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4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1
第四十三章 歸來

    安撫了那信使幾句,陳文便派人將其送出了城。看著手中的密信,他的心中還是不由得湧出了一股「時來天地皆同力」的感嘆。只是仔細想來,這其實也是清軍在面對此間優勢明軍下的必然選擇,沒什麼不正常的。

    權衡了一番其中的利害,陳文便返回了如泉館,在向孫鈺微微一笑後,只見他當著依舊在如泉館中的士紳面,掏出了那張密信,向眾人大聲宣佈其間的內容。

    「盤踞義烏的韃子畏懼王師之威,已盡數逃竄,義烏縣各地士紳商民望王師久矣。本帥決定,明日一早,出兵光復義烏!」

    一語既出,滿堂皆驚。

    明軍此前輕鬆擊潰圍剿清軍的細節,他們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探查,也算是弄清楚了個大概,如此強悍的明軍,實在是自遼事以來前所未見的。再加上這支軍隊良好的軍紀,也讓他們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更多在這殘明末世中保全家人族裔的希望。

    從決定支持明軍開始到此刻,其實也不過區區數日而已,明軍在他們的支持下獲得了更多的物資和信息,又以著自願的原則進行募兵,也提升了一定的實力。若是等到這位陳大帥曾經提及過的那支台州老營的留守部隊前來匯合,堂堂正正的出兵收復失地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誰知道義烏的清軍竟然會在明軍的威壓下選擇了逃離,這不是拱手將縣城送給了明軍了嗎?

    「監國殿下洪福齊天,定能復興我漢家江山;王巡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陳大帥不戰而屈人之兵,堪與古之名將比肩。為大明賀,為太祖高皇帝賀!」

    「為大明賀。為太祖高皇帝賀!」

    「……」

    一時間,在場的眾人紛紛向陳文和孫鈺表示了由衷的祝賀。在他們看來,明軍越是強大,就越能抵抗住清軍的反撲,而保住這塊土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們也發現了這支明軍乃是由文官和武將組成的雙元制結構。雖說不及文官全權負責更能讓他們感到安心。但是這位陳大帥平日裡言談也常常引經據典,分明就是一副儒將的風範,而這樣的人想必也定是他們的同類。如此,他們此番支持明軍的行動應該不只是家業得以保全,或許還可以獲取更多的回報。

    待眾人祝賀完畢,陳文便宣佈會帶上一部分投效到縣衙的東陽縣世家子弟前往義烏,作為接手義烏政務的官吏。

    異地為官乃是祖制,何況僅僅是不在一個縣而已,這樣的決定東陽縣的士紳也能夠理解。並且表示了極大的贊同。說到底,官府之中有自家子弟的存在,才能夠更好的保全家業不是。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士紳百姓,陳文和孫鈺商議了一些事情後,便回到了軍營。直到第二天一早,陳文於城外進行了一番簡短的誓師,便在前來相送的百姓的目光下,率領著部分軍隊離開了東陽縣城。直奔城北面的東陽江而去。

    這段時間,雖說沒有組建什麼水營。但也通過當地士紳找來了一些船隻和船伕。此番出兵,便不再步行,而是利用東陽江的水運能力輸送兵員。

    現下已是九月,東陽江上早沒了陳子龍詩中「千山梅雨合」的景象,空氣濕潤,卻也愈加的涼爽了起來。陳文立於船頭。遙望著遠方,雖說此間是逆流,但卻順著風而行,在風帆的作用下,船速亦不是很慢。大抵傍晚時分就可以抵達義烏縣城左近。

    此前對於義烏的情況,陳文倒也派出了斥候進行打探,清軍撤離的消息在那封密信抵達前他就已然知曉。本打算這兩日就出兵的,可是誰知道隨著昨天那封密信的抵達,倒是把義烏縣城送到了他的嘴邊。

    陳文的探馬打探到了清軍撤離的消息,卻並不知道清軍在撤離前於城中大掠了一番。這等行徑本是無可厚非,因為亂世之中的軍隊幾乎都是這個樣子,鮮有例外,可城內的士紳百姓作為受害者卻自然無法忘卻這份深仇大恨。

    而後,清軍倒是撤離了,知縣因為有守土職責,卻不能離開。於是乎,義烏知縣派人便召來了那些當地的團練兵,指望著他們能在守護本鄉本土的作戰中出一份力。

    可是那知縣並不知道,城外的團練兵以及他們左近的很多家族早已完成了聯絡,在衣冠文化淪喪的痛惜和恢復家族榮光的渴望,以及馬進寶那狗賊以及滿清貪官污吏的剝削劫掠的威脅下,他們經過了一輪商議後,最終還是選擇了向明軍輸誠。

    等到了知縣的命令到來後,這些團練兵便進入了義烏縣城,不僅沒有為滿清和知縣守土的覺悟,反倒是和那些心存憤恨的縣城士紳們勾連到了一起,這才有了昨日送信的那一幕。

    有道是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既然如此,那就迅速的佔領此地,以便進一步擴充實力,以應對馬進寶隨時可能到來的瘋狂反撲。

    這些日子以來,陳文也估算了一下馬進寶手中的實力。其本部金華鎮標營定額三千餘,已經被陳文打殘了將近一半;衢州、處州、嚴州三個協的綠營兵各一千六余,再加上金衢嚴分守道的兩百兵,就算全部前來,大抵應該會有六千五百左右吧。

    六千五百餘人聽起來確實不少,不過若是都只是馬進寶手下那水平的綠營兵,陳文還真的不覺得很多。至少在他看來,只要在此之前能夠編練出一支四千餘人的部隊,哪怕大部分只有當年在大蘭山老營校場比試的水平,憑藉著他訓練了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多的主力部隊作為全軍的鋒矢,馬進寶也只是來送死的而已。

    況且,陳文覺得就算馬進寶想要全師而來,滿清在浙江的高層也未必會如他所願。那畢竟是四個府的全部兵力。一旦出了個什麼變故,就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場席捲整個浙西的大動亂,而這也是他們所承受不起的。

    如此一來,馬進寶的兵力肯定不至有陳文此前想像的那般多,而陳文在東陽縣已經招募了兩千出頭的新兵,只要在義烏等地再行招募個兩三千人。就算馬進寶真的全師而來,又能如何?

    傍晚時分,陳文便抵達了義烏縣城十餘里的一片空地,這裡是陳文從斥候那裡獲得的地形中選擇的一塊用以紮營的地點。本著受降如受敵的兵家至理,陳文選擇在此紮營也是為了預防此番的暗通款曲乃是清軍的詐術罷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陳文便拔營繼續前進。直至行進到距離縣城十里的接官亭時,卻是碰上了一隊前來迎接的團練兵使者。

    來人之中,為首的便是此前的那個信使,也是被陳文放走的團練兵的一員。而其他人大多也看著有些眼熟。這些人見到陳文後,顯得頗為激動,滿眼的崇拜早已噴湧而出,閃得一向厚臉皮的陳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眼見於此,陳文便和這些團練兵交談了一番,而每個被問到的也都流露出了榮幸之至的神情,這讓他不由得鬆了口氣——這些人第一次見時就覺得不像是善於作偽之人,既然此間顯得比上一次還要激動。那麼此番接收義烏縣城的行動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意外了。

    放下心,陳文便帶著這些團練兵繼續前進。直到了城外。隔著甚遠的距離就能夠看到城門口站滿了迎接的人群。只是看過這一眼後,陳文立刻明白了清軍為何會匆忙的從這裡撤出。

    人群背後,一座城門孤零零的立在那裡,周圍儘是些房屋樓閣,卻並未見到哪怕半面城牆的痕跡,顯得甚是詭異。由此。相較著「週一千三百三十五丈,高二丈二尺,闊一丈八尺」,為了抵禦倭寇而加築為石質城牆的東陽縣,這義烏縣城有城門而無城牆的現實倒也確實給不了清軍什麼堅守下去的信心。

    隨著一聲令下。鼓手便敲起了戰鼓,而伴隨它的便是齊聲高呼的「虎」字。與此同時,隊列之中,那些隨行的南塘營老兵也整齊劃一的將各自的兵刃或是搭在肩上、或是持刀盾在手,總要拿出平日裡強軍的姿態;就連那些剛剛入營不久的新兵也抖擻精神,唯恐丟了明軍的臉面。

    義烏縣城的東門叫做東陽門,取得乃是由此可直奔東陽之意。昨夜得知明軍已經在十餘里外紮營,團練兵便在鄉老們的指使下將縣城的滿清官吏通通關押了起來,等待明軍發落。而此時,能夠站在城門下迎接的幾乎全是這些團練兵家族內部的主事之人和縣城的士紳。

    遠處明軍正在列隊走來,金家的老族長在家中子弟的攙扶下伸長了脖子向那裡望去。只是年歲大了,視力也受到了些影響,直到明軍行到了二十餘米遠的距離時才徹底看清楚他們手中的兵刃。

    「長牌一、藤牌一、狼筅二、長槍四、鏜鈀二、旗槍一、就連尖頭扁擔都有,竟然真的是鴛鴦陣,竟然真的是鴛鴦陣啊!」

    老人遙望著這些依舊在前進的士兵,早已埋藏在腦海深處的畫面逐漸的浮現於眼前。那是大明隆慶二年,戚繼光已經前往薊鎮戍守邊牆,在檢查過北方邊軍之後,便上書朝廷以曾經在其麾下的那支戚家軍北上戍邊。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一個正午,也是一群手持著這樣兵刃的明軍士卒,自義烏啟程北上。那時尚在年幼的金家老族長坐在其父的肩膀上,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心中滿是對英雄的崇拜和嚮往,直至耄耋之年的今日都無法忘懷。

    就在這時,明軍的第一通鼓結束了,當第二通鼓敲響時,一聲「虎」吼瞬間嚇呆了在場所有的人。可是未帶他們反應過來,片刻之後,眼前的這支明軍卻高唱起了得勝的凱歌。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

    這是戚家軍得勝的《凱歌》,乃是當年戚家軍奉旨前往福建抗倭,在橫嶼首戰告捷後,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戚繼光在和將士們一同賞月時親口傳授的軍歌。而陳文在此之中,只是將「倭奴」改為了「建奴」,倒也與當前的形勢更加吻合。

    老人痴痴的看著這一切,心中的激盪彷彿讓他回到了兒時,而當明軍唱起了這首稍作修改後的《凱歌》後,那份熟悉的旋律更是充滿了腦海的每一個角落,甚至裹挾著那些兒時的記憶自早已沙啞的口中噴湧而出。

    「戚爺爺的兵回來了,真的殺回來了!」

    餘音,響徹此間,久久未能散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1
第四十四章 複製(上)

    義烏縣的東陽門外,當熟悉的旋律響起之時,義烏縣前來迎接陳文的代表們登時陷入了呆若木雞的狀態,痴痴的看著眼前這支依舊保持著行進的明軍,鴉雀無聲。直到明軍行到了近前,突然間,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此間的沉寂。

    「戚爺爺的兵回來了,真的殺回來了!」

    回望著聲音的始發點,一位老人在族中子弟的攙扶下依舊遙望著明軍的方向,只是那張溝壑縱橫的面龐上,卻早已滿是激動和感動的熱淚。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認識這位義烏縣的長壽老人,即便此前不認識,這幾日謀劃著引明軍前來接收義烏的密談的過程中,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所表現出的老辣也徹底映入了他們的心中。

    戚爺爺的兵,殺回來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老人不僅祖上曾經追隨戚繼光,就連他也親眼見過戚繼光和那個時代的戚家軍,可以說是這些本地人士中最為熟悉那支軍隊的人了。既然他能夠從這支明軍的身上找到當年那支戚家軍的感覺,而且應該還是很強烈的感覺,那麼這支明軍便極有可能就是在這殘明末世重新得到復活的那支戚家軍。

    況且,即便如他們,也從這些明軍的氣場和武器配置,以及那份曾經在他們的祖輩、父輩中朗朗上口的旋律之中找到了那些童年記憶中耳熟能詳的戚家軍將士的身影。那麼,還需要對此保持不確定的態度嗎?

    戚爺爺的兵,真的殺回來了!

    金家老族長的那一句觸動了心弦的感動,卻將整個的歡迎人群的氣氛徹底點燃。這些前來迎接的人們全然忘記了他們的目的,紛紛湧到近前,貪婪的注視著這些將士們的衣甲和兵器。目光中寫滿了觸摸一番的心思,彷彿如此就可以讓他們回到曾經的那支常勝之師縱橫於世的年代。

    見那些百姓湧了上來,明軍也停下了腳步,於官道上立定站好。策馬立於隊列之中,陳文看著這些百姓,腦海中卻湧出了去年在大蘭山下小村子的打穀場中。他揚言要重建戚家軍時那些浙江漢子爭相擁護的場面。

    陳文很清楚,此間乃是永曆五年,也正是公元1651年,距離戚繼光縱橫於世的年代其實尚不及百年。若是從戚金將軍所統帥援遼的那一支最後的戚家軍集體殉國於渾河之畔的那一年——公元1618年算起,更是僅僅過去了三十三年的時間而已!

    三十三年很長,可以發生很多的事情,至少相比三十三年前,這片金華大地已經從富庶與榮耀並存的天堂墜落為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煉獄。

    但是對於這些大多年在五、六十歲的各家長輩而言,三十三年前卻正是他們最為激昂奮發的青年時光。也正是懷揣著封妻蔭子、驅除蠻夷、救民於水火的英雄夢想的時光。

    在生命中最為熱血的時期,他們的耳邊縈繞的是關於祖上追隨戚繼光平定倭寇的英雄事蹟,看到的是鄉鄰中的一些佼佼者在戚繼光的侄子戚金將軍率領下,奔赴遼東戰場,最後在那裡殞身於國事的悲壯,這些在他們的腦海中留下了過於深刻的印象,甚至深刻到了永生難忘的地步。

    而此刻,這一支在重建戚家軍的口號下組建。在陳文以身作則的不懈努力下成長,在去年的那一場以著掩護百姓撤離而進行的戰事中進行了最後的淬火。終於完成了重建工作的南塘營不正是這些百姓所渴望已久的戚家軍嗎?

