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2
第一章 南北

    永曆五年臘月二十八,北京乾清宮。

    藉著多爾袞意外身死,順治在親政後便開始了針對多爾袞及其親信黨羽的清算。

    眼下已經過去了將近了一年的時間,多爾袞追奪一切封典,毀墓掘屍,鑲白旗固山額真何洛會,大學士剛林、祁充格,內大臣冷僧機、西訥布庫,貝子鞏阿岱、錫翰,曾經參與鎮壓李成棟、金聲恆反正的征南大將軍譚泰等人盡皆被誅殺。就連那個在多爾袞死訊傳來想要取而代之的和碩英親王阿濟格也已經被幽禁賜死。

    經過了這一系列的政治鬥爭,權利終於從攝政的多爾袞及其黨羽回到了多爾袞執政期間被壓制的皇太極那一系的兩黃旗貴族手中。而在獲得了八旗貴族的支持,順治也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這片亞洲東部的膏腴之地。

    憑藉著努爾哈赤時代的開創,皇太極時代的積累和多爾袞時代的釋放,滿清藉著明王朝在北方的實際統治被以李自成為代表的農民起義軍推翻的時機大舉入關,並迅速壓垮了李自成、張獻忠以及南明弘光、隆武、紹武等朝。

    眼下除去各地的民亂外,明王朝的殘餘勢力只剩下了東南的魯監國集團和西南的永曆******。

    三個月前,平南將軍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浙閩總督陳錦率領杭州駐防八旗、浙閩總督標營、浙江提督標營、定海總兵標營各部東渡舟山,在擒殺了明軍水師名將蕩胡侯阮進後攻入舟山。十日後城破,魯監國的元妃、世子皆被俘獲,包括內閣首輔張肯堂在內的大批官員非降即死。

    見舟山城破,魯監國大軍被迫南下,進駐溫州三盤後又被追擊而來的梅勒章京吳汝玠、定海總兵張傑配合溫州清軍再度擊潰淪落至此的舟山明軍,使其被迫繼續南下。而包括都督靜洋將軍張英,都督掛印總兵阮述、阮玉,新襲蕩胡侯阮美,都督總兵阮捷、魏賓等先後攜帶大批兵員、艦船和火炮向福建閩安清軍投降。

    舟山明軍的勢力基本上被蕩平。而西南戰場上清軍也攻入了廣西,並在不久前攻陷了南寧,將那位長腿天子趕到了貴州。至於剿滅山東榆園軍之類的抗清武裝,就更加不勝枚舉了。

    親政的第一年就取得了如此大如此多的成就。從多爾袞陰影下掙脫出來的順治聽著身邊近侍、奴才們的阿諛也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

    但是就在滿清即將徹底蕩平各地明王朝殘餘勢力的趨勢下,福建的那個朱成功卻在福建南部的漳州幾度擊潰清軍,並將漳州府團團包圍;而去年就已經被蕩平的大蘭山明軍殘部卻在一個叫做陳文的武將的帶領下一舉殺入了金華府,順勢擊退了浙江清軍的重兵圍剿。

    如此一來,本以為東南戰場即將完勝的局勢下。一個朱成功,一個陳文又在福建和浙江這兩個已經幾近全功的省撬開了缺口,對於滿清在這兩地的統治產生了不小的威脅。

    朱成功不提,鄭芝龍那個笨蛋的兒子,在福建已經鬧了很多年了,順治思來想去還是打算決定讓更為瞭解當地情況的陳錦、金礪以及福建巡撫張學聖去解決。

    至於陳文,這個名字順治有些耳熟,似乎以前曾經聽到過。回憶了良久,在近臣的提醒下才想起是那個去年多爾袞還在世時伏擊了浙江提督標營,並陣斬了一個副將的明軍武將。算得上是這些年來浙江明軍中難得的狠角色了。

    可是誰想到,這廝竟然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狠辣。在舟山被圍攻的情況下選擇大舉向西,遠離沿海明軍的支持,利用清軍在這期間短暫的佈防漏洞佔據了金華,並且憑藉著劣勢兵力擊退了圍剿的清軍,甚至一口吞下了孤軍冒進的撫標營。

    雖然只是丟了一個府,但是這個明軍武將的出現已經讓順治感到了有些礙眼,在接到陳錦的奏報後,他便將親信索尼、鰲拜叫來,並且傳旨當初攻佔金華的端重親王博洛和對江南更為瞭解的大學士洪承疇前來共商。

    索尼和鰲拜是兩黃旗的中堅人物。當年皇太極死後,多爾袞和豪格爭奪皇位,兩黃旗的索尼、鰲拜、譚泰、圖賴、鞏阿岱和錫翰六人盟誓擁立豪格,其中鰲拜更是在議政時對多爾袞拔劍相向。面對「滿洲第一勇士」的武力威脅。實力強橫的多爾袞也只得放棄了繼續爭下去的念頭,改立同為皇太極之子的福臨即位。

    後來鞏阿岱、錫翰和譚泰黨附多爾袞,圖賴則死得比較早,到順治親政清算多爾袞及其黨羽時,僅存的這兩個在多爾袞勢大時屢遭迫害的兩黃旗中堅人物就自然而然的成了順治的親信。

    傳閱了陳錦的奏報,索尼和鰲拜對視了一眼。便與順治一般將目光投諸於對於那裡更為熟悉的博洛和洪承疇的身上。

    奏報裡的事情博洛在昨天就已經知曉,金華總兵馬進寶當年在他麾下為將,後來也是他將馬進寶任命為衢州總兵的,這個武將雖然說打仗的本事不大,但是勝在會刮地皮,而且每年的孝敬也遠超於他人,所以對於馬進寶,博洛一向是回護的態度。

    陳錦的那份奏報刻意比馬進寶的人晚到半日,其中更是強調了陳文的狡猾,大談陳文分兵於台州牽制馬進寶的同時偷襲金華,絲毫不提馬進寶在金華的橫徵暴斂才導致了明軍壯大的如此快速。至於圍剿失敗的事情,也歸咎於撫標營左營游擊那個死人的輕敵冒進,對於南線戰事的失利幾乎是一筆帶過。

    博洛很清楚這裡面有陳錦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會如此的關係,這裡面肯定也少不了馬進寶對於陳錦、金礪、蕭啟元等人的賄賂。既然陳錦願意壓下馬進寶的罪責,他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馬進寶平日裡的孝敬不少,此番又派來的人也帶來了一份數額同樣不菲的孝敬,收了銀子不辦事的話以後誰會真心實意的跟著他博洛混了。

    至於金華的亂局,一個明軍武將能鬧到什麼樣子,了不得了不是還有滿洲大兵嘛,這世上還有滿洲大兵打不過的對手存在嗎?

    「皇上,奴才去過金華。那裡處於四戰之地,雖有山河卻不足以堅守。那姓陳的蠻子藉著大軍集結於舟山的機會偷襲金華得手,只是運氣好了點罷了。就像陳錦說的,等杭州駐防八旗和提標、督標修整完畢自然可以一舉蕩平。無需憂心。」

    博洛三言兩語之間就把金華失守的事情歸咎於陳文的好運,分明是一副袒護馬進寶的架勢,同在大殿之上的那三個人精怎會不知,就連親政不過一年順治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只是博洛與尼堪、滿達海同為理六部事的理政三王,地位很高。對於剛剛清算了多爾袞急需八旗其他王爺支持的順治而言,博洛說出的話份量極重。

    見博洛不以為意,順治又將皮球踢到了洪承疇的身上,想要看看這個自歸降以來屢立殊勛的已經入了漢軍鑲黃旗的奴才有什麼意見值得考慮。

    洪承疇想了想,並不打算去駁斥博洛的看法,只是提到了奏報上的另一個問題——如何解決陳文這支僅存的浙江明軍,以及福建的鄭成功。

    「皇上,奴才看陳總督的奏報,其中言陳文那廝的監軍,偽浙江巡撫王江被陳錦派出的小部隊俘獲。已經歸降了朝廷。既然如此,不如讓那王江投書招降其人。而且奏報上說,陳文是天津右衛世襲百戶,奴才以為可以讓直隸總督詳加調查,若是還有家人在此,雙管齊下或可事半功倍。」

    招降納叛是滿清最為慣用的伎倆,洪承疇這等被俘後降清的不提,清軍入關以來很多地方根本不用費力去打,只要遣一舌辯之士在滿洲大兵前面狐假虎威就可以換來大批的兵員和地盤。陳文進入四明山前,魯監國朝的不少文官武將就被嚴我公招降。若不是王翊烹殺了嚴我公的使者,這個勢頭恐怕一時之間還很難遏制。

    「這樣一來,若是能夠招降成功,通過調防和分化其部將。這個武將就不足為慮了。若是不行,也可以借助這段時間來讓杭州駐防八旗、提標營和督標營完成休整,待江西事了,大軍便可以從廣信府入衢州與督標營匯合,配合杭州的駐防八旗和提標營,靠著那一個府的地盤。那個明軍武將再武勇也只有死路一條。」

    洪承疇口中的江西之事,乃是活動於江西、福建一帶的抗清義軍,其中兵部尚書江西總督揭重熙、定南侯曹大鎬、平江伯張自盛和寧洪伯洪國玉被滿清稱之為江西四大寇,這四人所組織的義軍一度連營百里,聚眾十數萬,橫行江西、福建。

    面對如此大規模的抗清武裝,滿清只得抽調福建、江西、南贛兩省三地綠營圍剿。直到去年十月初二,洪國玉在江西新城縣被俘,而揭重熙和曹大鎬也於今年的五月被清軍俘虜,江西四大寇只剩下了張自盛率領萬餘人屯於江西大覺岩。

    只要將張自盛剷除,清軍就可以抽調出一部分繼續鎮壓餘眾,其他的無論是投入到福建戰場,還是浙江戰場都將會是壓倒性的優勢。

    洪承疇的計畫不僅包含了陳錦提到的抽調杭州駐防八旗參戰圍攻金華明軍,還提出了借助招降的時間來等待圍剿江西明軍的清軍完成既定的作戰任務後參與圍剿。如此,明年圍攻金華便可以確保萬無一失了。

    至於鄭成功,洪承疇和他父親鄭芝龍是同鄉,當年招降鄭芝龍也有他的一份力,對於鄭成功倒也有些瞭解。鄭成功起兵多年,但是作戰方面表現都不是很穩定,今年的表現已經超過以往,但是福建還有不少的兵將,總會有人可以解了漳州之圍。

