破壞己方武器的卑劣行徑,而是互相配合著向那些手忙腳亂的清軍發起進攻。

    刀光飛舞,槍影交錯,徐磊怎麼說也是從軍多年的老牌軍官,即便看得並非十分真切,卻也能注意到明軍的傷亡微乎其微,而清軍則稍不留意便損失慘重。

    這怎麼可能?

    一群成軍不到三個月的新兵蛋子怎麼可能會始終壓著提標營這樣成軍十餘年的老營頭打?

    帶著這樣的疑問,徐磊看向了旁邊的李榮,試圖從這個田雄麾下的老兄弟,提標左營副將的臉上找尋到問題的答案。可是當他轉過頭,看到的卻是讓他更為震驚的一幕。

    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目瞪口呆的注視著戰場上明軍的戰陣,那張即便被敵軍追殺,或是立功受賞時也很少為之所動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竟然是鴛鴦陣,竟然真的是戚繼光的鴛鴦陣。該死的王升,老子竟然真的信了你的那句鴛鴦戲水陣,等打完這一戰本帥非特麼宰了你不可!」

    其實此時也不能全怪王升,李榮在出發前曾經詢問過大蘭山的部分降卒陳文的南塘營的具體情況,只當是知己知彼了。只是那些文盲士兵很少有對王翊忠誠度更高的中營兵,其他營的降卒對此更是不甚瞭解,七嘴八舌之下顯得混亂至極,最後也只有一個降卒來了句擅長使用鳥陣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行在路上,雖然討厭王升此人,但是李榮還是把他叫來問話,這個出身薛岙的降將竟然拍胸脯表示,他曾經聽馮京第說過,那個姓陳的明軍將領擅長使用的陣法叫做鴛鴦戲水陣,據說很是厲害。

    從這事兒上來看,李榮顯然是被人坑的次數太少,嚴重缺乏經驗。陳文幾年的時間,打了兩千把英雄聯盟,輸了一千九百多把,才坑了不到八千個隊友;那王升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就坑了兩萬多的明軍,是陳文幾年成果的兩倍還拐彎。這樣的人所說的話,能信就奇怪了。

    自從發現了事情不對勁,每每想起了那句鴛鴦戲水,李榮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齒一番。只不過身為主將,光咬牙切齒也沒用,必須想辦法扭轉戰局才是正途,否則這樣耗下去,清軍很可能會被擊潰的。

    可就在這時,明軍陣後突然飛出了一支響箭,尖嘯著劃破天際,彷彿刺中了李榮的內心。

    有道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只在片刻之後,溪水旁的竹林裡,潛伏於此的那六個隊的火銃手和弓箭手紛紛走出了樹林,在溪流旁排成兩列,在尹鉞的一聲令下,便會從側翼發起進攻。

    南塘營另外的那一部分火器隊從側翼的竹林中現身,老於兵事的清軍軍官便做出了反應,只不過此時前線戰況激烈萬分,根本不可能抽調太多刀盾兵進行防禦。明軍的一輪射擊之後,傷亡竟也遠高於接戰前的效果。

    側翼突然冒出一股明軍,儘管隔著兩丈寬的溪水,劉大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對手那迫不及待的面容。雖然已經身為什長了,但是他依舊背著刀盾進入戰場,這裡面有著他祖傳的技藝,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怎麼敢輕視之?

    只不過,此刻的他卻並沒有持盾防禦,前線的戰鬥雖然時間不長,但是也著實脫離了他的認知。

    在他看來,提標營源自黃得功的中軍,成軍十幾年了,在這浙江估計也就杭州駐防八旗和督標營能夠稍勝一籌,去打浙東明軍那些成軍不過兩三年,至多五六年的營頭向來是手拿把攥的。

    相比之下,他們此次的對手尚且不及四明湖那一戰的明軍,只是一群成軍不過三個月的新兵蛋子,怎麼可能會出現現在這樣全線被動挨打的局面?

    身臨其境,劉大可比那些策馬站在遠處的將爺們更能感受到對手各兵之間的默契,這樣的配合就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一般。雖然清軍的數量比明軍要多很多,但是這些明軍卻能時刻都保持著以多打少的局面,清軍的銳士再過強悍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對手的一個隊吧!

    所幸劉大所處的位置並非是最靠近溪水的那一列,只是也相去不遠,和南塘營的丁哨倒算是處在道路的一條線上。當他在那份不祥的預感籠罩之下以至於反應開始持盾的時候,清軍的帶隊軍官也立刻下達了命令,既然刀盾兵不足以防禦側翼,那麼就乾脆以著弓箭手與之對射。

    由於側翼的南塘營士兵沒有披甲,火器隊在發現清軍的意圖後,立刻撤回到竹林的邊緣,試圖依託竹林為掩體來與清軍對射,而尚在竹林中的那兩個哨的長牌手和藤牌手也紛紛站了出來,為這些火器隊的同袍進行掩護。

    這樣的情況必不能持久,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李榮也不得不承認他算是徹底被對面的明軍將領算計個通透。可是戰場之上,只靠著這些就足夠了嗎?兵形似水,用兵之道絕不是制定一個計畫便呆板的執行到底那麼簡單,身為宿將的他此時已經想出了一個破局辦法。

    「讓前面的士兵穩步撤退,脫離與賊寇的接觸,讓杜守備帶部分人馬接應一下。」

    既然這樣打下去就必然是失敗,李榮勢必要做出調整,而他所要做出的調整從陣型上就不可能和現在一樣,這就勢必需要將讓士卒暫且退回來,以方便調整。

    只是臨陣撤兵乃是極其危險的,一個弄不好就會從撤退變成了潰散。對李榮而言,此刻所幸前線的兵士看來士氣還沒有太過低落,若是再晚一點兒他也絕不敢如此行事。只是即便如此,他還是讓屬下的一個軍官帶部分兵士接應一下,以求萬全。