    況且,針對今天的入城,陳文本著宣傳到位後面的工作才能事半功倍的銷售本能,更是拿出了這首當年那支戚家軍的軍歌作為襯托,以喚醒潛藏在他們心中的那份回憶。

    看著這些激動得已經無法自已的人群,陳文知道。這將是他借用戚繼光的威望所獲得的最大的一次助力,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畢竟這條驅逐韃虜的道路還是要由他親身走下去。

    只不過,此番的借力,卻還遠遠沒有結束。陳文要的不只是這一座沒有城牆的縣城,他最需要的乃是這片土地上的漢家生民!

    百姓們已經湧到近前,陳文在向他們揮手致意後,便翻身下馬,在軍官和親兵的簇擁下向著百姓走去。

    而眼見著陳文走來,那些百姓的代表們也紛紛收起了對明軍將士衣甲兵刃的覬覦,由著金家的老族長,也是這位此間最為年長之人帶頭向陳文行禮。

    「陳大帥光複本縣,功在社稷,請受老朽等一拜。」

    雖說他若是沒有攻陷東陽,這些人也不可能串聯起來將義烏獻給明軍,但是這縣城分明是他們拱手相送,甚至送到了他的嘴邊,而且眼前行禮的還是一群年紀做他爺爺都夠了的老人家,這讓陳文怎麼敢生受這份大禮。

    「各位父老快快請起,在下一介晚生末學,當不起諸公的大禮。」說著,陳文便伸手將那金家的老族長扶了起來,順帶著也將其他人一一扶起。

    「我等皆是朝廷赤子,日夜期盼王師能夠將本縣從韃子的鐵蹄下解救出來,今日蒙陳大帥親提王師而來,我等小民不勝感激涕零。」

    話音未落,那老人身旁一個年輕人便端上了一個托盤,托盤中卻是一壺水酒。只見在另一位百姓代表提壺斟滿旁邊的酒盅後,那老者便躬身相遞。而陳文也只得躬身道了聲謝後,便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便以酒盅口示意與眾人,將其放回了推盤之上。

    百姓在城外的歡迎儀式已經算是告一段落,陳文和南塘營的部分老兵便步行隨著這些百姓代表進入城中,而剩下的隨行人員則在尹鉞的帶領下繞過縣城,前往城西的金華門外修建營寨,以為防守和訓練之用。

    越過了東陽門,通往縣衙的大道上已站滿了聞聽明軍前來的百姓,在看到各隊所持著的乃是很多人耳熟能詳的那套鴛鴦陣兵器後,這些百姓表現出了絲毫不遜於那些百姓代表的熱情,期間更是傳來了一陣陣感動的泣淚之聲。

    在感嘆於人心可用之餘,陳文也只得在軍官和那些百姓代表的簇擁下緩緩前行,可是既便如此,沿途圍觀的百姓還是將道路擠了個滿滿噹噹,以至於過來好半天時間他才到達縣衙的門口。

    抵達縣衙後,陳文再度拿出了那份告金華父老書,當眾宣讀。那份告金華父老書其實這幾日已經從東陽縣傳到了臨近的義烏,只是這些文字由陳文親口說出後,還是迎來了圍觀百姓如雷鳴般的歡呼。

    待歡呼的狂潮過後,陳文趁勢宣佈,後日他會在縣城西門的戚宅裡募兵,以便集結更大規模的軍隊光復整個金華府。接著便是環顧一禮,與一眾隨行的軍官、官吏進入了縣衙,開始核對物資的工作。

    入夜後,縣衙內核對的工作還在繼續,而陳文則宴請了此番策動義烏縣城反正工作的本地士紳百姓代表。

    經過了一下午以著審問滿清被俘官吏為由的打探,陳文對於這些參與了反正工作的本地人士也多少有了些瞭解。如果從成分來算的話,這些人主要分為縣城的士紳和各村鎮的族長、鄉老兩個部分。

    縣城中的士紳旗下大多有著礦業、商業、手工業等營生,其中勢力比較大的則屬於那種家中的子弟擁有功名的縉紳。不過這些家族並非是純粹的商賈家庭,他們在縣城之外幾乎都有著不少的田土和產業,所以和各村鎮之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相對而言,各村鎮的族長和鄉老則有所不同。此番串聯起來的各家族幾乎都有族人加入過曾經的那支戚家軍,甚至有的家族更是出過總兵、副將、參將之類的高級武將。如果細算起來的話,則主要分為西北和西南兩支。

    西北的那一部分家族,主要以夏演樓家、吳坎頭吳家和葉宅葉家為主。夏演樓家在戚家軍中比較有名,族內的兩支曾經出過三十幾個把總以上軍官,比如樓子正、樓大有,還有陳文麾下部將樓繼業的祖先樓楠,也坐到過雲南副總兵的高位。此外,如吳家的吳惟忠,葉家的葉大正、葉邦榮,也都是比較其中有名的。

    而西南的那一部分家族,則是以倍磊陳家作為領頭,兼有田心王家,東朱丁家,青村金家,梘疇楊家,赤岸馮家,以及西方和龍陂的兩個張氏家族。

    倍磊陳家在戚繼光的時代,前後有八百餘族人從軍,出過五十二位把總以上軍官,其中陳文印象比較深刻的,比如當時的陳氏族領,帶著義烏本地人士和前來開礦的處州人打了幾個月群架的陳大成,還有後來在萬曆朝時出兵朝鮮的陳蠶。

    相比之下,其他幾家如田心王如龍、赤岸馮子明、東朱丁茂和丁邦彥、梘疇楊文通、青村金福、以及西方張氏的張希清,至於龍陂張家則多是千總、把總之類的軍官。

    這些家族由於曾經在戚繼光的麾下風光一時,而隨著那一輩人老成凋零之後也漸漸沒落了下來,到了此間更是在滿清的苛捐雜稅和馬進寶的瘋狂搶掠下早已心懷不滿,自然對於將陳文所部的那支戚家軍的複製品迎到義烏一事積極非常。

    宴席之中,陳文拿出了當年在酒桌上拉關係的手藝,頻頻向這些百姓代表敬酒,更是引來了一個在軍中的葉家子弟現身說法,將這支明軍自建立以來短短一年卻甚為輝煌的歷程一一說與這些各村鎮的家族族長,直聽得他們滿眼噴火。

    宴席結束後,陳文便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大門,又對著吳家和樓家的族長誇讚了一番吳登科和樓繼業的武勇、忠誠和功績,才算是完成了計畫之中上半部分的推銷工作,而下半部分卻要等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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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複製(下)

    經過了老營官吏和從東陽縣帶來的讀書人一整夜的奮鬥,陳文總算是得到了一個大概的數字。只不過,當他看到賬面數字和實際數字之間的對比後,還是不由得脫口大罵。

    義烏倉儲的貪墨率和東陽相差無幾,分明就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兩個師兄弟一般,真不知道該說他們些什麼才好。

    可對於陳文而言,罵兩句也只是在房間裡發洩一下而已,今天的正經事還很多,根本沒有時間和他們浪費時間。當然,罵過之後,陳文還是暗自發了一頓狠,等王江前來匯合後定要勸說將這兩個狗官好生懲治一番,不管死的活的,誓要讓他們把吃進去的都給原模原樣的吐出來。

    很快,根據昨日約定而制定的行程中出發的時辰就快到了,陳文連忙帶著一眾隨行人員自縣衙而出,直奔著孝子祠而去。

    義烏一縣,始得名於秦王政二十五年,初名為烏傷,後屢遭更迭,由烏傷到到烏孝,再到稠州,直到唐武德七年才改作義烏,自此之後,再無更改。

    無論是烏傷,還是烏孝,亦或是當下的義烏,其實取的皆是「秦顏孝子氏,事親孝,葬親躬畚鍤,群烏啣土助之,喙為之傷。」的典故,這個故事在西漢劉向的《說苑》、東晉干寶的《搜神記》和南朝宋劉敬叔的《異苑》中都有記載。

    而作為縣名之源,顏烏父子墓和俗名為孝子祠的永慕廟乃是義烏縣最為重要的人文建築,為後世歷代重修、葺建。尤其是在宋明,甚至到了滿清的光緒年間都有過對於永慕廟重修的記載。

    陳文抵達時,那些士紳和鄉老早已在路旁等候。雖說時間應該剛好,但是約了人同來卻讓人家先行等候始終有些不妥。陳文連忙上前致歉,而那些士紳和鄉老們則紛紛口稱「不敢」,讓過了陳文的行禮。

    眼見著人已到齊,陳文和那些士紳、鄉老們便步行向顏烏父子墓前走去。直至近前,一座上書著「孝德感烏」大石碑坊矗立於墓前,此乃是明弘治年間樹立的。只是這坊上卻也有一處近年的痕跡,乃是崇禎年間義烏知縣熊人霖所提的詩句:

    「秦時孝跡感烏傷,過看停車拜道旁。卻問秦王封禪處,烏啼殘碣臥斜陽。」

    自石碑坊下通過,便是顏烏父子的墓。只不過,此時的顏烏父子墓足足有四十餘丈的大小,竟宛如小山一般。

    所幸既然決定了前來祭拜,陳文自然也是做過功課的。據他所知,由於歷代的義烏縣長官、縣學學官都以顏烏的孝德作為教化縣民的教材和榜樣。新縣令或知縣上任。第一件大事便是到顏孝子墓前祭奠,「展拜墓下」且「禮容甚肅」。同時,給孝子墓添土,作為教化民眾的表率和一項首要措施。久而久之,這顏烏父子墓也就變得越來越大,直至今日這般規模。

    行至墓前,陳文肅整了下衣冠,便在從人將準備好的祭品擺放妥當後。誦讀了一篇簡短的祭文,並且在誦讀完畢後帶頭整衣下拜。可謂持禮甚恭。而在完成了接下來的添土儀式後,陳文便在縣城士紳的指引下前往墓東野山背的永慕廟。

    永慕廟的廟名乃是南宋理宗皇帝所賜,最初由受命帶回匾額的義烏後宅鎮曹村人康植在墓東修建了幾座房屋以擺放牌位。後來到了景定二年由時任義烏知縣李補採納當地百姓要求修建廟宇以彰顯顏烏之孝的意見,籌集銀兩,指派簿曹陳寧祖主持,會同鄉紳樓思問等四人。選擇廟址,動工興建。到第二年竣工後,屢經修葺,直至今日。

    只是陳文看到的永慕廟,卻已然顯得有些破敗了。其實這也並不鮮見。如今乃是蠻夷竊取華夏的亂世之秋,義烏在滿清的治下已經數年了,苛捐雜稅年年皆有、縱兵擄掠歲歲常見,義烏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對修葺廟宇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及承平之時那般上心了。

    參拜過顏烏的牌位後,陳文便離開了孝子祠。此刻已至正午,他所性於道旁的空地上與眾人席地而坐,吃著攜帶的乾糧飲水就著昨天的話題繼續暢談。

    昨夜陳文以著義烏本地子弟現身說法的方式將這支大蘭山明軍,尤其是陳文麾下的南塘營做了一番介紹。雖說所有人都聽得極為入神,但是陳文也注意到了對於重建戚家軍這個口號和這支基本上完成了複製工作的南塘營,城外的鄉老們所表現出來的關注遠高於縣城的士紳;而縣城的士紳則更加關注於這支明軍中的文官操守和軍紀方面的東西

    陳文很清楚,這些士紳之所以與那些城外的鄉老們共同引明軍進入義烏,其實更多的還是對於滿清苛捐雜稅剝削和金華綠營劫掠地方的怨恨,歸根到底脫不開利益二字。

    於是乎,他通過宣傳大蘭山明軍和這支南塘營的歷史,可是使當地士紳百姓瞭解到良好的軍紀乃是這支軍隊的傳統,而不是刻意做出來的偽裝。如此對於飽受清軍搶掠的當地人而言,自然也更能贏得他們的擁護。

    而拜祭孝子祠,除了可以以此加深本地人士對於明軍的良好印象,還可以通過「顏烏孝感天地」的「孝」引到常常與其並稱的「忠」,乃至是儒家的思想理論,從而讓義烏社會上層的縉紳和讀書人從感情上傾向於明軍。

    孔老夫子的理論中「夷夏之防」乃是極為重要的政治主張,「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也」、「內諸夏,而外夷狄」、「微管子,吾其被髮左衽矣」之類重華夏而輕蠻夷的文字可謂比比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絕大多數從感情上還是堅信皇明這個已經延續了兩百餘年的王朝才是漢家正統,滿清再怎麼包裝也不過是一群韃子而已。

    如此一來,無論是從感情上,還是從物質上,本地的士紳自然也會更加傾向於加大支持明軍的力度。以保證其能夠將清軍隔絕於外,而這便是陳文代王江、孫鈺拜祭孝子祠的最為重要的目的。

    陳文與本地士紳鄉老之間的暢談到了下午便結束了,而這一系列活動能夠收到的成效卻起碼要過幾日才能顯現出來。

    到了明軍佔據義烏起的第三天,針對戚宅裡的佈置也早已完成,陳文帶著部下一早就趕到了這裡。

    所謂戚宅裡,也叫大夫第。乃是戚繼光斥資修建的戚氏宗祠。當年戚繼光就曾經在此募兵,從而組建了那支縱橫南北未嘗一敗的戚家軍,而陳文選擇在此地招兵,其實也不過是在通過重演那被銘記在史冊中的一幕來強化其影響罷了。

    戚宅裡前後七進,到了陳文那個時代卻只剩下了第七進。不過在此時尚且較為完好,陳文抵達這裡時,已有不少前來投軍的漢子在門口等候了。

    陳文笑著與他們聊了兩句,才知道這些人其實天還沒亮就已經來到這裡等待徵兵的甄選。對於這樣的態度,陳文自然是極為欣賞的。於是他便勉勵了幾句,並在進入戚宅裡後便吩咐負責的軍官在進行甄選時可以對這些人降低一定的標準。

    進行了相關的儀式後,陳文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從戚宅裡內出來。此刻這裡已經不僅僅是那些天未亮就已經到達的漢子了,而是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一眼望去可能有上千人之多,至少比陳文在天台山誓師出征時點兵台下那一千南塘營將士看上去還要多上不少。

