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4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6
第二十三章 舟山(四)

    此前的應對已經大大的出乎了俞國望以及他麾下的那些明軍軍官的預料,在感慨於這個新式陣法的同時也不由得為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擔憂。清軍在軍官的命令下發起了衝鋒,而他麾下的這些明軍即便擁有著遠超過清軍兵器長度的長槍,卻依舊出現了後退的跡象。

    「後退者死,殺韃子啊!」

    一聲怒吼,俞國望拔出了佩劍,對麾下的軍官和士卒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後退者死」這是他幾乎從沒有用過的詞彙,只是此番俞國望出兵為的便是牽制南線清軍,若不能將當前的清軍擊潰,亦或是不能全身而退的話,這牽制一事又當如何?

    聽到了主帥的命令,明軍後退的趨勢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遏制。清軍的最前排已經衝到近前,明軍的刀盾兵依舊保持著姿態,而那些長槍手則蓄勢待發,時刻準備著進行突刺。

    較之同一排的其他清軍,譚景仁始終保持著衝鋒的節奏,將速度保持在不算太快,也不至於落到後一排的水平。只是當其他清軍突到近前之時,他也只得咬著牙向那片長槍林衝去。

    「殺!」

    用盾牌格擋下一根長槍的突刺,譚景仁藉著力量退了一步,隨後一刀砍向另外一根刺向他的長槍的槍桿,只是一刀就將其砍斷,從而化解了這一番的威脅。

    憑藉著從不冒進的風格,譚景仁在第一次接觸的瞬間選擇了後退,而其他清軍就遠沒有他這般幸運。

    當譚景仁藉著力量後退時,左側的那個刀盾兵奮力突進了兩根長槍之間。按照道理來說,長兵雖然佔了先手的優勢,但是一旦被短兵突到近前,便大多是死路一條,而且越長的兵刃這個道理就越是在理。

    可是眼前的這些明軍,卻憑藉著密集陣型將長槍放平,從而通過每兵之間之間半米左右的空隙製造出了一個極其密集的長槍叢林,而這片叢林所指的便是當前的清軍。

    譚景仁左側的那個清軍衝入那兩跟最前排的長槍之間,迎來的卻是後一排長槍的突刺,竭盡全力擋下了靠近盾牌一側的槍尖,緊接著迎來的卻是更多長槍的突刺。左避右閃之下,那清軍顧此失彼,很快就被一根長槍刺在了大腿之上,可也就是這一瞬間的停滯,後排的兩根長槍登時將他刺了個對穿。

    譚景仁後退了一步,與當前的長槍保持了些許距離,而他身後的王啟年也沒有繼續向前,始終協助他與那些長槍游鬥。

    只不過,戰場當中,熱血沸騰之下更多的清軍還是選擇了奮力衝擊這些眼中還滿是畏懼之色的明軍。可是即便如此,在這一片密集的長槍林的圍攻之下,這些勇猛的清軍依舊很難施展出他們平日的武藝,在不斷遭到的圍攻中開始迅速減少。

    很快,突入陣中的清軍被盡數殺死,後續的清軍也絕少再敢近前,而換來的卻只是斬斷了前排大多數長槍的槍桿而已,至於明軍的傷亡,則只能用微乎其微來形容。

    馬進寶的鎮標營在綠營兵之中本就不是如浙江提督標營那樣的綠營精銳,平日裡欺負下老百姓,鎮壓個把義軍還算得心應手。可是面對眼下這支雖然還是封建軍隊的結構,而且在作戰經驗上也大有不及,此間卻在使用改良自近代軍隊陣法的軍隊,就斷不是敵手了。

    清軍但凡是試圖衝陣的盡皆被那片密密麻麻的長槍林刺死,即便有漏網之魚也會立刻遭到明軍的刀盾兵圍攻,個人的武勇在此間變得一文不值,那些衝陣的士卒們無不是從軍多年的銳士,可是在這些破衣爛衫的明軍所組成的長槍林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

    眼見著周圍的同袍幾乎一掃而空,就連那些在軍中備受仰慕的銳士也突破這支一向敗多勝少的天台山明軍的陣線,包括譚景仁、王啟年在內的前幾排清軍中的倖存者在脫離了明軍長槍手攻擊範圍後,與同樣目瞪口呆於此,內心寫滿了無法置信的明軍痴痴的對視了良久。

    不僅僅是這些明清兩軍的士卒,包括俞國望和馬進寶在內的兩軍軍官都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畢竟如此摧枯拉朽的將清軍前排銳士斬殺殆盡的情景無論是馬進寶、還是俞國望都從未想像過。

    只不過,這一刻的俞國望憑藉著此前的那場比試,以及這幾個月以來觀摩訓練,對於這份震撼的承受能力要稍強上一些。

    「擊鼓,進攻!」

    呆若木雞的旗手和鼓手在俞國望怒吼過三次後才強強反應過來,而那些明軍在得到統帥指令的軍官的呵斥下也開始恢復意識。在將前後排的長槍手調換了一下位置後,明軍的長槍林密集如故,進而列陣前進,其意不言自明。

    而第一次衝擊的失利瞬間影響到了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清軍,面對著明軍開始緩步前進。自知不敵的清軍則大多不由自主的開始踉蹌著後退,在發現這樣的速度依舊無法徹底遠離那片密集的長槍林後,便轉身而逃,再無繼續作戰的意志了。

    清軍由金華鎮標中營所組成中軍瞬間崩潰,而面對左翼明軍的那些右翼清軍亦是如此。只不過,就在此時,明軍的右翼卻已然被馬信的台州清軍打得節節敗潰。

    右翼明軍本就是由金湯的那支操練新式陣法不過十餘日的小部隊以及另外兩部明軍的戰兵組成,在兵力上要超過台州清軍一些。不過金湯的那支小部隊操練時日太短,以及揀選兵員時不及俞國望在陳文的幫助下那般嚴格,所以其實也不過是一支操著和新式陣法相同兵器的舊式軍隊罷了。

    再加上右翼明軍本來就是由三支部隊組成,統一指揮上所出現的協調問題很難解決,在反應上也遠遜於台州清軍。

    不同於馬進寶的無知者無畏,馬信此前在三門縣就已經觀察過這個陣法,此後又派探馬多番偵查,自覺得以冷兵器很難破陣的他立刻想到了火炮,也唯有使用火炮將整個戰陣轟開才更容易破陣,就像他早年聽某位軍界前輩提到過的那場渾河之戰中的四川白桿兵一樣。

    此番,馬信率部抵近以鳥銃、弓箭和投擲兵器輪番攻擊,很快就將作為中堅的金湯那支小部隊的陣型打亂,隨即便是一鼓作氣的發起猛攻,幾乎就在馬進寶所部那兩部分清軍潰散的同時將右翼明軍一舉擊潰。

    右翼的潰敗使得俞國望放棄了追擊的念頭,他的這個方陣練到現在,實際上在陳文的口中也不過是個交戰時只能站樁防禦反擊的半成品,前進後退只能以著極緩的步子運動,若是加快哪怕一點兒速度都會將陣型拉扯散架。

    關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俞國望雖然只是從陳文口中得到了一句「多練練會好一些」的答案,但是他對陳文在軍事上的看法向來視若真理一般,畢竟教授他這個陣法的武將不久前就取得了這些年浙東明軍都無法完成的大捷,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冒著過分突進被清軍反擊的風險進行追擊,只得轉而去救援距離更近的右翼明軍。

    可是就在這時,台州清軍在馬信的將旗擺動了一陣後,竟然毫不猶豫的和當前明軍脫離了接觸,直接放棄了對於那些正在逃竄的右翼明軍的追擊。在向著俞國望所部一陣射擊後,便轉而結陣向後退去,掩護另外兩路清軍撤退。

    形勢逆轉的速度過快,俞國望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這場戰鬥徹底結束了,目送著清軍的離去,天台山明軍發出了勝利的歡呼,響徹期間。

    清軍倉皇撤退,留下了部分輜重和幾乎全部的傷兵,只有那些勉強還可以行動的跟著清軍逃離當場。不少剛剛還在潰逃的明軍在聽到歡呼聲後也轉而發現了此間的狀況,轉而回返明軍的陣線,分享勝利的喜悅。

    起兵已經四五年了,堂堂正正的列陣交鋒,俞國望的部隊即便是和紹興綠營那樣的對手交戰也未必能夠取勝。哪怕是夢中他也無法想像到今天這般輕易擊潰了金華鎮的標營,而且還是在雙方兵力相去不遠的情況之下。

    「陳大帥真是天縱之才,這西班牙方陣確實好用得緊啊!」

    清軍已經遠遁,而俞國望唯恐陣型散亂被清軍反擊便下達了停止追擊的命令。將清理戰場的事情交給了下面的那些軍官,負責左翼指揮的總兵官高宜卿便趕到了俞國望的大旗下,商議下一步的行止。

    和這個當年一同起兵的老兄弟,俞國望從未隱瞞過什麼,就連陳文用來在俞國望面前包裝方陣的名稱都是如此。

    只不過,無論是俞國望,還是浙東明軍的其他人,除了陳文外沒有人知道這個陣法其實只是西班牙方陣某一個階段的改良版,而且是刻意根據俞國望麾下的這支在封建軍隊中都算是弱旅的專門進行針對性改良的產物。

    西班牙方陣源於在當時橫行歐陸的瑞士僱傭兵所使用的瑞士步兵方陣,在西班牙方陣之父貢薩洛.德.科爾多瓦根據其在意大利戰場上的作戰經驗對其麾下的部隊進行改良,最終出現了令歐洲列國為之恐懼的西班牙大方陣。

    最早的西班牙方陣並不像陳文在後世看到的那些網絡小說以及論壇中描述的那種單純由長矛手和火槍手組成的方陣,而是由劍盾兵、瑞士長戟手、長矛手和火繩槍手這四個兵種混編組成。

    後來由於歐洲列國盡皆效仿的情況下,西班牙方陣也隨著對手的進步和火器威力的增強,進而先後將瑞士長戟手和劍盾兵從方陣的隊列中取消,而火繩槍手在方陣中的比例也逐漸得到提高,這才有了後世網絡中盛行的那種長矛手和火繩槍手呈1:1數量比例的西班牙方陣。

    陳文賣給俞國望的盜版貨,其實只是西班牙方陣歷史上將長戟手取消後的產品,而且由於俞國望的軍隊封建化程度依舊很高,陳文在無奈之下便交給了俞國望一個新的方案,那便是精選出部分士卒,由他們原本的軍官帶領,加入到方陣之中。作戰時由軍官指揮其麾下的士兵,而這些軍官則聽從俞國望或是其他如高宜卿之類的方陣指揮的命令。

    這樣既可以不去觸犯這些軍官的封建權力,又可以充分利用有限的資源來提升戰鬥力,可謂一舉兩得,也保持了陳文在營銷一事上一向厚道的傳統。

    只不過,俞國望麾下的明軍從本質上來說依舊是一支封建軍隊。即便使用西班牙方陣也不過是得其形而未得其神罷了。

    兵為將有傳統的存在,以及吃空餉喝兵血現象無法杜絕,導致了這支軍隊在除去武器配置外,最關鍵的紀律、訓練、指揮以及至關重要的團隊精神等方面卻幾乎還都是封建軍隊的老樣子。很多西班牙方陣正常的變陣和應對都無法使用,只能像現在這樣站樁輸出。

    或許隨著訓練時長的增加,這支軍隊可以從當下的這等半成品狀態中逐漸提高完成率,從而進一步提高戰鬥能力,但如果不去設法改良軍隊的組織結構,那麼最多也只是如淮軍那樣的畸形產物。

    所幸的是,他此番的對手卻是在綠營兵中都稱不上精銳的金華鎮標營,再加上俞國望所部這些年來的表現使得馬進寶出現了一定的誤判。如此一來,只憑藉著武器配置的改良和針對性訓練,這支半成品部隊照樣可以輕鬆吊打馬進寶麾下的那支封建軍隊。

    擊退了眼下台州府最重要的兩支綠營步兵,俞國望深知這兩支清軍實力上的削弱其實並不是很大,本著牽製作戰的既定計畫已經達成,俞國望便帶領著天台山明軍返回營盤,繼續保持在台州府治的存在,同時殺豬宰羊犒勞全軍。

    就在天台山明軍依舊沉浸在擊退當前清軍的喜悅之時,五天後,舟山以北的羊山一帶,迎戰吳松水師的北線明軍也順利擊敗了對手。

    雖然此刻台州的消息上沒有傳來,但是遙望著揚帆遠遁的清軍殘影,以及眼前這些被俘獲和燃燒著熊熊烈焰的艦船,還是讓魯監國朱以海以及北線的明軍將士們充滿了對於未來的豪情壯志。

    擊潰了北線的清軍便可以回師配合阮進迎戰自定海而來的清軍,只要消滅了,甚至只要打殘了這支傾盡浙江清軍全力才組成的精銳部隊,那麼收復浙江全境便不再是夢想。

    也許,中興大明,便會從這一刻開始!