    「徐千總,本帥想要用一下你的部隊。」

    清軍前期的傷亡雖然比明軍要多得多,但好在交戰時間較短,其實真正戰死的並不是很多,只要重新鼓舞一下士氣一下,就可以再次作戰。除了已經進入戰場的,李榮留下了三百人的預備隊,此間就會派上用場。

    可是這期間,明軍在戰場側翼既然擁有更多的遠程射手,那就勢必會不斷的攻擊清軍的側翼,這個問題必須解決,那麼他就只有使用徐磊手下那些提標右營的士卒了。

    「卑職謹遵李帥號令。」

    「賊寇在溪流對岸有很多火銃手和弓箭手,對我軍騷擾很是嚴重,本帥給你一隊弓箭手和三百輔兵,再加上徐千總你的那些部下一同渡過溪流消滅那些射手和護衛他們的賊寇。」

    「卑職遵命。」接受了軍令,徐磊立刻招呼他的屬下向溪水邊運動,而李榮手下的一個軍官也帶了部分輔兵過來協助作戰。

    「馬守備,那兩門弗朗機到了沒有?」

    「回稟李帥,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

    半個時辰?

    估計那時已經開始打掃戰場了。

    聞言,李榮心中不住暗罵這坑爹的道路,只得繼而選擇了備用方案……

    就在李榮下達命令的時候,前線的清軍則開始緩慢的脫離接觸,試圖緩步撤退。而陳文也只是暗罵了一句「反應真快」便沒有再說什麼。

    「將軍,要不要讓將士們追上去?」

    陳文很清楚樓繼業所謂的追上去其實只是加速清軍的撤離,好留下更多的傷兵以供明軍斬首。只是對手乃是浙江提督標營,陳文初臨戰陣並不是很有底氣,況且清軍的在撤離時旗幟依舊不亂,顯然只是井然有序的暫避鋒芒,而不是徹底被明軍擊潰。

    「算了,韃子的旗幟未亂,不必強求。」

    旗幟亂與不亂所意味的狀況很多宿將都知道,陳文除了聽黃中道他們講過以外,以前看書時好像也見過這種說法,再加上清軍傷亡雖然看起來遠超明軍,但是交戰時間很短,其實也沒有陣亡多少。

    「命令第一排和第二排調換位置。」

    按照戚繼光的兵法,鴛鴦陣呈兩列排列時,第二排可以通過第一排各隊之間的間隙完成交替換位。

    陳文在訓練鴛鴦陣時,根據數學的方法很輕鬆的理解了這個換位的方式。鴛鴦陣如果呈現的是縱陣,那麼其實只有大約五尺寬;可如果變幻至小三才陣,寬度就會達到一丈五尺。由於變陣的需要,以及降低地方遠程兵器命中的考慮,每隊之間必須留有距離。這樣一來,只要這兩排都恢復到縱陣,那麼交替換位就會變得非常簡單了。

    只不過,此時清軍既然已經後退了,陳文也毫不猶豫的將第一排接戰的那些殺手隊換了下來,因為他們在此前的戰鬥中承擔了幾乎全部的傷亡。

    既然清軍已經開始撤退,各隊的火兵也在輔兵的配合下把那些傷員背負、攙扶到陣後,由陸老郎中帶著幾個火兵進行包紮。至於清軍的傷員,則幾乎都被同袍帶了回去。如果不是滿地的屍體和地面上的血跡和兵刃,誰會知道此前剛剛進行了一場時間很短卻激烈異常的戰鬥。

    眼看著清軍正在退卻,而遠處似乎也有部分清軍在向右側的溪流靠近,陳文雖然不打算追擊,但是如果不利用清軍的退卻激勵下士氣的話,那就太不符合他的風格了。

    「將士們。」抄起了鐵皮喇叭的陳文立刻釋放了一個兼具嘲諷和士氣提升的魔法,而這個魔法則來源於一個全新的理論。「你們知道為什麼綠營兵的旗子是綠的嗎?」。

    尚沒有來得及道出答案就已經笑出聲的陳文見南塘營的將士們盡皆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就連他手下的那幾個親信軍官也都是如此,陳文立刻把包袱甩了出來。

    「那是因為韃子覺得一面綠旗頂在綠營兵的腦袋上,就跟給他們戴了綠帽子一樣。」

    「噗。」

    聽到這話,正在喝水的甲哨第四殺手隊長槍手安有福一個沒忍住就將滿嘴的水噴了同隊的火兵石大牛一臉。當妨礙他發出笑聲的障礙物不在口中之後,大聲的譏笑立刻跟上了其他士卒的進度,只留下滿臉是水石大牛頗有些哭笑不得。

    笑話說過了,剛剛的戰鬥所引發的緊張情緒也得到了一定的緩解,不少剛才還頗為勇武的士兵在神經得到放鬆後,立刻被前排的屍體和血腥味噁心的吐了出來。

    「還是新兵太多啊。」

    陳文心中的嘆息尚沒有說出口,各哨的傳令兵也把傷亡數字報了上來。當吳登科當著陳文的面把所有的數字加在一起,陳文立刻把那句新兵太多的感嘆嚥了回去。

    「兩死,十七傷?」

    加一起也沒有破二十,清軍那邊怎麼看怎麼像是丟下了五六十具屍首的樣子,受傷的估計更多,只是現在都已經回去了,自然沒辦法去數了。

    就在陳文感慨於鴛鴦陣的變態之時,清軍那邊似乎也完成了調整,重新整隊的提標左營士兵擺出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陣型,再度踏著堅定的步子向南塘營的主陣地滾滾而來。