    再加上鄭成功圍攻的福建最南端的漳州,而陳文佔據的金華北可以攻寧紹、杭州,南可以下衢州,如果********將魯監國接上岸的話,進攻台州也很方便。可若是魯監國真的上岸了的話,就不是一個府的亂局那麼簡單了。

    由此,他打算為滿清主子們定下先陳後鄭的基調,這樣可以讓馬進寶也藉著這段時間擴充實力戴罪立功,也不會逆了博洛的心思。

    洪承疇的計畫很明確,很快就得到了博洛的認可,索尼見順治看樣子也不打算做出太大的變更,便出言符合,只有鰲拜似乎想提出什麼異議也被索尼示意稍後再說。

    接下來君臣五人又談了些別的事情才結束了召見,博洛和洪承疇各自回去,而鰲拜和索尼則聚在一起將剛才未說完的繼續說下去。

    「圍剿金華失利,分明是那馬進寶無能,現在把所有責任全部歸咎於那個撫標營的游擊身上。日後再度圍剿,馬進寶若是再敗,豈不是壞了皇上的大事?」

    索尼很清楚鰲拜的個性,武勇、視忠誠高於一切、喜歡直來直去,這樣的人長久下去落不了什麼太好的下場,但是有些事情卻必須和他說清楚,否則順治那邊也不好交代。

    「賢弟,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馬進寶乃是端重親王的舊將,回護一二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皇上勤政未久,需要端重親王的支持,治那馬進寶的罪無須著急。至於那個蠻子,自然有杭州駐防八旗對付,漢八旗兵雖說不比咱們滿洲八旗,但是對付一個新出道的蠻子武將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這些事情鰲拜並非不懂,只是在他看來什麼都比不上滿清皇帝的軍政大事重要,像馬進寶這種只知道刮地皮賄賂上官的廢物有過自然要懲戒一番才能壓服其餘的綠營武將,促使他們好好做事,否則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至於索尼口中那份八旗兵無敵的論調,在他看來倒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滿八旗兵自不必談,就連漢八旗兵只要認真作戰也不是明軍能夠抵擋得了的。

    正因為如此,索尼藉著順治的處境很快便說服了鰲拜,這件事情定下了基調,到議政的時候也自然可以平穩的定下來。

    ………………

    與北京乾清宮的輕描淡寫不同,福建海壇的魯監國已經進入了鄭成功的地盤,只是雙方還在因為見面的禮節問題扯皮,而無法進入實質性的商談。

    陳文攻陷金華,清軍圍剿失敗,以及王江被俘的消息已經傳來,一時間魯監國君臣相顧無言。

    入衛舟山的事情本來只是以張肯堂為首的文官集團想要借助陳文這個王翊的部將來制衡張名振、阮進,防止他們在權利之下變得如鄭彩一般。但是這個動議不僅遭到了張名振的反對,就連陳文也選擇抗旨。

    可是現在看來,以著陳文的武勇,若是真的調到舟山沒準還真的可以守住舟山城,而這也使得他們對於抗旨不尊的陳文尤為怨恨。

    只不過,怨恨歸怨恨,這些高估了陳文及其部眾能力的君臣們在軍無糧草、士無鬥志的當下能夠依仗的也只剩下了這個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武將。如果能夠促使其進攻台州的話,那麼魯監國君臣就可以在定西侯張名振的護衛下上岸,而不必在此地寄人籬下。

    基調已經定下,前往金華宣慰、監軍的人選也已經派出,差的只是能否將這支曾經從屬於王翊、王江這兩任文官監軍的強兵徹底收歸魯監國的旗下,僅此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3
第二章 暗流

    王江被俘,而隨著王江被俘降清的消息傳來了另一個讓陳文瞠目結舌的消息,那就是抓獲王江的乃是當年出賣王翊和馮京第,更是親手殺死王翊,靠著這份功勞當上寧波綠營守備的王升。

    吳登科派去護衛王江的部隊和浙江巡撫衛隊全軍覆沒,護衛部隊的指揮官天台山守備牛平安、浙江巡撫衛隊長王秀全殉國;大蘭山明軍後營殘部在副將葉世榮戰死後也被擊潰,就連跟在王江身邊的小吏胡二也沒能倖免於難。

    這是四明湖之戰後,以王江和陳文為首的大蘭山明軍遭逢的第一次慘敗,而這次慘敗更是直接導致了王江被俘。

    陳文在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度以為是台州總兵馬信的手筆,畢竟這個人在他的記憶中於戰略戰術上都有兩把刷子。但是當他從報信的軍官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完全無法想像他的耳朵。

    王升,他初到四明山時的那個「丐幫長老」,就憑著這個廢物手下的乞丐兵也可能全殲護衛部隊,擊潰後營,同時還陣斬副將葉世榮和守備牛平安?這根本不可能!但是當他將整個事件徹底問明白後,才發現此前的震驚完全是浪費精力,因為後面的消息讓他更加不可置信。

    永曆五年的九月中旬,老營從天台山的臨時營地出發,而王江則主動留下去勸說俞國望、葉世榮以及金湯留守在老營的部下,包括後來俞國望迅速完成遣散工作後追上了吳登科、李瑞鑫所率領的留守部隊,這些陳文都很清楚。

    而他不知道的是,王江在勸說俞國望成功後,便趕去金湯的營地,因為金湯已死,他的部下很可能會在內鬥中星散,所以他打算先行將這支無主的義軍掌握在手中,再去說服葉世榮。

    可是當王江抵達那裡的時候,卻發現金湯的老營已經空無一人。剩下的只有一片狼藉,以及一些沒有了頭顱的屍體。

    是內訌,還是外敵?

    只不過這個問題還沒來得及解決,王江一行人就被王升率領的寧波綠營給堵在了金湯的老營裡。金湯的老營位於一個小山坳裡。四周是陡峭的山嶺,只有兩個向南的出口,地點很隱蔽。但是奈何金湯的軍中有人被南下的寧波綠營俘獲,再隱蔽也沒用了。

    王江一行被堵在了山坳裡,幾次突圍未果。只得派人用繩索攀登,逃出去前往後營求援。可是後營的援軍抵達後,很快就被清軍擊潰,當葉世榮的首級被吊在了陣前的旗杆上時,一切便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清軍攻入山坳,費了些力氣才將護衛部隊和巡撫衛隊消滅,到最後清軍殺死了護在王江身前的那個小吏胡二時,王江已經再無力做些什麼,被俘獲後很快就投降了清軍。而清軍之所以能夠全殲護衛部隊,除了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外。更重要的是王升的部下和護衛部隊一樣,使用的是陳文在四明山殿後戰時的鴛鴦陣以及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編制!

    隸屬於兩支截然不同的軍隊的鴛鴦陣在金湯的老營裡奮力廝殺,清軍靠著人數上的優勢,以及高額的賞賜,最後在付出了更多的傷亡後消滅了這支小部隊。

    王江被俘、護衛部隊全軍覆沒,這件事在陳文得到消息後的第二天便從衢州傳了過來,想來很可能是陳錦以及退到衢州的李之芳的手筆。

    關於王江,金華的士紳們根本沒有人見過,只知道他是魯監國任命的浙江巡撫,陳文的監軍。以及王翊在世時的副手。

    王江的被俘在金華府地界上的影響還不是很大,因為金華之所以還在明軍的掌控中,在他們看來完全是陳文這個武將用兵有如神助的結果。即便非要和後勤之類的東西掛上鉤,也是出身於金華本地。且在災後重建中表現出了一定能力的金華知府孫鈺能幹,和那個素未謀面的外鄉人王江的關係不是很大。

    可是同樣的一件事,在以大蘭山老營為主體的金華府官場卻造成了軒然大波。究其原因,其實仔細想來並不複雜。

    大蘭山明軍自建立之初,始終保持著雙元制的格局。四明湖之戰前,大蘭山明軍以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為主負責軍務和訟獄。而右副督御史兼戶部主事王江則專司後勤。

    這期間王翊的治軍嚴謹和王江在行政上的卓越能力使得大蘭山明軍進入了可持續發展的狀態,從而成為了浙東義軍中實力最為強橫的一支。

    四明湖之戰後,王翊被俘,陳文憑藉著此前的運籌和護衛百姓撤退中表現出的能力,以及四明山殿後戰和北漳鎮追擊戰中的表現,再加上大蘭山明軍中比他資格更老的文官武將大多星散,使得他一躍成為大蘭山明軍的二號人物,以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的身份負責軍務,而訟獄和後勤則由新任的浙江巡撫王江負責。

    穩定的權力構架,使得這支大蘭山明軍殘部在失去根據地,實力大損的情況下撐過了最困難的一段時期。並且在王江以及隨同而至的孫鈺的支持下,陳文先是配合俞國望攻陷了天台縣城,緊接著又潛越金華,收復了東陽和義烏二縣,在粉碎了浙江清軍的圍剿後更是一舉光復了整個金華府地界以及處州府的縉雲縣,兵鋒直指浙閩總督的駐地衢州!