    可是就在北線明軍憧憬著未來之時,海天的南向,一艘明軍的戰艦揚帆而來。看過信使帶來的書信後,魯監國悲痛欲絕的坐倒在龍椅之上,而作為北線指揮、魯監國朝權臣的定西侯張名振在拾起掉落在地的書信後,亦是呆若木雞,無法相信這信上所寫到的一切。

    「監國魯六年八月二十一,蕩胡侯阮進,陣亡於橫水洋,舟山告急。」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6
第二十四章 舟山(五)

    永曆五年八月二十一,清晨。大霧瀰漫,登船已久的清軍以漢軍鑲紅旗梅勒章京吳汝玠為先鋒,藉著潮水駛出了定海碼頭。

    甬江出海口處有蛟門山、金塘山,與西邊海岸的候濤山隔海對峙。蛟門山南有金雞山,北有虎蹲山,正好環鎖海口,號稱天險。相傳有蛟龍穴處,時興颶風怪浪,舟行避之。

    宋濂的《蛟門春曉圖歌》序中寫道:「正臨大海,巨濤衝撞,頃刻萬變。平旦東望,霞光燭天,紅日大如簁,冉冉上升,誠東海第一偉觀。其辭曰:瀛海無垠,波浪吐吞。涵浴日月,參契鬼神。怪石如雲自天墜,萬丈壁立蛟為門……」

    只不過,此間的清軍卻絲毫沒有欣賞這一海上偉觀的興趣。

    自魯監國系統明軍被迫撤離福建,輾轉而至舟山,滿清在浙江的高層人物們便如芒刺在背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那時候,舟山有魯監國系統明軍的主力;四明山有王翊、王江、馮京第等數十支義軍;天目山有姚志卓;會稽山有章欽成、王善長;天台山有俞國望、金湯;溫州三盤有平夷侯周鶴芝、閩安侯周瑞;浙南的金華、處州、溫州山區中也有徐守平、葉靈化、何兆龍等多路明軍。

    如史載:「浙江義師極眾,大小六百餘起。孤村、遠堡,亦建義旗;資糧扉屨遙濟海中,莫之或吝……」

    浙江明軍數量多如牛毛,尤其是沿海的幾個府,當地清軍也只能嬰城自守,唯恐明軍會突然向其發起進攻。

    這些奉魯監國為正統的明軍在實力上參差不齊,其他倒還好,那支四明山上的大蘭山明軍卻是兩次攻陷上虞縣城,數次擊潰入山圍剿清軍,使浙東列城為之晝閉的個中嬌楚。若是讓魯監國系統明軍的主力在舟山站穩腳跟,與以王翊為首的浙東各路明軍互為犄角的話,大規模反清浪潮勢必如永曆元年、永曆二年時的福建那般席捲整個浙江。

    每日睡前都生活在在第二天一早就可能會聽到如「舟山明軍水師遮天蔽日而來,陸上明軍與其合流,浙江局勢糜爛」之類的噩耗之中,誠惶誠恐的商議、研究如何解除困境,戰戰兢兢的派出軍隊,等待交戰的結果。

    終於,經過了一年多的努力,憑著優勢兵力各個擊破的謀劃,天目山姚志卓遁逃;會稽山章欽成、王善長授首;浙南的徐守平、葉靈化、何兆龍先後落網;就連最難啃的硬骨頭——四明山的王翊也被擒殺。

    再加上大清皇帝福澤庇佑,溫州三盤的周家兄弟內訌,舟山明軍中的實力派平西伯王朝先被定西侯張名振和蕩胡侯阮進謀殺,王朝先的部將逃亡定海將舟山虛實盡皆告知清軍。

    曾經如火如荼般的浙江各路明軍中,也只剩下了尚未消除掉王朝先被殺影響的舟山明軍和天台山上的那些戰鬥能力孱弱的少數份子。

    可隨之而來的是,大蘭山明軍王翊麾下的一個新晉武將卻憑藉著遠少於清軍的兵力,在四明山南部先後擊潰了浙江提督標營一部和紹興綠營主力,更是斬殺了浙江清軍中的宿將,提標左營副將李榮。

    更可怕的是,那個與王翊並稱的王江就在這支軍中,若是憑藉著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新晉武將的武勇和王江在後勤上的才具,大蘭山明軍勢必會重現於世,甚至更勝從前也猶未可知。

    所以,此間必須趁著當下一切的可能還沒有朝著不利於浙江清軍的方向前進的時候,先行解決掉威脅最大的舟山明軍,取得擒獲監國魯王的大功,到時候就可以慢慢的圍剿藏在天台山上的那支大蘭山明軍殘部了。

    而這一切的關鍵,就在今天!

    清軍出兵意在舟山城,自出海而始亦被各個山頭的明軍探知,烽火一個接著一個點起,狼煙直衝雲霄。作為守禦舟山的主帥,浙江水師名將蕩胡侯阮進立刻號令留守的各部水師揚帆起航,迎戰清軍。

    由於清軍的意圖過於明顯,絲毫沒有任何掩飾,阮進自起航後便直奔著定海的方向航行,直至橫水洋,終於與清軍艦隊主力相遇。

    橫水洋又名冊子水道,其南接金塘水道,北經西堠門,富翅門水道灰鱉洋,東經螺頭門,蟹峙門水道通峙頭洋。康熙《定海縣誌》卷三中記載:「橫水洋,縣西。海水奔赴衝激震盪極為險害,舟欲東西而水則橫於其中,故曰橫水。

    此地乃是清軍自定海至舟山城的必經之路,而明軍亦出現在此處進行攔截。

    眺望著遠處薄霧中的駛來的清軍艦隊,耳邊聽著桅杆平台上水手報告的軍情,阮進皺著眉頭想了想,下令迎上去與清軍水師決戰。

    此刻明軍乃是下風向,對於清軍更為有利,不過明軍的水師更為精擅,雙方戰艦數量的差距亦不是很大,自清軍南下起,阮進連戰連捷,幾乎從無敗績,此間更是藝高人膽大,試圖在這橫水洋上與清軍直面交鋒。

    遠處的明軍艦隊在航行中已擺出了戰鬥隊形,清軍發現明軍後也立刻變幻陣型,以為迎戰。

    橫水洋上,明清兩軍艦隊的距離逐漸逼近。很快清軍的艦船便進入了明軍艦隊最前方戰艦船首炮的攻擊範圍。在一聲令下後,進入射程的火炮紛紛開火,而清軍也不甘示弱,以船頭的紅夷炮迎戰。

    由於距離較遠,再加上艦船隨著風浪搖擺,第一輪的炮擊全無結果。只是雙方的戰艦依舊在航行之中,距離也愈加的逼近了,炮火也逐漸密集起來。

    終於,在阮進的一聲令下後,其坐艦船首的那門紅夷炮噴射出了橙紅色的火光,而隨著火光而出的炮彈在劃過了一道拋物線後,正中遠處清軍一艘戰艦的主桅杆。

    桅杆因為需要常年在風浪中懸掛風帆,承受風帆攔截海風的力量從而推動艦船行進,其木料不可謂不好。但是在紅夷炮射出的炮彈的轟擊下,依然無法承受其釋放而來的能量。

    只聽得「吱呀呀」的一陣木料扭曲、斷裂的聲響,這艘清軍戰艦的主桅杆自下而上三分之一處折斷,砸在了船首炮的位置,將固定其的炮架徹底打爛,連帶著桅杆平台上的水手也被甩到了海裡。

    「好!」

    這麼遠的距離,一炮命中主桅杆,使得那艘清軍艦船無法繼續航行,這樣的好運著實讓明軍各艦為之一振,就連阮進也在心中暗道此乃天祐大明之兆。

    雙方的艦隊迅速靠近,很快就連那些船身側面的佛郎機炮、虎蹲炮和噴桶也跟著開火,再到近處,鳥銃、火箭、弩機也紛紛發射,更有士卒拋出鐵鉤繩索,試圖拉緊戰艦之間的距離,以為跳幫之用。

    橫水洋的海面上,明清兩軍艦隊瘋狂的開炮,炮彈、鉛彈、火箭、弩箭穿過薄霧和硝煙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道痕跡,飛向它們的目標,無論命中與否;拉緊了距離的戰艦,明軍在抵近射擊了一輪後,便由持刀盾的士卒跳幫而去,與船上的那些清軍捉對廝殺。

    長久的訓練,以及在海上連戰連勝所取得的經驗,使得明軍在海戰中遠比清軍要強悍得太多,可是隱憂卻依舊存在於阮進的心中。

    當前的清軍艦船數量要稍多於明軍,長久的拚殺下去勢必兩敗俱傷,可是清軍佔據大陸,資源無窮盡也,而明軍的艦船卻是常年依靠繳獲,這樣的海戰打不了幾次就會徹底喪失海上優勢。

    而且,這還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此番清軍集結重兵而來,阮進即便擊潰被當前的清軍,那南線和北線的清軍呢。

    北線的明軍雖然有魯監國坐鎮,有定西侯張名振親自指揮,但是能否順利的擊敗吳松水師還是個未知之數?

    揚言會進攻台州府縣為舟山明軍牽制住身在台州的南線清軍,可是這樣的任務對於一向稱不上強兵的俞國望所部,以及即便擁有南塘營那樣強悍異常的部隊,卻在此前的四明湖之戰中主力部隊損失慘重,兵力也嚴重不足的大蘭山明軍餘部而言,是不是過於勉強?

    那麼,如果牽制不住的話,張煌言和阮駿所指揮的南線明軍又能否進行有效的牽制和攔截?

    這些隱患始終籠罩在阮進的心頭,尤其是舟山城中只有那三個營的戰兵以及民夫作為守禦的力量,一旦被哪怕一路清軍突破了防線,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突然,遠處一艘戰艦主桅杆頂上的那面將旗吸引了阮進的注意力,極目遠眺,戰艦上處於主帥臨陣指揮位置的那員穿著紅色鎧甲的武將更是招眼得很。

    金礪!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自那年逆賊張國柱率百餘艘進攻舟山,黃斌卿全師而去卻無能為力,反而被奉命馳援的阮進帶著區區四艘戰艦擊潰,俘獲近百艘戰艦起,每每遭遇到僵持不下,或是以少敵多的情況,阮進都毫不猶豫的選擇這樣做,而且每次他都能夠取勝。

    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傳令下去,向西航行。目標,韃子主帥的旗艦!」

    聽到阮進的命令,這些追隨多年的部下們毫不猶豫的執行這個冒險的命令,因為他們知道阮進每一次這樣做都可以取勝,就連同在艦上的李錫祚也堅信於此。

    憑藉著改變風帆的朝向,阮進的坐艦逆風而進,直奔金礪的坐艦而去。

    阮進的坐艦乃是一艘染作黑色的大號福船,底尖上挑,首昂尾翹,樹兩桅,艙三層,船面設樓高如城,旁有護板。士兵掩護在其後向敵船射箭發彈,擲火球、火磚、火桶。又兼有弗朗機炮、虎蹲炮、噴桶等物,可謂全副武裝。

    阮進直奔而來,金礪也很快注意到了這一幕,只是其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阮進的坐艦就已然駛到了金礪坐艦的近前。

    擒獲沒有意義,只要燒燬了清軍主帥的坐艦,這場戰鬥就可以宣告結束了,就像當年在舟山擊敗張國柱時一樣!

    點燃了手中那個火毬的引信,阮進大喝一聲,便將這枚火毬拋向了金礪的坐艦。

    此間明軍的士卒們正在抵近射擊,而那些刀盾兵也做好了準備,以便應對清軍的反撲。可是就在這時,阮進擲出的那枚火毬在空中劃過了一道軌跡後,硬生生的砸在了金礪坐艦的主桅杆上,轉而彈了回來。

    火毬,又稱火聤,或是火球。其結構一般以硝、硫、炭及其他藥料的混合物為球心,用多層紙、布等裱糊為殼體,殼外塗敷瀝青、松脂、黃蠟等可燃性防潮劑。點燃後拋射而出,靠著球體爆破並生成烈焰,燒燬敵船,或是殺傷敵軍。

    阮進拋出的火毬自金礪坐艦的主桅杆上彈了回來,飛到阮進坐艦的風帆左近發生了爆炸,瞬間點燃了全船。

    火勢蔓延開來,阮進在被燒傷後被迫棄船跳海。而身在清軍主帥坐艦上的金礪和其他清軍一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把賊寇主帥撈上來!」

    久經戰陣的金礪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隨即他的戈什哈田養民、李遼陽、村頭子等紛紛跳水而下,將阮進撈了上來。

    主帥被擒,明軍再無戰心,紛紛揚帆遠逃。而清軍在重整了一番戰艦後,便揚帆繼續向東而去。

    是役,清軍大捷。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6
第二十五章 舟山(六)

    自那一日莫名其妙的取得了橫水洋之戰的勝利,清軍在下午的時候便抵達了舟山城以西的螺頭門,分出了一半的兵力繼續留在船上準備攔截回援舟山的明軍,其他的營頭則在漢軍正藍旗甲喇章京陳典謨等人的帶領下迅速完成了登陸,並且於第二天抵達舟山城下,開始攻城。

    此刻已是九月初二的清晨,作為此次出征舟山的主帥,金礪坐鎮於中軍大旗之下,以方便指揮攻城部隊。

    雖然從俘虜的口中得知了舟山守軍兵力薄弱,但是這些時日下來,憑藉著奮勇廝殺和火力上的壓制,兵力擁有絕對優勢的清軍還是無法寸進。

    海上是明軍聞訊而來的回援艦隊,陸上坐困舟山城下,作為主帥的金礪也只能在嚴令清軍艦隊嚴防死守的同時,對舟山城發起一輪輪幾乎不間斷的攻勢,妄圖憑籍著兵力的優勢徹底壓垮舟山守軍。

    只是即便如此,在明軍的炮火和奮力廝殺下,攻城清軍依舊無能為力。就這樣,直到昨天,金礪才看到了取勝的可能。

    九月初一,舟山守將之中的張名振麾下中軍總兵官金允彥見城中火藥用盡,便縋城出降。緊接著,巡城主事邱元吉也出城降清。這兩個負責城守的官員將舟山城內的詳情盡皆報告給清軍,以換取苟且偷生的資本,而這也使得金礪得知了城中火藥用盡這個至關重要的軍情。

    既然城內已經沒有火藥了,那麼用來摧毀攻城器械、掩護明軍死士的火炮便沒了用處。眼見於此,金礪立刻命令清軍在豎梯攻城的同時,抵近挖掘地道,試圖借此殺入舟山城中。

    可是,即便有城守官員降清的情況下,明軍鬥志絲毫不減。在將邱元吉的兒子斬首,傳示四門後,士氣得以激勵的明軍在城頭奮力廝殺,挫敗了連夜攻城的清軍一輪又一輪的攻勢,直到此時。

    金礪知道,有明一朝,舟山城始終是浙東沿海的海防重地。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在這舟山島上設舟山守禦千戶所;洪武十七年,信國公湯和巡視沿海諸城,改舟山守禦千戶所為定海衛,並屯兵戍守;洪武二十年,移定海衛於象山之東門,舟山改置為定海中中所和中左所;正德、嘉靖以後倭患嚴重,特重海防,舟山城也多次整修,更是號稱岩關。

    甲申之後,時任舟山參將的黃斌卿北上勤王,被任命為江北總兵,駐地安慶。後由黃道周引薦於隆武帝,受封為肅虜伯,返回舟山,自此便在此地割據自雄。

    這期間,包括張國柱進攻舟山被阮進擊潰在內,舟山歷經多次戰事和內訌,這座城池的主人也從黃斌卿變成了監國魯王,可是卻從未被大軍攻陷,城池的完整程度也遠高於內地的很多府縣。尤其是魯監國以此為行在後,更是大力加固城防,並設置了大量炮位以為守禦之法,絕非那麼容易可以挖塌的。

    此間城內的火藥已經用盡,清軍的攻城器械紛紛抵近至城下,憑藉不斷派出士卒登雲梯攻城,清軍極大的牽制住了明軍有限的精力。

    自昨日開始,清軍便不斷的挖掘,一整夜過去了,負責監督的軍官匯報,西面的城牆下的地道已經完成了挖掘,只要將預先埋設好的木料燒燬,失去了支撐的城牆便會徹底垮塌下來。而關鍵的一刻,就在此時!