    對此,陳文也沒有繼續讓弓箭手去給對手撓癢癢,只是命令換到前排的各隊恢復到剛才的縱陣,繼續準備抗壓。

    道路上,由於陷馬坑已經大多被上一次清軍進攻時跟在後面的輔兵填平了,這段時間清軍輔兵填坑的水平精進良多,估摸著日後被拉到寧紹海邊去填海造陸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基礎。

    道路雖然平坦了許多,但是清軍卻並沒有加快腳步,反而比剛才更慢了一些。就在陳文迷惑於李榮的調整之時,清軍已進入了五十步的範圍,也就在這時,隨著前排清軍的停頓不前,一門門虎蹲炮被清軍的炮手自陣中抬了出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3
       
第七十七章 勁草(六)

    就在提標左營重新整頓完畢,開始向著南塘營的主陣地前進之時,提標右營跟著混軍功的那支小部隊也帶著三百輔兵踏入了冰冷的溪水。

    溪水對岸便是竹林,只是明軍此時尚在靠近南塘營當道的主陣地那一側,並沒有過來。於是乎,清軍便開始更換鞋襪,進而徒步涉水而過。

    初踏入溪水,只覺得頗有些冰冷,畢竟此間已經十一月了,深冬已至,哪怕是在浙江也能感受到寒意,北方的狼在南方被凍成哈士奇的故事一樣適於用這殘明末世,否則清軍怎麼會,又怎麼敢披著兩層甲出戰,他們就不怕熱死嗎?

    大抵是出於早點到對岸就早點擺脫這冰冷刺骨的溪流的念頭,亦或是基於身後軍官的催促,踏入水中的清軍沒有絲毫停留片刻的意思,趕忙涉水而行,向著對岸前進。

    或許是感懷於涉水前進的速度太慢,提標右營千總徐磊立刻讓依舊在岸邊排隊的軍官和士兵一同涉水前進。反正明軍此刻雖然已經有向這裡移動過來的意思,但是竹林在給予他們掩護的同時也阻撓了他們迅速移動的企圖,一利一弊,便是如此。

    很快,涉水的清軍已經行進到了溪流的最深處,在強強沒過膝蓋的溪水中前進速度就更加的慢了起來。只不過,此刻的明軍雖然還在前進,但是距離此地甚遠,射箭倒是夠得到,但是在這片茂密的竹林子裡開火,命中率就不要想了。是故,明軍也沒有著急攻擊,而是繼續拉緊彼此之間的距離,以空間來提升殺傷。

    溪水中,清軍繼續奮力前行,而明軍也在逐漸接近距離。不出意外的話,當清軍實施側擊的大部分士卒登岸並換上鞋襪時,明軍也應該能夠抵達最佳攻擊距離。

    「啊!」

    突然,一聲慘叫聲響徹溪流的清軍人群。

    緊接著,這樣的叫聲竟接二連三的來臨。細看去,卻是一個又一個的清軍在接近溪水岸邊之時不僅僅沒有登上岸,反而是躺倒在溪流之中。

    由於溪流本就不寬,提標右營這支分遣隊的將主徐磊又嚴令迅速前往對岸,所以此間溪流之中清兵甚多。可是這些即將登岸的清軍接二連三的摔倒後,連帶著也撞到了不少本就在溪水中踩著光滑的石塊而立足不穩的清軍。一時間,渡溪作戰的清軍就彷彿是下餃子一般接連的摔倒在溪水中。

    眼見於此,幾個帶隊的軍官連忙指揮其他並未摔倒的清軍將那些滑到在溪水中的清軍扶起,同時他們也加快腳步趕了前面。當他們接近岸邊時,看到的則是摔倒的部下在被其他清軍扶起後多是把一隻腳抬了起來,隨後拔掉那些已經扎進腳心的鐵蒺藜。

    鐵蒺藜?

    用不用這麼陰啊!

    帶隊的清軍軍官在憤怒之餘立刻命令所有士兵趟水前進,以求降低踩中鐵蒺藜的風險,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時刻有涉水的清軍慘叫著摔倒在溪流之中。由此可見,那個「玩具兵」隊長著實沒往溪流之中少放這東西。

    溪流之中,清軍繼續前行,只是這一鬧,卻也著實的減緩了清軍的移動速度。可問題是,戰場之上,時間稍縱即逝,動作慢上一步便是生與死的差別。此間雖然清軍依舊在向前蠕動,可是明軍卻已經利用清軍行動停滯的片刻出現到了最佳的射擊距離。

    拉弓、瞄準、射擊!

    最先進入最佳射擊距離的便是一路跑在最前面的火器隊第六小隊的隊員馮彪,這個四明山本地出身的獵戶除了吃飯喜歡吧唧嘴,時常做著陞官發財的大夢以外,幾乎沒有什麼缺點,完全符合陳文的對於火器隊士兵的要求。甚至連做陞官發財夢其實在他的將主陳文眼裡都不叫缺點,畢竟有歐陸戰神拿破崙大帝的那句不想當廚子的裁縫不是司機的至理名言在嘛。

    從進入南塘營起,馮彪就夢想著能夠當上軍官,只可惜他入伍時已經是在那次校場比試後的擴編了,火器隊雖然擴編的幅度比較大,但是也輪不到一個新人出任軍官,畢竟沒有戰功的情況下,論資排輩才是擴編時陞遷的正途。

    馮彪雖然不滿於現狀,但是南塘營中的氣氛卻是極好。在陳文的軍法之下,軍需官不敢剋扣軍餉,上司不敢奴役下屬,無論是在老營還是在這路上,同袍的氛圍都非常濃厚,官兵互助也是極正常的,這讓他感到非常的舒服,至少比被那些皮貨商人盤剝要強上太多。

    只不過,從決定入伍的那一刻起就想要陞官發財的他還是渴望著能夠當上軍官,而在這南塘營之中,優先當上軍官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軍功!