    而且即便是如此,遠處還是不斷有成群結隊趕來的漢子向這裡聚集。人群也隨之不斷的膨脹起來。

    眼見著這兩日的一系列活動開始收穫果實,陳文卻也並不著急。依舊等到了那個吉時才開始宣讀招兵的規定和細則。隨後便在宣佈徵兵開始後重新回到戚宅裡內部,作為最後的甄選。

    陳文宣佈開始後,這些前來應徵的漢子便紛紛向前湧了過來,只不過對此帶隊的軍官也算是經驗豐富,此前陳文在大蘭山、天台山以及東陽縣徵兵時都是由他負責維持秩序,此間已是駕輕就熟。

    見人群開始向前湧來。那軍官如變戲法一般掏出了一個鐵皮喇叭,隨後憑藉著其自身在嗓門上的先天優勢,大喝了一聲「肅靜」。

    這一嗓子,不僅把人群的舉動喝止了下來,也把其他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和士兵震得耳朵裡嗡嗡作響。就連已經走到了第二進的陳文也嚇了一跳。緊接著,那帶隊軍官在指揮其他軍官和士兵將人群按照先後順序分開後,便示意徵兵正式開始。

    按照陳文的規定,所有人按照宅院外的軍官所組織起來的先後順序,以十人為一個單位進入戚宅裡的第一進。第一進的甄選工作比較簡單,主要是身體檢查,看看有沒有肢體缺陷或是感官障礙。

    第一進全部由南塘營的隨軍軍醫負責,每個軍醫只檢查一項,最後由一個陸老郎中的徒弟來做最後的把脈工作,第一進甄選合格的人便可以進入第二進。而第一進檢查超過一半後,門外的軍官便會招引下一隊進入,如此往復。

    當然,擁有特殊技能的人士照例可以優先進行甄選,這是此前歷次招兵的慣例。

    第一進甄選的合格者,便可以進入第二進。這些身體無病症的待選人員會在第二進由軍官負責檢查其是否符合戚繼光對於士兵的標準,比如不要兵油子,不要過於市儈的之類。陳文並不打算把城市士兵全部隔絕在外,但是其徵兵的對象也還是以農民、礦工或是縴夫之類的人士為主,因為封建社會的社會及經濟結構導致了從事這些職業的人員更加適合從軍。

    一般來說,能夠通過第二輪的,基本上就已經算是一隻腳踏進了新兵營的門。不過到了第四進的時候,也一樣會有人落選,只是比例要稍微小一些。

    自明軍引誘東陽縣守軍出城將其擊敗後,馮七在逃跑的路上從死去的清軍身上翻出了些銀錢後,便趁亂逃了出去,只是由於清軍戰敗,他畏懼於會被馮老爺拉出去作為送給清軍的替罪羊便沒有再敢返回橫店鎮,而是借此機會脫離了馮家的控制,來到了義烏縣城,打算找個營生重新開始。

    只是這東陽和義烏兩縣的變化實在太快,翻出的銀錢幾近花完不說,新的營生也因為東陽縣的變化導致義烏開始風聲鶴唳而無法找到,此後更是出了義烏清軍劫掠縣城後逃回府城,而明軍趁勢進入義烏縣的事情。

    身上的銀錢已經花光,就連要飯也被本地的乞丐欺負,馮七得知明軍在戚宅裡徵兵後,便連忙趕了過來,至少通過了甄選就可以吃上飽飯了。

    此前的幾關,他靠著曾經在馮家為奴,長期從事體力勞動,身體素質還算不錯而一一通過,甚至到了第三進時雖說不像同批進入的漢子那般身懷武藝,卻也有把子力氣舉動石鎖,因此而獲得了通過了。只不過,到了這第四進,他卻要面對更大的考驗。

    第四進只有院中有一張桌子,後面坐了一個軍官和一個文書,馮七走了過去後,便像此前那般向這二人行禮。

    那軍官受了他一禮後,便面無表情的開口詢問。「兄弟哪裡人士?」

    聽到軍官的詢問,馮七連忙拱手行禮,繼而回答道:「小人以前住在臨近的東陽縣。」

    東陽縣?

    得到這個答案,那軍官眉頭一皺。「東陽縣此前也進行過徵兵,為何跑到此地應徵,而不是在家鄉?」

    「呃。」

    這個問題確實把馮七問了個一愣,只是若不回答,弄不好就被轟出去,這份能夠吃上飽飯的營生或許就沒了。

    眼見於此,馮七咬了咬牙,繼而回答道:「小人確實是東陽縣人士,只是在王師光復縣城前就已經到義烏了。小人本想在縣城找個活計,可是誰想到這裡比東陽縣還亂,小人不光沒有找到營生,就連身上的盤纏也花完了。所幸趕上了王師收復縣城,小人思量著跟著陳大帥肯定能吃飽飯,便前來投軍了。」

    原來是為了吃上飽飯啊。

    那軍官嘆了口氣,他當年不也是為了能吃上飽飯才加入南塘營的嗎?誰想到現在不光當上了軍官,就連媳婦都有了,這段回憶的片段瞬間引起了他的感嘆,感嘆過後看馮七的眼神也遠不似此前那般充滿了懷疑。

    接下來,只見那軍官向旁邊的文書點了點頭,而那文書則抽出了一張紙,開口向馮七問道:「姓名?」

    姓名!

    既然詢問姓名,那想來是通過了,想到這裡,馮七連忙回答道:「小人叫作張益達,增益的益,達官貴人的達。」

    「達官貴人?這位兄弟好氣魄。」那軍官說著便是哈哈一笑。「某當年也是為了吃上飽飯才從軍的,這一年多下來靠著訓練刻苦和作戰勇猛,現在已經當上了軍官,就連媳婦也都有了。張兄弟,跟著大帥好好幹,殺出個太平人間,總能搏個富貴出來的!」

    再度行禮後,已經恢複本來姓名的張益達便隨著一個士兵前往旁邊站隊,等待集結齊人數後前往兵營報導。

    手中緊緊攥著那份已經蓋了印章的錄取文書,張益達回想著剛剛那個軍官的話語,心中依然激動得不能自已。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那個家奴了,我是陳大帥的兵。好好幹,一定會富貴的,一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2
第四十六章 同步(一)

    普通新兵的甄選也就到第四進院子為止,能夠過了第四關的會被安排進新兵營,進行為期五日的強化訓練。這期間以及後續的新兵訓練中,如果無法完成訓練項目,或者是有違紀行為,一律清除,絕不姑息。

    攥著已經改了印章的錄取文書,等到錄取人數夠了,張益達和同行的投軍漢子們便在一個小軍官的帶領下前往城西的軍營。在那裡,他們將要從新兵訓練開始,為能夠把另一隻腳全部踏進這支在浙江已經頗有些名氣的明軍而努力訓練。

    只是這第一批錄取者雖說是已經被帶往軍營,同時也有一些無法得到錄取的轉身離去,但是戚宅裡外的空地上,人群的規模卻是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削減的跡象。

    揀選普通士兵的任務已經下放給麾下的軍官,陳文在坐在第五進的院子裡,除了坐鎮於此外,也會甄別一些擁有特殊才能的投軍者。但是此番的規定的特殊才能,卻不像是以往身懷武藝那麼簡單了。

    此地乃是義烏,尚武之風遠超浙江其他府縣,只說剛剛完成甄別的那一群投軍者就少有不會些武藝的,浙江民間俗話說的「蘭溪的埠頭,蕭山的哺頭,義烏的拳頭」,前兩者是否如此陳文尚未有所感受,只是最後的那句由此看來顯然絕非是浪得虛名。

    雖說按照正常情況下,這個比例應該會在接下來甄選中逐漸下降,但是擁有武藝的投軍者也遠遠超過陳文歷次徵兵的比例,以至於此刻用以檢驗武藝和力量的第三進院子已經成了整個戚宅裡中最為熱鬧的所在。

    拋開那些身懷武藝者,需要進行揀選的就少之又少了。即便如此陳文依舊忙碌得很,徵兵之後的組編、訓練,以及為其配屬的武器裝具和其他用以輔助行軍、作戰、紮營等事項的物資。都需要他與同來的老營官員進行針對性徵集和安排。

    第一天的徵兵工作直到進行到入夜後才強強結束,可是即便靠著陳文琢磨出的這一套幾近於工業化流水線的甄別流程,尚未進入戚宅裡進行甄選的投軍者在數量上依舊不少。

    前些日子的努力在此刻得到了一定的回報,義烏縣百姓的參軍熱情比起東陽縣還要高上許多。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得將徵兵工作進行延長,宣佈此後的兩日將繼續進行徵兵工作。才算安撫住了這些有志於投軍的百姓。

    三天的徵兵很快就結束了,陳文每天都在監視著徵集新兵的數量,卻始終未曾有所幹涉。直到第三天徹底結束時,南塘營在義烏一縣已經招募超過四千人,雖說依舊無法和戚繼光當年的號召力相比,但是這個數字若是加上陳文尚在天台山的老營部眾,以及在東陽縣招募的那兩千新兵的話,一支七千餘戰兵的大軍就掌握在手中了。

    這些新兵連同在東陽縣招募的那兩千餘人會在接下來的訓練中篩掉一部分,可是留下來的兵力雖說足以面對馬進寶的全力一擊。但是這個數字的兵力還是把安排好了東陽縣一應事務後趕來的孫鈺嚇了一跳。

    大蘭山明軍此前巔峰時戰兵也沒有超過四千,眼下的這支兩倍於前的大軍對於只有兩個縣地盤的明軍來說實在是一個過大的負擔,甚至大到了在獲取了兩地倉儲和大批士紳捐助的情況下也根本無法支撐到明年。

    只不過,陳文對此卻並不擔心,在他的計畫中,只要堅持到老營的留守部隊抵達,以及這些新兵完成訓練,便可以藉著清軍在浙江西南的幾個府的兵力空虛的時機進行一波大規模的攻略行動。

    等到陳文拿下了一兩個府後。再加上王江的行政能力,將這七千餘人的軍隊養起來應該也是綽綽有餘的事情罷了。

    而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盡快完成訓練,以及等待老營前來匯合,就這麼簡單!

    ………………

    永曆五年九月十四,新兵入營開始進行初步訓練的第一天,大蘭山明軍天台山臨時老營也在消息抵達的數日後完成了整體的動員和先期預備工作,整裝自天台山出發。準備經新昌、嵊縣進入東陽縣。

    數日前,由於台州大亂,紹興綠營也加強了對於嵊縣和新昌的佈防。經過了一段時間在清軍佔領區的晝伏夜出式的潛行,陳文派出的信使終於還是安全抵達了天台山上的臨時老營。

    在得到了陳文已經徹底擊潰了金華府留守清軍的消息,老營立刻變成了歡樂的海洋。就連早已分別立營的後營副將葉世榮也親自前來祝賀了一番。

    只是等到慶祝結束後,按照此前陳文與王江制定好的計畫,成功的消息抵達後,老營便會在加總兵銜負責留守防務的副將吳登科和這期間藉著騎兵訓練來探明道路的副將李瑞鑫的指揮下,自天台山出發,前往東陽縣與陳文匯合。

    這個計畫乃是事先預定好的,可是到了執行的時候卻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計畫之中,老營出發前往金華的人員除去老營官吏、將校士卒以及他們的家屬,還包括了隨明軍南下的四明山百姓。這些人是陳文和王江計畫著用來平衡金華府本地勢力的砝碼,可是對於再次南下,這些砝碼卻表現出了不小的牴觸情緒。

    去年陳文掩護百姓撤離四明山,乃是在清軍在此前的大戰中獲得全勝後的必然結果,當時的四明山百姓除了出於對大蘭山明軍的信任外,更多的還是畏懼於清軍的屠殺,才會大批的在陳文的帶領下踏上了前往天台山的征程。

    一路上負責護衛的南塘營所表現出的良好軍紀,以及後來的先後擊潰追兵和攔截之敵的連番勝利,也使得陳文的聲望得到了飛一般的提升,從而確立了在王翊被俘後,大蘭山明軍的雙元制領導體制。

    可無論是王江,還是此刻遠在金華府的陳文,在很多隨行百姓看來,都抵不過返回四明山故土的誘惑,畢竟那裡是他們出生、長大直至去年被迫離開的家鄉。

    早在陳文離開前,就已經有百姓偷偷的離開大蘭山明軍的控制區,返回四明山的家鄉。等到後來,發現那份來源於連戰連捷的威壓開始隨著陳文出兵金華的步伐而一點點削弱後,重返四明山的呼聲更是甚囂塵上,就連一些老營的官吏也在試圖說服王江回到大蘭山重建這支曾經令浙東列城為之晝閉的明軍武裝。

    只是無論是負責留守防務的加銜總兵吳登科,還是一向以武勇著稱的李瑞鑫,他們都沒有陳文的那份威望和壓迫感。而這也導致了他們在號召百姓與老營共進退,亦或是設法說服王江實施強制性措施時,都無法達成預期的效果。

    從陳文離開後,幾乎每一天都有百姓離開天台山,踏上返鄉的道路。而等到信使抵達後,隨著動員命令的下達,更大規模返鄉潮也開始了串聯。

    可是,對於習慣於服從軍令的吳登科和李瑞鑫而言,既然陳文已經表示過這些四明山人士日後在金華府的作用,他們就一定會去設法完成陳文的命令。

    消息抵達的第二天,王江也得到了俞國望在臨海縣城外慘敗後領殘兵逃回天台山的消息。出於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的考量,王江便帶人前往俞國望的老營勸說其同行前往金華,以便增強明軍在那裡的實力。

    自覺著王江是在借勸說俞國望機會以便他們行事,吳登科和李瑞鑫在商議了一番後,立刻下達了強制性措施,除去保護老營轉移人員的士卒外,更是派出了部分軍隊來監督百姓啟程,與明軍一同前往金華。

    出於對南塘營戰鬥力的畏懼,本來準備返鄉的四明山百姓只得收拾家當準備啟程,只是在這期間,卻也有著更多百姓選擇了偷偷離去。

    只不過,這種連再見都不說的無禮行徑登時引發了吳登科和李瑞鑫的反彈,使得他們將本來就有限的兵力盡數派出監督百姓上路,甚至斷然採取了一些強制性措施,比如「幫助」百姓搬家……

    數日後,老營的準備工作徹底完成,王江也順利的完成了對俞國望的勸說。只是當他得知了吳登科和李瑞鑫的自作主張後,還是憤而下令讓他們先行啟程,而他還需要藉著等待俞國望的時間去勸說後營和剛剛失去了統帥的金湯所部與俞國望一同前往與陳文匯合。