    「城塌了!」

    前方清軍的話音方落,隨著一陣轟隆隆的崩塌聲,金礪一下站了起來,目視著舟山西面城牆的垮塌。煙塵散盡,一個數丈寬的豁口便呈現在了明清兩軍眼前。

    「全軍出擊!殺光賊寇,城中子女財貨,爾等可自取之!」

    金礪一聲令下,已經久候的大隊清軍自豁口衝入城中。此前清軍挖城之舉,明軍並非不知,只是兵力有限。在火藥用盡後,守衛城牆已經是極限了,哪有再多的兵力出城去堵地道的出口,亦或是在城內挖掘溝渠反制。

    點燃地道內的木料,為防止誤傷,清軍的進攻便停了下來,而明軍自知已經無法繼續守衛城牆,也只得在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以及中鎮總兵馬泰的率領下退入城中,準備拚死巷戰。

    ………………

    魯監國朝廷內閣大學士,首輔大臣張肯堂府邸的雪交亭下,張肯堂身穿蟒服,腰間佩玉,面南而坐。

    此刻,城牆倒塌的震動和巨響已經傳來,張肯堂的妻妾、兒媳、孫女以及家中的僕婦正在作最後的道別。

    清軍已經攻入城中,憑藉著區區五百戰兵和那數千義勇斷不可能將其擊退,可若是落到清軍的手中,必然飽受蹂躪,只怕是速死也不過是妄想了。

    道別很快就結束了,在向張肯堂行禮後,這些張家的女眷便依次投繯、赴水,乾乾淨淨的了結了性命,只留下清白在人世之間。

    亭下,張肯堂的學生,禮部主事蘇兆人,側立於此地。本來他是前來和張肯堂商議政務的,可是眼下已經破城,他也無法肯定能夠順遂的回到家中,便向張肯堂要了一把寶劍,等待這最後的一刻。

    「老師,蘇兆人先行一步了。」

    言罷,蘇兆人拔出寶劍,雙手握劍橫於脖頸之上,使勁了全身的氣力,將寶劍一橫,在噴湧出了一腔熱血後,倒在了地上,再沒有了生息。

    「先生他日必死國事,兆人當為先驅。」

    蘇兆人已死,曾經的誓言卻彷彿依舊在張肯堂的耳邊,他強行抑制著已在眼眶中打轉的熱淚,喚來跟隨多年的老僕,行至蘇兆人的屍身前,一杯水酒撒於地上。

    「寅堂,稍等老夫片刻。」

    回到石桌前,張肯堂奮筆疾書,寫下了《絕命詩》後,從容自縊於亭下。

    虛名廿載誤塵寰,晚節空愁學圃間。

    難賦歸來如靖節,聊歌正氣續文山。

    君恩未報徒長恨,臣道無虧在克艱。

    留與千秋青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

    雪交亭在張肯堂邸中,為其所築。亭左側植梅樹,右側植梨樹,枝葉相交。每年春初,繁花競放,兩頭相接,花白如雪,故名「雪交」,乃是他平日讀書遊憩之所。張肯堂嘗與人言:雪交亭當為其異日盡節之地,至是如其所言。

    ………………

    與此同時,兵科給事中董志寧端坐於官廳之中。

    多年前,他與王家勤、張夢錫、華夏、毛聚奎、陸宇鼎等人聯絡刑部員外郎錢肅樂在寧波起兵反清,被時人稱之為「寧波六狂生」

    多年前,他與王家勤、華夏、屠獻宸、楊文琦、楊文瓚、董德欽等人密謀聯絡王翊與黃斌卿,一舉光復寧波,後黃斌卿約期不至,又為謝三賓出賣,史稱「五君子翻牆之役」

    多年前,他任職兵科給事中,與王翊、馮京第等人交好,時常聯絡內地義軍,試圖光復浙江……

    可是到了後來,王家勤、華夏、屠獻宸、楊文琦、楊文瓚、董德欽等人因翻牆事洩被執而死;馮京第去年被捕,不屈而亡;張夢錫參加四明湖之戰,沒於陣中;而王翊亦是在四明湖之戰中力盡被俘,前幾日也傳來了他在定海殉國的消息。

    當年的好友同志大多已經就義,此刻舟山城破,他也斷無偷生之理!

    拔出了寶劍,董志寧仰天長嘯,奮而在頸上劃過一道血痕,隨故友們而去……

    ………………

    舟山城北,一片屬於衛所士兵的住宅區內。

    此間,劉世勳、馬泰等將校盡皆戰死,就連戰兵和義勇們也死傷殆盡。張名振之弟張名揚與李錫貢帶領著最後的幾百人利用這塊道路狹窄地形做著最後的努力。

    殺入這片街道的清軍在付出了少量的傷亡後便迅速的退了出去,只是派人將這個地段進行了粗略的包圍。眼下舟山城已破,到處都是可以劫掠的地方,清軍自然也不願意在這片窮鬼住的地方與明軍死戰,畢竟能夠堅持到現在的都是報著必死之心的,誰也不想死在勝利的前一秒不是。

    清軍已退,精疲力竭的李錫貢坐倒在地,手捂腹部的傷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還能撐下去嗎?」。

    聽到了張名揚關切的話語,李錫貢立刻點了點頭,只是再沒有什麼力氣繼續說些什麼了。

    此刻,整個舟山城中喊殺聲已經極少了,盡皆是清軍的狂笑和百姓的怒罵。張名揚和李錫貢手下還有最後的幾百人,可幾乎都是些民夫,利用此地的地形堅守尚可以支撐片刻,若是衝殺出去,只怕剎那間就會被清軍殺光。

    殺不出城,也無法擊退清軍,守在此地,不過是再無他法的無奈之舉,若是能換上幾個清軍,也算是值了。能夠堅持到此刻的無不是報著此等信念,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為必將死於清軍屠殺的親人們盡最後的一份力。

    很快,又一隊清軍殺入了這片狹窄的街區,張名振和李錫貢等人招呼著義勇們,拿起兵器準備沖上去做最後的搏殺。可是就在這時,李錫貢卻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就連捂在腹部的傷口上的右手也滑了下來。

    「李將軍,你這是怎麼了?」

    李錫貢嚥了口唾沫,看著眼前那一隊結陣前進的清軍,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竟然是鴛鴦陣,這怎麼可能,難道就連陳大帥也降了韃子了嗎?!」

    ………………

    是夜,舟山城已被徹底攻陷,魯監國朝留守於此的官吏或降、或死、或殺,就連最後的那一撥抵抗者也被重建的提標左營一部消滅,至於城內的百姓則交給了那些殺進城中的清軍,想來這些兒郎們能夠不虛此行。

    到了第二天上午,試圖回援的明軍發現城破,便不再向清軍發起進攻,而是在片刻後選擇了引領艦隊南下,陳錦也派出了清軍前去追趕,希望能夠有所收穫。

    此刻已經入夜,城外清軍的大營中,慶功的酒宴還在進行。到處是飲酒吃肉的清軍,他們在席間放浪形骸,就連那些軍官也不再管束,因為他們此刻正在忙著誇耀武功,奉迎上官,畢竟再嚴苛的軍官也不會在慶功宴掃士卒的興,那可是活該挨冷槍的事情。

    陳錦的大帳中,處於浙江清軍金字塔最上層的一批武將正在與浙閩總督陳錦商討著此戰的議功之事。

    看著眾人與陳錦議功,金礪只是坐在席間笑而不語。此戰,他是主帥,清軍之中又以八旗軍為重,功勞這東西他和他的部下們肯定能夠分到最大的一份,否則就連陳錦這個漢軍正藍旗的旗人也不會同意的,所以他也沒有必要出去得罪人。

    下午的時候,身在台州的金華總兵馬進寶終於還是姍姍來遲的傳來了消息,圍困臨海縣城的天台山明軍已經被徹底擊潰,俞國望身死,陳文僅以身免。

    當時金礪面無表情的看完那份報告,心中卻滿是冷笑。此戰馬進寶的任務乃是作為圍攻舟山的南線清軍總統,誰知道這個白痴竟然被那兩股明軍托在了台州這麼久,直到舟山被攻陷了才將這兩支明軍擊潰,看來這個招財進寶的散財童子又要大出血了,否則陳錦、蕭啟元等人怎能容他?

    議功還在繼續,此戰之中,其實各部的功勞都差不太多,僥倖的俘虜阮進,取得了橫水洋那一戰的勝利,雖然不可能那麼寫在報功的奏疏上,但是功勞勢必會均分一下。

    攻城之事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倒是破城之後,最後一股反抗的明軍擊潰了清軍數次圍攻,結果卻是重建的提標左營一部將其乾淨利落的消滅了,讓眾將大跌眼鏡。

    不過嘛,舟山的戰事已經徹底結束了,剩下的就是追殺監國魯王和明軍殘部,以及回杭州享受這些劫掠的事情了。當然,福建傳來的消息還是讓他感到不容樂觀,但是浙江應該已經再沒有成建制的明軍了,明年出兵助剿不就完了,不是嗎?

    身為平南將軍,又有著固山額真的職銜,金礪很清楚陳錦的想法應該與他不會有太大的差別。不過杭州駐防八旗今年已經調動過了,明年肯定也是由綠營兵援閩,畢竟漢八旗的將士也是大清皇帝的奴才,這些他們的同類損傷過多了皇帝也不會高興的。

    正在金礪思量著福建的戰事之時,一個清軍的信使在陳錦的親兵隊長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將文書交給了那個親兵隊長,轉呈給陳錦。

    看過書信,陳錦在愣了片刻後不由得勃然大怒,一下子把書信拍在了桌子之上,直嚇得那些清軍將領膽顫心驚,坐立不安。

    陳錦已然坐下運氣,金礪站起身來,將書信打開,三行並做兩行的一掃而過,亦是愣在了當場。

    「順治八年八月,大蘭賊陳文領七千賊寇攻入東陽縣境內,旬月間數以十萬眾從賊……」

    「……」

    「……許都、尹燦之亂復現於今,金華府告急!」

    只是落款卻並非金華知府或是當地駐軍將領的名諱,寫的卻是金華府推官李之芳。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6
第二十六章 向西

    當浙江清軍集中了幾乎全部的機動兵力圍攻舟山之時,福建的鄭成功率部殺入位於廈門以西的漳州府。

    永曆五年五月二十五,鄭成功率軍進入了漳州府海澄縣的磁灶,第二日,清軍漳州總兵王邦俊率一千騎兵、兩千步兵抵達磁灶附近,與明軍對峙。鄭成功料定清軍必然驕縱輕敵,是故決定在磁灶伏擊清軍。

    清軍不疑有詐,全師攻入磁灶社內,為鄭成功團團包圍。雖然清軍憑藉著騎兵的優勢奮力突圍,但是鄭成功也拿出了他早已準備好的殺手鐧——藤甲兵。

    鄭成功軍中的藤甲兵以三人為一組,一人執藤牌掩護,一人砍馬,一人砍人。在明軍猛烈的攻擊之下,清軍潰不成軍,王邦俊率領敗軍落荒而逃,明軍取得了磁灶之戰的勝利。

    永曆五年,鄭成功在取得磁灶大捷之後,於七月剿滅了投靠清軍的海盜陳春,並於九月揮師漳州。面對鄭成功大兵壓境,福建清軍派副將陳尚智率軍馳援漳州,會合王邦俊所部與明軍在錢山一帶對峙。

    九月二十五,清軍率先發動進攻,明軍以戎旗鎮王秀奇、援剿左鎮林勝並蘇茂等一舉殲滅了清軍前鋒,隨後親丁鎮、前衝鎮、援剿右鎮各部殺出。清軍橫屍遍野,王邦俊、陳尚智狼狽逃竄,逃回漳州城,是為錢山大捷……

    永曆五年十一月,隨著鄭成功在漳州連戰連捷,福建清軍被迫派遣福建提督楊名高率數千騎兵與步兵南下,增援漳州清軍。由於清軍南援漳州,必定要經過泉州,於是鄭成功準備在泉州地界阻截清軍。

    鄭成功率領所部渡過海峽,在小盈嶺一帶安營駐紮。楊名高令清軍兵分三路,向小盈嶺發起進攻,同時派一支清軍由鴻漸山迂迴到鄭軍後側,企圖合圍明軍。

    鄭成功親自指揮明軍奮勇殺敵,清軍力戰不敵,潰不成軍,楊名高更是縱馬而逃。負責包抄的那路清軍,一開始進展順利,明軍中沖鎮、遊兵營皆不能敵,賴奇兵鎮奮力廝殺,勉強穩住陣線。後甘輝率領親丁鎮趕到,與各鎮奮力廝殺,清軍全線潰敗。明軍合兵一處,追擊至馬厝巷而回,史稱小盈嶺大捷。

    而就在鄭成功於福建戰場上連戰連捷之時,位於金華府東陽縣的山區中,一支全部由壯丁組成足足六七百人的隊伍正行進其間。在步行領隊的那個為首之人的帶領下,這些漢子操著南腔北調的口音放歌前行。

    我們都是神射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濃密的樹林裡,

    到處都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在那高高的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我們生長在這裡,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佔去,

    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

    這支隊伍的為首之人正是陳文,而此刻他帶領著麾下的這支先遣部隊高唱的便是後世著名抗日歌曲《游擊隊之歌》。當然,作為無恥的文抄公,陳文在將這首歌拿出來的同時,也掩耳盜鈴的將名字變更為《大蘭山王師之歌》,也算是對那些戰死的袍澤們的一種緬懷吧。