    可是現在,王江被俘降清,那麼誰來繼承王江的位置,哪怕只是作為陳文的副手存在……

    ………………

    金華府城城東的一個幽靜的庭院裡,這個庭院的上一任主人乃是清軍金華鎮標營的一個小軍官。不過在那時這個庭院遠遠稱不上幽靜二字,但凡無須入營的日子,這裡的主人不是和同僚喝酒撒酒瘋,就是和親兵喝酒撒酒瘋。總而言之,喝酒不是目的,目的就是把這裡的幽靜徹底淹沒在放肆的狂笑之中。

    只不過到了現在,那個軍官不久前在戰場上被明軍擊殺,失去了噪聲的來源,庭院又重新變得幽靜起來,起碼表面上是這樣。

    庭院身處的一間書房中。由於家中有未出閣的女眷,剛剛被任命為東陽知縣的嚴之恆一家便暫時居住在這裡,只待年後前往東陽縣赴任。而此時的書房中與他交談的卻沒有一個家人,反倒都是些早年一起追隨王翊、王江在大蘭山建政的同僚。

    「這才多長時間。王巡撫竟然也被韃子俘獲了,而且還是上次出賣王經略和四明山王師的那個叛徒,真是沒有想到啊。」

    「哎。」

    這一言換來了一屋子的長吁短嘆,嚴之恆很清楚,如他一般。周圍的這些同僚有的是寧波******翻牆之役前就追隨王翊的,有的則是王翊二破上虞後才參與其中的,甚至還有更晚的。不過他們無一例外全部都來自寧波和紹興這兩個府,而他們的存在也形成了這個以寧紹人士為主體的抗清組織。

    可是到了現在,先是王翊被俘身死,接著又是王江被俘降清,大蘭山明軍文武兩班官職最高的已經變成了陳文那個北佬和來自於金華的孫鈺。

    這個曾經以寧紹人士為主體的抗清集團,不僅最高長官全部換成了外鄉人,就連軍隊中隨著陳文一手建立的南塘營的強勢崛起以及兵進金華的戰略,金華府籍貫的軍官士卒所佔的比例也越來越大。而且老營中最近也吸納了不少本地人士,使得這些寧紹人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唉聲嘆氣還未結束,可是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文官卻露出了滿臉的冷笑,只聽他冷冷的說道:「哼,天知道這裡面有沒有那武夫的手腳。」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只見嚴之恆連忙走到房門前,推開後探出頭看了看,才返身向那年輕的文官說道:「呂主簿。沒有證據不可妄加揣測,須知道禍從口出。」

    嚴之恆的勸說並沒有說服那個年輕的主簿,只見他繼續向眾人說道:「證據下官確實沒有,可是大家仔細想想。王經略組織大軍與韃子決戰的計畫是誰做的?監國殿下詔令入衛,又是誰抗旨不尊反而率領大軍進攻金華的?派去護衛王巡撫的那個守備又是誰的親信?還有那武夫上山時可也是與那叛徒同來的,兩人說是有矛盾,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這一樁樁一件件……」

    「夠了!呂主簿,今日我等在此不是為了說這事的,你若沒有切實的證據最好還是少說這等話。在座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自然不會說出去,可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了,那武夫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識過,莫要害了大夥。」

    未待嚴之恆說話,另一個年歲稍長一些的文官便起身呵斥,打斷了那呂主簿的言論,就連在座的其他人也紛紛出言附和。四明湖之戰後,王翊下令要求陳文帶領百姓南下避難,陳文在老營的中軍大廳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著實讓這些文官記憶猶新,使得他們在內心中對於陳文還是懷著一定的恐懼心理的。

    見眾人盡皆否定了他的論調,那呂主簿登時漲紅了臉,起身便向這些同僚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諸君怕了那武夫,在下也無話可說,只是到時那廝將諸位賣了的時候莫說我呂文龍此前未提醒過列位。」

    說罷,那呂主簿一甩袖子推門便走,屋中還有人想要挽留,也被嚴之恆和那個年歲稍長的文官攔住。

    「君不密則喪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呂主簿還是太年輕,還望列位見諒,勿要讓旁人知道,以免害人害己。」

    「嚴兄所言甚是,我等自當守口如瓶。」

    說出了這話,眾人盡皆長舒了一口氣,彷彿卸去了什麼負擔一般。只是那呂主簿一言倒是徹底將商討的氣氛打亂。眼見於此,嚴之恆只得咳嗽了一聲,將話題重新帶回到原點上。

    「王經略殉國,王巡撫也被韃子抓獲,軍務自然還是由陳大帥負責,可是訟獄、錢糧卻無人主理。孫知府的能力確實有目共睹,可是資歷太淺,未必能夠服眾,弄不好就成了武人的附庸,這大蘭山王師若真是那樣恐怕就不復為朝廷所有了。」

    「所以,我等還需要盡快推舉出一位能夠服眾的文官來主理此事,當然也要能夠做到蕭規曹隨,如王巡撫般不可插手軍務,以防止王師內部的傾輒。此人需要能夠為大軍穩定後方,供給錢糧,與陳大帥和睦相處的同時為朝廷看住這支王師。諸君,可有合適的人選?」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3
第三章 腐儒

    以文馭武,乃是自景泰年間于謙受命插手五軍都督府事務以來明王朝最為重要的一項制度。這個制度的產生與景泰帝即位時得到了文官集團的支持有著極大的關係,但是既然出現了,那麼便會作為故事延續了下來,即便是于謙身死也無法將其改寫。

    大蘭山明軍最初的雙元制格局若是從文武上來看的話同樣符合這一祖制,兩個文官中為主的王翊作為監軍,而王江則主要負責日常行政,包括黃中道、毛明山、劉翼明以及後來的陳文都只是文官麾下的從屬武將,僅此而已。

    但是隨著王翊的被俘,陳文開始負責這支明軍殘部的軍務,但其實也只是作為王江的副手存在罷了,就像王江曾經作為王翊的副手時差不太多,只是負責的事務略有不同。

    武將的地位在特殊的情況下得到了提升,但是依舊處於文官的管制之下,哪怕王江從未插手過軍中的事務。

    可是當王江被清軍意外俘獲後,大蘭山老營內部再沒有了作為文官監軍的副手的人物。無論是孫鈺,還是其他坐到過主事一級的文官,他們在資歷上都不足以壓陳文一頭,尤其在於他們還都只是王翊、王江僚屬而不是魯監國任命的文官。

    資歷不足,又沒有朝廷的權威作為依仗,使得他們只得無法獲取王翊、王江所擁有過的主帥地位,只有退而求其次去謀求不干涉軍務的監軍身份,哪怕正常情況下監軍都是會幹涉軍務的。

    其實孫鈺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能力和操守都不差,而且還是王翊和王江親手提拔而起的,與他們的身份區別不大。但是在一個以寧紹人士為主的老營中,孫鈺的金華府籍貫就顯得有些刺眼了,尤其是眼下寧紹還處於清軍的控制之中,而金華已經得到光復的情況下,尤其明顯。

    當嚴之恆開口發問之時,在座的眾人大多流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些人雖說都追隨了王翊、王江多年。但大多都是比較低階的文官,比如嚴之恆雖然現在是東陽縣知縣,但是在大蘭山時卻只是個主簿,其他人大多如此。甚至還略有不及。只有那個年長一些的文官級別稍高,也僅僅是五司的一個主事之人,剛剛被任命為金華府同知,勉強可以和曾經主持庫務司,現在貴為知府的孫鈺分庭抗禮。

    可是現在的問題在於。僅僅可以分庭抗禮是不夠的。不論是嚴之恆,還是那年長的文官,亦或是在座的其他人,他們都很清楚想要繼承王江的位置首先要獲得手握重兵的陳文的支持。孫鈺與陳文的關係極好,進攻金華時也配合的很不錯,他們想要說服陳文就必須找到一個資歷夠深,足以讓陳文無話可說的人選才行。

    只有這樣,才能順理成章的接手王江的位置,將老營牢牢掌握在他們這批大蘭山明軍的老資格成員手中,而不是徹底演變為以陳文為首。以金華人為輔的「陳家軍」。

    雖說是比較為難,但是人選也並非沒有。在大蘭山時,王翊、王江以下級別最高的文官便是褚九如,可是他與陳文有殺弟之仇。即便那件事怎麼說也都是褚素先觸犯國法在先,處死的命令也是由王江簽署的,但是這樣的人選肯定不可能得到陳文的支持。

    而在褚九如之下,便是沈調倫和鄒小南。此二人都有過監軍的經歷,哪怕只是作為一營或是半個營的監軍,有這份資歷自然也能堵住反對者的口。而且他們二人再往下便是五司的主事了,無法與孫鈺爭衡也就沒有必要提出來了。

    可是四明湖之戰後。沈調倫和鄒小南便不知所蹤,即便陳文取得了四明山殿後戰的勝利,大蘭山明軍得以倖存的情況下他們也沒有出現,著實讓人開始懷疑他們的立場和處境。

    「褚主事倒是知道現在在哪。奈何陳大帥那邊必不可能同意。可惜沈主事和鄒主事不在,否則……」

    「哎。」

    無計可施的眾人只得唉聲嘆氣,可就在這時,人群中的一個聲音卻重新喚醒了他們的希望。

    「鄒主事在哪不好說,但沈主事可是餘姚大族沈家的子弟,求如先生的侄子。四明湖兵敗後韃子還在懸賞捉拿他,想必是藏在了餘姚沈家,否則早被發現了。」

    那人口中的求如先生便是晚明著名陽明心學傳人,姚江書院的創辦人之一的沈國模。沈國模字叔則,號求如,晚年因居住於橫岙之石浪山,又號石浪老樵,乃是這個時代紹興王學很有影響力的一位學者。而同時,他還是沈調倫的叔叔。

    一語驚醒夢中人,聽到這話的眾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但是再往深處想去,卻又是千難萬難。

    「眼下咱們在金華,想去餘姚是要經過韃子重兵佈防的嵊縣的。而且就算能夠平安無事的抵達,餘姚那麼大,沈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如何尋找?」

    聽到這話,先前的那年輕文官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事在人為,不去做怎知不會成功。當年王經略一破上虞被撫標營偷襲,那麼多人或死或降,王經略和王巡撫寧可遠走天台山也不曾屈服,才有著大蘭山明軍的後來;四明湖之敗,整個四明山的王師盡沒,更有提標營緊追不捨,陳大帥毅然領兵殿後,以不足五分之一的劣勢兵力擊潰了韃子,保全住了這支大蘭山王師最後的火種。」

    「若是王經略、王巡撫還有陳大帥不選擇逆流而上,王師又怎能光復這一府又一縣之地。眼下沈主事那邊還有希望,我等不可輕言放棄。諸君若是信得過在下,明日一早在下便啟程前往餘姚,怎麼也要將沈主事請來協助陳大帥維持大局。」

    那年輕文官的慷慨陳詞一下子將本已低迷的氣氛推到了**,看到了希望的眾人無不讚頌,就連年歲漸長的嚴之恆也拊掌而起,為那文官的勇氣喝彩。可是就在這時,先前打斷那呂主簿揣測的那個年長文官卻搖了搖頭,連呼不可。

    不可?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聞言,那年輕文官眉頭不由得一皺,繼而問道:「為何不可?」