    南塘營的軍功賞額極重,無論是斬首,還是軍功賞銀,都遠超平日的月餉,這個思路和當年的那支戚家軍幾乎完全一致。這樣的軍規之下,幾乎每一個軍官和士兵都在渴望著戰爭的來臨。

    在前的四明湖之戰,當南塘營被宣佈留守大蘭山老營的時候,馮彪幾乎是所有火器隊隊員中表現得最為憤怒的。因為他堅信著南塘營的實力超群,此戰必能拿下首功,而王翊的決定卻使得那份即將到手的軍功不翼而飛,試問他如何不氣。

    接下來,四明湖一戰,四明山聯軍全軍覆沒,南塘營轉而掩護百姓撤離。一路上無驚無險,只要盡職盡責就可以的日子實在把他磨的夠嗆,直到他即將崩潰的時候,提標營追上來的消息彷彿是一滴甘露滴入了他這個即將被無聊乾渴死的戰爭狂人的口中,頓時舒爽異常,以至於他已經顧不得清軍兵力遠超南塘營的事實了。

    兩天後的今天,雙方對決於這條身後即使正在南下的四明山百姓的必經之路上,身處側翼的馮彪對於不能正面殺敵很是不滿。只不過當看到清軍的陣型和甲冑後,本就不笨的他立刻發現了側翼的好處。

    接下來,陳文當眾射殺清軍銳士的表現,以及那支做工精良的鳥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著實閃瞎了他的氪金狗眼。那可不只是一桿鳥銃啊,那分明是被將主從眾人之中牢牢記住,進而踏入陞官發財的快車道的通行證嘛。

    可問題是,身處側翼的他一樣需要聽從軍令,而負責側翼指揮的那位尹千總卻始終不肯下令進攻,著實讓他心癢難耐如百爪撓心一般。

    好容易等到了響箭飛上天空,蹲在地上的馮彪立刻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溪水前,提手一箭就射中了一個尚未來得及防備的清軍的左眼,反手又是一箭射中了另一個清軍右邊的眉毛,接下來的幾箭也無一不是衝著面門下手。

    清軍會披兩層甲,但是臉上可沒有面甲啊。這麼近的距離,有臉不射那才叫傻呢。

    正當他準備繼續擴大戰果時,清軍那邊也完成了調動。身上只有軍服,和披甲的清軍弓箭手隔溪對射可沒什麼好處。所幸指揮官也知道這一點,立刻讓火器隊回返竹林,並由牌手將他們保護了起來,遠遠的射擊。

    這樣做雖然命中率低了不少,但是勝在安全,清軍那邊由於陣型更加密集,受打擊面可比藏在竹林的明軍射手大多了。

    可是就在馮彪都感覺清軍這麼被動挨打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的時候,清軍的將旗那邊竟然鳴金了!雖然這一波的軍功就這麼跑了,但是看著那一地的屍首,馮彪的自豪感和喜悅油然而生。

    咱老馮算跟對人了,陳將軍真是天縱奇才啊!

    這南塘營的戰鬥力著實凶悍,對面那可是身經百戰的提標營啊,就這麼輕易的被打的毫無脾氣,這支軍隊若是發展起來,那還不橫掃天下的。

    到時候,那可就不是陞官發財那麼簡單了,弄不好還能封妻蔭子呢。

    只是這興奮勁兒還沒過去,清軍那邊在喊出了什麼賊人家眷爾等可自取之後,竟然重振了一番士氣後再度發起進攻,而向著主陣地進攻的同時,清軍依仗著兵力的優勢居然分兵渡過溪流,本著他馮彪所在的側翼而來。

    清軍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那個負責側翼指揮的尹千總立刻下達了攔截清軍的命令。等待這個命令已久的馮彪立刻竄了出去,就像他打獵時在山裡穿行一般提弓持箭的奔向早已選好的更容易射擊的位置。

    清軍在溪流中速度緩慢,更是被那堆馮彪親眼看著放置在溪流中的鐵蒺藜進一步的擾亂了行進的速度和節奏。就在前幾個清軍強強上岸之時,馮彪已經衝到了那個不被阻擋的射擊距離。

    雙腳還沒停下,馮彪抬手便是一箭,蓄勢待發之下,這一箭直接射中了剛走上岸的一個清軍刀盾兵的面門,一箭貫腦!

    就在馮彪準備抬手射出第二箭時,只聽嗡的一聲,隔著一根竹子一支箭先他一步飛了出去,也是一箭射中面門。接下來,更是弓箭鳥銃的聲響此起彼伏,如交響曲般響徹竹林。

    馮彪很清楚,從陳文拿出那個賞額起,這已經進入了競賽的模式,不曾去觀測他人是否命中,馮彪便射出了第二箭……

    片刻之後,尹鉞便帶著那兩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衝到了近前。只見他拔刀在手,一聲怒喝脫口而出。

    「弟兄們,把韃子趕下溪!」

    剛剛趕到竹林邊緣的那兩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立刻開始結陣,只是由於溪流對岸清軍尚有一隊弓箭手在,所以只得以著大三才陣發起進攻,而此刻的清軍在南塘營的火器隊壓制下也僅僅只有百餘人在岸邊完成了結盾列陣。

    兩軍相去不到十米的距離,己哨第二十一殺手隊作為伍長的長牌手林忠孝正在手持著長牌立於竹林的邊緣,等待著本隊其他隊員集合結陣。

    本是中軍鎮撫兵的他,在此次擴編中被下放到這個新編的鴛鴦陣殺手隊中充任伍長之職,這其實更多是一個特例,因為另外幾個下放的鎮撫兵全部都被任命為隊長,也只有他這麼一個人只是被任命為伍長。