    這首《游擊隊之歌》節奏輕快,滿懷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於大明在當下危如累卵的狀況之下,大蘭山明軍的官吏將士們卻依舊在為了恢復九州而努力來說很是應景。

    甚至包括同志那個曾經被陳文認為不是很契合時代的詞彙也被王江和孫鈺等人稱讚過,畢竟這同志二字在當下還是志同道合之人的意思,很是符合大蘭山明軍的精神,尤其是王江和王翊起兵時那份共同的志向。

    陳文將這首在後世膾炙人口的革命歌曲拿出來後,不僅南塘營的將士們喜歡,就連老營的官吏們無事時也會唱上幾句,只有王江礙於巡撫的身份不方便在麾下的官吏面前放聲。只不過,陳文卻很清楚,在私底下其實王江也很喜歡這首歌,工作之餘偶爾也會哼上兩句。

    此次自天台山上的臨時老營誓師出發後,陳文每天都會帶領著這支先遣部隊高唱著這首歌行進,從眼下看來,效果倒是好得出乎意料。

    陳文很清楚的記得,去年自大蘭山向新昌撤退的路上,明軍在掩護百姓撤退的情況下,每天的行進速度也不過是在十里左右浮動。

    此番出兵金華府,除了南塘營的第一局全軍出擊外,中軍的騎兵隊、火器隊、工兵隊、炮兵隊、軍醫隊皆有部分隨行,而王江也派出了老營的部分官吏在孫鈺的管束下預備在攻佔東陽縣城後以便對其進行統治。

    雖然實際人數尚不足七百人,但是一應的軍需物資卻也絕不在少數。可是即便如此,從天台山出發到現在,始終行進在山路之上,這支先遣部隊的行進速度也始終保持在二十五里左右,如果是行進在平原地形的話,行軍速度應該還會更快。

    回想著後世在網絡上看到過的那段關於人類的行軍速度直接受作戰意志決定的理論,陳文暗嘆「現代人誠不欺我」。

    南塘營此前在四明山南部兩戰兩捷,而此番行軍又是以收復失地為目標,士氣本就很高。一路上陳文始終以身作則堅持和士卒們一同步行,再加上這支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歌曲所編織的氛圍下,這支先遣部隊在士氣方面就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的軍隊幾乎不可能企及的高度。而這一切也同時感染著那些同行的老營官吏,使得行軍速度異常的快。

    此次出征,陳文的目的旨在收復金華府,並以此為根據地與清軍繼續周旋下去。

    有道是金角銀邊爛肚皮,圍棋如此,商舖的選址如此,守禦地方亦是如此。若是以這樣來看的話,金華府絕非是一個適宜的根據地,此前不久的許都、尹燦不也沒有在金華站住腳跟嗎?

    而且在圍攻天台縣前的一次密談中,俞國望也表示過對於這個計畫的反對。雖然他反對的理由還是立足於牽制南線清軍,在舟山擊潰清軍後協助其收復失地,以及如果舟山失守的話,有陳文和他互相配合的話,在台州應該足以為魯監國開闢一塊新的根據地。而一旦陳文出兵金華,那麼舟山勝負與否,都將無能為力。

    只不過,一方面陳文對於他教授給俞國望的西班牙方陣用來牽制那幾千南線清軍的任務感覺問題不是很大,另一方面由於此前在四明山的遭遇,他對於和天台山明軍各部,以及如果與清軍換地盤後需要和舟山明軍配合作戰的問題抱有極大的不信任感。

    於是乎,陳文便在那一次與俞國望大吵了一天一夜。而本來被俞國望寄予厚望的王江在表現出了對於陳文的戰略眼光很是信任的狀態後,也迫使著俞國望放棄了繼續勸說陳文打算,那個此前便制定好的圍攻天台縣的計畫才得以按照原訂計畫執行。

    陳文之所以會選擇金華,除去他麾下的這支軍隊的定位有一定的關係外,其實更重要的還是透過歷史的迷霧,他所看到的清軍在圍攻舟山的這幾個月之中對於浙江防務所造成的影響。

    此次清軍為了圍攻舟山,將原駐地於杭州的杭州駐防八旗、提督標營調往定海出征舟山,並且抽調了巡撫標營協防寧波,以防止明軍偷襲寧波切斷出征清軍的後路;與此同時,原駐於衢州府的浙閩總督標營也奉命前往定海;再加上金華總兵馬進寶被任命為南線總統後,金華鎮標營以及處州、衢州、嚴州的綠營也抽調了不少,前往台州。如此一來,整個浙江,清軍再無任何可以用來機動的部隊。

    而且這裡面其實還存在著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此刻的浙江,清軍在杭州、金華和衢州的兵力嚴重不足,甚至到了守禦府縣城池都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假設,如果有一支戰力強悍的明軍突然殺入的話,這三個府的清軍根本無力應對。那麼,對於陳文而言,剩下的就是三選一的選擇題了。

    如果論影響力的話,自然應該選擇進攻杭州。杭州乃是浙江的省會,影響力也是最大的,再者其富庶程度在浙江也是數一數二的,收復此地對於浙江的抗清大局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而且以著此地的財富,養活一支近萬人的大軍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可事情皆是兩面的,有利必然有弊,杭州的影響力超群,而且經濟發達,再加上這裡是杭州駐防八旗、提督標營和巡撫標營的駐地,其家眷皆在此地。陳文如果進攻這裡,勢必會遭到回援清軍的瘋狂反撲,對於只有千餘人的他是完全無法承受的。

    退而求其次的話,那便是衢州。衢州地處南直隸、江西、福建三省與浙江的交匯之地,稱得上地如其名,富庶上也僅排在湖嘉杭之後。而且此地又是浙閩總督的駐地,攻陷這裡的話所造成的影響一樣不小。

    可衢州即是通衢之地,遭受幾個省的清軍圍攻也定然是平常事,而且東南清軍的另一部分主力此刻就在江西圍剿被滿清稱之為江西四大寇的反清武裝。無論是把清軍引來,還是把江西義軍招來,對於陳文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此間身處的地區乃是台州府的天台山,去杭州就要穿過整個紹興府,去衢州的話最近的路線便是路過金華,而這皆無法保證襲擊的突然性,所以答案就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金華,古稱婺州。不過在明朝,此地乃是民風彪悍的代名詞,不過到了明朝中後期,隨著戚繼光以金華府義烏、東陽二縣的礦工為主力編練的那支戚家軍在嘉靖抗倭中的表現,此地也被公認為出好兵的地方。在此之後明廷多次在此地徵兵,以應對內憂外患,甚至到了整個江南人口激增,而此地百姓人數銳減的程度。

    陳文麾下的這支南塘營本就是以重建戚家軍為名義編練的,長久的洗腦使得這支軍隊的每一個份子在心理定位上都堅信他們是新一代的戚家軍的一份子。而直到今天,他們的表現也無愧於此。

    那麼,一支重建的戚家軍回到幾十年前那支老戚家軍的成軍地,在將士們的心理定位上也是一種有效的強化。

    而且,此地也是當初王翊心心唸唸打算收復的地方,甚至為此制定了圍攻新昌、嵊縣、乃至金華的計畫。作為王翊一手培養起來的部將,陳文自覺得替這位絕不會選擇降清的上官完成遺志也是再應該不過的事情。

    除了這些精神上的理由外,金華雖然在商業上遠不及杭州、衢州這些備選目標,但是其地處金衢盆地,田土不在少數。再加上清軍南下時對於此地的屠殺,尹燦反清時的變亂,以及明末清初著名刮地皮職業選手馬進寶的辛勤工作,荒棄的田土很是不少,用來償還陣亡將士的撫卹,以及支撐預備實行的新制度,以及對軍隊進行擴編,想來應該也是足夠了。

    至於清軍回援,以及身處四戰之地之類的問題,陳文自覺得也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眼下的浙江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地方作為根據地了,也只能如此了。

    此刻已是永曆五年的八月十九,在路上草草過了中秋佳節後,陳文便繼續上路,眼下已經抵達了東陽縣的王潭嶺,明天便可以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橫店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6
第二十七章 演技(一)

    橫店鎮,在後世的中國,這裡是國家5A級景區和全國最大的影視基地,被稱之為「東方好萊塢」。不過,在眼下的殘明末世,這還只是一座極普通的江南小鎮。

    陳文此來,並非是找尋那部曾經讓十億日本鬼子命喪橫店影視城的武俠秘籍,只是因為此地與東陽縣城的距離,對於他而言比較合適罷了。

    此番出兵,陳文早已做出了詳盡的計畫,一路行來,南塘營偃旗息鼓,就連將士們也換上了百姓的衣服,武器之中長槍、刀盾、弓箭這樣普及率比較高的傢伙事兒還能隨身攜帶外,其他的全部裝車,儼然就是一群流竄當地的匪徒。

    尤其是這一支六百餘人的隊伍中竟然連一個小娘子都沒有,這樣詭異的存在著實把沿途的村鎮嚇壞了,以至於在無一例外緊閉大門的同時,更是遣人送來了糧草畜禽,完全是一副送客的架勢。

    「本地的幫派太沒有禮貌了。」

    看著眼前緊閉大門,鎮牆上冒出的那些目光複雜的腦袋們,以及那個正在喊話的鎮長,看著他準備像先前路過的那幾個鎮子一般送些禮物來打發這支南塘營先遣隊的企圖,陳文在鄙視其毫無新意的同時,也拿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

    「鎮裡面的都聽好啦,老子乃是威虎山上的大櫃座山雕,此來就是聽說橫店鎮的小娘子長得水靈,思量著都帶到山上讓眾兄弟快活快活。」

    說到這裡,陳文麾下的那些假扮山賊、土匪的群眾演員紛紛發出了嘿嘿的淫笑。只不過在陳文眼裡,這等演技就算去橫店影視城演個路人甲估計都沒人要。

    「你這小老兒若是識相,就把小娘子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規規矩矩的送上嫁妝,以後出門就可以報本大櫃的名號了,保證沒人敢欺負爾等。」

    說罷,陳文和麾下的那些群演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雖然這一刻在後世經過了電視劇洗禮的現代人看來很有滑稽戲的味道,但是在當下這個橫店影視城還沒有拔地而起的時代,卻著實把這些鎮民嚇了個夠嗆。

    眼見於此,那個鎮長在下去片刻後,又是賠了半天的好話,把送客的禮品加了一倍還要有餘。可陳文卻完全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說什麼也要把這橫店鎮搶光了,順便還要把鎮長的女兒弄去當壓寨夫人。

    只不過,陳文的這句讓弄去做壓寨夫人的話卻是把那鎮長著實的聽了一愣,似乎是得到了提醒一般,連忙下去和一個家僕說兩句後,便繼續與陳文周旋。

    過了片刻,同行而來的陳國寶湊到陳文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便退了下去。而陳文也不再磨蹭,讓麾下的士卒隨便射了幾箭以示警告後,也不繼續擺出那份攻擊鎮子的架勢,只是聲稱給這鎮長兩天考慮的時間,便就地在橫店鎮的鎮東紮營。

    入夜後,由於土匪在側,鎮長便安排了民夫、義勇看守鎮牆,防止外面的山賊趁夜攻鎮。只是看著鎮外兩里的那座營盤,心中不斷蹦出的詭異二字卻激得他雞皮疙瘩亂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似的。

    鎮外的營盤,陳文還是按照正常紮營時的樣式去做,而不再刻意的製造一副土匪下山的模樣,因為此刻他的目的已然達到,剩下的就是等待二字而已了。

    「輔仁,這招真的有用嗎?」。

    營盤之中,篝火和照明的火把徹夜不會熄滅,可是整個大營之中卻是肅靜異常,全然不是土匪下山時的那等喧囂和浮躁。

    大帳之中,陳文、孫鈺、尹鉞、以及同來的兩個兩個參將——負責指揮第一局的樓繼業和負責指揮中軍騎兵隊的陳國寶正在一同商議軍情。

    只是不同於陳文麾下的那三個武將,孫鈺對於這個粗陋的計畫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並非是南塘營的這支先遣部隊能否擊潰來敵,更多的還是能不能把東陽縣的駐軍引出來。

    此番演了這麼一通大戲,陳文的目的便是為了將東陽縣的駐軍引到此地,從而兵不血刃的拿下東陽縣城,畢竟他眼下的兵力實在太少,這裡又是他準備在將來固守的根據地,驅趕城外居民填壕的事情以他的本心也下不了那份狠心,所以就只有如此了。

    先前陳國寶麾下的騎兵已經探得橫店鎮派人向東陽縣方向求援的消息,只是眼下馬進寶早已前往台州,負責城守的那個軍官和東陽縣的知縣最後會選擇無視於此,還是選擇驅逐賊寇,卻是很難確定的事情,所以才會有孫鈺此問。

    「沒事,不管用不還有第二手嗎?總會有一招管用的。」

    陳文的第二招比起這一招來說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不同於這一招的是,那招以前用過,雖然出了些小意外,但是效果還不錯,這次想來應該不會讓他失望了。

    只不過,無論是第一招,還是第二招,總要看求援信使的行進速度。而此刻,橫店鎮派出求援的信使正連夜向東陽縣城趕去。

    不同於鎮長馮老爺家的其他家奴,馮七從祖父輩就在馮老爺家為奴,乃是實實在在的家生子,就連姓氏都改隨了主家,所以在宅子裡也是分外能夠得到信任,儼然是半個馮家人一般。

    清軍入關以前,不光是中原山陝,江南也很是鬧過一些變亂,烏龍會、削鼻班、天萌國、還有聲勢浩大的許都白頭軍,等等等等,稱得上是不可勝數。

    這些起義與北方被貪官污吏逼反、被流寇裹挾、被官兵壓迫的同行不同,江南的農民起義者大多打出的是反抗階級壓迫的旗號,專政的目標直指地主大戶,而這些起義的參與者也大多是家奴、佃戶、菜傭以及遭受壓迫的貧苦人士。

    只不過,在江南的地主階級面前,這些起義者幾乎很少有像北方的同行那般席捲各地的,而能夠堅持一段時間不被剿滅的就更少了。

    作為家生子,馮七是馮家的家奴,馮七未來的妻室也是馮家的家奴,馮七再未來一步的子嗣一樣是馮家的家奴,如此往復。曾經,馮七也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擺脫這個家奴的身份,成為一個普通的百姓,哪怕日子過得貧苦些,至少不再是一切皆屬於主家的奴僕。

    可是馮七害怕,害怕馮家的家法,害怕鎮壓許都之亂時的明軍,害怕鎮壓尹燦起兵時的清軍,同樣害怕離開馮家會無法生存。

    就這樣,一年年的下來,馮七已經老大不小了,可是依舊沒有成親。按照慣例,家奴的婚事同樣是由家主做主,他們會像給牲畜配種一樣選擇一個玩膩了的丫鬟,或是長相醜陋的粗使女奴來給他配對,進而得到下一代的家生子,而他的妻室在家中也同樣會受到家主一家的欺辱,甚至是淫辱,誰讓他們是家奴呢?