    「吾並非說徐縣丞的辦法不可。只是其中的細節有待商榷。」說著,那年長的文官便站了起來,示意眾人坐下聽他把話說完。

    「徐縣丞銳氣可嘉,可你若是不去赴任。反而北上餘姚,那幫新附之徒勢必會將此事告知孫知府。若是孫知府請動了陳大帥為他上奏監國殿下,監國殿下也必不可能否決此事,那時我等即便把沈主事請來也晚了。不如遣一親信攜書信北上,我等具名其上豈不更好?」

    這一番話立刻引來了眾人的附和。就連那個徐縣丞也大言其老成謀國。如此,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待那個年長的同知親筆手書後,由在座的眾人具名其上,便由同樣與沈調倫相熟的那個姓徐的縣丞尋了一個親信家人北上餘姚送信。

    完成了這件事,一眾文官在做了一些文人長做的如賦詩、唱和之類的風雅事後才意猶未盡的散了。不過最近這段時期相聚的日子也不多了,有的人會留在府城,如那年長的同知;有的則過了年就要前去赴任,如新任的東陽知縣嚴之恆;更有的如那徐縣丞一般的這兩日就要啟程,趕在年前赴任的。

    今日一別。可能要很有一段時間才能再見,也可能再也無緣相見,於是乎這些人的詩中很多都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以至於讓數日後得知了這裡面的大概情況的陳文頗有些哭笑不得。

    列位具名寫信給沈調倫的老營文官本來約定了保密的原則,奈何做的詩賦中很有一些欲語還休的東西。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反正陳文的那些軍官在吟詩作對的方面基本上都跟文盲沒什麼關係,就連陳文對於詩這個東西也僅限於上學時追妹紙的蹩腳情詩和酒局上的淫詞爛調,對於那些平仄之類的東西很是陌生,但是這世上有些事情卻耐不住一個問字。

    一個與會的文官做了首詩,覺得不錯。總要和好友傳唱一下吧,這是中國古代的文人最愛的事情之一。傳唱的過程中,若是有心人從詩裡看出了什麼端倪,相詢之下大家都是好友自然不能不說。不說就分明是告訴人家「我信你不過」,這樣的事情文人們是輕易不會做的。可若是說了,這種內幕就會在「這事情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切勿外傳」和「放心吧,我肯定守口如瓶」之中傳的滿城風雨,而陳文的親兵張俊就是這麼從他姐夫在老營的一個朋友口中聽來的。

    聽著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回想起******翻城之役,那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還真應在了明末的絕大多數的讀書人身上。

    永曆元年,由於魯監國受鄭彩之邀大鬧福建,使得福建的軍事壓力劇增,浙江清軍被迫南下援閩。

    聞之浙江清軍主力南下,「寧波六狂生」中的華夏、王家勤、董志寧便串聯了屠獻宸、楊文琦、楊文瓚、董德欽等人便密謀將整個浙東的抗清武裝組織起來一舉光復寧紹,進而圍攻杭州。

    為此,他們通過馮京第聯絡了舟山的黃斌卿,又派人約了王翊和李長祥等義軍進攻紹興府,同時還與原在史可法麾下任職,此時作為滿清寧紹巡視海道孫枝秀的中軍游擊陳天寵、仲謨二人相約,在黃斌卿攻城時反正,一舉拿下寧波府城鄞縣。

    當時浙東清軍兵力吃緊,寧波本就不多的清軍還有一支奉命南下台州,使得這裡的清軍兵力更加捉襟見肘,而他們的計畫如果能夠保證其突然性的話成功的可能性可謂高得驚人。

    可問題在於這些起義的謀劃者不僅聯絡了義軍、準備反正的清軍和舟山明軍,還在相熟的好友中四下串聯,最後消息居然傳到了謝三賓那個無恥小人的耳中。結果被謝三賓告發給了清軍,才導致了王翊的老巢被寧波清軍襲擊、黃斌卿進攻寧波的慘敗以及寧波起義事敗,與事者被清軍抓獲處死。

    最讓人無語的是,清軍抓獲華夏時,滿清寧紹巡視海道孫枝秀垂涎於謝三賓的巨額家產,誣告謝三賓為華夏等人的同謀,結果卻因為華夏不屑與這等小人為伍,在審訊時言及謝三賓不配與他們同謀,導致了那廝的僥倖脫罪。

    從歷史的記載中,陳文知道明朝的士大夫並不笨,而且可以說是非常的聰明。奈何在明朝優待讀書人的制度下溫養了兩百餘年,在朝廷便罵罵皇帝、欺負欺負武將,在家鄉便利用免稅田吸納百姓投獻,更有甚者結社凌迫地方官員,阻礙行政。

    到了明末,原本朱元璋定製讀書人可以仗劍遊學以磨礪士風的讀書人們一個個搖著擦了香粉的扇子,帶著書僮在人群之中大放狂言,可真要是需要他們做事時卻完全不知所謂。

    生在網絡時代,陳文很清楚南明的抗清運動是全國化的,幾乎每個縣的縣誌中都有相關的記載,無論是起事,還是失敗後遭到清軍的屠殺,寫滿了那個時代的正史和野史之中。

    而各地的起事者除了那些反抗滿清官吏橫徵暴斂的民眾外,其他的很多則是由當地有威望的讀書人串聯、組織、帶領那些信任他們的百姓與清軍廝殺。可是這些讀書人由於平日裡不務實務,起兵之後往往昏招迭出,終落個敗亡的下場,害了那些信任他們與之共起的百姓。

    讀過宋明的歷史,文官監軍是陳文所無法容忍的,不僅僅在於他那個武將的身份,更多還是由於文官領兵的愚不可及實在讓始終在滿清的壓力下如履薄冰的他不敢報哪怕一絲的信任。

    當初王翊還在時,他便曾經一度準備在擊破了清軍針對四明山的圍剿後南下金華,開創新的根據地;而王翊被俘後,也是在王江出於四明湖之戰慘敗以及四明山殿後戰的大捷所造成的鮮明對比下選擇了不干涉軍務的情況下,他們二人才能合力堅持下來。

    只是關於文官監軍的問題,陳文暫時還不打算去挑戰這個潛規則,但是監軍的人選首先要如同王江一般不干涉軍務,還會竭盡全力支持他繼續收復失地。他相信,只有如此這支本應在去年就被淹沒於四明山血海中的明軍殘部才能繼續在金華府堅持下去,甚至收復整個浙江,乃至南北兩京。

    正因為如此,無論沈調倫是否會前來,陳文都已經打定了主意,向魯監國上表保舉孫鈺為浙西兵備道,作為他手中這支僅存的浙江明軍的監軍文官。

    至於老營的文官集團,以分駐各縣為名進行分解,這些比孫鈺資格更老的文官們在距離產生的「美」面前用不了多久就會融入到新興的「浙江明軍」之中,而不再是單純的「大蘭山明軍」的一份子。

    既然如此,那麼上表的時間便無須急於一時。因為在他的記憶中,魯監國好像是永曆六年三月在廈門去監國號,宣佈奉永曆為明王朝正統的。只要趕在這個時間點之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掛上已經被清軍趕到了貴州的永曆朝廷的線,而不至於招來距離浙江更近的魯監國系統文官集團的干涉。

    這件事情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他眼下就要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整頓兵馬、訓練士卒以及為這些事情做錢糧、情報等方面的準備上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三章 腐儒

    以文馭武,乃是自景泰年間于謙受命插手五軍都督府事務以來明王朝最為重要的一項制度。這個制度的產生與景泰帝即位時得到了文官集團的支持有著極大的關係,但是既然出現了,那麼便會作為故事延續了下來,即便是于謙身死也無法將其改寫。

    大蘭山明軍最初的雙元制格局若是從文武上來看的話同樣符合這一祖制,兩個文官中為主的王翊作為監軍,而王江則主要負責日常行政,包括黃中道、毛明山、劉翼明以及後來的陳文都只是文官麾下的從屬武將,僅此而已。

    但是隨著王翊的被俘,陳文開始負責這支明軍殘部的軍務,但其實也只是作為王江的副手存在罷了,就像王江曾經作為王翊的副手時差不太多,只是負責的事務略有不同。

    武將的地位在特殊的情況下得到了提升,但是依舊處於文官的管制之下,哪怕王江從未插手過軍中的事務。

    可是當王江被清軍意外俘獲後,大蘭山老營內部再沒有了作為文官監軍的副手的人物。無論是孫鈺,還是其他坐到過主事一級的文官,他們在資歷上都不足以壓陳文一頭,尤其在於他們還都只是王翊、王江僚屬而不是魯監國任命的文官。

    資歷不足,又沒有朝廷的權威作為依仗,使得他們只得無法獲取王翊、王江所擁有過的主帥地位,只有退而求其次去謀求不干涉軍務的監軍身份,哪怕正常情況下監軍都是會幹涉軍務的。

    其實孫鈺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能力和操守都不差,而且還是王翊和王江親手提拔而起的,與他們的身份區別不大。但是在一個以寧紹人士為主的老營中,孫鈺的金華府籍貫就顯得有些刺眼了,尤其是眼下寧紹還處於清軍的控制之中,而金華已經得到光復的情況下,尤其明顯。

    當嚴之恆開口發問之時,在座的眾人大多流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些人雖說都追隨了王翊、王江多年。但大多都是比較低階的文官,比如嚴之恆雖然現在是東陽縣知縣,但是在大蘭山時卻只是個主簿,其他人大多如此。甚至還略有不及。只有那個年長一些的文官級別稍高,也僅僅是五司的一個主事之人,剛剛被任命為金華府同知,勉強可以和曾經主持庫務司,現在貴為知府的孫鈺分庭抗禮。

    可是現在的問題在於。僅僅可以分庭抗禮是不夠的。不論是嚴之恆,還是那年長的文官,亦或是在座的其他人,他們都很清楚想要繼承王江的位置首先要獲得手握重兵的陳文的支持。孫鈺與陳文的關係極好,進攻金華時也配合的很不錯,他們想要說服陳文就必須找到一個資歷夠深,足以讓陳文無話可說的人選才行。

    只有這樣,才能順理成章的接手王江的位置,將老營牢牢掌握在他們這批大蘭山明軍的老資格成員手中,而不是徹底演變為以陳文為首。以金華人為輔的「陳家軍」。

    雖說是比較為難,但是人選也並非沒有。在大蘭山時,王翊、王江以下級別最高的文官便是褚九如,可是他與陳文有殺弟之仇。即便那件事怎麼說也都是褚素先觸犯國法在先,處死的命令也是由王江簽署的,但是這樣的人選肯定不可能得到陳文的支持。