    王江很清楚這些百姓不願將未來交給未知的心態,也很清楚他們對於客死異鄉的恐懼,而這也導致了一向性子軟弱的他無法聽從吳登科和李瑞鑫的建議下達強制性命令。只是陳文麾下的這兩個部將的自作主張,還是讓他感到了一絲憤怒和不安,尤其是在王翊死訊傳來不久的當下,以及聯想到陳文此前抗旨的行為,這份不安的程度就更加深重了起來。

    感受到了王江在言辭中的怒意,吳登科和李瑞鑫在勸說無果後也不敢明著違逆監軍文官的命令,只得讓吳登科的一個老鄉,曾經歷任甲哨第一殺手隊伍長、隊長,以及戊哨哨長的牛平安,暫時加守備銜領一支小分隊保護王江,而他們則按照計畫趕去和陳文匯合。

    此前,俞國望在臨海被馬信和馬進寶的兩路清軍聯手擊潰,不只是軍隊損失慘重,就連他的老兄弟金湯和高宜卿皆死於陣中。苟活下來的他帶著殘部渾渾噩噩的返回天台山後,在王江的勸說下,匆忙完成了對殘部中烏合之眾的遣散,帶著倖存下來的精銳和營中的工匠和家屬們追趕大蘭山明軍的大隊人馬。

    王江能夠理解俞國望急於去找陳文面談台州戰事先勝後敗問題的心態,而勸說俞國望的順利也使得他對於說服葉世榮和金湯餘部抱有了更大的信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2
第四十七章 同步(二)

    天台山臨時老營的西南方向,東陽縣方前鎮南的羅城岩,此地現下乃是曾經縱橫金華、紹興、台州、處州等地,影響甚廣的尹燦抗清義軍餘部的所在地。

    監國魯二年,江上師潰後,清軍攻入金華府。此後清軍除去在府城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外,在金華各地亦是殺戮不斷。

    一時間,嵊縣尹燦、玉山周欽貴、東陽趙仇、方前陳和尚、諸暨白先鋒、新昌俞茂功,以及江叔曜、任仲華、徐守平、田初、僧默如、高萬鐘、丁良知等部和鄰近的永康、縉雲、仙居、嵊縣、新昌、天台、諸暨、東陽等縣的百姓蜂擁而起,紛紛以「白頭軍」為號,奉嵊縣諸生尹燦為主帥,舉兵反清。

    第二年正月,清軍抽調金華、紹興、台州、處州四府清軍圍剿白頭軍的大本營玉山,並令各鄉團練自守,編造《千家冊》,追查戶口不在家者,以匪論處,進行燒殺。起義軍因寡不敵眾,損失慘重,作為主帥的尹燦被迫一度退至方前、溫州等地,與當地反清義軍聯合。

    這一年三月,周欽貴等人迎回尹燦。至尹燦返回後,重新整飭軍紀、嚴禁抄掠。此後更是數潰當地駐防及圍剿清軍,一度攻陷縉雲縣城,連營八十餘里。

    監國魯五年三月,也就是去年,清軍再度調集金、台、紹、處四府兵力,配合地方團練,對尹燦所部義軍發動大規模圍剿。義軍寡不敵眾,尹燦被迫引軍撤向天台,在柘溪為清軍擒獲,被殺害於東陽縣城東街。而尹燦的部將周欽貴、倪良許、、陳汝安、王伯英等人則帥殘部五百退守羅城岩。

    羅城岩易守難攻,歷史上週欽貴等人憑藉地利在此堅持抗清長達三十餘年,直到康熙十四年由於一個義軍首領降清才導致了這支抗清義軍被清軍徹底剿滅。

    這期間。雖說清軍在左近配合團練兵協防,以形成對羅城岩的包圍之勢,但是周欽貴亦可以趁清軍兵力不濟時出擊,若戰局不利則繼續退守等待機會。

    本來此番馬進寶抽調金、衢、嚴、處四府部分駐防清軍配合圍攻舟山的作戰,周欽貴在得到消息後自然也是要殺出來鬧上一鬧的。只是還沒等他出兵,東陽縣大亂的消息傳來。那支在浙東已經頗有些名氣的南塘營在那個初出茅廬便聲名鵲起的主帥的指揮下潛入東陽縣,兩度野戰擊潰圍剿清軍,更是一股而下東陽縣城。

    這樣的消息迫使周欽貴等人只得暫時按兵不動,等待局勢的變化,可是很快圍困羅城岩的清軍便撤回了府城,而明軍則在團練兵的配合下恢復了清軍此前的防線,使得周欽貴若是想要出兵就勢必要去碰這個釘子。

    只不過,這支明軍的反應速度不僅僅在用兵上,周欽貴等人尚未研究完如何面對這支同樣抗擊滿清暴政的明軍。這支明軍就派出了信使,以現任金華知府,也就是曾經在周欽貴軍中監軍的那個孫舉人的名義,邀請周欽貴到東陽縣城一晤,並且會代為安排明軍主帥陳文與其商議兩軍之間的合作事宜。

    關於孫鈺,周欽貴等人盡皆曾與其共事,對於他的人品是能夠信任的。可是一方面此番受邀會晤的地點乃是遠離羅城岩的東陽縣城,而另一方面對於那個悍勇、狡詐的明軍主帥陳文。他們並不敢掉以輕心,以至於會晤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此刻。

    羅城岩的中軍大廳中,由於明軍收復義烏的消息傳來,周欽貴等人也只得再次聚在一起進行商議。

    「孫舉人日前再度發出邀請,併力保其中周全,吾思量著孫舉人怎麼說也曾經與大夥一起在尹帥麾下共過患難,人品也是能夠信任的。所以吾打算明日便回覆其人,與那陳大帥一晤。諸位兄弟,以為如何?」

    聽到周欽貴打算隻身前往東陽縣城,洽談合作事宜,倪良許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周兄所言甚是,孫舉人怎麼說也是咱金華人,雖說性子過於強硬了些,但卻是個忠直之人,絕非奸邪之徒,既然有他作保,想來那個陳大帥亦是看重我等兄弟,才會如此多番相請。」

    倪良許的話立刻引起了週遭數人的贊同之聲,他們對與明軍聯手抗清持著支持的態度,在他們看來這就像當年起兵反清時,不也是散居各地的各部義軍聯合到一起,與韃子作戰。現下與明軍聯手,甚至只是看看對方開出什麼條件,怎麼說也是有益的。

    只不過,對於此事,羅城岩的這支義軍中持反對態度的絲毫不比倪良許等人要少,甚至他們的論調也一度在影響著更多人對於明軍的感官。

    「此事萬萬不可!」

    見王伯英再度出言反對,站在倪良許的陳汝安便直截了當的問道:「王兄弟是懷疑孫舉人的人品信用嗎?」。

    「某並非此意,孫舉人乃是熟識,人品貴重,絕非是奸邪小人。只是那個陳大帥,吾聽聞其歷次用兵盡皆是以詐術為先,其後才以力破之。這樣的人就算不是奸邪之徒,也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周兄若是前往東陽縣城,若是無法談妥,難保其不會瞞著孫舉人做些什麼腌臢事。」

    「兵者,詭道也!這是孫武子說的,韃子眼下勢大,用兵打仗自然要設法取巧,否則始終硬拚下去怎麼耗得過那些不要祖宗的漢奸。」

    「那也不至於每次都這樣吧?!」

    「好啦,大夥都是為了周兄和咱們兄弟,以及跟著咱們一同和韃子拚殺到現在的眾兄弟們的身家性命著想,沒必要爭個臉紅脖子粗。周兄,某有一個思量,不如修書一封,請孫舉人代為安排個近一些的地方會晤,比如方前鎮或是大盤鎮,這樣也能讓眾兄弟安心。」

    見陳汝安與王伯英再度爭吵了起來,倪良許也只得下場勸說。最後拿出了折衷的方案,以便達成妥協。

    只不過,王伯英對於陳文已經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自然不肯輕易贊同周欽貴與其會晤。而與其持相同意見的何德成則起身掏出了一張寫著字跡的檄文,將其交給了周欽貴等人傳看。

    「這是明軍主帥寫給金華父老的告示,其中所言不無道理。只是這檄文出現在這羅城岩卻並非是那陳大帥派人交給周大哥。亦或是我等的,而是由包圍在外的明軍射箭帶進來的。這樣的行徑分明就是對咱們心懷提防,叫我等如何信得過此人?」

    「何兄弟,大夥都是用兵之人,雙方尚未談妥,自當是要提防一些,若是換做你就會將門戶大開,絲毫不怕吾等突然殺入腹地?」

    「那麼,陳兄弟可知道這羅城岩上已經有人偷偷下山去投奔明軍了嗎?」。

    「……」

    陳文對羅城岩的這支義軍所產生的防備心理。根本沒有絲毫掩飾,因為在他看來真正的對手乃是即將回援的清軍。而陳文的這份防備心理,也導致了周欽貴所部義軍內部的分歧加大,到了此番會議結束時,也依舊是如此前那般將其暫時擱置下來,視局勢發展而定。

    ………………

    與此同時,金華府的府衙之中,推官李之芳卻對此前曾經寄予厚望的羅城岩已經失去了耐心。轉而逐字逐句的審視著眼前的這份明軍發佈的《告金華父老書》,試圖從這裡找到一些對手的思維方式。以便得出眼下明軍極為不正常的佈局中潛藏的答案。

    「大明征虜將軍,鎮守大蘭、金華總兵官陳」

    「謹告金華父老吏民曰:」

    「自丙戌江潰以來,父老苦於索虜久矣!胡騎初至,即行慘屠。父子相喪、夫婦無全。昔物華之所,淪為鬼域;絃歌之地,盡化荒墟。又令民薙發。稍請遲回,即加斧鉞,至死者枕籍、婺水為赤。堯封禹土,幾成猛獸噬人之穴。」

    「而偽署將吏,本系中國之官。甘作逆虜爪牙。追比催課,輒施毒刑。俄頃苛役迭至,百姓或荷重挽輸、或驅填溝壑。更有偽帥馬進寶者,叛國鬻君於前,貪虐殘民在後。名官實匪,無異畜類。中產之家,盡行剽掠;鄙陋之室,橫奪殆盡。不從者倒懸街中,或周身笞捶而斃,或口鼻注醋溺亡。而黎民呼號道側,老弱餓死阡陌,其慘備極。此誠三千年未見之慘象。但有人心者,睹之聞之,無不涕淚交下、切齒痛憤也。」

    「然吾越自古乃復讎之鄉,非奴種所居。雖匹夫亦無不報之仇,況勾踐舊邦乎?!余雖寡才,素不敢忘恢復之志。乃夙夜習兵、法古治軍,已得虎賁八千,俱為選鋒銳士。今奉王命,出師征虜,一戰虜帥就禽,再戰偽將奔逃,及至城下,一鼓而破。不日直取杭州,光復兩京,以遂父老之望,慰列祖之靈。」

    「今金華既復,乃與父老約三事,以為軍律:取民粒米而不予金者,斬之;入民宅舍而無帥令者,斬之。****妻女者,立磔之。諸民宜各安堵其業,以為中興之基。」

    「余素愚鈍,恐父老不明吾志,遂佈告遐邇,咸使聞之。謹告。」

    一篇檄文洋洋數百字,在此之前李之芳就已經看過,甚至可以將其背誦出來。而他手上的這一份,卻是蘭溪知縣季振宜派人送來的。

    季振宜與李之芳乃是同年的進士,又被派遣到了一個府出任官員,交情匪淺。此前李之芳抽調回了義烏和圍困羅城岩的清軍綠營回防府城,季振宜便派出一批團練協防府城,並且竭盡全力支持其抵禦明軍隨時到來的圍攻。

    只是明軍在拿下義烏後,卻停下了腳步,不僅沒有大舉進攻金華府城,甚至都沒有對左近的浦江縣城下手,著實讓李之芳等人困惑不已。

    只是當陳文在義烏徵兵訓練的消息傳來,李之芳突然意識到了這個明軍主帥與其他武將的不同。如此穩紮穩打,分明是對於用兵的手段和他操練出來的軍隊有著極大的信心。而且這個陳文也似乎只是在按照他自己的節奏行事,並沒有受外力干擾的跡象。

    李之芳在發現這一點後,本來胸中滿懷的此前一系列佈局牽制住了明軍行動的激賞登時蕩然無存,無論是撤走義烏守軍以保住金華綠營的有生力量,還是調走羅城岩的監視清軍以坐山觀虎鬥,亦或者是將團練兵遣散回鄉的行為,在這一刻都變得不再如此前那般運籌帷幄的智計。

    凝視著檄文,字裡行間之中滿是針對著滿清在金華的統治與金華百姓之間的主要矛盾所連貫在一起的詞彙。尤其是屠城,苛捐雜稅,以及最為濃墨重彩的那部分馬進寶及其部下的惡行,這分明就是在藉著仇恨來激發金華百姓對於滿清的反抗意志。

    自覺著已經摸到了陳文的一些思路,李之芳連忙提筆,在書信中寫下他對局勢的分析,準備將其傳遞給浙閩總督陳錦和浙江巡撫蕭啟元,以為清軍回援、圍剿時能夠多一分瞭解眼前的敵人。

    片刻之後,李之芳的書信草稿便出現在了稿紙之上,只是當他繼續為其潤色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小吏帶著一個斥候模樣的漢子走了進來。

    打開其送抵的信件,李之芳不由得鬆了口氣。金華知府和守將被明軍俘獲,作為代掌庶務的他在金華府城已經堅持良久,獨自平亂本就從未想過,而他所渴望的希望也終於即將到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4-5 12:5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2
第四十八章 同步(三)

    讓小吏去安排風塵僕僕的信使食宿之事,李之芳則轉而傳令尚處於清軍控制之中的各縣為即將到來的大軍準備糧秣草料,徵調的民夫,以及運兵的船隻、車輛。尤其是武義和永康這兩個縣,必須將物資提前準備齊全,已備大軍使用。

    這一應事務,在最近的這大半月的時間李之芳對於其中的關節如何處理早已駕輕就熟,借助於府衙其他官吏的幫助他很快就完成了各縣倉儲的查詢、預估真實量以及移文的工作。

    只是當他結束了這些工作,重新拿起那份檄文時,卻還是無法按捺下內心的擔憂,因為李之芳總是覺得,這些文字背後的那個明軍統帥似乎還藏著些什麼不可告人的撒手鐧。

    金華府的官吏們在李之芳的指揮下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清軍做準備,明軍的備戰工作也早已開始了。

    此前陳文在東陽、義烏兩縣瘋狂作秀,廣告撒得漫天飛舞,隨之而來的則是兩縣的士紳百姓捐輸了大量的物資,為的便是讓他把熱衷於「灌醋」的老西兒馬進寶趕走,以保全住各家的身家性命。

    而此後隨著檄文和明軍在這兩個縣軍紀嚴明的消息開始向外擴散,金華府尚未被明軍佔據的幾個縣的一些士紳也在暗地裡送了部分物資,並且要求明軍盡快收復他們的家鄉,將他們從滿清的手中解救出來。

    陳文不知道這些有多少是真心實意的,有多少是在打探明軍的行動時間,不過他本也沒打算過早的進攻這些地區,而是在等待軍隊訓練結束,再給清軍一個狠的。而不是過早佔據大片的土地,以至於背上過多負擔的同時分薄他本就不多的主力部隊。

    磨刀不誤砍柴工。陳文如是的告訴他的部將們。

    靠著這些物資和倉儲,陳文迅速組建起了一支超過七千人的大軍。這支軍隊將是陳文賴以守住這塊根據地,進而收復更多失地的根本,雖說以兩個縣的土地養如此規模的大軍乃是極為勉強的事情,但是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若是不能擊潰圍剿清軍,收復更多失地。那麼根據未來的歷史發展也就沒有什麼以後可言了;可若是能夠擊潰圍剿清軍,進而繼續收復失地的話,就算是比預期的要少上一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還有王江了嗎?