    可是有一個女人可以成為妻子,在冬夜裡相擁著用體溫為對方取暖,總比沒有要好吧。至少在此之前,馮七還在等待著有一天馮老爺能夠大發善心賞賜給他一個女人,好讓他能夠傳宗接代,能夠相濡以沫,直到今天。

    今天下午,鎮外突然來了一群山賊,為首的號稱是什麼威虎山的大櫃叫作座山雕的,其人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凶狠,可無論是那個什麼威虎山,還是座山雕,他聽都沒有聽過。不只是他,就連女婿是縣城裡大戶人家的家主馮老爺也沒聽過,這到底是哪來的一群傢伙啊?

    只不過,這群山賊人數眾多,而且看上去個個精壯,根本不像是最近有餓過肚子的樣子。也正是這群看上去不太好對付的山賊,馮老爺在好話說盡依舊無法退敵的情況下,便讓馮七到城裡向馮家的親家求援,好讓知縣大老爺派出官軍圍剿。而正是這樣艱巨的任務,馮老爺才許諾會在退敵後給他安排一房妻室,作為獎勵。

    這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瞬間將馮七砸蒙圈了,馮家的親家在縣城裡可是大戶人家,馮家的女婿近來又考取了份功名,據說就算是在知縣大老爺那裡也是能說得上話的。這樣的情況下,把官軍叫來圍剿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幸福就在眼前,已經唾手可得了,馮七趕忙抽了胯下的騾子一鞭,在朦朧的月色之下繼續趕路。

    ………………

    幾個時辰後,天色已過正午,東陽縣的城門洞子裡,幾個守城的清軍懶洋洋的倚在牆邊,拄著手中的長槍如磕頭蟲一般站在那裡打盹,而那個為首的把總,更是早已在左近的一個小屋裡睡醒了一覺,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個午覺繼續睡下去。

    八月的金華,稱得上炎熱非常,更要命的還是雨後,那份蒸騰感覺就好像進了籠屜一般。如此季節,想來就算是周欽貴那樣的積年老賊也要躲著避暑吧,而除了遠在羅城岩的周欽貴外,金華眼下也沒有什麼有膽子攻打縣城的賊寇了。

    所以嘛,還是再睡一覺吧。

    把總翻了個身,已是背朝著城門的方向,而此刻的城門口,兩個看樣子十六七的和尚正在外門洞走去。

    「張隊長,於兄弟不是已經把特別行動隊的人帶進去了嗎,咱們還進城幹啥?」

    「還叫隊長?!這裡是東陽縣,城裡面上百個韃子呢,你想死可別把某也連累了。」

    聽到這話,那和尚吐了吐舌頭,做出了一個抱歉的表情,算是把剛剛稱呼上的謬誤一筆揭過。

    看到那和尚已然知錯,為首的和尚便繼續說道:「進去看看,總有好處,若是強行攻城,特別行動隊的人要去奪城門,咱們兩個再叫上於兄弟正好去刺殺知縣,那可是不小的功勞,戒色師弟。」

    聽了刺殺知縣的想法,那和尚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上次帶隊抓獲知縣的林隊頭就官升一級,即便那是和奪城門的功勞算在一起的,刺殺知縣也絕不會是個小功勞。可是等到那個法號從為首的和尚嘴裡吐出後,眉開眼笑立刻變成了無精打采,彷彿被瞬間抽光了氣的氣球一般。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相,相即是空;相即是色,色即是相。三個字在佛家看來確實沒什麼區別,可憑什麼那兩個笨蛋一個叫戒空,一個叫戒相,而他楊開就要叫戒色呢?

    這個稱呼已經困擾他一個多月了,可是他又不敢向起這個法號的人提意見,也只有跟另外兩個同伴提提,反而更成了笑柄一般。只不過,他並不知道起法號的那人的那份惡趣味,如果知道的話,他一樣還是想換一個法號。

    只不過,就在張俊憧憬著攻下東陽縣城後能夠在功勞簿上寫下刺殺知縣的大功,而楊開依舊為法號的事情苦惱之時,城門洞裡的幾個瞌睡蟲也發現了他們。

    「站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1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7
第二十八章 演技(二)

    「站住!」

    尚處於走神狀態之中的張俊和楊開二人陡然一驚,只是先前的訓練中,陳文照搬他看過的諜戰片中的理論,告訴他們一旦出現意外,心中越是惶急不安,思維就越是要清晰,只有通過合乎情理的表現才能從危險之中擺脫出來。

    聽到那站住二字,張俊和楊開先是一愣,隨即站在原地雙手合十。而城門洞子裡的那幾個瞌睡蟲卻大多只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瞌睡,僅僅推出了一高一矮兩個不情不願的瞌睡蟲過來盤查二人。

    「阿彌陀佛。」

    聽到了這聲佛號,那高個子的瞌睡蟲登時肅然起敬,站定之後連忙將手中的長槍斜立於肩,雙手合十,也跟著道了一聲佛號,才開始盤問。

    「弟子邱成,敢問二位小師傅這是從哪來,到哪去啊?」

    從哪來,到哪去?

    張俊險未有把還在四明山上時聽說書先生講過的那句「貧僧從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寶地……」的話說出口,趕忙將其嚥了回去。隨即學著上次那個虛竹和尚的樣子,未語先笑,開始按照先前編好的問答套路回話。

    「回這位軍爺的話,貧僧戒空,這位是貧僧的師弟,我等二人乃是天台縣萬年寺玄慈大師坐下弟子,日前……」

    張俊本打算把那段經過了仔細推敲多次,並且在天台縣就曾經用過的佛敵陳文掃和尚為兵的段子再講一遍,可是未帶他說完,那姓邱的高個子瞌睡蟲便腦補出了後面的段子,繼而開口問道。

    「二位小師傅是萬年寺來的啊,前日也有一位萬年寺來的大師傅路過此地,不知二位可認識?」

    大師傅?

    張俊與楊開對視了一眼,前天於力掩護特別行動隊入城時他們因為裝束過於扎眼,就沒有跟來,只是聽回覆的人說於力與那把總聊了一會兒便進去了,除了他之外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和尚會來這東陽縣吧。

    可是先前這姓邱的瞌睡蟲卻管他們叫小師傅,那麼和他們一般年紀的於力怎麼可能是大師傅呢,這不合理啊。

    假設真的有一個萬年寺來的和尚,那他們編造的那段萬年寺遭逢大劫的段子就徹底被揭穿了,而已經進城的於力和特別行動隊也未必能夠倖免。

    張俊想了想,隨即咬了咬牙,大著膽子的向那姓邱的瞌睡蟲打聽了一下那位大師傅的樣貌裝束,只是越聽越像是那個平日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活死人」於力,便只得開口試探。

    「敢問這位軍爺,那位大師傅的法號可是叫作戒相?」

    話一出口,那姓邱的瞌睡蟲立刻反應了過來,連聲應是,緊接著又腦補到張俊的法號叫作戒空,便詢問二人是不是同輩的師兄弟。

    聽到這話,張俊不由得舒了口氣,將虛握的左手鬆開,以此示意楊開無須動手,便與那姓邱的瞌睡蟲攀談了起來,將話題引向異地重逢的佛緣上面,擺足了佛家弟子的做派。

    當聽到於力此前和那把總聊天時拽了幾句陳文先前與那虛竹和尚聊過的佛家禪語時,還是有些驚異於這個同伴平日悶頭不語,關鍵時刻卻能夠超常發揮。

    只不過,張俊並不知道,陳文決定由於力掩護特別行動隊的事情,其實也是徵求過那個虛竹和尚的建議。那個假和尚在私下裡的匯報,表示陳文手下的這三個少年親兵在天台縣那一役表現得最鎮定的正是這個平日少言寡語的於力,而陳文在分析了於力的性格和此前的表現,也覺得可以作為蒐集情報的潛伏人員進行培養,這才有了前天的事情。

    張俊和那邱成的閒聊,著實把同來的那個矮個子瞌睡蟲無聊壞了。他本就懶得在這大熱天兒盤問上值,眼前的若是兩個小娘子還好,誰想卻是兩個賊禿,自然分外的不耐煩。可他又不方便攪了邱成的興致,便轉而盤問起楊開來。

    「前天來的那個和尚叫戒相,他叫戒空,你戒了個什麼啊?」

    戒你妹!

    那矮個子瞌睡蟲話一出口,楊開的怒意便湧上心頭,握緊了拳頭的同時就連眉頭了皺了起來,分明是一副準備動手的模樣,直接把需要控制情緒的事情完完全全的扔到爪哇島去了。

    那矮個子瞌睡蟲見楊開不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一副怒意上揚的模樣,繼而冷笑道:「哼,還敢攥拳頭?老子看你們二人分明就是周欽貴那賊派來的細作!」說著,便是長槍在手,虛指著張俊和楊開二人。

    異變突生,無論是張俊,還是那個姓邱的瞌睡蟲無不驚在當場。緊接著那姓邱的瞌睡蟲便伸手攔住了他的矮個子同類,而張俊也趕忙上去說好話,把那個戒色法號的事情解釋清楚,又拉著楊開賠禮道歉,才算把這兩個瞌睡蟲糊弄過去。

    重新見過禮,又閒聊了幾句,張俊和楊開便與這兩個瞌睡蟲道別,向城中走去。身後傳來了那個矮個子瞌睡蟲關於楊開法號的嘲笑聲,張俊拉著楊開的胳膊匆匆忙忙的向城中走去,直到入了城閃進一條胡同才放開楊開的胳膊。

    「你是曬傻了啊,招惹他們作甚?」

    楊開心中的那份怒意早已轉化為恨意,只是礙於連累張俊以及那些同來執行任務的同僚,才沒有憤而出手,此刻更是一字一句的將心中所想迸出,滿是金石碰撞之聲。

    「這戒色的法號,平日裡自家兄弟笑笑也就罷了,那個狗韃子也配?此番老子非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不可!」

    「殺這麼個小嘍囉有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打算要那份刺殺韃子縣令的功勞了?」

    「不要了,大帥說過,士可殺不可辱。這狗韃子,吾必殺之!」

    眼下這個同伴顯然已是怒極,張俊便決定換個話題,可卻是完全沒有用處。張俊知道,楊開的祖上皆是做海盜的,平日裡快意恩仇的事情見多了,也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

    這樣的性格其實本不適合做這份偷城的活計,只是他的武藝實在不怎麼樣,於力也是個二把刀,楊開在這裡面的任務本就是在出現意外的情況下負責動手,就像上次在天台縣的軍營中殺人放火時楊開便是個中主力。

    「還是等見了大帥再行稟報這個問題好啦。」

    長久在陳文身邊,張俊很清楚陳文更喜歡那種能夠盡職盡責的屬下,楊開此前其實有更加適合他的任務,只是因為不放心他和於力才會自告奮勇的前來配合他們執行任務。無論是確保任務的執行,還是保護這個義氣的同伴,他都要去向陳文為楊開爭取其他職務,而這也是他作為隊長應該做的。

    張俊和楊開步入了城中,那兩個瞌睡蟲也徹底醒了盹兒,看著遠處正在趕來的一個騎騾子的漢子,他二人便只得繼續守在城門口盤查來人。

    「邱大哥,某見你殺人放火時也從未手軟過,怎麼對這兩個和尚如此寬容?」

    邱成撇了那矮個子瞌睡蟲一眼,繼而冷笑道:「你懂個屁,這世道殺人放火算什麼。平日裡給這些和尚行個方便,日後就算下了地獄,菩薩看在咱不難為佛門弟子的份上也會跟閻王爺說些好話的。」

    「哦,邱大哥高見。」

    ………………

    半個時辰後,負責向東陽縣城內親家求援的馮七也在好話說盡後從城門洞子的瞌睡蟲中離開,趕到了馮老爺的親家家中。

    雖然他是來傳遞土匪下山消息的,但若是讓守城的清軍提前知道,肯定會被弄到軍營之中,到時候稍有一點錯漏就免不了受刑,而且還不一定能把援軍請去,遠不如瞞下事情,直接去找馮家的女婿來得穩妥。

    到了馮家的親家那裡,馮七連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馮家的女兒乃是正妻,親家和女婿自然不能對此坐視不理。只不過,等馮七將所見所聞說明白後,馮家的女婿皺著眉頭想了想,便把他拉到一旁,細細說道了一番。

    「一會兒到了縣尊大人那裡,你就照我告訴你的去說,你可明白?」

    「姑爺放心,小人明白。」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馮七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全然沒有質疑的企圖。

    過了一會兒,馮七便隨著馮家的女婿趕到了縣衙,馮家的女婿身上有清廷的秀才功名,據說中舉也不是什麼難事。本來還以為是馮老爺吹牛,結果馮家的女婿一到縣衙,果然能夠面見知縣。在說明前因後果以及來意後,知縣便把東陽縣城中的那個駐軍最高長官請來,商討此事。

    按照滿清的規定,沒有明軍活動的各縣中,綠營駐軍一般是大縣八十、小縣五十,其他綠營兵多集中於府治,或是駐防地理位置較為關鍵的汛地,以為防禦之用。比如號稱「兩浙之鎖鑰,入閩之咽喉」的仙霞關,便有綠營兵駐防。