    而在褚九如之下,便是沈調倫和鄒小南。此二人都有過監軍的經歷,哪怕只是作為一營或是半個營的監軍,有這份資歷自然也能堵住反對者的口。而且他們二人再往下便是五司的主事了,無法與孫鈺爭衡也就沒有必要提出來了。

    可是四明湖之戰後。沈調倫和鄒小南便不知所蹤,即便陳文取得了四明山殿後戰的勝利,大蘭山明軍得以倖存的情況下他們也沒有出現,著實讓人開始懷疑他們的立場和處境。

    「褚主事倒是知道現在在哪。奈何陳大帥那邊必不可能同意。可惜沈主事和鄒主事不在,否則……」

    「哎。」

    無計可施的眾人只得唉聲嘆氣,可就在這時,人群中的一個聲音卻重新喚醒了他們的希望。

    「鄒主事在哪不好說,但沈主事可是餘姚大族沈家的子弟,求如先生的侄子。四明湖兵敗後韃子還在懸賞捉拿他,想必是藏在了餘姚沈家,否則早被發現了。」

    那人口中的求如先生便是晚明著名陽明心學傳人,姚江書院的創辦人之一的沈國模。沈國模字叔則,號求如,晚年因居住於橫岙之石浪山,又號石浪老樵,乃是這個時代紹興王學很有影響力的一位學者。而同時,他還是沈調倫的叔叔。

    一語驚醒夢中人,聽到這話的眾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但是再往深處想去,卻又是千難萬難。

    「眼下咱們在金華,想去餘姚是要經過韃子重兵佈防的嵊縣的。而且就算能夠平安無事的抵達,餘姚那麼大,沈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如何尋找?」

    聽到這話,先前的那年輕文官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事在人為,不去做怎知不會成功。當年王經略一破上虞被撫標營偷襲,那麼多人或死或降,王經略和王巡撫寧可遠走天台山也不曾屈服,才有著大蘭山明軍的後來;四明湖之敗,整個四明山的王師盡沒,更有提標營緊追不捨,陳大帥毅然領兵殿後,以不足五分之一的劣勢兵力擊潰了韃子,保全住了這支大蘭山王師最後的火種。」

    「若是王經略、王巡撫還有陳大帥不選擇逆流而上,王師又怎能光復這一府又一縣之地。眼下沈主事那邊還有希望,我等不可輕言放棄。諸君若是信得過在下,明日一早在下便啟程前往餘姚,怎麼也要將沈主事請來協助陳大帥維持大局。」

    那年輕文官的慷慨陳詞一下子將本已低迷的氣氛推到了**,看到了希望的眾人無不讚頌,就連年歲漸長的嚴之恆也拊掌而起,為那文官的勇氣喝彩。可是就在這時,先前打斷那呂主簿揣測的那個年長文官卻搖了搖頭,連呼不可。

    不可?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聞言,那年輕文官眉頭不由得一皺,繼而問道:「為何不可?」

    「吾並非說徐縣丞的辦法不可。只是其中的細節有待商榷。」說著,那年長的文官便站了起來,示意眾人坐下聽他把話說完。

    「徐縣丞銳氣可嘉,可你若是不去赴任。反而北上餘姚,那幫新附之徒勢必會將此事告知孫知府。若是孫知府請動了陳大帥為他上奏監國殿下,監國殿下也必不可能否決此事,那時我等即便把沈主事請來也晚了。不如遣一親信攜書信北上,我等具名其上豈不更好?」

    這一番話立刻引來了眾人的附和。就連那個徐縣丞也大言其老成謀國。如此,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待那個年長的同知親筆手書後,由在座的眾人具名其上,便由同樣與沈調倫相熟的那個姓徐的縣丞尋了一個親信家人北上餘姚送信。

    完成了這件事,一眾文官在做了一些文人長做的如賦詩、唱和之類的風雅事後才意猶未盡的散了。不過最近這段時期相聚的日子也不多了,有的人會留在府城,如那年長的同知;有的則過了年就要前去赴任,如新任的東陽知縣嚴之恆;更有的如那徐縣丞一般的這兩日就要啟程,趕在年前赴任的。

    今日一別。可能要很有一段時間才能再見,也可能再也無緣相見,於是乎這些人的詩中很多都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以至於讓數日後得知了這裡面的大概情況的陳文頗有些哭笑不得。

    列位具名寫信給沈調倫的老營文官本來約定了保密的原則,奈何做的詩賦中很有一些欲語還休的東西。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反正陳文的那些軍官在吟詩作對的方面基本上都跟文盲沒什麼關係,就連陳文對於詩這個東西也僅限於上學時追妹紙的蹩腳情詩和酒局上的淫詞爛調,對於那些平仄之類的東西很是陌生,但是這世上有些事情卻耐不住一個問字。

    一個與會的文官做了首詩,覺得不錯。總要和好友傳唱一下吧,這是中國古代的文人最愛的事情之一。傳唱的過程中,若是有心人從詩裡看出了什麼端倪,相詢之下大家都是好友自然不能不說。不說就分明是告訴人家「我信你不過」,這樣的事情文人們是輕易不會做的。可若是說了,這種內幕就會在「這事情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切勿外傳」和「放心吧,我肯定守口如瓶」之中傳的滿城風雨,而陳文的親兵張俊就是這麼從他姐夫在老營的一個朋友口中聽來的。

    聽著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回想起******翻城之役,那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還真應在了明末的絕大多數的讀書人身上。

    永曆元年,由於魯監國受鄭彩之邀大鬧福建,使得福建的軍事壓力劇增,浙江清軍被迫南下援閩。

    聞之浙江清軍主力南下,「寧波六狂生」中的華夏、王家勤、董志寧便串聯了屠獻宸、楊文琦、楊文瓚、董德欽等人便密謀將整個浙東的抗清武裝組織起來一舉光復寧紹,進而圍攻杭州。

    為此,他們通過馮京第聯絡了舟山的黃斌卿,又派人約了王翊和李長祥等義軍進攻紹興府,同時還與原在史可法麾下任職,此時作為滿清寧紹巡視海道孫枝秀的中軍游擊陳天寵、仲謨二人相約,在黃斌卿攻城時反正,一舉拿下寧波府城鄞縣。

    當時浙東清軍兵力吃緊,寧波本就不多的清軍還有一支奉命南下台州,使得這裡的清軍兵力更加捉襟見肘,而他們的計畫如果能夠保證其突然性的話成功的可能性可謂高得驚人。

    可問題在於這些起義的謀劃者不僅聯絡了義軍、準備反正的清軍和舟山明軍,還在相熟的好友中四下串聯,最後消息居然傳到了謝三賓那個無恥小人的耳中。結果被謝三賓告發給了清軍,才導致了王翊的老巢被寧波清軍襲擊、黃斌卿進攻寧波的慘敗以及寧波起義事敗,與事者被清軍抓獲處死。

    最讓人無語的是,清軍抓獲華夏時,滿清寧紹巡視海道孫枝秀垂涎於謝三賓的巨額家產,誣告謝三賓為華夏等人的同謀,結果卻因為華夏不屑與這等小人為伍,在審訊時言及謝三賓不配與他們同謀,導致了那廝的僥倖脫罪。

    從歷史的記載中,陳文知道明朝的士大夫並不笨,而且可以說是非常的聰明。奈何在明朝優待讀書人的制度下溫養了兩百餘年,在朝廷便罵罵皇帝、欺負欺負武將,在家鄉便利用免稅田吸納百姓投獻,更有甚者結社凌迫地方官員,阻礙行政。

    到了明末,原本朱元璋定製讀書人可以仗劍遊學以磨礪士風的讀書人們一個個搖著擦了香粉的扇子,帶著書僮在人群之中大放狂言,可真要是需要他們做事時卻完全不知所謂。

    生在網絡時代,陳文很清楚南明的抗清運動是全國化的,幾乎每個縣的縣誌中都有相關的記載,無論是起事,還是失敗後遭到清軍的屠殺,寫滿了那個時代的正史和野史之中。

    而各地的起事者除了那些反抗滿清官吏橫徵暴斂的民眾外,其他的很多則是由當地有威望的讀書人串聯、組織、帶領那些信任他們的百姓與清軍廝殺。可是這些讀書人由於平日裡不務實務,起兵之後往往昏招迭出,終落個敗亡的下場,害了那些信任他們與之共起的百姓。

    讀過宋明的歷史,文官監軍是陳文所無法容忍的,不僅僅在於他那個武將的身份,更多還是由於文官領兵的愚不可及實在讓始終在滿清的壓力下如履薄冰的他不敢報哪怕一絲的信任。

    當初王翊還在時,他便曾經一度準備在擊破了清軍針對四明山的圍剿後南下金華,開創新的根據地;而王翊被俘後,也是在王江出於四明湖之戰慘敗以及四明山殿後戰的大捷所造成的鮮明對比下選擇了不干涉軍務的情況下,他們二人才能合力堅持下來。

    只是關於文官監軍的問題,陳文暫時還不打算去挑戰這個潛規則,但是監軍的人選首先要如同王江一般不干涉軍務,還會竭盡全力支持他繼續收復失地。他相信,只有如此這支本應在去年就被淹沒於四明山血海中的明軍殘部才能繼續在金華府堅持下去,甚至收復整個浙江,乃至南北兩京。

    正因為如此,無論沈調倫是否會前來,陳文都已經打定了主意,向魯監國上表保舉孫鈺為浙西兵備道,作為他手中這支僅存的浙江明軍的監軍文官。

    至於老營的文官集團,以分駐各縣為名進行分解,這些比孫鈺資格更老的文官們在距離產生的「美」面前用不了多久就會融入到新興的「浙江明軍」之中,而不再是單純的「大蘭山明軍」的一份子。

    既然如此,那麼上表的時間便無須急於一時。因為在他的記憶中,魯監國好像是永曆六年三月在廈門去監國號,宣佈奉永曆為明王朝正統的。只要趕在這個時間點之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掛上已經被清軍趕到了貴州的永曆朝廷的線,而不至於招來距離浙江更近的魯監國系統文官集團的干涉。

    這件事情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他眼下就要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整頓兵馬、訓練士卒以及為這些事情做錢糧、情報等方面的準備上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四章 新桃(一)