    有這樣的一個僅僅佔據一片山區就能養得起數千軍隊的實用型官僚在,陳文自覺著根本用不著他去琢磨什麼軍需財計方面的事情,只要安心把軍隊帶好就可以了。

    既然眼下有七千餘人,那麼按照此前的以第一局進行的實驗性編制,陳文打算將其組編為三個野戰營。分別命名為南塘、東陽和義烏。每個營下設四個如第一局一般編制的步兵局、營屬騎兵、炮兵、工兵、軍醫各隊,擁有兩千餘人的兵額。而剩下的士卒則編入預備部隊或是守備部隊,負責地方治安。

    只不過,對於眼下的陳文而言,這個計畫顯然還僅僅是個夢罷了。在從天台山出兵之前,南塘營的總兵力也不過只有千餘人,而且此時更是只有第一局隨行。所以陳文打算以第一局呈整體的編在新的南塘營,而尚未前來匯合的部隊分別編入另外兩個營。作為這兩個營的中堅。

    這樣組編軍隊,戰鬥力勢必會出現一定程度的下降。可是奈何此前的物資不足以支持其組建更大規模的軍隊,眼下也只有在承擔著這份後遺症的同時來應對清軍必然會到來的反撲。

    只是即便如此,在兵器裝具方面的壓力卻還是大得驚人,甚至根本就達不到計畫中的標準。

    鴛鴦陣殺手隊和騎兵隊所使用的冷兵器陳文可以通過這兩個縣的鐵匠進行打造,可是火器隊使用的鳥銃、炮兵隊所使用的火炮卻根本無法湊齊,而這還是在陳文招募到了一些鳥銃、火炮製造工匠的情況下。

    再有就是戰馬。本來繳獲了那一批後,陳文還滿懷著可以獨自應對清軍一個鎮配屬騎兵的想法。可是轉念一想起滿清在浙江的軍隊,以及他們所配屬的騎兵編制,這個顆心登時就涼了。

    當然,還有甲冑。陳文此前從提標營的手中繳獲了為數不少的一批,除去贈送給俞國望,以便其擁有更強的力量來牽制台州清軍後,以布面甲為主體的甲冑也達到了八百餘套,若是加賞在東陽縣弄的那百餘套的話,那便有了九百餘套的甲冑。

    可是九百和七千相比,雙方的差距卻依舊懸殊,懸殊到了陳文在取消了鳥銃手、炮兵和工兵的甲冑後,缺額依舊大得驚人的程度。

    而除了兵器裝具外,人員也是一個大問題。

    鳥銃手的編練遠比合格的弓箭手要容易得多,只要通過一段時間的機械性訓練就可以完成,可是鳥銃不足導致了陳文只得招募些獵人使用弓箭來暫時作為火力補充,而缺編的數量又實在過大,導致了即便招募獵人也無法將其補全。

    另外一個便是騎兵,浙江水網縱橫,依靠船隻進行運輸遠過於陸運,所以會操船的船伕遠比會騎馬的漢子要多得多,而這也導致了陳文陷入了雖然繳獲了一大批戰馬,但是卻苦於無法將其編滿的境地。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船伕和水手,這個確實不少,可是問題在於,陳文沒有那麼多用於在河流中作戰的戰艦。當然,在海上作戰的他更是一艘也沒有……

    全編隊的殲星艦從天而降掃蕩寰宇的美夢隨著睜開眼皮後被軍需明細的現實所擊碎,陳文也只得讓這些水手暫時用民用的船隻進行訓練,而這批船隻中勉強能夠改裝為戰艦的可謂一艘也無。

    其實就算有也沒用,陳文手裡的火炮連一個營的需求都塞不滿,更別說是往戰艦上放了。

    既然如此,陳文也只得儘量補全作為主力的南塘營的編制,而其他的兩個營卻還是只能暫時靠著步兵局來撐起全部的場面。

    此間新兵訓練已經過半。完成之後,只等著老營和留守老營的部隊前來匯合就可以用來應對清軍的反撲了。只是清軍會在什麼時候抵達金華,這一點陳文卻沒有絲毫訊息。

    ………………

    隨著舟山城的陷落,明軍只得揚帆而去,而清軍在完成了屠城後,也沒有選擇盡數撤離。而是將軍隊分守舟山和定海兩地,並派出軍隊繼續追擊魯監國系統明軍的同時,上報善後事宜的設想等待清廷的決議。

    不過在清廷做出反應前,舟山的防務也必須要做,以防止明軍殺一個回馬槍,致使他們此前的軍事行動前功盡棄。

    是故,陳錦在和金礪、劉之源、蕭啟元、田雄這些滿清在浙江的頭面人物商議後,決定設舟山一協,兵額三千。其中左右兩營為水師,中營為陸師駐守舟山城。這是應有之意,舟山地處海島,守禦最重水師,但若沒有陸師存在也不足以守禦,就像此番的明軍這般,一旦水師受挫,島上沒有足夠的陸師就是必敗之局。

    只是根據時局的變化。明軍退出舟山後,清軍在浙江的防務重心也隨之變化。再加上兵員不可能臨時招募。所以陳錦留下了提督標兵四百、定海鎮標兵一千、定關水師左營一千、錢塘水師左營八百,共計三千二百兵,再加上蘇松水師的六百兵,在舟山暫時留下這將近四千人守禦,以防止明軍去而復返。

    定海水師和錢塘水師留守乃是再正常不過的,因為佔據舟山。清軍在定海和錢塘江一帶的防務壓力也會隨之驟減,就連定海總兵標營分出部隊留守舟山也符合這個原則。唯有提標營的留守部隊,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浙江提督標營,源於弘光朝江北四鎮中的黃得功所部中軍,黃得功死後。田雄靠著挾持弘光帝並將其送給清軍的功勞改換了門戶,此後積功升為浙江提督。這期間多爾袞為了保證其戰鬥力,以便壓服浙江反清勢力,並沒有將這支軍隊進行拆解,甚至就連田雄的部將也幾乎沒有被調動到其他位置。

    多爾袞的應對方式並沒有什麼錯誤可言,畢竟一個出賣南明天子的武將就算反正回去也不可能受到重用。而田雄在這期間始終帶著軍隊鎮壓浙江各地的反清武裝,就連魯監國大鬧福建時也是這支軍隊前往助剿才將魯監國重新轟回海上的,可謂賣力非常。

    只不過,眼下多爾袞已死,清廷內部則在清算多爾袞的黨羽,此後奴酋福臨更是將所有黑鍋全部交給了這個已經被挫骨揚灰的「皇父攝政王」來背,絲毫不顧念他老娘和多爾袞之間在後世辮子戲中「青梅竹馬」,在黃台吉背後「偷偷摸摸」的情份,也全然把他曾經抱著多爾袞的金大腿坐穩皇位的恩情拋諸腦後。

    如此涼薄的性子,真心跟他爺爺努爾哈赤、他叔叔多爾袞是一脈相承的,反倒是他老爹黃台吉不怎麼掛的上勾,真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隔壁老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可以寫進辮子戲裡面。

    針對多爾袞的清算已經開始了,多爾袞遺留下來的一些政策也開始被推翻,陳錦和田雄對此不可能不知,所以將分解提標營本身就是在變相的站隊,這也無可厚非。

    歷史上,這四百兵自提標營調出後便留在了舟山;而舟山戰事一結束,提標營中軍副將於奮起立刻被任命為陝西興安副將,從東南遠遠的扔到了西北;很快,管中軍騎兵的副將巴成功也被調到舟山充任副將;一年後,就連提標左營副將李榮被調任到處州出任副將。

    如此,曾經的那支田家軍完成了肢解和重新安插調整,成為了一支純粹的滿清綠營。而田雄不僅入了漢軍鑲黃旗,還在浙江提督的位置上坐到康熙二年,期間屢次被彈劾都被奴酋福臨赦免。

    可是,眼下的局勢發展卻已經出乎了陳錦的意料。舟山明軍在舟山城陷落後南下溫州三盤,台州此前的亂局雖說聲勢甚大,但是在馬進寶和馬信的合力進剿下也開始次第平復。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那個曾經讓田雄吃了一次大虧的大蘭山明軍武將陳文卻趁著浙西空虛的時機殺入了金華府,並且隨著金華府推官李之芳的求援和塘報來看,這支明軍幾乎每一天都在壯大,卻始終保持著穩紮穩打的態勢,全然不似其他明軍或是義軍那樣趁著初起時的衝擊力來大肆攻略各地,最後分薄了本就不多的精銳。

    在和田雄進行了一番密談後,陳錦加深了對於這個怪異的明軍武將的認識。鴛鴦陣!一個敢去玩這一套已經消失了多年的戰陣的武將,而且還能用得有模有樣,實在不是和好相與的對手。

    只是眼下清軍在浙江的機動部隊剛剛完成了對於舟山的圍剿,全部都處於疲兵的狀態,貿貿然出兵弄不好就會是一場慘敗。

    眼下明軍似乎卻是在等待清軍出兵圍剿,並且在此之前集結更大的力量;而清軍卻不可能耗下去,因為就算清軍想耗到出征舟山的各部修整完畢,明軍也不可能給他們機會!

    重新盤算了一番手中能出的牌面,陳錦決定以杭州駐防八旗大部回防杭州,提標營留守定海,由梅勒章京吳汝玠和定海總兵張傑率隊繼續追殺魯監國,而台州的清剿任務則交給台州總兵馬信和此前協防寧海縣城的那一部分寧波綠營來執行。

    至於省下來的其他部隊,則需要配合周邊的地方綠營集中力量去圍剿作亂於金華的陳文,絕不能讓他在金華府站住腳跟。

    如此算來,這支擁有上萬戰兵的大軍,從多路進發,應該足以撲滅這支明軍的抵抗了吧。而在陳錦看來,只要能夠將陳文所部消滅,那麼浙江就再沒有大規模的明軍武裝存在了,而他也可以將精力集中於已經在漳州殺翻了多路福建清軍的鄭成功身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3
第四十九章 盜首(上)

    自九月初三金華大亂的消息送到陳錦手中,幾乎是還沒到第二天天亮陳錦便派出了信使前往台州。數日後,馬進寶便隨著陳錦申斥並勒令其回援金華的命令抵達趕忙集結部隊,便從臨海縣城出發。

    經過了這十多日的時間,靠著水運和麾下軍官士卒急於返回金華守住這幾年掠奪來的家業的心理,以著超越平日的速度向金華趕去。

    等到來自金華鎮的嫡系部隊進入了永康縣城,馬進寶也得到了明軍按兵不動,金華府城一切如故的消息。鬆了一口氣,他也不敢稍作遲疑,只得帶著已經抵達的部隊繼續出發,由此經武義縣回到金華府城。

    只不過,此番回援,馬進寶所率清軍除了他本鎮的綠營兵外,還有來自衢州、處州和嚴州的清軍,這些清軍來幫他擦屁股,吃喝拉撒什麼的自然也都要由他來負責。可是依著馬進寶的性子,既不可能由他破費,再加上身為領四個府軍務的總兵自然也不可能任由其他協的綠營兵在他直領的地盤上鬧得太過,由此傷了他本鎮士卒的進取之心。

    於是乎,待回到府城後,得知明軍依舊故我,對他的到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馬進寶便趕去和暫時負責本府庶務的李之芳商議了一番,總要在開銷的事情上想想辦法。

    可是商談的結果卻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個平日裡還算好說話的推官已經被那個明軍主帥的檄文嚇住了,說什麼也不肯在號召士紳百姓捐資助餉的榜文上附署。不光提出等援軍雲集後可以用各縣的倉儲來犒勞將士,更是暗示他等奪回東陽和義烏二縣之後也可以在那裡的士紳百姓身上想想辦法。

    聽完這一大段的苦口婆心,作為在官場上拚殺多年的老江湖,馬進寶心中不由得唾口大罵。

    各縣的倉儲是那麼好拿的嗎?

    不光要給孝敬,還要幫著平一部分虧空。總之好人你們這群文官來做,壞名聲都由老子來擔著,想得也太美了!

    至於東陽和義烏的那些草民,難道他們藉著老馬不在投效明軍,懲罰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等到消滅了這支膽大包天的明軍。屠城都是應該的,還用你李之芳教?