    林忠孝很清楚,最初的中軍鎮撫兵隊一共十人,全部受本營的將主陳文直轄。鎮撫兵平日裡的工作便是監督軍紀和執行軍法,地位很是超然。可是凡事有利有弊,鎮撫兵的一言一行也同樣受到了陳文的全程監督。迄今為止,也只有他一個人在執行軍法的時候出現過失誤,所以下放的時候職務低於其他同僚也並不意外。

    很快明軍便集結完畢,結陣越過竹林邊緣的火器隊向溪邊前進,而清軍則也聚集了更多的士卒,雙方很快就碰撞到了一起。依靠著大三才陣兩名牌手居中保護後排的優勢,明軍在減少自身承受的傷害的同時立刻壓制住了清軍試圖擴大岸邊陣地以容納更多後續清軍的企圖。

    可就在這時,對岸清軍的弓箭手在軍官的號令下,立刻放棄與竹林中那些對他們更具威脅的明軍火器隊的對射,轉而射殺距離更近的明軍步兵。

    既要防範清軍弓箭手的射擊,又要與當面清軍步兵進行搏殺,林忠孝登時覺得分身乏術。而此時,清軍的步兵也加快了進攻的節奏。

    一時間,捉襟見肘的明軍情況竟急轉直下!

    清軍的兵力本就有著極大的優勢,側翼清軍也是如此,隨著清軍在身後軍官的鞭笞下不斷的湧上岸,南塘營這兩個哨由於沒有披甲也在面對清軍步兵和弓箭手的夾擊之下也開始不斷的後退。

    很快,這兩個哨便退進了竹林之中,試圖依託竹林進行防禦,而清軍也全部登上了岸,在岸邊有限的空地上頂著明軍火器隊的攻擊排列陣型。

    隨著明軍退入了竹林,清軍射手的攻擊也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雖然雙方的射手數量相差無幾,清軍的射手訓練時間更久也更為精銳,相對佔有著更大的優勢,但是由於地形的劣勢,明軍攻擊的目標全無遮擋,而清軍的射擊則很有可能被竹子擋住。

    這樣的被動挨打必不能長久,清軍在完成結陣的一瞬間就在帶隊軍官的命令下,向著竹林發起了衝鋒,由於明軍早已退入了竹林深處,清軍的步兵很快就進入了竹林。

    「韃子上當了,弟兄們,以伍為單位自由進攻!」

    喊出這句話後,負責側翼指揮之責的尹鉞滿心的快意溢於言表。當初陳文講解《孫子兵法》時,雖然對地形的利用遠不及其他方面講解的那般細緻,但是後來在練兵時的那句感嘆於鴛鴦陣更適合於狹窄地形的話語卻被一向頗有些小聰明的他銘記在心。

    此地的竹林並非是人工培植,乃是純粹的野生生長而成,地面凹凸不平不說,竹子的分佈也很是混亂。結陣衝鋒的清軍雖然靠著成軍日久且訓練有素,並沒有被分割的太過厲害,但是陣型卻再難保持了。

    與騎兵那等離合之兵不同,步兵講究的是無陣不戰。像後世電視劇裡那種流氓鬥毆式的戰鬥場面,在真正的正規軍作戰中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但凡是個武將都知道有陣和無陣的差別,只有不懂兵法的流民或是邪教才會如此。

    此間由於溪水的阻隔,協同而來的清軍弓箭手少之又少,即便戰輔兵力依舊遠超明軍這支側翼部隊,但是陣型不復存在,又缺乏射手,在被竹子阻隔出的狹窄地形中如何會是鴛鴦陣的對手?

    聽到號令,竹林中的明軍步兵立刻重新變幻陣型。小三才陣乃是每隊以伍為單位呈兩個鋒矢狀的進攻陣型,在這等地形下既可以以隊為單位,也可以以伍為單位作戰,靈活非常。

    反觀清軍,雖然還在竭力保持陣型,但是竹林中的亂石、竹子還是將清軍呈整體的陣型切割開來。此間的清軍多則數十人、少則十數人在這竹林中作戰絕沒有鴛鴦陣那般得心應手。

    作為第二十一殺手隊的長牌手,林忠孝本身在隊中就是僅次於隊長的第一伍長,這既符合他曾經的鎮撫兵身份,也符合鴛鴦陣中每隊兩伍長以長牌為尊的規定。

    此間的第二十一殺手隊由於地形的原因,已經分為了間隔不過兩米多的兩個伍。隊長並沒有站在中間指揮全隊,而是協助另一個伍作戰,而林忠孝所在的伍自然是由他來進行指揮。

    竹林之中,本不利於牌手進攻,主要還是因為揮舞腰刀時稍不注意就會觸碰到竹子而被卸掉不小力道、甚至是砍在竹子上成為活靶子的緣故。只是鴛鴦陣講求配合二字,牌手尤其是長牌手在戰鬥中只要護衛後排隊員、推動戰陣前進即可,殺敵一事則交給其他隊員即可。

    「噹!」的一聲,本伍右側的林忠孝持長牌擋下了對面那個刀盾兵的劈砍,隨即他立刻揮刀攻擊這個眼前的敵人。而隨著他的進攻,他身旁的一個長槍手立刻和他組成更小的戰鬥組合,沒費什麼力氣就將這個陷入單打獨鬥局面的清軍銳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與此同時,他所在伍中的狼筅手也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試圖協助那個刀盾兵進攻的清軍身上,擾亂這些人的進攻。而位於本伍左側的鏜鈀手和另一個長槍手則在進攻另一個突進至近前試圖破陣的清軍刀盾兵。

    「殺!」

    只聽那個長槍手一聲怒喝,被架住兵器的清軍只得依靠著盾牌去硬頂長槍的刺殺。只是明軍這邊的二人之力終究要比他一人之力大得太多,這一刺立刻將他推到在地,隨即拿長槍手和鏜鈀手再度刺殺,被竹子擋住了滾動方向的清軍士兵立刻被捅死在地,沒了半點生息。