    推薦一本同為南明題材的作品——《重生南明當皇帝》。

    主角魂穿永曆天子朱由榔,當朱跑跑不跑了,在整合內部的同時與滿清剛正面,這個漢家兒郎於絕境中反擊的故事便開始了。

    ………………

    永曆五年臘月二十九,明天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可是即便到了這時,吊著一條胳膊的陳文還是在案前忙碌,和吳登科、尹鉞、李瑞鑫、樓繼業以及顧守禮、齊秀峰這兩個最早在他軍中出任幕職的文官一起為年後開始進行的改組做準備。

    仗著甲好,胳膊上的傷僅僅是骨裂罷了,不過按照陸老郎中和其他軍醫的說法,骨裂若是不重視的話,即便傷口癒合了,也會容易導致裂紋骨折的再移位,到那時就不好辦了。

    於是乎,陳文只得鄭重其事的上上夾板,每天這樣吊著處理公務,即便是睡覺也不能卸下,實在彆扭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是涉及己身,便不敢輕視,營裡的軍醫們除了陸老郎中外也幾乎每天都會來看一看,身邊也有作為親兵隊長的張俊帶著幾個新來的親兵鞍前馬後的伺候著,彷彿他是在重症監護室裡面等著下病危通知書一般。

    接受著封建社會的幹部病房待遇,雖說遠遠達不到標準,至少沒有侍女服侍,但是這樣的日子卻讓陳文感到了一絲的不真實。因為從地理上看的話,浙江清軍的兩支主力現在一部分在杭州、另外一部分則在衢州,更有被趕到了衢州的馬進寶卯足了氣力等著回來報仇。

    威脅近在咫尺,豈是可以安枕無憂的時候?!

    只是剛剛佔據了這一片根據地後,錢糧的問題很嚴重,尤其是剛剛發放了春節的加賞之後,用孫鈺的話說庫房裡的老鼠已經開始搬家了。所幸這個問題陳文已經有了辦法可以暫時應對一下,只是一旦實行開來的話阻力不會太小,所以還需要和孫鈺進行最後的商議。

    除了錢糧之外,軍隊的編制和訓練也需要提上議事日程。首當其衝的便是此前因為急於應對清軍圍剿而使用的那種以同鄉、同族為基礎的組編方式。這樣的組編方式確實可以快速的形成凝聚力,但是後遺症太大,所以陳文決定以戰功陞遷為由將涉及到的部隊全部重新打算。而這件事情他已經交給了顧守禮來做,想來這個經驗豐富的老童生應該不會讓他失望。

    這個問題相對還是比較簡單的。甚至包括陳文打算組建以南塘、義烏、東陽三個戰兵營外,將其餘的部隊徹底改編為地方守備部隊,駐紮在一些要地實現軍事上的實際控制,其實也只是各守備部隊軍官的人選問題。但是相對而言,軍隊的作戰編制問題就遠遠沒有那麼簡單了。

    去年由於在四明山殿後戰中。老南塘營在與提標營對抗的過程中遠程兵種不足導致了在肉搏戰開始前很難對清軍的陣型進行有效的破壞。所幸鴛鴦陣在那樣的地形威力實在驚人,通過肉搏戰中驚人的交換比成功的壓垮了清軍。

    於是乎到了今年,陳文便將編制改為了戚繼光在北方守邊時那種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步兵隊合編為一個步兵隊的編制,只是由於騎兵數量的不足所以還是繼續使用四四制。這個編制期初效果很好,面對處於優勢兵力的清軍留守部隊時戰鬥幾乎只能用碾壓來形容,可是當面對督標營這樣的精銳時,這個編制肉搏兵種過於單薄的問題就顯露了出來。

    而且這裡面還存在著兩個關鍵性的問題,一個是清軍的火炮,而另一個則是清軍為了降低狼筅的壓陣效果而拿出來的那種超長的長矛。

    這兩個問題對於使用鴛鴦陣的陳文而言雖然稱不上致命二字,但是也一樣值得他重視起來。因為他所使用的鴛鴦陣在戰場上面對寬闊地形下的優勢清軍一旦無法快速的突破清軍的陣型,就很容被清軍耗死。尤其是當得知王升已經在開始複製他的編制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更加嚴重了。

    對於這個問題,陳文並不是沒有設想過使用西班牙大方陣來應對,但是在浙江使用西班牙方陣來與清軍周旋,軍隊受到地形的限制太大。無論是山區,還是水網交錯縱橫的盆地、平原,西班牙大方陣就顯得過於臃腫了,遠沒有鴛鴦陣那麼靈活。

    所以,陳文還是打算在鴛鴦陣的基礎上進行修改。而第一步就是解決清軍長矛手在單位地形下比鴛鴦陣的狼筅手數量多的問題。

    清軍拿出的長矛手列陣降低狼筅的壓陣效果,想法很是不錯,效果也很好,但是清軍顯然還沒有適應這種打法。每個長矛手之間依舊留著一定的距離。這不僅僅是出於習慣,同時也是為了後一排的刀盾兵隨時換到前排來應對明軍長牌和藤牌手以及長槍手的突進。

    陳文覺得,這樣的不適應恐怕持續不了多久,清軍遲早會想到如俞國望在台州戰場上使用的那種徹底放棄了突進攻擊的大盾牌手,尤其是曾經與俞國望交鋒的馬進寶,更是如此。可同時陳文通過推理。覺得馬進寶未必會將陣型密集起來,畢竟俞國望的半成品西班牙方陣被火炮徹底轟碎,而明軍在孝順鎮之戰時也拿出了類似的辦法。

    既然如此,鴛鴦陣那種在單位地形下相對密集的戰陣就變得更加合理了,但是現在使用的那種七八尺的長槍就不足以完成全隊主力刺殺的任務,畢竟你若是連夠都很難夠到對手的話,那麼實現足以導致對手喪失戰鬥能力的有效殺傷就更加困難了。

    於是乎,陳文決定將長槍手所使用的那種七八尺的長槍換成一丈五尺左右的長矛,但是這樣一來就出現了兩個問題,一個是長矛與狼筅的長度相同,那麼狼筅的很多招式在相對密集的鴛鴦陣就很難施展,而另一個則是長矛過長,導致了一旦被敵軍突進的話很難自保。

    眼見於此,陳文只得廢除狼筅手這個編制,將其變更為長矛手;同時為了更好的保護長矛手,陳文則乾脆將最前排的藤牌手也改為長牌手,而鏜鈀在面對清軍刀盾兵的突擊時表現遠遠比不上他們在戚繼光時代用以對抗使用雙手倭刀的倭寇時那麼好用。所以這個編制同樣被廢除,只是更換成什麼兵種還有待商榷。

    只不過,這個變革計畫剛剛一經提出就遭到了吳登科和樓繼業的激烈反對,就連尹鉞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有李瑞鑫還是保持著那副「老子是騎將」的心態坐在那裡將這個問題聽下去。

    「大帥,孝順鎮之戰是王師勝了,那些新兵也都見識過了戰場,甚至更有親手殺過韃子的。只要利用這段時間將新兵徹底操練起來,完成如天台山上練兵時的訓練任務。到時候韃子肯定不會是王師的對手。」

    見吳登科說完,樓繼業連忙將話茬接了過去。「大帥,王師現在身處於水網縱橫的浙東,使用戚少保在南方抗倭時的鴛鴦陣是最好不過了。韃子的長矛手無非是用來降低狼筅的壓陣效果,只要王師的狼筅手技藝更為精擅,他們想遏制鴛鴦陣的威力是不可能的。」

    「樓參將說的很有道理,大帥,鴛鴦陣乃是戚家軍戰陣體系的核心,不光是是步兵營,車炮營和輜重營也都有用以在偏廂車上使用的改良版鴛鴦陣的存在。即便是騎兵營中除卻輕騎鳥銃手的編制外也都是以鴛鴦陣為基礎,只是騎在馬上作戰而已。」

    二人絮絮叨叨的又說了一大堆,總而言之就是不同意陳文對戚繼光的鴛鴦陣進行修改,因為按照陳文的修改方式,步兵營的鴛鴦陣就很難再稱之為鴛鴦陣了。畢竟鴛鴦陣不僅僅是一隊持著長短兵器搭配在一起的集合,其更重要的還是在戰場上面對各種情況時的變陣。一旦按照陳文的方法改完,鴛鴦陣中的很多變化就再難施展,這個陣也就徹底變了味道。

    聽完這段話,陳文頗有些感觸,不僅在於這些戚家軍後人對於鴛鴦陣的熱愛。同時也有對吳登科的一些全新的看法。

    一年半以前,陳文在孫家的小院裡與吳登科相識,那時的吳登科就是一個大嘴巴的文盲,純粹的粗人一個。而且對於新知識的學習速度遠遜於他的那些同袍。可是從陳文被任命為大蘭山游擊,吳登科也領到了一個千總的軍銜後,他幾乎每天都比其他軍官睡得晚,因為當別人睡覺的時候他還在溫習休沐時學寫的字和需要誦讀的文章。

    這一年半下來,原本貪杯的吳登科現在已經很少喝酒了,唯有慶功宴時會淺嘗輒止。這樣的習慣源於他每天的時間都很充裕。甚至是緊張,沒有必要為了喝酒去浪費學習的時間。

    而經過了這段時間的學習,吳登科不僅能夠書寫一些作為軍官需要經常使用的文字,甚至已經讀了一段時間的兵書,他口中對於戚繼光各兵種戰陣體系的理解便是他此前與陳文探討時琢磨出來的,此刻能夠完美的用在了這裡讓陳文很是感嘆於夢想這兩個字是何等的偉大。

    後世有句話,說是一個人需要有夢想,萬一它實現了呢?