    東陽縣東南多山,又是許都之亂和尹燦起兵的發源地,乃是農民起義的重災區,兼有許都的餘部周欽貴尚在羅城岩舉兵抗清,這裡的駐軍遠比金華府的其他縣要多得多,就連城守軍官也是個游擊將軍,以方便鎮壓依舊在東陽縣作亂的周欽貴所部義軍。

    那游擊趕到縣衙,在聽過了知縣、馮家女婿和馮七的描述後,便開始像馮七聞訊一些比較關鍵的問題。

    「你說前來的賊寇有數百人之多,他們的衣著如何?」

    馮七想了想,此前馮家的女婿曾經教過他,自然也須得按照馮家女婿的說法去說。

    「回稟將軍,小人見那匪首衣著面料不俗,前列的數十賊寇也還說得過去,後面的幾百人就盡皆破衣爛衫了。」

    游擊將軍想了想,繼而問道:「賊寇兵甲如何?」

    「回稟將軍,小人不認識什麼甲冑,不過那些賊寇中也只有匪首的上半身好像套了一件皮製的,他說話時總是在擦汗。至於兵器,好像什麼都有。」

    「賊寇的面色怎樣?」

    「回稟將軍,小人記得除去匪首和前列的數十個賊寇外,皆有菜色。」

    「賊寇是何方口音?」

    「回稟將軍,有點像是縉雲的,我家老爺有個舊相識便是處州人,小人覺得有點像。」

    接下來,那游擊將軍又問了幾個問題,馮七皆是按照馮家女婿的要求。想了想再做出回答,未有絲毫擅作主張的行為。

    游擊將軍見沒有什麼需要問的了,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處州口音,那應該不是正在大鬧台州的那群明軍,也不是困在羅城岩的周欽貴所部。既然只是一群流寇而已,剿滅了就完了。不過嘛,必要的討價還價還是需要的。

    「賊寇數量不少,很可能是台州的賊寇流竄此地,本將負責守禦東陽縣境內,出兵圍剿自然是理所應當的。只不過,大帥臨行前曾經吩咐……」

    那游擊將軍將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知縣和馮家的女婿焉能不明白個中意圖。在知縣拍胸脯保證會為其請功,以及馮家女婿暗示必會備上厚禮犒勞將士之後,那游擊將軍才勉為其難的命令駐軍集結,而知縣也召集了一大批民夫隨行,浩浩蕩蕩的前往橫店鎮剿滅威虎山的匪首座山雕。

    看著游擊將軍帶兵出征的背影,馮家女婿心中滿是冷笑。真不愧是馬進寶的手下,和他們的大帥絕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佔便宜沒夠吃虧難受。不把那群土匪說得弱一些,那游擊將軍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答應下來。至於等他解圍後謊言拆穿之時,就說是這狗奴才編造的謊言,再多給些好處總能把事情了了。

    「武將,就是武將。說到這運籌帷幄,還的看我等讀書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7
第二十九章 演技(三)

    自覺著有一個滿清的功名撐腰,馮家的女婿在城下目送走了那游擊將軍,便趕忙回家,向父母覆命,以及安慰下自得到消息便哭哭啼啼個不停的妻室,只留下馮七為那游擊將軍帶路。

    對於橫店鎮,那游擊將軍因為圍剿周欽貴的事情並非沒有去過,是故在上路後只是隨便問過幾句就不再理會馮七,只是拿捏著速度前進。

    此刻已經是八月二十二的傍晚,清軍在經過了白天的行軍後終於抵達了東陽縣城與橫店鎮之間的大橋山左近一座小村莊。其實清軍在本地行軍,又兼有大批輔兵和民夫隨行,本來可以更快上一些的,只是在那游擊將軍的眼裡卻完全不必如此。

    距離那伙賊寇包圍鎮子已經過去了一天兩夜,雖然早前派出去的探馬回報那群賊寇在鎮東立營,並且聽那橫店鎮左近的百姓聲稱,那群賊寇說是留給鎮長兩日時間考慮,但是在那游擊將軍眼裡,卻分明是這群賊寇打著佔便宜的心思,本就沒打算屠鎮。而他只要明天在這群賊寇發現前加速抵達橫店鎮,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將其擊潰,隨後展開追擊,功勞也就可以到手了。

    雖說是遠不及賊寇攻下鎮子的時候趕到那般可以拿到更多的好處,可是誰讓這群賊寇不配合呢,他也沒有什麼辦法。

    「等抓住了那匪首,定要問個清楚,這麼慫也配出來做賊?」

    將村中的百姓全部趕了出去,清軍便直接在村莊裡紮營,也省了安營紮寨的功夫。那游擊將軍吃過了晚飯,便摟著隨行的歌妓睡覺去了。至於那平日裡愛做的事情,今日還是免了,誰讓明天還要見仗呢。

    入夜後,村外的野地裡多是無處可去的百姓的壓抑著的哭泣聲。只是在這村莊旁的一片莊稼地附近,數個頭上蒙著布的漢子在遠遠觀察了一番村中情狀後,便消失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那游擊將軍便指使著軍官和親兵弄醒士卒和民夫,隨即啟程加速趕往橫店鎮,以防止圍困鎮子的賊寇逃竄。

    在軍官和親兵的鞭笞下,清軍的士兵和民夫的腳程倒是快了不少,直到中午時分,便越過了橫店鎮北的雞頭山。

    行軍了大半日,就連早上也只是吃了些干糧,不只是民夫,就連士兵也都很有些餓了。游擊將軍考慮一下,決定用一用前些日子在縣城聽說書時,說書先生口中戚少保曾經用過的那個辦法。

    「通告全軍,賊寇就在兩里外的橫店鎮,殺光賊寇,本將與爾等一同入鎮吃飯。」

    餓著肚子打仗的同時,一路騎馬而來的將主還號稱要同甘共苦,只是攝於軍法和馬進寶所部欺壓百姓上的赫赫威名,清軍的士卒和民夫們也沒敢多言,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行軍。好在沒走多遠,那群賊寇在發現清軍趕來後並沒有逃竄,反而上前迎戰,堵在了清軍與橫店鎮之間的道路上。

    遙望著正在整隊的清軍,無論是陳文,還是他麾下的軍官士卒,臉上盡皆寫滿了不屑二字。

    眼前這支清軍整隊的地點並不像此前碰到過清軍那般選擇在火炮的射擊範圍外整隊,隨後進攻,反而處在了一個僅僅是弓箭鳥銃打不到的地方。除此之外,這支清軍的整隊速度也遠比想像中的要慢,甚至是在軍官的催促下也沒見快上一些。

    陳文知道清軍分明是瞧不起他們這些頭上包著各色布,身穿百姓服飾,手上的兵器也五花八門的「賊寇」。只是這整隊速度,也實在是丟人現眼到家了,不僅僅無法和陳文曾經面對過的那支提標營相提並論,就連紹興綠營感覺也比他們要強上一些。

    「大帥,要不要趁韃子立足未穩先行攻擊,末將願帶頭衝鋒!」

    說話的乃是陳國寶,自加入陳文的麾下以來,他毫不猶豫的交出了本部騎兵的兵權,而陳文也投桃報李的給了他一個參將的官銜,命令其協助南塘營中軍騎兵指揮李瑞鑫副將編練中軍騎兵隊。

    憑藉著這樣的功勞和身份,陳國寶順利的成為了陳文的直屬部將。可是他加入南塘營時日尚短,自然也無法和吳登科、李瑞鑫以及尹鉞這三個魯監國任命的副將相提並論,甚至和同為參將的樓繼業也無法相比。

    陳國寶知道,身為武人,自當是要戰場上與同袍並肩作戰,展現過能力後才可能得到他人的認可,所以此刻的他分外渴望能夠得到證明自己的機會。

    「陳參將,無須著急,讓他們慢慢整隊,就這麼一群土雞瓦狗就算隊伍整得再好也必不能當我南塘營的一戰之威。」

    陳文知道,在清初的歷史中,馬進寶本就不是一個善戰的武將,而他的部隊不光遠不能和督標、撫標、提標這樣的精銳相比,在浙江包括定海總兵張傑和台州總兵馬信的鎮標營也比他麾下的軍隊要強。

    馬進寶參加的歷次作戰,但凡取得勝利的,不是有金大腿抱,就是對手僅僅是義軍,戰鬥力更加弱小,否則不是全程打醬油,就是被人按在地上打。歷史上鄭成功圍困漳州期間,馬進寶就曾經率部入援,結果被鄭成功放進城後,只是出城突圍一次就被幹了回去,直到金礪擊敗了鄭成功才從城中出來,其戰鬥能力可見一斑。

    只不過,指揮、操練軍隊的能力並不是陞官發財的唯一標準,馬進寶不僅在金華總兵任上統領金華、衢州、嚴州、處州四府軍務多年,後來還爬到了蘇松提督的位置,更是受詔入旗。

    其人雖治軍一般,但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善於刮地皮,更善於巴結上官。歷史上馬進寶在失勢前,每一個上官都對他青睞有加,甚至是多加保護。

    陳文前往大蘭山時,馬進寶受命圍攻溫州何兆龍所部義軍,可是就在此之前,浙江卻在傳馬進寶勾結周鶴芝、何兆龍準備反正的消息。這樣的一個受懷疑者,按道理是不可能被派去進攻傳聞中與他勾結之人——他若真的與其勾結,自然可以帥軍反正,甚至是引來更多明軍攻擊沿海的溫州府;可若是他暫時還不打算如此,也可以殺人滅口,或是製造假證據脫罪。

    可是既便如此,浙閩總督陳錦卻還是派他出戰,就連浙江巡撫蕭啟元以及當時的浙江巡按也不顧可能存在風險,始終在為其向清廷辯解,其中藏著多少貓膩想來是不言自明。

    除此之外,歷史上馬進寶出任蘇松提督前曾經進京面見奴酋順治,據說當時他在上京的路上攜帶著「珍寶二十餘舫,金銀數百萬,他物不可勝計,綿亙百里」,而這還僅僅是用來賄賂滿清權貴和朝中官員的。

    當時有一個叫做梁清標的兵部尚書,僅僅是因為當面斥責馬進寶求免舊例中對其行跪禮的規矩的事情,就被順治大加讚賞為「梁尚書不愧大臣距度」。由此看來,馬進寶其人在北京期間的作為可見一斑。

    事實上馬進寶的鎮標營也沒有陳文估量著的那般不堪,總要比紹興綠營強上一些的。只是這些士卒一早起來行軍,到了這中午尚未吃飯才會如此,而這一切不過是源於他們的將主對陳文這群「賊寇」所產生的輕敵之意。

    清軍磨磨蹭蹭的整完隊,竟然很是心大的率先發起進攻。對此,陳文也不打算再繼續客氣下去,直接命令還是一副土匪打扮的南塘營第一局派出已經列陣的那四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上前迎戰,而其中的火器隊只有部分攜帶弓箭的士卒為其提供支援。

    南塘營第一局的各隊幾乎都是由老兵組成,這些操練了長達一年左右,並且歷經過擊潰提標左營這樣的浙江綠營精銳的戰鬥,在戰鬥力上自然不是眼前的清軍能夠比擬的。

    戰場上,清軍以鳥銃向明軍進行了一輪射擊,而在明軍的弓箭手進行還擊後也開始手忙腳亂起來,直到兩軍的肉搏步兵徹底碰撞在一起。

    金華鎮標營的這一部有三百餘人,算上正在和團練兵一起圍困羅城岩的那一部分,以及東陽縣城中看守城門和義烏、蘭溪兩縣駐防的清軍,正好是一個營的編制。

    這些清軍使用的戰術與其他清軍無異,只是遠不及提標營那般精銳罷了。眼下面對即便是提標營在肉搏戰中都難以抗衡的南塘營鴛鴦陣殺手隊,這些金華鎮標營的士卒就更不是對手了。

    付出了幾十人的傷亡,清軍便開始節節後退,而當南塘營發起衝鋒的剎那,這種後退也徹底變成了潰敗。

    橫店鎮以北,金華鎮標營的清軍被一群土匪打扮的賊寇打得抱頭鼠竄,就連那些隨行而來的輔兵和民夫也加入了這滾滾北逃的行列之中,直看得橫店鎮中的百姓一個目瞪口呆,任誰也無法想像到平日裡驕橫非常金華鎮標營就這麼輕易的被一群賊寇擊潰。

    來援的清軍已敗,橫店鎮看來也無法倖免。正當鎮長在思量著對策之時,他們眼前的這群賊寇竟然不再包圍鎮子,而是拔營向北而去。此前還在為他自己能否倖免於難而焦慮的馮老爺此間不由得開始為身在城中的女兒女婿憂心,天知道這群賊寇會不會趁亂攻下城池。

    一天後,南塘營跟在部分僥倖逃回城中的清軍和民夫之後抵達城下。由於負責城守的游擊將軍在這一戰中不知所蹤,東陽縣知縣在召集民夫協助剩餘清軍協守的同時,向金華府求援。

    接到那份誇大了數倍的求援信後,留守金華府的鎮標營參將管中營游擊事,同時也是金華府治守將的馬三省在和知府商議後,唯恐鬧出許都、尹燦那樣的大規模變亂,連忙調集了蘭溪、湯溪、武義、義烏、永康等縣的清軍,浩浩蕩蕩的衝入東陽縣境內,試圖撲滅這股尚未燎原的星星之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7
第三十章 演技(四)

    永曆五年八月二十七,隨著金華鎮分守各縣、各汛的清軍彙集於東陽縣城,縣城及縣城左近的村鎮也變得雞犬不寧起來。

    金華鎮標營總計三千餘步騎,馬進寶前往台州時帶走了一半,又從嚴州、衢州、處州的各協徵調了部分兵員,再加上台州和溫州的水營由此組成進攻舟山的南線清軍。

    數日前,偽裝成土匪的南塘營先遣部隊在橫店鎮北擊潰了駐紮在東陽縣城的數百清軍,就連那個游擊也在潰敗之際被蓄養馬力多時的陳國寶追上殺死,從而無法返回東陽縣將他所觀察到的軍情向上反饋。

    此外,由於南塘營在接下來的那一日進行追擊時為了掩飾身份也是儘可能的挑選清軍戰兵追殺,以至於能夠逃回城的幾乎都是輔兵和民夫,而這也導致了金華府的清軍對於這支南塘營先遣部隊依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是從那些有幸逃回來的民夫口中得知這伙山賊兵器雜亂非常,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他們見過的正規部隊。