    就在這時,已經將那清軍逼近死角的林忠孝只聽「嗡」的一聲,一支箭從他耳邊飛過,直插進那清軍的面門。

    「第十一個!」

    為了區分射殺敵軍的射手,火器隊的弓箭手們都在他們隨身攜帶的那三十支箭的箭桿上刻有不同的記號,像馮彪的箭上就是六個橫槓以示他所在的隊,再加上一個圓圈以標示他這個人。

    眼看著距離那桿鳥銃越來越近了,馮彪也更加專注起來,奮力的射殺每一個他所注意到的清軍。而此刻的林忠孝也沒有感憤於煮熟的鴨子被人搶走的不悅,因為又一個清軍已經衝到了他的身前……

    側翼明清雙方在竹林中的對抗很快就結束了,隨著清軍前排銳士大半被以伍為單位組隊廝殺的明軍一掃而空,剩下的戰兵和輔兵也再不敢向前。

    就在這時,只聽明軍負責側翼指揮的千總尹鉞一聲怒喝,明軍連陣型都不需要變幻,直接發起了進攻。只是這一次,這些來自於提標右營的清軍再無繼續戰鬥下去的鬥志了,轉而扔下兵器逃跑,而比他們更快的則是那些隊列之後的輔兵。

    竹林中,清軍在向著登岸的竹林北部逃竄,也有靠近溪流的清軍則直接跑向那裡試圖越過溪流而逃出生天。而在他們身後,明軍則緊追不放,以求將這些此刻人數依舊在他們之上的清軍徹底殲滅。

    突然,一陣炮響,終於還是壓過了竹林中的廝殺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6:04
第七十八章 勁草(七)

    隨著清軍衝進竹林,期間的廝殺聲便此起彼伏。只是此時的陳文已經顧不得側翼的安危了,因為他手中也只有甲哨這一個哨的預備隊,而正面的清軍的第一擊雖然不曾奏效,但是其兵力依舊擁有著絕大的優勢,這時預備隊他自然是不敢輕擲的。

    「擊潰當前賊寇,賊人家眷,爾等可自取之!」

    兩軍間隔不過一箭之地,李榮的喊聲瞬間就傳到了陳文的耳中。對此,陳文只是報之以冷笑。

    李榮,你這是在替我激勵士氣嗎?

    果不其然,隨著李榮這一聲大喊,南塘營的將士們盡皆流露出了激憤之色。人誰無親人,即便如吳登科他們這樣的光棍漢起碼也都有幾個關係莫逆的好友吧。此間李榮這句激發清軍獸性的慣用套路,立刻引起了明軍的憤恨。

    對此,陳文決定「以革命的宣傳對抗反革命的宣傳」。

    「將士們,韃子就在眼前,背後就是我等的親朋好友,中間只有這一條路。擊潰韃子,晚上就能和家人團聚!」

    似乎是聽到了這邊的宣傳語,那些已經完成調整的清軍也不再停留,立刻轉身踏上他們剛剛走過的道路,只是由於先前進攻的那一波,清軍跟在後面的輔兵將陷馬坑幾乎填了個乾淨,雖然依舊凹凸不平,但是正常行動也不至於像上次那般受到限制了。

    來吧,這些韃子再在鴛鴦陣上撞個頭破血流一輪,估計也就扛不住了,到時候就可以反擊了。

    業已看見勝利希望的陳文看著清軍的行動,已經開始琢磨該如何處置降兵的問題。

    只是此次雖然道路平坦了不少,但是清軍的移動速度卻比上次還要慢了很多,再加上從陳文這邊平視,清軍似乎也沒有做什麼改動,就連他先前預測的清軍可能會拿出什麼五六米長的長矛或是斬馬刀來對抗狼筅的改動都不曾存在,反倒是引發了他心中的疑惑。

    李榮,你就這麼不信邪嗎?

    對面的清軍在緩步前進,陳文並沒有再次派出弓箭手去給清軍撓癢癢,因為對面依舊是兩層的刀盾兵,也不見提標營卸下甲冑,所以他只是讓前排的各隊繼續恢復到縱陣的抗壓模式,以抵抗清軍接戰前的投射。

    九十步……

    八十步……

    七十步……

    六十步……

    五十步!

    清軍的龜速行動實在讓陳文匪夷所思,是慫了嗎?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立刻又被他推翻了,如果是慫了也應該有清軍軍官的呵斥聲傳來啊,此間清軍依舊保持著上次進攻時那般的安靜,這肯定不對。

    就在這時,清軍突然停下了腳步,而隨著這些清軍的停滯不前,一門門虎蹲炮被清軍的炮手抬了出來,自清軍的陣型前越眾而出。

    原來清軍是打算以火炮破陣,然後再使用步兵將南塘營徹底殲滅!

    「火器隊,射殺那些炮手!」

    眼看著對手將意圖顯露無疑,雖然只是些長不過兩尺,重不過三十餘斤,用來打石子鐵砂的小炮,但陳文卻很清楚,這樣的火器已經不再是木製的長牌和藤製的藤牌能夠抵擋得了的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在清軍開火前將炮手射殺,也唯有如此才能將傷亡降到最低!

    聽到命令,火器隊的士兵立刻衝了出去,只是由於他們本在前兩排的陣後,正常情況下此間衝過去也最多能趕在清軍開火前完成第一輪的射擊,就憑著四個隊四十幾人的弓箭手,真的能夠在一輪將那些清軍的炮手一掃而空嗎?

    可就在這時,清軍的炮手們卻在放下虎蹲炮,並在輔兵為其壓上石塊後紛紛將手持著的火把按在了火門之上。

    該死的,原來清軍在過來之前就已經完成了裝填,走得如此慢原來只是為了保持平衡罷了。

    突然,這聽到「轟」的一陣炮響,明軍的前排瞬間為之一空,那些原本蹲在地上以抗擊對手投射的士兵們紛紛倒地哀嚎了起來,而站在最前面的牌手和那些沖上去試圖射擊壓制清軍炮手的弓箭手們則大多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抵是死了吧?