    可是在陳文看來,夢想的實現最重要的便是為了達成目標而努力奮鬥,機會總是會給那些有準備的人們的。從獲得了游擊將軍的官職到現在只在和黃中道、毛明山暢談時休息過半日的陳文很清楚,對於戰爭僅僅只有影視劇和文學作品所表達過的概念的他之所以能夠取得今日的成就,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遠比其他人付出的更多,而吳登科也同樣適用於這個道理。

    只不過,感動歸感動,鴛鴦陣的改良工作還是要進行,因為這不僅事關明年與清軍的戰事,更重要的是當清軍中一部分有識之士已經開始試圖複製他的成功經驗的時候,他必須設法加以克制,只有這樣才能在沒有戰略縱深,且兵力必然處於劣勢情況下以最少的損失消滅更多的清軍,完成驅除韃虜、光復華夏舊疆的使命。

    眼見於此,陳文便再度拿出了擺事實講道理的那一套手法。當年做銷售時他憑藉著這套手段獲得了高於同儕的成交率,來到這個時代後,靠著這套手法也說服過很多人。如王翊、王江那樣的文官,亦或是俞國望那樣的武人都曾經被他的三寸不爛說服過,而今天他便需要再度給這幾個部下洗洗腦,以便於他們能夠更快的擺脫教條主義的束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五章 新桃(二)

    改良鴛鴦陣,在明朝,至少在陳文軍中的這些祖上曾經作為戚家軍一員存在的軍官眼裡基本上是連想都不敢去想像的天方夜譚。

    究其原因,不僅僅是戚繼光和鴛鴦陣的赫赫威名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陳文麾下這支明軍自成軍以來憑藉著微調過的南方抗倭和北方戍邊的鴛鴦陣在肉搏戰上幾乎鮮有敗績,哪怕是在側面戰場上以新兵面對優勢清軍也可以勉力堅持一定時間,為發起進攻的部隊爭取擊潰當面對手的時間。

    鴛鴦陣攻守兼備的特點使得陳文麾下這支明軍在肉搏戰中獲益良多,但是清軍既然已經開始試圖找出克制鴛鴦陣的辦法,而且已經注意到了狼筅的作用,那麼他就需要為此提前做出準備。

    「吳兄弟、樓兄弟,你們二人的族裡甚至是祖上都有過追隨戚少保的先人,而且還坐到過不低的職務,那麼戚少保為什麼會發明鴛鴦陣想必也很清楚吧?」

    當年戚繼光在南方抗倭時,面對的敵手是使用雙手倭刀、竹槍、鳥銃的倭寇,倭寇之中多是海盜和浪人,單兵作戰能力極強。而明軍卻由於衛所制敗壞,兵不能戰,面對倭寇往往一觸即潰。

    鴛鴦陣攻守兼備,同時形成了在單位區域長短兵相交、互相配合的作戰體系,而倭寇中賴以摧堅陷陣的勇士長於單兵作戰,需要空間來揮舞兵器,這樣一來在戰場上就會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而單兵作戰的倭寇就算再武勇,以一敵二、五、甚至是十二人,也勢必會死於亂刃之下。

    陳文麾下的這支明軍之所以能夠在肉搏戰中即便面對經驗更加豐富的清軍也能夠實現壓制,說到底還是因為清軍現在的戰陣中和倭寇一樣,靠著那些所謂的勇士以個人武勇來破陣,其結果就是每兵之間必須存留間隔,以方便揮舞兵器,而鴛鴦陣相對密集的戰陣正是此等對手的剋星。

    聽到陳文的問話,吳登科和樓繼業很自然的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說什麼,而是等待著陳文接下來想要說的事情。因為他們很清楚,陳文對於那支傳奇軍隊和那位蓋世名將的瞭解甚至比他們還要深刻,只是不知道陳文的那些知識來源於何處罷了。

    「戚少保在南方抗倭時。針對倭寇擅長單兵作戰的特點發明了鴛鴦陣,以眾力凌寡敵,是故無往不利。等到了前往北方戍邊時,由於蒙古韃子的作戰方式與倭寇截然不同,所以戚少保決定改用步兵營、馬營、車炮營和輜重營組成多兵種聯合作戰體系。而且鴛鴦陣也做出了相應的改變,是故依舊無往不利。」

    明朝中後期,蒙古人的作戰方式依舊保持著元帝國時代的樣子,輕重騎兵互相配合,只是遠沒有他們的祖先玩得那麼明白。這樣的情況下,戚繼光在薊鎮面對的蒙古人往往是以騎射破壞陣型,隨後以大規模的騎兵衝鋒徹底將陣型撕扯開來,從而實現勝利。

    對手作戰方式改變,應對方式也勢必將發生變化,這在古今中外的兵家中都是極為正常的。戚繼光也同樣做出了應對。戚繼光的車炮營和輜重營以偏廂車保護車後的步兵,以弗朗機、虎蹲炮、鳥銃之類的火器實現殺傷,再以同樣大規模使用火器的騎兵發起進攻,從而擊潰對手。

    即便是偏廂車的車陣被破,陣後的步兵也可以列改良後的鴛鴦陣,靠著火器隊的火器以及鴛鴦陣殺手隊所使用的弓箭、標槍、槍棍、大棒之類的兵器抵禦蒙古騎兵的攻擊,再由騎兵反推,所以戚繼光在薊鎮往往靠著幾千人就能將數萬蒙古騎兵擊潰,甚至是消滅。

    「在四明山殿後戰,以及此後的連番作戰中。我們所面對的韃子雖然結陣進攻防禦,但是想要摧堅陷陣還是要靠那些持著刀盾的銳士。由於兵器揮舞需要空間,所以每兵必須間隔距離,而這也就給了鴛鴦陣以多打少的機會。就像當年的那支戚家軍面對倭寇時那般。」

    「可是到了一個月前的那場孝順鎮之戰,韃子已經意識到了鴛鴦陣的威力,開始試圖以長矛來遏制狼筅的壓陣效果和陣中各兵進攻的勢頭,最後靠消耗戰來擊潰王師。雖然那一戰我們勝了,但是鴛鴦陣已經不再如此前那般無往不利,若非南塘營以火炮抵近轟擊加速了四府綠營的瓦解。義烏營恐怕未必能夠堅持到南塘營純以步兵破陣吧。」

    聽到這話,吳登科立刻起身下跪,口稱死罪。而陳文其實也並非是要追究責任,便連忙將他扶了起來,繼續向在座的眾人將他的話語說下去。

    「如果隆慶年間,戚少保上書要求全國各地衛所前往薊鎮輪訓的計畫得以實行,面對我皇明上百萬人計的鴛鴦陣,只有數萬男丁的建奴本不足持。可是這世上並沒有如果二字。」

    「今天我們可以通過複製戚少保成功的經驗來取得成功,但是戚少保已經不在了,當韃子發現了並試圖複製或是克制戚帥成法,那麼我們就必須沿著這條道路繼續走下去,進行更為深化的變革,只有這樣才能一步步走向最終的勝利。」

    陳文的演講或是辯論一向會在擺事實講道理的同時以著更為激動人心的話語來加強煽動和說服的效果,後世的很多演講都存在著類似的模式,對陳文而言只是聽得多了所以習慣了而已。

    只是陳文所講述的事實和道理也確確實實的引起在座眾人的一些思考和共鳴,以至於在接下來反對就再沒有之前的那麼堅決了。而陳文對於鴛鴦陣的改良也並不是徹底的,至少在改良版得出成績前原版的鴛鴦陣還是需要有所保留的。

    「此次改良鴛鴦陣,暫時僅限於戰兵三營,各個守備部隊鴛鴦陣殺手隊保持不變。而且每個哨的四個步兵隊中也要保留一到兩個老版的鴛鴦陣殺手隊,」

    陳文的各個守備部隊很多都需要駐紮在城市或是險隘之處用以,以便於實現軍事上的實際控制。這些並非以平坦地形野戰為目的建立的軍隊使用老版的鴛鴦陣效果應該會比改良版的更好,畢竟改良版的從本質上也是用以加強戰陣的厚重和密集,以便在對抗優勢清軍的消耗戰中取得取得優勢,而不是像老版本的鴛鴦陣那樣追求全能。

    「大帥,那火兵的尖頭扁擔?」

    「繼續保留。」

    聽到這話,樓繼業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彷彿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而吳登科則只是點了點頭,看樣子則是已經在等待下一個議題了。

    「鴛鴦陣殺手隊的問題已經不存在異議了,那麼本帥便繼續說下去,下一個便是火器隊。」

    陳文最初的計畫中,從屬於各步兵隊的火器隊全部裝備鳥銃,但是鳥銃本身的口徑比較小,還屬於那種輕型火繩槍的範疇之中,對於身披布面甲的清軍殺傷效果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所以陳文打算折騰出些別的東西,但是距離裝備部隊還有些遙遠,只能暫時這樣講究著。

    火器隊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畢竟新裝備聽起來殺傷效果更好,而且他們對於鳥銃也沒有如鴛鴦陣那樣的情節在,所以很快就被顧守禮記錄在案。而接下來的炮兵和水營還需要相關的軍官前來繼續探討,所以不在討論的範圍之內,唯有騎兵還是引發了一些問題。

    回師援救義烏縣城的過程中,陳文一度率領騎兵隊與撫標營的騎兵親身肉搏,雖說是付出了一定的傷亡,甚至就連他的胳膊也被打傷,但是總體傷亡卻遠遠小於清軍。

    這與陳文此前的作戰計畫有關,同樣也少不了李瑞鑫長久以來的訓練,至少據陳文所知,李瑞鑫在訓練騎兵上可謂是不遺餘力,尤其是在四明山殿後戰之後更是如此,甚至一些家傳技法也毫不吝嗇的進行傳授,只有那個用腳射箭的神技沒有外傳。

    陳文很清楚李瑞鑫為什麼會如此積極,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只是經過了上一次的騎戰,陳文覺得以五人或是十人為一組與數量不等的清軍騎兵交鋒,對於明軍更為有利,那麼還不如乾脆根據戚繼光的馬營來組編騎兵,從思路上也是保持鴛鴦陣那一套以多打少的原則。只是……

    「大帥,以戚帥成法組建營屬騎兵隊的辦法末將沒有異議,只是我部火銃數量不足,還要就著火器隊使用,戚少保的銃騎編制很難完成。」

    李瑞鑫提出的問題確實存在,而陳文也想好瞭解決的辦法。「銃騎中的鳥銃騎兵取消,騎兵隊按照馬營左右兩部馬隊編制,只是具體使用三眼銃還是騎弓,這些東西待定。」

    之所以待定,除了陳文不太清楚裝備在新編制中的實際效果外,更重要的是物資和軍需的嚴重不足暫時還無法得到緩解,至少如果陳文什麼也不做的話,手中的物資最多也就能夠撐到三月,而這卻是遠遠不夠的。