    無法想像那支此前以獅子搏兔的姿態出發的清軍居然被這樣的對手徹底擊潰,東陽縣知縣還是立刻向府城派出信使,因為那群山賊已經尾隨而來,就在城東數里紮營。

    消息傳到府城,在金華府知府和留守清軍的最高指揮官參將銜管金華鎮中營游擊事的馬三省的眼裡,這份求援信中南塘營先遣隊的兵力在被求援心切的東陽縣知縣大筆一揮變成了三四千人之後,又有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雖然這群始終未有打出旗號的山賊自稱為什麼威虎山上的好漢,但是此前曾經縱橫數府的尹燦義軍的餘部尚在東陽縣的羅城岩,如果這兩部分人馬之間有什麼關聯,或者二者選擇合流,以著當下這個被馬進寶欺壓過甚的金華府,那麼後果勢必不堪設想。

    如果再往壞處設想一番的話,按照馬進寶臨行前告知馬三省的清軍進攻舟山的計畫,此刻那支金、衢、嚴、處四府綠營主力所組成的南線清軍陸師應該還在參加舟山之戰,如果這兩群賊寇合流,或是這伙山賊攻下縣城的話,僅靠著靠著裹挾百姓弄不好就會演變成一場席捲四府的大亂。

    一旦真的出現這樣的狀況,以滿清的法度,他們若是死在了變亂之中反倒是最好的結果,至少那樣不至太過連累家人。

    本著防患於未然的觀念,受命全權指揮金華府清軍的馬三省立刻向各縣駐軍下達了向東陽縣集結的命令,而金華知府也在報備的同時立刻開始了召集團練兵助戰,以及徵集民夫押運糧草輜重的工作,並且親自帶隊前往東陽縣城督戰。

    威脅迫在眉睫,金華府的軍政雙方憑藉著軍令的鞭笞,以著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了動員,僅僅數日時間就憑籍著東陽江的水運優勢抵達了東陽縣城,只有湯溪、浦江、永康這三個縣的清軍尚在路上。

    馬進寶不在,久在麾下的馬三省不敢玩得太過。眼下已經集結了上千的戰兵和七八百團練兵,沒有必要再等了,今晚殺豬宰羊振奮士氣,明日一早出兵進攻這伙膽大包天的山賊!

    ………………

    自距離東陽縣最近的義烏清軍抵達東陽縣城後,依舊偽裝成山賊模樣的南塘營先遣部隊便向東後退數里,在李宅鎮外紮營。

    南塘營先遣部隊的到來,著實嚇壞了李宅鎮的居民,即便發現這群普通百姓打扮的山賊並不擾民,也沒有試圖攻擊鎮子的意思,鎮民們還是在鎮中德高望重的鄉老的組織下作出了包圍鎮子的姿態,以防這伙山賊突然襲擊。

    入夜後,李宅鎮點燃了篝火和火把為守鎮的鎮民照明,而鎮子一兩里外的那個營寨同樣是燈火通明,只是未有他們曾經見識過的賊寇或是義軍營寨的那份喧囂和雜亂,反倒是有一種軍中森嚴肅靜的感覺。

    探馬傳來消息,清軍已經集結了不少人馬,城中軍營擠滿後就乾脆在城外另設了一個軍營,此間正在殺豬宰羊,犒勞全軍,估計明天就會發起進攻。

    這份情報得來不易,馬進寶此番參與圍攻舟山,所以並沒有帶走多少騎兵,而陳文這次雖說帶來了整個南塘營中軍騎兵隊大半的兵力,可是這不到百人的騎兵實在無法和金華鎮清軍那三百餘騎相比。若不是金華鎮的清軍在此地作威作福慣了,驕橫已久的他們對於騎兵應當始終保持情報屏蔽的事情也就有些稀鬆二五眼了,而這才讓探馬打探到一些軍情。

    無力吐槽地圖的抽象,在手下的軍官團還在處於掃盲階段的陳文實在折騰不出什麼等高線地圖,只能依照感覺來繪製似是而非的地圖以供作戰之用。所幸從這裡到東陽縣城幾乎是一馬平川的,只有一條東陽江在北面向東延伸,外加上幾條交錯的溪流和較大池塘,便再無特別的地形了。

    看著這份情報,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從他第一次領兵作戰開始,好像每次碰上當地清軍主力時他的騎兵都會處在嚴重的劣勢之中。而這一次更加無語,不光是騎兵,清軍居然還有水營,雖說只是用來運輸輜重糧草和兵員的吧,但是這個在他麾下還處於空白狀態的兵種還是為清軍在機動上取得了一些優勢,比如此前的集結。

    只不過,從一開始練兵,陳文便決定以步兵作為主力,這和浙江的地形有著決定性的關係,而戚繼光當年也確確實實的是靠著操練鴛鴦陣的步兵在南方碾壓倭寇,再沒有找到更加擅長和適合的方法前,借用前人的成功案例乃是現代人的慣常伎倆。

    所幸的是,戚繼光的兵書戰陣給陳文帶來了極大的優勢,鴛鴦陣在面對哪怕是提標營的步兵時也展現出了強大的壓制能力,而這和陳文一直以來壓制軍隊的封建化有著極大的關係,可若是無法獲得更多的資源來加快近代化進程的話,僅僅靠洗腦這支軍隊遲早會脫離控制。

    從橫店鎮北的那一戰看來,金華府的清軍還是要遠遜於提標營的,雖然從俘虜中得知了那個清軍游擊是輕敵到了何等地步才導致的慘敗,但是陳文相信他根據戚繼光北方守邊時的步兵營編制,新近組建的部隊也絕不會讓他失望。

    從大張旗鼓進攻天台縣卻只是圍攻一面城牆開始,到悄然消失於大亂的台州,再到偃旗息鼓偽裝成山賊引出清軍將其擊潰卻拿捏行進速度不去奪城,陳文為了這場戰鬥準備良久,因為他知道如果此戰不能全勝,那麼兵進金華的計畫就會徹底泡湯了。

    在和幾個軍官重新確認了一遍作戰計畫後,陳文便休息去了,以迎接明天這場至關重要的戰鬥。

    第二天清晨,清軍在用過飯後便從縣城和城外的軍營中魚貫而出,直奔陳文的大營而來。一路上由陳國寶指揮的騎兵始終和清軍保持著距離,完全是一副監視的架勢。而清軍也並不以為意,因為兩地的距離實在不遠,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達李宅鎮外的那座大營。

    行進過半,清軍便停下來埋鍋造飯。此前馬三省審問過逃回來的輔兵和民夫,得知了那個游擊因為輕敵而急於進攻讓士卒餓著肚子進攻才回失敗。在懷疑此間是否有些小題大做的同時,他也決定吸取下教訓,讓士卒提前吃飯,好在交戰之時能有著充沛的精力。

    吃過飯,清軍繼續啟程,直到午後才抵達距離陳文的大營一里地之外。眼見著陳文的部下已經出營準備野戰,清軍也利用火炮、弓箭等壓住陣角,以便列陣而戰。

    擺好了戰陣,清軍也不做等待,連喊話都免了便開始向一里地外的那群處於兵力劣勢的「山賊」穩步前進。可也就在這時,眼前的那群山賊卻是異變突現。

    正當清軍完成了列陣開始前進之時,對面的那群山賊在賊首的一聲令下,紛紛將包頭的布扯下,露出了束髮的頭頂。接著只見他們竟然在陣前把罩在外面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外衣脫掉,而後更是戴上了笠盔,從而顯出了本來模樣。

    「明軍!」

    正在前進的清軍紛紛停滯了下來,目瞪口呆著看著一系列的變化,滿眼盡數寫著驚駭和不解。不是說此來是為了圍剿一群山賊的嗎,這怎麼變成明軍了,而且看樣子還不是義軍那麼簡單,而是一支真正的官軍。

    而此刻,不僅僅是他們如此,就連身在將旗之下的馬三省也頗為震驚,尤其是在看到明軍陣後豎起的那三面大旗後,更是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震動。

    「大蘭賊陳文,這怎麼可能,他不是應該在台州的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7
第三十一章 演技(五)

    「大蘭賊陳文,這怎麼可能,他不是應該在台州的嗎?!」

    按照此前馬進寶的塘報,他聲稱在抵達台州府城後,遭遇了明軍俞國望、陳文、金湯等多部明軍。為確保後路的安全,馬進寶表示他準備與台州總兵馬信一同對其進行圍剿,不日即可出兵舟山。

    金華知府和馬三省收到這份塘報時,馬進寶沒有如預料中的那般擊潰俞國望和金湯,反而在那場被馬信激將而沒有使用火炮的戰鬥中遭到了俞國望所部的那個盜版西班牙方陣的碾壓,若不是馬信擊潰了右翼明軍,再加上俞國望的肉搏步兵長久以來訓練堪憂,馬進寶的部眾才能僥倖逃回。

    如此一來,當他被俞國望所部牽制在台州後,陳文的名字也從為誇大功績而摻的水演變成了他戰敗的藉口,等到他和馬信配合設法擊潰了俞國望後,陳文的名字又從戰敗的藉口演變成了為誇大功績而摻的水,以及在舟山之戰中約期不至的理由。

    爭功諉過乃是軍中的常見現象,即便是近現代軍隊也無法杜絕。歷史上的舟山之戰中,北線清軍被張煌言所部明軍擊退,此後卻還是尾隨而來,參與了舟山城破後對於舟山明軍艦隊的追擊,可是浙閩總督陳錦卻在報功的奏疏上狠狠的寫了一筆約期不至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爭功罷了。

    仗著上面有人撐腰,驕橫慣了的馬進寶習慣性的給把陳文這個在去年擊潰提標左營,此前又攻陷了天台縣城的明軍武將加在了騷擾台州府城的明軍武將名單之中。

    一切似乎與這些年來馬進寶為官的方式相差無幾,無非是在地方上盤剝、劫掠百姓,有戰事時在戰功中摻水,然後賄賂上官謀取更高的官職,最後繼續在盤剝百姓的同時於戰功中摻水,如此往復。

    只不過,在這世上,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

    馬進寶有辦法說服馬信,也能夠靠著賄賂說服陳錦、金礪、蕭啟元等滿清在浙江的高官。可是他的這份塘報卻把金華府的文武官員徹底給演進去了,以至於在他的老部下馬三省看到那三面旗幟後立刻生出了中計的念頭。

    作為馬進寶麾下最看重的武將,自崇禎年間便在馬進寶軍中充作軍官的馬三省絕不是東陽縣守將那種靠著裙帶關係才爬上來的廢物。在發現已經落入了陳文的算計後,馬三省沒有撂倒將旗逃回縣城,反而試圖憑藉著兵力上高達數倍的絕對優勢率先發難,從而擊潰這支明軍。

    去年提標左營被擊潰後,田雄在塘報中聲稱是李榮在追擊的路上派帶路的王升去抓捕馮京第,由此被以陳文為首的優勢明軍引進了四明山南部的一個沒有出口的山谷之中,從而在飢寒交迫中被堵住道路的明軍擊敗,只有少量清軍突圍而出。

    這樣的鬼話也就是用來騙騙老百姓和那些不知兵的文官罷了,無論是馬進寶,還是馬三省都不會傻到盡數相信。

    在考慮到提標營那等強悍的戰鬥力後,馬進寶和馬三省研究後覺得,應該是李榮在初戰告捷的狀態下輕敵冒進,導致其遭到了大規模明軍的伏擊,才會落敗。至於李榮的死,應該也只是個意外,否則以李榮的經驗在發現戰局不利的情況下難道還不知道棄軍潛逃嗎?

    估算著明軍既然選擇如此大費周章,那麼顯然不可能組織過大規模的軍隊潛越至此,眼前的明軍即便不是全部,也肯定是絕大多數的人馬。只要能夠順利將其擊潰,那麼他馬三省也勢必可以因此得到陞官發財的獎賞;就算無法將其擊潰,應該也可以退守東陽縣,等待馬進寶歸來。

    電光火石之間,馬三省完成了此間利弊的權衡。如下了狠心一般,他立刻下達命令,示意全軍發起進攻。只不過,他所面對的這支明軍反應的速度卻要更快!