    炮火噴出炮口的一瞬間,陳文的腦海也為之一空,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猶豫才造成的,如果剛剛清軍退兵時他就指揮軍隊壓上去,即便不能將清軍擊潰,也可以憑藉對其步兵的緊迫壓制使其無法使用這種在此間狹路幾乎不講道理的火炮。

    如此多的忠勇將士,只因為主將的無能而戰死沙場,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句話只在一瞬間就浮現在了陳文的腦海裡。

    三個多月的領軍經歷,使得他早已習慣於從戰鬥的勝負來考慮問題,此間再做懊悔也換不回那些陣亡者的性命,而這些浪費掉的時間只會讓更多的將士命喪沙場!

    怎麼辦?

    剎那間,陳文的腦海中浮現出數個設想以規避清軍炮火的傷害,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夠解決當前的問題。

    「將軍,卑職願領本部向韃子發起衝鋒!」

    看著李瑞鑫懇求的目光,陳文搖了搖頭,立刻拒絕了這個心腹大將的建議。清軍炮手雖然和主力相隔了些距離,但是如果明軍的騎兵出動,那些清軍也一定會撲上來保護。李瑞鑫的部下皆是騎兵,騎兵乃是離合之兵,輕騎尤其如此,所以陳文絕不能忍心看著他那些沒有馬甲,甚至騎兵只穿著皮甲的輕騎去撞清軍的長槍林。

    「李千總,按照計畫,韃子潰逃之後,由你帶隊衝擊韃子的將旗,此間並沒有你的任務!」

    山間只是微風,清軍那一側的硝煙還沒有散盡,陳文很清楚對手應該還在復位、清膛,待重新裝填完成後繼續開炮。

    他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明軍的陣前,受傷的哀嚎聲依舊響徹陣中,加之硝煙背後清軍動向不明所產生的惶恐,不少士卒在這樣的環境下已經紛紛開始後退,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們從這窒息的恐懼中解脫出來。

    明軍的陣後,陳文翻身下馬。看著身邊那個只有十五歲的小親兵,陳文依稀還記得他在加入南塘營的那一日對陳文說過的話語。

    「將軍,臨來時小人的姐夫說了,當親兵的就是要給將主當好馬前卒的。」話音彷彿猶在耳邊,只是陳文卻不打算也不可能讓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跟著他衝鋒在前。

    「看好大白,別教它亂吃東西。」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明白了陳文的意圖。

    「將軍,還是讓卑職去吧!」

    看了一眼拜倒在地的吳登科,陳文卻沒有再作絲毫停留。身為現代人,他很清楚「弟兄們,給我上!」和「弟兄們,跟我上!」之間的區別。且不說這個悲劇是他造成的,就應該由他來承擔,只說身為本營的將主,這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此間我部身處絕境,正是需要本將為全營將士作出表率的時候。吳千總,重新整理各隊準備作戰。甲哨,隨本將為大軍開道!」說罷,陳文立刻轉回頭去,大步流星的走向陣前。

    明軍的戰陣之上,倒地哀嚎著的傷員,趕去將受傷的袍澤拖到陣後的火兵、顫抖著後退的士卒、嚴令部下堅守陣型的軍官。在這戰場浮生繪的一側,陳文帶領著甲哨逐漸越過了先前的陣線。

    此刻,清軍前列炮兵陣地的硝煙逐漸散去,露出了剛剛完成復位,正在重新裝填的清軍炮手。

    這麼長的時間,怎麼感覺比中營的那個專司炮兵的守備的部下還要慢上很多呢,難道提標營平日不操練炮兵嗎?

    感懷於清軍炮兵的業餘,陳文卻已經帶領著甲哨出現在了明軍陣線的最前列。只見他拔出了腰間的寶劍高高舉過頭頂,一聲號令也隨之響徹整個戰場。

    「向前者生,後退者死,南塘營的將士們,隨本將殺韃子啊!」話語中,陽光下反射著光芒的寶劍直指清軍的陣線。而話音未落,陳文便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清軍的陣線。

    陳文身後,便是南塘營的旗手和護旗手,而南塘營的飛虎旗也在這四明山的山間微風中獵獵招展。飛虎旗下,甲哨的哨長樓繼業緊隨其後,而他的身後則是整個南塘營的甲哨。

    此刻,甲哨第一殺手隊的隊長牛平安持著旗槍帶領著第一殺手隊與其他三個殺手隊並肩而行,直到最右側的第四殺手隊長槍手安有福和一向與他交好的鏜鈀手丁克己,作為預備隊的整個甲哨已經走在了全營的最前列。

    在全部由老兵組成的甲哨的帶動下,南塘營的各個殺手隊無論陣型是否完整,也都緊隨其後。就連工兵隊和業已損失慘重的火器隊同樣不甘人後。

    一時間,只有奉命立於原地斬殺逃兵的鎮撫兵和各隊留下協助軍醫陸老郎中救治傷員的火兵們還在原地執行於他們的工作。當然,立於戰鼓前的金鼓手雖然由於戰鼓過大無法協同移動,但也跟隨著整支南塘營前進的步伐敲響了進攻的鼓聲,並以著最快的速度傳播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虎!」

    進攻的鼓聲已然敲響,自陳文以下南塘營的將士們則齊聲高呼出幾十年前那支戚家軍在進攻的鼓聲敲響時就曾經呼喊過的詞語。隨著這支新軍與當年那支無敵雄師展現出了同樣的節奏,整支軍隊的士氣也為之一振,步伐也隨之堅定了起來。