    心中暗罵過後,發現這個推官還是冥頑不靈,自覺著有陳錦、蕭啟元等人罩著,平日裡給總督、巡撫、分守道、分巡道、巡按以及提督和八旗駐防軍的幾個主將的孝敬從未有吝嗇過,馬進寶就乾脆獨自下達命令,號召各縣的士紳百姓踴躍出資犒勞為了從明軍的威脅下將他們解救出來而急速返回的綠營兵將士。

    隨著馬進寶一聲令下,金華鎮標營的清軍將校士卒們立刻奔波忙碌起來。這等事情他們再駕輕就熟不過了,往常馬進寶勒索士紳百姓時。也是由他們身體力行的。而且分駐各縣,對於哪家油水比較大也更為清楚。既然此番馬大帥將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給他們,自然也是要竭盡全力做好的,總不能負了自家大帥的信重之恩。

    很快,各縣的富戶都接到了通知,各家按照家產繳納「剿匪銀」,不交或者交得不夠的,便以私通明軍論處。

    至於繳納的財貨。最好是金銀銅錢,若是沒有。田產、宅院、店舖也能將就,倒是什麼古董、字畫、首飾之類的,不是很好估價,鎮標營的軍爺們最多也只會拿筐論斤收。若是這些都沒有,倒也無妨。女子、孌童、壯勞力什麼的也不是不能湊合,反正人販子軍爺們也都很熟。不愁出貨的下家。

    相比之下,馬進寶在府城之中做得就要細緻很多了,絕對稱得上是滿清各地綠營兵中的行業典範。除去金銀、田宅、商舖、人口正常估算價格外,古董字畫什麼的也會找專業人士進行估價,稱得上童叟無欺。至於不交的。倒也沒什麼,拉到軍營裡,倒掛起來,往鼻子裡面灌醋,那還能有不給的?

    如此作為已有多年,馬進寶也越加的講究精益求精起來,對於醋品的選擇他也有著個人獨到的見解:

    南直隸鎮江醋,酸而不澀,香而微甜,色濃味鮮,愈存愈醇,用以冷拼盤、烹雞鴨,可以提味增香,實在是佳品。可是往鼻子裡灌的話,酸味就欠了一些火候。

    福建紅曲米醋,酸中帶甘、醇香爽口、久藏不腐。既是質地優良的調味品,又兼有治病妙用,可防治腮腺炎、膽道蛔蟲、感冒等疾病,確實也是極好的選擇。可他馬進寶又不是郎中,用這個豈不是讓人恥笑?

    天津獨流醋,色澤醬紅,清澈透亮,口味軟綿,酸中回甜,且久存不黴。能夠解腥去羶,除膩增香,助消化,用來蘸餃子,尤其是肉餡餃子絕對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可這東西顏色太淺,顯得威懾力不足,最多也就當個備選而已。

    所以說到底,還得是山西的老陳醋。既符合馬進寶身為「老西兒」的口味,其顏色黑紫猶如中藥湯子又具備足夠的威懾力,再加上酸、甜、綿、醇且回味悠長,絕對是往鼻子裡灌的上品。

    眼見著此番就算硬撐著也不過是落個私通明軍的下場,府城的士紳百姓們也只得東拼西湊,把家中的值錢物事拿出來沖抵「剿匪銀」以保全性命。

    如此,馬進寶憑藉著在金華多年灌醋的威懾力,很快就徵集到了一大筆錢糧,遠比陳文費勁心思弄到手的還要多得多。靠著這些錢糧,馬進寶立馬向本鎮的將校士卒以及來援的其他清軍保證,一定會按照出力多寡和實際功勞分配,絕對不會讓前來協助剿滅明軍賊寇的同袍們空手而歸。

    馬進寶的保證立刻得到了剛剛趕到的衢州、嚴州、處州三府助剿清軍的齊聲讚頌,而當這些清軍在報銷了第一筆趕來此地的路費後,更是對馬進寶讚不絕口,並且保證聽從馬大帥的軍令,為殲滅這伙明軍賊寇盡最大的努力。

    軍心得到了一定的振奮,馬進寶在估算了一番陳錦派出圍剿明軍的總兵力後。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按照陳錦的計畫,首先由馬進寶率本部兵馬返回金華府城,配合金華鎮標營的殘部和金衢嚴分守道的綠營兵遏制明軍前進的腳步;而後衢州、嚴州、處州的三個協各分出一個營的兵力跟進,以為馬進寶後勁;再後便是督標營,在從定海出發後以最快速度趕往衢州,確保了衢州的安全後休整半月。出兵金華參與圍剿。

    與此同時,浙江巡撫標營先期返回杭州,經過休整後前往諸暨,時刻準備南下義烏;而紹興綠營的那一個協則集結於嵊縣一帶,堵住明軍向四明山那片曾經的老巢逃竄的道路即可。

    如此算來,參與圍剿的清軍只戰兵就超過萬人,其中更是不乏督標、撫標這樣的精銳,這樣大的場面在近年來也就僅次於前不久的那場舟山之戰了,想要戰勝這支小規模的明軍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根據馬進寶這些年來的人生智慧。此番本就是他遵從軍令前往台州才被這伙明軍趁虛而入,只要能夠將其殲滅,甚至只是趕跑,憑藉著無往不利的銀彈攻勢,也足以堵住那些擁有話語權的嘴巴。到時候,什麼激起民變的大罪,那還叫個事兒!

    至於李之芳口中的那個什麼民心,馬進寶是根本不會相信其存在的。清軍在遼東的作為。入關以及南下的作為,哪一樣得了民心。眼下還不是佔據中國十之**?

    只要兵強馬壯,只要用血腥的殺戮來震懾住那些擁有話語權的士紳大戶,就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民心的事情。至於那些升鬥草民,則是根本就什麼都不懂,只是士紳大戶的附庸罷了,完全不值一提。

    重新估算了一番手中的實力。馬進寶不由得慶幸了一番,這些年他從未在孝敬上官的事情上吝嗇過,此番雖說被申斥了一番,陳錦看在銀子的份上也保證只要消滅了這股明軍就可以幫他洗脫罪名。

    如此,只要能夠消滅這支明軍。這金華府還是他馬進寶的天下!

    ………………

    永曆五年九月二十一,分別前往各地的執行軍事任務的清軍早已出發,就連本地駐防的寧波綠營兵也大多南下協防,反倒是一隊來自於重建的提標左營的人馬進駐寧波府城鄞縣,以為定海提標營主力的側翼。

    鄞縣的西門名為望京門,取的是遙望京城不忘皇恩之意。望京門乃是一座水門,西塘河穿門而過進入鄞縣縣城,乃是鄞縣重要的水道之一。

    清軍南下之前,河上碼頭林立,兩岸商貿繁華,舟舸雲集,水利設施完備。引用《飄海錄》中的一段話:

    「自府城至此十餘里間,江之兩岸,市肆、舸艦坌集如雲。過此後,松篁橙橘夾岸成林。又過茶亭、景安鋪、繼錦鄉、俞氏貞節門,至西鎮橋,橋高大。所過又有二大橋,至西壩廳。壩之兩岸築堤,以石斷流為堰,使與外江不得相通,兩旁設機械,以竹绹為纜,挽舟而過。」分明就是一副江南水鄉在太平年代的風情畫卷。

    可是眼下,曾經穿梭如織的船舶早已只剩下三三兩兩,商舖凋零破敗,就連水利設施也年久失修,再不復當年的那份繁華。

    城門外遠處泊在岸邊的一艘烏篷船裡,陸宇火鼎【注1】攥著拳頭,指甲已經嵌入了皮肉之中,目呲欲裂的遙望著遠處的城門。而他的目光延伸開來直至終點,卻是一顆束著發的首級掛在了城門的之上。

    凝視了那顆人頭片刻,陸宇火鼎又觀察了一番城頭清軍的動向,便退入了烏篷的陰影之中。片刻之後,一個帶著斗笠,打扮頗有些像是漁夫的漢子提著一個早已空空如也的竹簍自遠處走來,行至岸邊,毫不猶豫的踏上了漁船,將竹簍扔在一旁,也潛入到陰影中去。

    「如何?」

    「陸觀察,這兩日城頭的那些韃子巡視比之先前也大有不及,大抵是時日長了,開始鬆懈了的緣故。」

    「如此就好。」

    陸宇火鼎曾在魯監國朝有觀察副使的官銜,而與他說話的那個漁夫,叫做江漢,乃是錢肅樂的一個部將。清軍南下時陸宇火鼎與六狂生的其他五人邀請因病歸家的刑部員外郎錢肅樂一同起兵反清,那時就與此人相識。

    二人此番在此,為的不是其他,正是剛剛陸宇火鼎注視過的那顆首級。這顆首級掛在這裡已經超過一個月了,期間陸宇火鼎幾次想要將其從城頭弄下來,可是清軍看守得實在太過嚴格,遠不是像歷次懸屍或是懸首時那般,以至於始終未能成行。

    陸宇火鼎很清楚這是為什麼,可正式這個原因,直接導致了他到現在還無法得手。只能看著首級日夜掛在鄞縣西城門上,飽受著風吹雨打,使忠臣義士不能安息於地下,也使得他的內心飽受折磨。

    商議了片刻,那江漢便從烏篷中走出,撐起搖櫓準備向遠處划去。藉著烏篷的小窗,陸宇火鼎再次凝視城門處掛著的那顆首級,似乎是在許下什麼誓言一般。可是當他收回視線準備關上小窗之時,卻看到河對岸的一個身影正向著那首級磕頭行禮。

    那顆首級的主人曾在浙東為方圓數百里的百姓撐起一片亂世之中的淨土,可謂活民無算。這些日子以來陸宇火鼎也很是看到過幾次如這般在遠處遙遙拜祭之人,只是此番看到的這個身影卻頗有些眼熟。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12-19 20:0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5
第五十章 盜首(中)

    在陸宇火鼎的指使下,江漢連忙將船擺向對岸,只是那人卻在他登岸前就已經離開。所幸陸宇火鼎和江漢都是鄞縣本地人,對於城外的街巷也頗為熟悉。沒過一會兒,這二人就綴上了此前在河岸邊祭拜的那個漢子,直到他走進了一間破敗的茅屋。

    行到近前,門已緊閉,陸宇火鼎伸手就要去敲那房門,可是卻被江漢一把攔了下來。傾聽了片刻屋內的動靜,寂靜無聲彷彿空無一人般,江漢向陸宇火鼎搖了搖頭,隨即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柄解腕尖刀提在手上。

    暗示陸宇火鼎稍微站開一些後,江漢一把推開了房門。視線為屋內漆黑的環境所浸染的剎那,一道電光裹挾著罡風自幽暗的深處襲來,直奔著江漢的要害而來。

    雖說早有預料,可是那刀光的速度實在太快。即便身體在推門的瞬間就已經做好了向後倒退的準備,卻還是只得靠著手中的解腕尖刀順勢帶了一下,才強強的躲過了這致命的一刀。

    此刻,江漢後退的第一步正在憑籍著向後的力道拉扯著身形,而第二步卻剛剛離地尚在維谷之間。可是就在這時,只見那個漢子自漆黑中合身撲將了上來,第一刀餘力未盡,另一隻手上的第二把刀卻以著更快的速度直劈江漢的面門。

    雙刀本就難練,而且刀身越長就越加的難以施展。可是眼前這人,雙刀的長度遠超江漢平日所見,此刻一前一後,卻又是一快一慢拿捏的極其準確,將他的反應全部算進了其中,使得他在推開門的瞬間就已經喪失了全身而退的希望。

    江漢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尾隨的這個漢子竟會是一個健斗之士。只是此刻長刀劈動空氣的餘波已經拍在了他的斗笠之上。

    長刀轉瞬即至,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憑藉著多年廝殺搏鬥的經驗,江漢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壯士斷腕,以此來拖延被當場斬殺的時間。可是他的左手尚未來得及有所動作,那刀竟已然劈開了他的斗笠。而此後。那漢子的刀勢卻未有絲毫的減緩,勢要如那斗笠般將他的腦殼砍作兩半。

    生死只在剎那,此間不遠的一個聲音卻突然響起,道破了這刀鋒源頭的寂靜。

    「毛將軍,刀下留人!」

    急促的勸解聲響起,那漢子手中的刀竟彷彿時光凝滯了一般,停在了聲音傳到耳膜的瞬間。而當那漢子轉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時,卻似乎是在那一撇的瞬間便勾起了一些早已淡忘的回憶。

    「陸觀察?」

    「正是在下,想不到毛將軍多年不見。風采依舊。」

    「不敢。」

    長刀停凝在距離江漢額頭不過寸許之間,只在陸宇火鼎與那人認出對方的片刻便離開了江漢的面前。從發起攻擊,到收刀入鞘,那漢子全程行雲流水一般,一看就是常年浸淫於此道的好武之人。

    呼吸已停滯了片刻,江漢在雙腳落地的剎那卻如同溺水之人呼吸到一口空氣般找到了回返人間的感覺。那刀雖已入鞘,但是江漢卻依舊心有餘悸,畢竟剛剛那刀鋒距離他只有一寸左右。只要陸宇火鼎晚喊出一秒,亦或是那漢子收刀慢了哪怕半個呼吸。此刻的江漢就只是一具腦漿迸流的屍體了。

    見兩廂乃是熟識,自然沒有繼續打下去的道理了。那漢子左右掃視了一眼,將陸宇火鼎和江漢引進了破屋,隨即拱手向江漢致歉。

    那江漢本就是個豪爽的性子,此前他與陸宇火鼎尾隨而來,對方在發現之後自然會產生防備之心。換做他也是自然會出手相搏。見那漢子拱手致歉,江漢連忙讓過,只是未帶陸宇火鼎介紹,江漢的注意力從那兩柄長刀轉移到那漢子的容貌,再一聯想道陸宇火鼎對其的稱呼。登時便認出了那人的身份來歷。

    「你是,你是毛明山?!」

    「正是。」

    見江漢認出了毛明山的身份,陸宇火鼎便將江漢介紹給毛明山。重新見過禮後,毛明山便在陸宇火鼎的詢問下談起了自四明湖之戰明軍慘敗後的經歷。

    大蘭山明軍乃是陸宇火鼎的摯友王翊生前的心血所在,而他的另一位好友王江也在那支殘部之中,所以陸宇火鼎分外關注。可是那一戰後,他除了在年後聽聞到清軍在追擊途中被這支明軍的殘部擊潰,緊接著那個帶隊的武將又在新昌城外大鬧了一場的消息外,直到前不久台州大亂,才重新獲得了大蘭山明軍的音訊。

    隨著毛明山的娓娓道來,陸宇火鼎對於大蘭山明軍的殘部眼下的狀況有了一些初步的瞭解,尤其是南塘營和陳文的出現,以及四明湖之戰前陳文的運籌和明軍內部的傾輒也有了一定的認識。

    只是他斷沒有想到,這期間竟然還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尤其是李榮被生擒後,陳文和王江打算用其交換王翊而未能成行,更是讓他嘆息不已。

    得知了毛明山此來目的與他相同,甚至就連其中遇到的困難都大致相同,陸宇火鼎思慮了片刻,見毛明山也確實值得信任,便將他與江漢此前制定的計畫和盤托出。

    「完勳之首,吾已有成算,只是需要冒些風險!」

    ………………

    第二天一早,徐磊如平日般早早的起來,開始監督麾下的士卒訓練。

    自從此前四明山南部的那場慘敗的調查中脫身,以著戴罪立功的名義轉隸重建的提標左營後,徐磊以著這麼多年從未有過的勤奮苦讀兵書、鑽研陣法、訓練士卒,甚至與王升那個降將結為了莫逆,為的便是把陳文這個新晉崛起的怪胎明軍武將琢磨清楚。

    從那之後,徐磊靠著從王升和大蘭山明軍降卒口中得來的那些隻言片語的情報,也總算是勾勒了出了一些南塘營戰鬥力來源的痕跡。可越是瞭解,他就越是不明白,陳文組建這樣的一支軍隊,並且始終在將主將和各級軍官的私利吞沒、廢除,到底是為了什麼?