    當清軍擊鼓準備進攻之時,南塘營第一局將士們在陳文一聲令下後立刻脫掉那些套在外面的百姓衣服,露出了他們的軍服。與此同時,與戰陣相隔了一段距離,三面丈二高的旗幟也在距離大營門口不遠的地方被旗手豎了起來,在這夏日的烈陽下舒展開來。

    只見左一面大旗上,一隻插翅猛虎在紅色的底子上作勢欲撲,而側面竟書著南塘營三字,是為南塘營的營旗;右一面大旗上,紅色底子的側面書寫著「欽命征虜將軍,鎮守大蘭、金華總兵官」的字樣,而正中則寫著一個大大的陳字,尤為明顯,此為陳文的將旗。

    相較之下,中間的那一面卻較為簡潔,只有在白布的上面自上而下的書寫了四個大號的墨字——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這四個大字曾經一度傳為是岳飛手筆,後來經過考據,此非宋人的行文口氣,乃是清末民國時期文人周承忠集據傳為岳飛手書的《弔古戰場文》與《出師表》墨跡而成。

    只是這四個字在日本侵華期間曾經起到了振奮和鼓舞國人鬥志以及愛國主義精神的作用,而南塘營此番出征,為的同樣是收復失地。是故,陳文便將這四個大字書寫在了旗幟之上,以激勵將士們奮勇作戰。

    將旗之下,騎在戰馬上的陳文已經將遮蔽身體的斗篷丟在地上,露出了身上的那套早已修復了護心鏡的山文鎧。戴上了頭盔,陳文立刻下令變陣。

    南塘營此來除卻第一局的那三百九十二人外,中軍騎兵隊出兵不到百人,剩下的除了幾十個來自老營的官吏外,便是南塘營中軍其他各部的成員了。此間第一局在陣前如當面的清軍一般列陣,直到陳文一聲令下,這些將士立刻以隊為單位分散開來,列大三才陣將整個戰陣延伸開來。

    清軍那邊的將旗前壓,這應該是命令繼續進攻的意思。眼見於此,陳文也立刻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克復金華,收復浙江,乃至光復兩京,皆從此刻而始!南塘營,進攻!」

    軍令已然下達,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立刻變幻為縱陣,互相間隔著適合的距離向清軍的戰陣進發。而此刻,第一局的火器隊和中軍炮兵隊炮手們也抬著那三門小型虎蹲炮也緊跟在負責臨陣指揮的樓繼業身後,協同前進。

    剛剛的那一刻,分明是清軍率先下達命令進攻,可是明軍卻憑藉著這一年左右的訓練完成了後發先至,在清軍軍官一層層下達命令之時便完成了陣型的變化,開始向著超過四倍於己的清軍發起進攻。

    明軍變陣速度之快,著實把馬三省嚇了一跳,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軍隊顯然在陣法上下過無數的功夫,如果再加上那份毫不猶豫的向優勢敵軍發起進攻的狀態,必是強軍無疑。

    心中暗罵了句「田雄這狗賊做人不厚道」後,馬三省心知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目視著明軍以著等同於清軍的速度前進,他咬了咬牙,卻也只得繼續下去。況且,此刻他還有著一個真正的殺手鐧在手,即便堂堂之陣無法打開局面,真正的勝負也猶未可知。

    戰場之上,明清兩軍皆列陣向著對方前進,只是在真正的碰撞開始前,雙方也必然試圖依靠著其他手段將對手的陣型大亂,以獲得取勝的鑰匙。

    眼見著即將進入鳥銃的射程,此前始終拿捏著行進速度的樓繼業立刻下令前排的鴛鴦陣殺手隊停止前進,轉而由此前跟在後面的鳥銃手和炮兵上前列陣。

    憑藉著在四明山殿後戰中射殺清軍數量第一的成績,馮彪如願以償般的拿到了黃中道送給陳文那支做工精良的鳥銃。與此同時,馮彪在戰場上機智的表現也得到了南塘營軍官團的認可。由此,在南塘營擴編之後,馮彪以軍功獲得了火器隊第四小隊副隊長的職務,並且隨著第一局的成立,加入到了這支被陳文寄予厚望的先遣部隊之中。

    陞官、發財、甚至在日後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真的可以在這支軍隊中一步步完成。晉陞為副隊長的那一夜,馮彪環抱著鳥銃,回憶著功勞簿上關於他的記錄,滿懷著欣喜的熱淚,久久未能入眠。

    自那之後,他每天都在竭盡全力的訓練,將鳥銃的射擊技術爛熟於心的同時,憑藉著每日機械式的訓練,射擊速度也在穩步提升。哪怕在出兵之後,只要紮營是紮營的時候,他也會拿著這件私人物品不斷的訓練,以求提升技術,而這也使得他逐漸成為了上級軍官眼中值得培養的優秀人才。

    就這樣,直到今天,終於迎來了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對此早已迫不及待的馮彪此間已列陣在前,只在心中猶自吶喊:「來吧,你們這些不要祖宗的二韃子,爺爺等著你們前來送死已經太久了!」

    隨著軍令的下達,火器隊和炮兵隊迅速越過鴛鴦陣殺手隊,在其陣型的前面開始列陣,進而進行裝填工作。

    倒藥、裝藥、壓火、裝彈、裝門藥、蓋上火門蓋、將火繩裝入龍頭上。在做完這一切後,明軍的鳥銃手們紛紛點燃火繩,等待射擊的命令。

    明軍停下列陣的同時,清軍卻在繼續前進。金華鎮標營擁有火炮,但是在單兵遠程支援上還是更加傾向於弓箭和標槍、飛斧之類的投擲兵器。此刻雙方距離尚有一段距離,眼看著已經進入了明軍鳥銃的射擊範圍,但是弓箭卻尚有一定的距離。

    片刻之後,清軍已然進入射程,樓繼業默數了清軍一定的步數後,立刻下令開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19:57
第三十二章 壓制(上)

    「各火器隊以隊為單位,開始射擊!」

    清軍已進入了鳥銃的射程,負責指揮第一局的樓繼業按照操典的規定,默數了清軍的步數後,見清軍進入有效射程,便命令火器隊開始射擊。

    火器隊列於陣前,乃是分為兩排,交錯排列。正副隊長居於本隊的左右,戰時由隊長指揮,副隊長協同射擊,若隊長陣亡或是負傷無法繼續指揮作戰,那麼就改由副隊長繼續指揮作戰。

    「準備!」

    接到命令,火器隊的士兵們立刻打開了火門蓋,在確認火繩依舊保持燃燒的同時抬起鳥銃向前瞄準。

    「開火!」

    各火器隊長掃視了一番麾下火器隊員的動作後,立刻下令射擊。

    第一排的火器隊員在接到隊長的命令後,立刻扣動扳機。只聽到一陣鳥銃發射的聲響後,硝煙伴隨著橙紅色的火光噴湧而出,而鉛彈也在火藥燃燒所產生的氣體的推動下以著極小的體積攜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向對面清軍的陣線。

    按照操典規定,包括火器隊長在內,任何人不得觀察射擊結果。各火器隊長再度掃視了一番本隊的情況後,便發出了下一條命令。

    「前排後退裝填,後排上前射擊!」

    收到命令,前排完成射擊的火器隊員按照平日操練的那般,轉身後退。與此同時,後排的火器隊員則提著鳥銃上前,在隊長下令準備後打開火門蓋,繼而瞄準射擊。

    第二排射擊結束,火器隊長在掃視了一番剛剛完成射擊的火器隊員的情況後,進一步將視線放開至第一排最右側的副隊長的射擊位置,在確認其完成裝填並回到第一排的同時,命令前後兩排交換位置,如此往復。

    這樣一來,隊長就通過觀察副隊長的裝填情況來下達命令,而副隊長則始終與最初的第一排一同射擊。憑藉著長久的訓練,南塘營的火器隊員們平均下來可以做到每分鐘一到兩發的射擊速度,而交錯站位也可以保證其不至在移動時造成不必要的接觸和碰撞。

    作為已經編入第一局第四步兵隊的分屬火器隊的副隊長,馮彪幾乎沒有太多的指揮任務。步兵隊單獨行動,則由鴛鴦陣殺手隊隊長指揮,火器隊隊長協助,只有在火器隊長無法執行指揮任務時他才會作為替補登場,就像鴛鴦陣殺手隊中隊長無法指揮作戰時,便由持長牌的伍長負責指揮一樣。

    第三輪的射擊已經結束,馮彪不敢去觀察射擊結果,在向左掃視一番的同時等待隊長的命令返回後排。此前的訓練中出於習慣他總是會在射擊結束後觀察戰果,無論是實彈訓練,還是正常情況下的隊列裝填訓練。為此,他沒少在訓練結束後吃皮鞭,以至於現在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回到第二排,馮彪與其他火器隊員一同開始裝填。而此刻,在明軍火器隊的射擊下,清軍依舊保持著前進,只是比起此前要稍微慢了一點罷了。反倒是位於兩翼的團練兵速度減慢的較多,頗有些畏縮不前的意味。

    迅速完成裝填,馮彪立刻上前,上前示意其已經完成了裝填。可就在這時,左側卻傳來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向左掃視,卻只見馮彪所在隊的隊長已經倒在了地上,一支羽箭正插在他的胸口,再沒了聲息。

    「前排低頭射擊,後排退到陣後裝填!」

    清軍的箭雨已至,馮彪連忙接手指揮,只在他一聲令下,本隊的火器隊員中,完成射擊的如釋重負般撤退到了陣後,而裝填完畢的後排則立於原地,低下頭以頭頂上的笠盔防禦拋射的流矢。

    這是南塘營根據弓箭拋射對火器隊造成的影響所專門訓練過的防禦手段,在眼下清軍的箭矢已經開始覆蓋火器隊所在地域的情況下,各隊的隊長紛紛如馮彪一般喝令隊員們低下頭以求抵禦流矢的傷害。

    只是即便如此,清軍後排弓箭手所射出的箭羽對於這些無甲的火器隊員來說其威脅依舊很大。清軍拋射的箭矢如撒網撈魚一般,即便絕大多數無法命中,亦或是射在笠盔上彈開,也總會有箭矢射中明軍的火器隊員。

    每一次的命中都意味著負傷或是陣亡,在完成了這一輪的射擊後,火器隊前排紛紛後退。與此同時,火器隊陣後的鴛鴦陣殺手隊也從陣後顯出了它單薄而堅定的身形。

    此間的戰場上,南塘營第一局的火器隊紛紛後退到陣後,待重新整隊後分散護衛側翼,當前只有那四個哨的鴛鴦陣殺手隊,不過兩百人罷了。而他們需要面的清軍,卻是除了部分預備隊還在清軍主帥馬三省的手中外,幾近八百人的清軍綠營和超過七百的團練兵。

    一比七到八的兵力差距,導致了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只能維持一層的陣線,而這還是在火器隊的側翼掩護之下才能夠勉力成行的。

    由於火器隊已經退到陣後,戰場上已經沒有明軍遠程兵器的壓制,清軍在舒了一口氣後速度陡然加快,在弓箭的持續性拋射下很快就進入了投擲標槍、飛斧等兵器的範圍。在軍官的喝令之下,清軍的刀盾兵立刻向著明軍的戰陣扔出了手中的投擲兵器。

    只不過,此刻的南塘營第一局依舊處於縱陣的狀態,清軍的投擲兵器大多扔到了各個鴛鴦陣的左近,只有少部分能夠投擲到明軍的位置,還幾乎都被前排的長牌手和藤牌手格擋掉。在僅僅造成了極其微乎其微的傷害後,清軍開始了第二輪投擲……

    「大帥,金華鎮的這些韃子比提標營差太遠了。」

    「嗯,確實差得太遠了。」

    此刻的陳文沒有隨著第一局進發,就連將旗也立於原地,未有上前。策馬立於這塊可以堆高的平台之上,陳文能夠較為輕易的感受到清軍陣型遠超過於明軍的厚重。這是他在此前就已經預料到的,同時由於歷史上對於馬進寶的記載,以及橫店鎮北那場幾乎不能夠稱之為戰鬥的戰鬥,陳文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以步兵中路突破清軍陣線,而他相信他麾下的這些老兵完全可以做到。

    與提標營不同,這支清軍並沒有接著投射兵器壓制的同時加速前進,更不可能存在著借投擲兵器發起衝鋒的可能。眼下這支清軍以著極其穩定如防禦塔般的站位,只在前後一兩米的位置移動,向前投擲完兵器立刻返回,然後再投……

    身處將旗之下,陳文和尹鉞只能隱隱約約的看到清軍唯有向前衝鋒。可也正是這般不同,讓陳文覺得此前又是大張旗鼓進攻天台,造成參與台州大亂的假象;又是偽裝成山賊,刻意把東陽縣守軍騙出來,這般大費周章的用計行險,看來大抵還是高估了金華鎮清軍的水平。

    「雖說前後攻擊不連貫吧,不過應該比紹興綠營還是要強上一些的,至少他們還是敢出來應戰的。」

    陳文的這句挖苦立刻引來了包括尹鉞在內的周圍的幾個軍官的笑聲,上一次紹興綠營直接被來自提標營的俘虜和李榮的將旗嚇跑了,連戰上一戰的**都沒有,已經被南塘營內部引為笑談。

    「比前幾日在橫店鎮騙出來的韃子也要強上一些。」

    聞言,陳文笑著搖了搖頭。「尹副將,這群韃子已經比上次的那幫菜雞強太多了,你這樣侮辱對手是不厚道的。」

    「末將知罪。」

    尹鉞滿懷著笑意的告罪再度引發了陳文的笑聲,與此同時,清軍在發現投擲兵器無法對互相間隔了一段距離,且處於著長牌和藤牌的保護之下的明軍造成有效的威脅後,便立刻合身撲了上來。

    清軍在五十步外停下來投擲完兵器,此後再從那裡重新開始進攻的行為實在把南塘營第一局的將士們弄得很不習慣。這支南塘營的第一局幾乎全部由老兵組成,他們在成軍之後初出茅廬面對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浙江提督標營那樣的南方綠營精銳,此後便再沒有過真正的戰鬥。

    此番碰上了這麼個連攻擊節奏都遠遜於提標營的對手,就彷彿是以前下圍棋面對的都是國手,突然之間對手變成了一個小學生,而當小學生把圍棋當成五子棋玩的時候,大抵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樓繼業看著清軍的行動,突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應該保守一些,把陣型變幻成大三才陣打防守反擊呢,還是應該激進一些,拿出小三才陣直接破敵?

    清軍還在保持前進的步伐,出現了一定的選擇困難的樓繼業在思慮了片刻後,還是覺得應該求穩為尚。於是乎,在他的一聲令下後,南塘營第一局的這十六個鴛鴦陣殺手隊立刻變幻為大三才陣,擺出了接敵的姿態。

    南塘營第一局的鴛鴦陣殺手隊在變陣後未有迎著清軍而去,只是保持著防守反擊的姿態等待對手碰個頭破血流,而火器隊此刻也已經分散到了兩翼,在完成裝填後準備射擊。

    由於田雄對於四明山殿後戰真想的隱瞞,以及金華鎮標營中金華人的數量極少,尤其是在軍官之中更都是那些從安慶隨馬進寶而來的安慶或是北方人,他們對於鴛鴦陣極其陌生,以至於此刻還是按照平日裡與其他明軍或是別的什麼武裝交戰時那般直愣愣的撲了上去。

    大三才陣以長牌和藤牌手居中,狼筅手居牌手側後外側,長槍手居狼筅手側後兩側,而鏜鈀手則在後排保護隊友。這種呈梯形站位,始終保持著每個攻擊點上都有著多種兵器互相配合陣型立刻讓金華鎮標營的綠營兵陷入了此前的那支提標左營同樣的窘境。

    狼筅壓陣,長牌守禦陣前、藤牌配合長槍攻殺、而鏜鈀則負責保護側翼,加之此間南塘營的鴛鴦陣已經操練良久,進退之間頗有分寸,金華鎮的清軍立刻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地步。

    如果按照此前在四明山殿後那一戰的節奏,用不了多久清軍主陣的步兵就會陷入崩潰。可是就在這時,清軍的那三百餘騎突然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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