    陣後,暫編輔兵隊的每一個人對於眼前的一切盡皆滿懷著不可思議,而羅永忠就在這些人之中。

    作為中營的老兵,大蘭山明軍中的銳士,羅永忠從來不是一個缺乏武勇之人,大蘭山明軍的歷次作戰,甚至包括第二次攻破上虞縣城的戰鬥中他都不乏先登的英勇表現。

    可是上個月的四明湖之戰中,左翼軍潰之際,跟隨著黃中道去穩定中軍陣型的他卻在黃中道被意外射殺之後,被潰兵裹挾著向南逃亡,甚至幾次他想要回去和其他袍澤同死的步伐也被那滾滾南逃的潰兵洪流所沖走。

    四明山聯軍全軍覆沒,被幾個半路遇到的同出自中營同袍勸說著,羅永忠和他們一起回到的大蘭山,因為他的家人還在山下的鎮子中居住。

    可是回到了家,正趕上南塘營帶隊掩護百姓撤離,羅永忠這樣的潰兵只在和家人見了一面後就被和其他收攏起來的潰兵安置在了一起,而他們身邊卻是整整一個哨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小隊的火器隊。

    這些人始終在他們所在的位置協同前進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羅永忠卻對此提不起任何的憤怒。因為他始終記得回到家中,他的父親對於大蘭山明軍全軍覆沒,而他卻活著逃了回來的行徑是如何的氣憤。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他家在幾百年前也曾是書香門第,後來幾經變亂,家道中落,才落得如今這番連耕讀傳家都不可為,甚至要充當軍漢來養家餬口。

    可是即便如此,聖人的教誨卻從不敢或忘,尤其是前宋文丞相的這句絕筆,更是一日不敢或亡,因為他家的族譜中記載,他家的祖上就曾經追隨文丞相抗擊暴元,後來英勇戰死。這是自祖先流傳下來的榮譽和精神,怎麼可以因為他的臨陣脫逃而被玷污?!

    渾渾噩噩的走在路上,羅永忠彷彿丟了魂魄一般,再也拿不出半分氣力去做任何事,因為做任何事都無法洗脫他臨陣脫逃所帶讓祖先、家人蒙羞的現實,而這直到清軍追上這支撤離四明山的隊伍為止。

    得到了陳將軍決定率領南塘營大部為百姓殿後,迎戰清軍的消息,尤其是在知道對手是殺死他的眾多同袍的來自那群提標左營的狗漢奸的時候,羅永忠立刻開始呼籲那些被管制起來的潰兵們隨南塘營一同殿後。

    雖然不曾與南塘營並肩戰鬥過,即便是那場在四明山明軍中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到了匪夷所思地步的那場比試他也不曾親眼見過。但是這一路上,南塘營軍紀嚴明,從未有過擾民的顯現;令行禁止,無一人敢於違抗軍令;訓練得當,行止之間眾人竟如一人。如許多的不同,卻都看在他的眼中。

    在羅永忠看來,這樣的軍隊是沒有理由不能打勝仗的,他今日的選擇即是為了那些同袍報仇,又可以洗雪前恥,即便戰死了沙場也可以落一個知恥後勇的名聲,不至於落下個懦夫的聲名讓家人蒙羞。

    可是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卻應者寥寥,總共兩三百人的潰兵隊伍卻只有二十幾個漢子願意和他一起像陳文請命,而那些已經被提標營嚇破了膽的懦夫們寧可被人恥笑,卻依舊躲在人群中瑟瑟發抖,不敢直面生死。

    那就讓他們一輩子背負著懦夫的名聲好了。

    百般懇求之下,羅永忠終於還是和那些同志之人留了下來,成為了南塘營在此戰中的暫編輔兵隊。

    開戰前,陳文不斷的強化己方先進入戰場而獲得的地利優勢,表現出了一個對兵法有一定研究的良將的基本素質。開戰之後,南塘營不動如山的縱陣使得提標營那套在四明湖之戰時一舉壓制住明軍的戰術全無作用,接下來更是依靠鴛鴦陣的陣法將清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更是逼得清軍鳴金收兵。

    興奮於南塘營的強悍,遺憾於這樣的強兵卻沒能參加那場四明湖之戰。與此同時,羅永忠在意識到這些清軍可能都會被南塘營包圓的那時起,對於自己只是個輔兵的身份而不能上陣殺敵感到越加的心急。

    接下來,清軍又回來,不僅僅回來了,還分出了一支兵馬去牽制側翼的明軍。只是此時的羅永忠已經沒有心思去為側翼處於嚴重兵力劣勢的明軍擔憂了,因為正面戰場上,清軍還是拿出了一套全新的殺手鐧——虎蹲炮。

    雖然只是些打石子、鐵砂的小炮,但是如此近的距離還是讓措不及防的南塘營損失慘重。可就在這時,那個被他認定的如同他先前的將主黃中道一般的儒將的陳將軍,竟然手持著寶劍行走於全軍的最前列,帶隊衝鋒!

    這樣的一幕,羅永忠並非沒有見過,只是那些帶隊衝鋒的武將幾乎沒有一個是全軍的統帥,而且他們全部是騎著戰馬衝鋒,為大軍開道,這可是和眼前的這一幕大相徑同。

    好容易從震驚中走出來,羅永忠的全身立刻被熱血充滿,這樣的武將,大概只在那些史書上才有吧,真足以激發英雄之義膽!

    想到這裡,羅永忠立刻抄起了他剛剛背負回來不久,正等待著治療的一個傷兵的那套刀盾,沿著溪流的岸邊越過那些正在行進的南塘營將士向著陳文的方向跑去……

    片刻之後,當明軍已行進至距離清軍炮手不過二十步的距離時,清軍的第二輪炮擊也開始了,而陳文所在的位置正是整個南塘營的最前列!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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