    思來想去,徐磊覺得陳文大抵是打算謀朝篡位,所以抱著預先取之,必先予之的心態來調動士卒的力量。可是這樣下去,他麾下的那些軍官又怎麼可能始終容忍下去,而不去獲取本就屬於他們的權益呢。

    拋開了這些胡思亂想,徐磊也只得更加專注的研究南塘營所使用的鴛鴦陣,而且有著陳文成功的例子,他覺得只要把那一戰中他所見的,以及從王升和那些大蘭山降卒口中得來的關於南塘營的編制進行複製,就算同等兵力下未必是原版的對手,以著清軍的人力物力財力,靠數量也總能將其壓倒的。

    將這些想法稟報給田雄後,徐磊立刻獲得了田雄的支持,用來重新整編的兩百餘積年老兵,武庫中最好的兵刃、火器、戰馬、甲冑,而後靠著和王升之間不斷的切磋研究,終於換來了一支可以傲視提標營的強兵,哪怕它還只是一支兩百餘人的小部隊。

    靠著這支部隊,徐磊在今年再度圍剿四明山的戰鬥中出盡了風頭,戰後的提標營內部較量中,也碾壓式的擊潰了其他的重建部隊,成為了一支真正為田雄所重視的精銳,而他也成功官復原職,重新坐上了千總的位置。

    等到了舟山之戰,雖說交戰之中幾乎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他一顯身手的地方,可是到了戰鬥的最後,在那片明軍更為熟悉的狹窄地形中,徐磊的這支小部隊還是不負田雄所望輕鬆消滅了那支擊退了清軍多次進攻的守軍殘餘部隊。

    戰事結束後,徐磊被提升為守備,正式管起了手下的這兩百餘人。只是台州和金華先後爆發大規模動亂的消息傳來,本以為可以回到杭州享受一段時間的他,卻被派到了寧波的府城鄞縣協防。

    其實派到這裡到也沒什麼,至少還有個能夠一起喝酒、狎妓、探討兵書戰陣的好友為伴。可是誰知道,他前往舟山不久,原本駐紮在此的王升就被抽調到台州的寧海縣城去協防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無意消遣的徐磊只得照著此前戴罪立功時的作風,狠命的操練部隊。畢竟對於陞官發財,他也不像曾經那般迷茫,至少在他看來,只要能夠達到南塘營哪怕只有幾成的水平,剿滅些賊寇不還是輕而易舉的嗎?

    如此,他勢必也能夠在軍中更進一步,總會有機會坐上一任總兵、副將什麼的來光耀門楣。

    抱著這個念頭,徐磊更加用心的操練士卒,反正以著滿清的統治方式,絕對不會缺了造反的漢家兒郎。到時候用他們的血來染紅頂子,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就像他的將主田雄,就像他的叔叔徐信,就像他的岳父於奮起那樣。

    如往常般操練了半日陣法,徐磊見時辰已到,便下令軍官帶領士卒去吃中午飯。待到午飯結束,他也學著南塘營的制度讓士卒在午間休息,以便更好的完成下午的訓練。

    吃過午飯,不僅僅是已經習慣於午休的士卒們,就連徐磊也開始打起了哈欠。可是就在這是,西門方向卻傳來了遇襲的號角聲,將他的睡意徹底驅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05
第五十一章 盜首(下)

    永曆五年九月二十二,江漢如往常那般,提著裝魚的竹簍來到望京門,給守門的清軍送魚。

    這樣的舉動,已經持續做了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守門清軍早已習以為常,若是某一日江漢沒來,這些清軍或許還會有些想念呢。

    見江漢帶著一個漢子遠遠走來,守在城下的一個清軍連忙走了過來,親熱的招呼起來,順手就要將江漢手中提著的竹簍接過。

    只不過,這一次江漢卻沒有將竹簍遞過去,而是和那清軍低聲說了幾句。聽過之後,那清軍饒有興趣的看了看江漢身旁的漢子,想都未想便帶著這二人一同登上了城樓。

    與江漢同來之人便是毛明山,昨日商議後,對於王翊的首級始終被懸掛於城頭示眾早已忍無可忍,毛明山便一口應下了陸宇鼎的那個計畫。其實在毛明山出現之前,陸宇鼎發現清軍對王翊的首級看守甚是嚴格,便與江漢商議了一個計畫。

    在那個計畫中,江漢每天都會帶著一些鮮魚前去西城門送給守門的清軍,並且暗示其需要出入一些貨物,希望守門的清軍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他也自然少不了守門清軍的孝敬銀子。等到獲取清軍信任後,江漢借賄賂的理由登上城牆,找機會砍斷系在垛口的繩索,而陸宇鼎則駕船從城門下駛過,接住王翊的首級離去。

    對於此事,這二人皆是抱了必死之心,江漢在城頭砍斷繩索自然斷無生理,而陸宇鼎在盜走王翊的首級後也要將其妥善的藏匿起來,並要設法躲過滿清的搜查,以便有一日可以為王翊風光大葬。

    可是這段時間以來。賄賂倒是藉著偷運貨物的理由送了幾次,可每次清軍都沒有讓他登城,而是在城下交給剛剛要接竹簍的那個清軍,再由那個清軍轉交給守門軍官。如此一來,江漢始終無法登城,而每次江漢去送賄賂時等在遠處的陸宇鼎也只有撒羽而歸。

    前幾天。陸宇鼎和江漢觀察發現,清軍或許是因為時日久了,對於王翊的首級已經有些鬆懈了。暗中打探了一番,得知那清軍軍官喜歡吃魚膾,便打算找個做魚膾的師傅配合一下,也好為江漢創造登城的機會。

    可是此事事關重大,一時之間陸宇鼎和江漢也找尋不到可以信得過的人選。眼下既然毛明山決定一同行事,那麼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便由他來假扮這個廚子的角色。以便趕在他二人任何一個登城的時機砍斷繩索。

    此刻已然得計,那清軍轉身領他們登城的瞬間,江漢將竹簍從左手遞到了右手,便與毛明山一同隨著那清軍登城。而躲在遠處喬裝為漁夫的陸宇鼎在看到這一幕後,立刻返回船尾,緩緩的向城門划去。

    城門的左近有一行樓梯,那清軍帶著江漢和毛明山一步步走了上去,卻被樓梯口的一個清軍攔了下來。

    見毛明山的目光已經投擲到那根繩索上。似乎已經有些按耐不住的趨勢,江漢連忙向前行了一步。將毛明山擋在身後,接著放下竹簍的瞬間向毛明山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此間他們手中只有毛明山身上攜帶著的做魚膾的小刀,憑著這個殺到近前並非不可能,但卻絕非萬全的打算。

    放下竹簍,江漢便與那清軍攀談了兩句。藉著平日裡混了些交情的份上,本來在城下的那個清軍也幫著說了兩句好話,城上的那個清軍才答應向不遠處躲在城門樓子裡面的軍官稟報一聲。

    收過幾次賄賂,可是清軍的軍官對於江漢的印象依舊不是很深。給城門官送禮以求偷運些貨物,這樣的事情再正常不過了。那個在崇禎朝就開始守城門的軍官可以說每天都會碰上,自然也不會上心,尤其是不會對這麼個每次也給不了多少銀錢的小販子上心。

    只是聽說這漢子此番竟帶了一個善作魚膾的廚子,被勾起了饞蟲的軍官尋思著此人如此會來事兒,見一面到也無妨,便叫那清軍前去將江漢和毛明山引了過來。

    計畫到此刻進行得頗為順利,江漢與毛明山不緊不慢的向城門樓子走去,遠處捆著繩索的垛口已經不足五米的距離。就在這時,隨著一個顯得有些刻意的咳嗽聲在城下響起,只見毛明山立刻掏出了把柄處理魚膾的小刀,直接抹在了帶路清軍的脖子上,順手抽出清軍的腰刀後只是向前猛的一擲,徑直的插在了守在繩索旁的一個清軍的咽喉上。

    異變突起,守在城上的清軍愣了剎那,趕忙衝殺過來。可是此刻,毛明山仗著先下手為強的優勢卻早已衝到了那垛口近前,一刀砍在了繩索之上。

    繩索在鋒利的刀鋒和巨力之下沒有表現出絲毫反抗的意圖,毛明山僅僅用了一刀就將繩索砍斷,而失去了束縛的繩索在繫於末端的首級的牽引下,藉著地心引力的作用徑直的掉落了下去。

    自城門下向城上望去,方位本就不是很好確定,再加上陸宇鼎駕著小舟在河上漂浮,便更不好定位於首級之下。

    毛明山一刀過後,繫著王翊首級的繩索應聲而落。陸宇鼎在小舟之上奮力的將手伸將了出去,試圖夠到那顆急速墜落著的忠魂。

    只是即便如此,陸宇鼎的手距離首級掉落的位置卻還有一小段距離,但是隨著重力的偏轉,小舟的中心也開始發生偏移,他伸出雙手的那一側此間已經開始逐漸的壓向水平面一下,而另一側則開始向上翹起,大有將乾坤顛倒過來的趨勢。

    可是已經到了此時,他顧不得小舟傾覆的危險,雙手依舊竭盡全力的伸向掉落的方向。小舟的另一端翹起的角度越來越大,陸宇鼎依舊竭力的向掉落的方向伸去,可就在他即將觸摸到那個位置的剎那,首級卻擦著他的手指末端墜落了下去,沒有絲毫的停留。

    「不!」

    不久前,舟山之戰。同為寧波六狂生的董志寧拔劍自裁。陸宇鼎花費重金撈回了董志寧的屍身,並將其秘密安葬在了城北的馬公橋畔,也算是讓這位摯友得以重歸故土,免去了葬身魚腹之苦。

    可是現在,由於王翊的搭檔王江、部將陳文依舊在浙東打著大蘭山明軍的旗號與清軍血戰,寧波清軍在懸首的同時也加強了對其的看管。陸宇鼎在感懷於王翊的遺志尚在的同時。卻也很清楚此番再無法像上次那般輕易的奪回王翊僅存的首級了。

    為此,陸宇鼎籌謀月餘,更是找來了同心同志的江漢和毛明山一同行事。無論是他,還是江漢,亦或是毛明山,他們都很清楚,這番用計,登城者很難脫身,幾乎是必死之舉。可是即使這樣。江漢和毛明山還是毅然站了出來,以著他們身懷武藝更容易脫身為由將最為安全的工作交給了他。

    可是到了這時,首級沒有接到,就連被斬斷後依舊捆綁在頭髮上的斷繩也未有夠到手中。看著首級即將落入水中,陸宇鼎腳下猛的一用力,整個人在首級落入水中的剎那一躍而出,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水中。

    陸宇鼎躍起的剎那,小舟的另一側在向下的力道作用下更是高高的翹了起來。距離徹底傾覆只在毫釐之間。

    下一秒,水花濺起。陸宇鼎已隨著王翊的首級投入水中。小舟翹起的角度越來越大,直至開始傾覆的瞬間,卻隨著力道耗盡重新向水面落下。片刻之後,小舟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放平,激起了一陣水花,而就在這時。陸宇鼎也從水中探了出來,他的手中則緊緊攥著一根被利器割斷的繩索。

    城頭上的喊殺聲依舊,陸宇鼎連忙泅水到小舟旁,將那根斷繩及其繫著的首級放了上去了,而他也趕緊爬上小舟。顧不得褪去已經濕透的衣衫,趕忙擺著搖櫓駕舟遠去。

    城頭上,毛明山和江漢已經連殺數人,他們手中奪取自清軍的兵刃末端也在滴著殷紅的血液。此刻的城頭上清軍零星的守軍已盡數圍了過來,就連遇襲的號角聲也響徹其間。

    江漢藉著廝殺的空檔向城下撇了一眼,眼見著陸宇鼎已經重新爬上小舟,他連忙向身旁的毛明山喊道。

    「已經得手了,我們快走吧!」

    毛明山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即持著奪來的雙刀向清軍衝去。城頭之上本就狹窄,清軍倉促之下未及結陣,很快就被毛明山殺了個人仰馬翻。而江漢則死死護住毛明山的身後,持著刀盾與追來的清軍廝殺。

    守城的清軍來自寧波綠營,本就不甚精銳,在毛明山這等有著同心之人護衛的悍將面前如朽木之於利斧般被摧枯拉朽的擊碎。二人一前一後,在戰鬥中配合也逐漸默契起來,很快就殺到了樓梯附近。

    毛明山大喝一聲,揮舞著雙刀衝殺了過去,瘋虎般的氣勢將清軍嚇得節節後退,甚至有個守在樓梯口的清軍一步踩空順著樓梯滾了下去。聽到毛明山已經衝殺出去的示意,江漢連忙虛晃一刀,緊隨其後順著樓梯往下跑去。

    二人已經開始自樓梯向下出去,守城清軍著實被這兩個抱著必死之心而來的明軍武將嚇了個夠嗆,再不敢逼得太緊。而那個始終躲在後面的清軍軍官見二人距離清軍已經有了些距離,連忙讓麾下的士卒射箭,妄圖以此阻止毛明山和江漢逃走。

    清軍的箭矢自城頭而下,毛明山和江漢也只得用兵刃格擋掉那些威脅到他們的,倒退著向城樓下去撤離。

    箭矢減緩了二人撤離的速度,但是清軍的士卒也更是不敢靠前,憑藉著個人的武勇,二人很快就可以逃離城牆的範圍,按照計畫進入小巷之中,在一處空院子中換上準備好的衣服,就可以消失在街市之中。可也就在此時,一隊長短兵交雜的清軍正在急行軍趕來。

    片刻之後,毛明山和江漢已經衝到了城下,而城頭的清軍則還在樓梯半路,殺散了城下零星的幾個守門清軍,逃離路線中預定的小巷已在不遠。而此時,趕來的清軍也跑到了大約兩百步左右的地方。

    遙望著那隊持著狼筅、刀牌、長槍、鏜鈀的清軍,以及那面書寫著「浙江提督標營左營中軍守備徐」的大旗,毛明山在愣了一下子後,怒意只在一瞬間便充斥了全身。

    「徐磊!」

    自從得知了陳文和王江打算用李榮來交換王翊的計畫,徐磊這個名字便深深的映入了毛明山的腦海之中。

    一夜夜的等待,交換與否的消息卻始終沒有傳來,直到王翊在定海被清軍殺害,首級則被運到了鄞縣縣城的西城門懸首示眾,這份仇恨每一秒都在增長,此刻的毛明山已是殺意已決!

    「毛都督,趁著韃子還沒圍上來,快走吧。」

    毛明山搖了搖頭,滿眼的怒火向著徐磊前來的方向噴湧而出。「若非徐磊這狗賊,王經略本不用死,此子,吾必殺之!」

    城上的清軍已經追出過半的樓梯,而堵截提標營兵也越來越近,江漢憤而來了毛明山一把,大聲吼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會有機會的!」

    經過了昨日的商議,江漢對於那份用李榮交換王翊的計畫也有所瞭解,此刻毛明山見仇人就在眼前,必定是殺心大起。可是他,卻並不想在能夠脫身的情況下死在這裡,因為江漢還在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隨著王師光復兩京。

    江漢的勸說不可謂不在理,畢竟以一人之力攻殺敵軍那支小部隊的主將就算能夠成功也再難全身而退。可是眼下的毛明山再也聽不進這些勸慰,四明湖一戰,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上官、曾經並肩作戰的同僚先後離世,以他的性子又學不得陳文此前所表現出來的那份隱忍,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即便是死也為那些大蘭山上的同志之人報仇!

    「毛都督……」

    「快走!」

    打斷了江漢的勸說,毛明山大喝一聲,揮舞著雙刀衝向前來堵截的提標營兵。而江漢則在咬了咬牙後,轉身向那小巷子跑去。

    ………………

    小半個時辰後,望京門下的激鬥已然結束,徐磊看著倒在地上的毛明山卻依舊心有餘悸。

    這個被狼筅、長槍、腰刀之類的兵器在身上創造了無數個創口,靠著兩把腰刀不斷的劈砍竟可以突入陣中連殺數人,直到最後的剎那還試圖將已經折斷得只剩下一半的腰刀投向他的明軍武將,此時身上的傷口早已不再流血了,或者說他是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才結束了那以命換命的攻擊。

    只是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的大蘭山明軍後營指揮,徐磊的心中卻沒有絲毫擊殺敵酋的欣喜,有的反而只是淒涼,一種他根本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涼。而造成這份淒涼的,卻正是他曾經打算借此陞官發財的資本——模仿自南塘營所編練的鴛鴦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0:14
       
第五十二章 運去(上)

    歷史上,毛明山在同陸宇鼎、江漢二人盜走王翊的首級後,於永曆十年參加了王江、沈調倫復起大蘭山策應舟山陳六御的起兵,直到半年後清軍遣寧海大將軍、正黃旗固山額真伊爾德會同浙江清軍二次圍攻舟山前再度圍剿四明山時才歿於陣中。

    可是到了現在,由於王江躲過了去年清軍針對四明山的圍剿,以及陳文的異軍突起,清軍加強了對王翊懸首的看管,陸宇鼎等人也只得對此前的計畫進行修改。本來以著毛明山和江漢的武勇,再加上襲擊的突然性,脫身並非不可能,只是當毛明山發現堵截清軍的指揮官是徐磊的時候,整個人登時被憤恨所燃燒,在望京門下提前五年綻放出了最後的花火。

    與此同時,陸宇鼎在城頭廝殺的掩護下駕著小舟遠去,直到一個隱蔽處才拋下小舟,換上本來的衣衫返回家中,將王翊的首級藏匿於書房之中,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夠為王翊風光大葬。

    十餘日後,遠在數百里外的義烏,陳文新近招募的這數千新兵的基礎訓練任務也完成了大半。

    由於編制有南塘營第一局作為藍本,鴛鴦陣以及其他兵種的武器裝備也沒有什麼變化,這些新兵的訓練也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眼下清軍圍剿在即,時間緊迫之下不似天台山上那般,陳文只得按照他在大蘭山時的流程和內容進行訓練。再加上新兵過多,在和老兵的比例上達到了七比一之大。他也只得拿出一套與此前截然不同的組編方式。

    清軍圍剿的緊迫導致了新兵訓練時間過短,再加上老兵數量太少,又不可能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重新打散混編。陳文遭遇了他此前從未碰到過的凝聚力的問題。

    為了儘可能降低其對作戰效果的影響,陳文決定將新編各局的鴛鴦陣殺手隊按照籍貫、親族進行組編,以此靠著同鄉、同族自身的凝聚力來強化戰鬥能力。這樣的辦法在中國並非鮮見,包括歐洲的瑞士人也曾經以此強化軍隊來對抗奧地利鐵騎。

    只不過,這樣的組編方式對於並非本鄉本土人士的陳文,以及大部分成員來自於寧紹台州等地的老南塘營來說卻是極為不利,尤其可能將面臨到被本地宗族、世家架空的風險。

    可是眼下清軍圍剿在即。若是不如此,僅僅憑藉著那一千多組編上並不健全的老南塘營,極有可能被清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耗死。

    憑籍著對於歷史的瞭解。陳文抓住了這段對於在浙江抗清最後的一個,同樣也是稍縱即逝的時機。可是清軍絕對不會容忍他繼續發展下去,尤其是在這樣的內陸府縣,一旦再度出現防務漏洞就很可能被會是一場大規模的動亂。

    是故。想要在此地生存、發展、乃至是由此席捲各地。首先就必須設法抗住這最初的反撲。至於以後,那是以後的事情,沒有現在,也就不會有未來!

    這支新軍的訓練還在繼續,而不足百里之外的金華府城,清軍也並沒有閒下來。除去馬進寶的金華鎮標營餘部,來自衢州、嚴州、處州的三個營也先後抵達金華府城,而同期自定海出發的督標營也順利抵達了衢州。在進行必要的休整後,便按照計畫中的那般進入金華府參加圍剿。

    由於兵力暫時還不佔優勢。驕橫如馬進寶在從那些逃回來的清軍口中得知了戰鬥過程後,也不敢輕易出兵,去捋陳文的虎鬚。

    只不過,軍事行動尚沒有開始,李之芳在馬進寶抵達後,也拿出了全新的應對手段來對抗陳文的反清宣傳。而他宣傳的內容也非常簡單,那就是剛剛結束的舟山之戰。

    由於永曆四年清軍圍剿四明山的結局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舟山明軍即便有台州方面成功牽制住了馬進寶的南線清軍,但是由於至關重要的橫水洋一戰阮進如歷史上那般意外被俘身死,舟山一戰的結局也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清軍攻陷舟山城後,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城,超過萬人殉難。

    期間,負責城守的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中鎮總兵馬泰等人力戰殉國;魯監國正妃陳氏等投井而死,西宮妃榮氏和世子留哥被清軍俘獲;內閣大學士張肯堂、禮部尚書吳鐘巒、兵部尚書李向中、工部尚書朱永佑、通政使鄭遵儉、兵科給事中董志寧、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等眾多官員自殺殉國。

    與此同時,兵部左侍郎李長祥、忠衛伯章雲飛、掛印將軍尹文舉、蔡應選、涂登華等;張名振麾下中軍總兵金允彥等,禮部丘元吉、戶部孫延齡、倪三益等;太僕寺李師密,兵部中軍周士禮,副、參、都、守周名臣、鄭國化、王培元等先後降清,「俱分發內地善行安插矣」。

    舟山之戰以明軍的失敗告終,李之芳依仗著馬進寶及來援清軍的實力控制各縣並大肆宣傳此事,為的便是以此來打擊明軍的士氣,為即將到來的圍剿做準備。

    這些事情,陳文很清楚,而且根據後世的記載,他更加清楚其實這一戰明軍兵力的損失其實並不是很大,只是由於根據地被攻陷,留在那裡的家屬大多殉難,以至於士氣低落無力再戰。

    再加上後來在海上飄泊無定的生活,也導致了部分將領對前途失望,包括都督靜洋將軍張英,都督掛印總兵阮述、阮玉,新襲蕩胡侯阮美,都督總兵阮捷、魏賓等先後赴福建閩安向清方投降。而魯監國、張名振等也只得帶著餘部投奔鄭成功,舟山明軍的歷史徹底宣告結束。

    可是並非親歷者,陳文無法拿出強有力的證據來進行反駁。再加上舟山明軍無力再戰。更不可能越過台州來援助金華,以及清軍勢大的現實也依舊存在,即便能夠反駁。他也沒有必要如此。

    到現在為止,李之芳給陳文已經製造了不少的麻煩,雖然大多只能起到噁心人的作用,但這在陳文接觸過的滿清官員中已經算是極為能幹的了。可是李之芳在陳文那個時代的網絡中並不算是什麼名人,三藩之亂的主角也是吳三桂而非耿精忠,以至於此刻的陳文怎麼也沒有想到眼下這個區區的金華府推官竟然會是後來的浙江總督。

    李之芳的宣傳使得明軍佔領區出現了一定的恐慌,同時也壓制了金華府清軍佔領區的一些蠢蠢欲動的反抗苗頭。使得陳文從這些地方獲取物資的難度陡然提高。

    既然李之芳拿出了反革命的宣傳,那麼陳文自覺著也只有拿出革命的宣傳來進行應對,這樣才不至於被金華府清軍從氣勢上壓倒。

    在新的檄文中。陳文坦言由於兩地距離甚遠,他也並不清楚舟山的具體情況。不過他希望金華府的父老能夠明白,假如他所率領的這支明軍一旦不幸,清軍勢必會對義烏、東陽進行屠城。並且會對從屬的各村鎮進行報復性屠戮。而那些暗地裡向明軍捐贈物資的義士。甚至只是被清軍懷疑向明軍捐輸的人士也必然會遭到清軍的報復。

    當下的時局,不論遠在幾百里外的舟山如何,金華的士紳百姓唯有寄希望於明軍擊退清軍,才能保全住身家性命。

    陳文的宣傳從目的性上和上一篇檄文幾乎一致,就是利用滿清、以及對本地人士更加直觀的馬進寶這些年來的作為所造成的恐懼來激起反抗的**,從而在穩定明軍佔領區的同時造成清軍後方軍民互相懷疑、對抗的情緒。

    新的檄文發出後,陳文獲取自清軍佔領區的物資依舊得不到提高,可是義烏、東陽兩縣卻開始呈直線上漲的趨勢。就連軍營中的兩地新兵也自覺的提高了訓練量,彷彿是在為最後的一場狂歡盛宴做準備一般。

    那場已經被當地士紳百姓視之為最後瘋狂的大戰隨時都有可能開始。而數日後,原駐紮於天台山的大蘭山明軍老營在南塘營留守部隊的護送下,也已經越過新昌、嵊縣,進入到東陽縣的地界。

    聞訊,陳文便拋下軍務,趕往東陽縣北的虎鹿鎮迎接,而此前準備的船隻也可以從那裡將老營以著最快的速度運送到明軍的統治中心——東陽縣和義烏縣的縣城。可是他尚未來得及趕到那裡,就被隨先行部隊而來的俞國望截住。

    親眼見到俞國望,陳文根本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不到兩個月前,他們還並肩攻陷了天台縣城,那時的俞國望雖說是早生華發,但也不過極少有的幾綹夾雜在黑髮之中。可是再見到他,卻已是滿頭的白髮,再無一根青絲。

    軍帳之中,聽著俞國望老淚縱橫的講述著陳文走後台州發生的一切,尤其是臨海縣城之外,先勝後敗的牽製作戰,以及金湯、高宜卿等人先後殉國的消息,陳文登時明白了一切。

    聯想到此前從清軍佔領去得到的舟山之戰的消息,他的心中瞬間被譴責和悔恨所淹沒。

    抵達天台山後,陳文便開始考慮舟山之戰和台州的問題,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是橫水洋之戰無法逆轉,舟山城防戰除非他擁有至少超過五千如南塘營般的精銳,否則一樣無法擊潰清軍。可這樣大規模的軍隊不光以老營所殘存的物資無力組建,就算能夠組建起來,張名振也絕不可能讓他登島,畢竟王朝先的殷鑑不遠,就在夏後之世。

    而台州的地形多山,將所屬的幾個縣盡數分隔開來不說,田土也不足以支撐魯監國系統明軍在此組建更大規模的軍隊來抵抗住清軍的進攻,進而收復失地。

    再加上四明湖之戰的後遺症,陳文身為王翊的部將,也同樣無法信任魯監國明軍系統中最大的山頭——定西侯張名振為首的勳臣集團。由此他才會決定冒險利用那一段時間清軍的防禦漏洞來進攻金華府,設法獨自收復失地。

    可是當消息抵達,舟山之戰的失敗,上萬人被屠殺;台州牽製作戰先勝後敗,俞國望、金湯這兩支最大規模的當地抗清武裝幾近覆沒,其他的明軍也開始遭到清軍的大力圍剿。

    犧牲已經太多了,即便這些他大多無能為力,可是作為穿越者無法改變慘劇的悔恨卻依舊充斥著內心。

    片刻之後,強迫著理智重新掌控大腦,陳文也必須直面這段時間以來始終壓在俞國望心頭的那份沉重。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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