    「軍需的問題本帥會和孫知府進行商議,爾等無須多慮。不過在新裝備實現量產前,軍隊繼續使用老裝備進行訓練和作戰,新裝備的列裝也是優先戰兵營,各個守備部隊其次。」

    「下官遵命。」

    戰事完結後,孫鈺徹底投入到金華知府的工作之中,而軍需官則暫時由顧守禮代掌。聽到陳文的吩咐,顧守禮連忙起身應是。

    待顧守禮重新坐下後,陳文便繼續說道:「今日叫你們一同前來,除了組編的問題外,還有一件大事。我部已收復金華府全境,本帥以為,金華鎮和金華衛的設立已經勢在必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六章 新桃(三)

    衛所制,源於西魏、北周、隋、唐時代的府兵制,乃是一種寓兵於農,守屯結合的建軍制度。顧名思義,衛所有守備和屯田兩項職能,其中的軍戶有事調發從征,無事則還歸衛所屯田。是故,明太祖朱元璋曾言:「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明朝的衛所隸屬於五軍都督府,其下由都指揮使司、衛指揮使司、千戶所、百戶所等軍事行政單位組成。這些軍事行政單位並不僅僅是軍營,而是由五軍都督府負責管理的如府縣式的行政單位。比如天津三衛,在明朝轄地九千兩百餘頃,與州縣無異;再如後世的廈門,在此時此刻則被稱之為永寧衛中左守禦千戶所,是為鄭成功的大本營。

    而浙江的衛所自建立之初,最主要任務便是備倭。是故,浙江的衛所設置於沿海府縣居多,位於嘉興、杭州、紹興、寧波、台州、溫州等沿海六府的衛所多達十衛三十所,佔據浙江衛所總數的六成以上。相對的,內地的衛所則偏少,其中金華府境內更是只有直轄於浙江都指揮使司的金華守禦千戶所。

    金華守禦千戶所設立於洪武三年,編制有正千戶一、副千戶二、百戶十,其聽訟設鎮撫一,以上皆世襲軍職,其衛所衙門就在府城酒坊巷的巡按御史行台左近。

    太平天國時期,忠王李秀成的堂弟侍王李世賢攻下金華後,將已經改為試士院的巡按御史行台與金華守禦千戶所原址統一修建為侍王府,乃是後世中國留存的太平天國建築中保存最完整、規模最宏大、壁畫等藝術品最多的一處。

    而軍鎮這個單位則屬於鎮戍制,在明朝則始於永樂年間起逐步建立的用以防備蒙古人的九邊十三鎮。隨後,尤其是在募兵制盛行後,開始逐漸在全國範圍蔓延開來。

    在明初的衛所軍制下。衛所武官平日在衛管軍,遇征行,「則率其屬,聽所命主帥調度」。戰事結束,兵還衛,將歸朝。將領與兵士之間沒有密切的聯繫。永樂以後,常備兵制———鎮戍制產生,總兵等將領長期鎮戍邊鎮,統率營兵,將領與兵士之間的聯繫特別是在家丁制興起後也逐漸的緊密起來。

    陳文口中的金華鎮源於自天台山出發前王江授予的金華總兵的名義,只是南明時期制度已徹底敗壞,他此前還有魯監國任命的大蘭山總兵的職務,可那時他和王江則早已被迫南下天台山,更不要說是在大蘭山上駐軍了。

    至於金華衛在理論上則屬於是原本的金華守禦千戶所的延伸。不過陳文並不打算按照明朝的衛所制度來建設金華衛,所以原本的金華守禦千戶所則勢必會進行裁併。

    聽到陳文提出要建立金華鎮和金華衛這兩個軍事行政單位,在座的數人盡皆瞪大了眼睛看著陳文,一個個如餓狼見了肉的目光讓陳文雞皮疙瘩直跳,就連那兩個文職幕僚也只是稍微含蓄了一些而已。

    對於他們的反應,陳文很能夠理解。無論是軍鎮,還是衛所,新的軍事、行政機構的建立都意味著權利的授予。而他們這些追隨陳文有年,屢立功勛的高級軍官和幕僚勢必將分到最大的一塊蛋糕。

    「金華鎮下設南塘、義烏、東陽三個戰兵營。鎮直屬部隊以及若干編制不一的守備部隊,負責王師在這片新近光復的土地上的進攻、守禦等軍事任務。其中金華鎮以鎮守總兵官為主帥,三個戰兵營的指揮為協守副總兵,鎮直屬部隊主將為參將銜,各守備部隊負責軍官按照配置兵力和鎮戍地點分授游擊將軍、守備和千總等軍職。」

    金華鎮作為鎮戍軍鎮,自然是總體負責本地的進攻和防禦事宜。戰兵營不提,鎮直屬部隊和守備部隊在明朝也有先例,只是名稱略有不同罷了。不過無論怎麼叫,其職能都沒有發生變化,所以理解上也並不困難。

    「自天台山出發前。王巡撫已經任命本帥為鎮守金華總兵官。南塘營指揮一職由李副將接任,義烏營指揮和東陽營指揮不變,繼續由吳副將和尹副將負責。至於鎮直屬部隊,則由陳國寶參將負責。」

    鎮守金華總兵官一職的歸屬可謂毋庸置疑,甚至包括義烏營和東陽營的指揮也沒有出乎意料,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李瑞鑫卻接手了南塘營指揮一職,而在孝順鎮之戰前就負責南塘營的樓繼業身為參將反倒連鎮直屬部隊的主將都沒有撈到。一時間,眾人盡皆愕然,就連樓繼業也沒有例外。

    「守備部隊的主官,本帥以為原義烏縣加銜守備劉成在守城戰中表現不俗,可以任命為東陽縣游擊將軍,負責東陽一縣的守備工作,而其他的位置則按照歷次作戰的功勛再做評訂。」

    東陽縣是明軍進軍金華起佔據的第一個縣,也是保存最為完好的一個縣。明朝的東陽縣地域廣闊,包括了後世的東陽縣全境以及磐安縣的大部。

    可是眼下明軍最主要的敵人分別駐紮與杭州和衢州,自然不可能在此集結重兵,而此地卻要面對著台州清軍以及立場尚不明確的周欽貴所部義軍,所以這個東陽縣游擊將軍的任務很重,甚至可以說已經開始邁向高級軍官的序列了。

    「另外,金華鎮總兵府及直屬部隊、戰兵營以及守備部隊統一下設軍需官、軍法官負責協助主官,其中各級軍需官直接向金華鎮總軍需官負責,軍法官則直隸於上一級的軍法官,各部主將不得干預軍需、軍法,違令者以越權論處。」

    「鎮總軍需官和總軍法官為贊畫參將銜,以下各級軍需官和軍法官以此類推。至於人選,便由老南塘營的顧軍需官和齊軍法官接任,以下各級官員再行商榷。」

    顧守禮和齊秀峰自南塘營組建起便追隨陳文,可以說是陳文身邊最為信得過的兩個文官幕僚了,所以他們的任命依舊沒有出乎意料之外。至於不得干涉軍需和軍法這件事情,乃是陳文自建軍以來便厲行的規矩,自然也是極為正常的。

    只是任命已經到了現在,卻依舊與已經坐到參將的樓繼業無關,著實讓眾人有些不解。難道,陳文打算讓樓繼業負責金華衛的屯田事項嗎?

    前面的任命都已經完結,至於下屬軍官的任命則還需要按照功勞簿進行商榷,完全沒有吊人胃口想法的陳文便宣佈了下一個內容。

    「自即日起,我金華鎮王師設立鎮總參謀部,以總參謀長為主官,負責帶領參謀軍官根據情報進行沙盤作業,協助本帥制定計畫和指揮作戰。至於這個總參謀長的人選嘛,便由樓參將擔任,同時加樓參將為協守副總兵銜,以後鎮總參謀長依照此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七章 新桃(四)

    在中國古代,以及歐洲的拿破崙時代之前,軍隊之中並非沒有為主帥出謀劃策的人物。西方大多是由貴族出任,而中國古代則略有不同。

    先秦的戰爭中,有以占卜問於天地鬼神,如甲骨文的諸多記載,也有諮詢於士大夫,如曹劌論戰。而後則多為軍官或是文職幕僚為主帥謀劃,如童貫北伐燕雲時,馬擴與趙良嗣皆為贊畫,因童貫為宣撫使,故簡稱為宣贊。到了明朝,軍隊中同樣有贊畫參將、游擊、都司之類的軍職,或文職幕僚出任,或是軍官兼任皆可。

    但是在參謀長制度出現之前,軍官和幕僚對於贊畫軍務一般會根據個人經驗來出謀劃策以應對變化,屬於主帥的附屬品,若是主帥沒有問及或是不願聽從也沒有任何辦法。

    而後世的參謀軍官則會根據諸如天氣、風向、地形的不同,雙方的位置、軍需、裝備等差異,以及敵方的行動軌跡和大致意圖等一系列影響戰爭結果的因素進行科學化的分析、研究來制定作戰計畫,為戰爭服務而非單純的為主帥服務。

    兩者最大的差別在於一個是被動的、純以前人和自身的經驗為之,且徹底附屬於主帥的;而另一個是主動的、科學的進行分析,並且服務對象為整個軍隊或是國家,而非僅限於主帥。

    參謀長制度是陳文很早以前就想要拿出來的,可是當時軍隊的規模很小,識文字、會算數的軍官也少得驚人,而且他當時還在文官監軍的麾下,並不方便將這些有別於時代的東西拿出來。只是在講解孫子兵法是幾次強**報分析對於戰爭的重要性,僅此而已。

    自天台山出發前,陳文便和麾下的軍官團對於潛越、誘敵、臨陣變裝以及可能遇到的意外情況進行了系統化的分析,明軍在這一戰中受益良多,於是乎陳文便決定在戰事告一段落的當下把這個拿出來,為未來的戰事做準備。

    只不過,對於陳文眼前的這些部將和幕僚們來說。贊畫軍務的概念還停留在這個時代——無兵無權,僅僅作為主帥的附屬品存在,遠不及領兵的武將。哪怕陳文嚴禁軍官奴役士卒,也不允許他們插手軍法和軍需。也遠比這個贊畫要有實權得多。

    當陳文說出任命樓繼業為金華鎮總參謀長之時,目光所及之下在座的所有人無不都流露出了震驚的神色,而樓繼業更是滿臉的激憤和委屈不平。至少在他們看來,樓繼業追隨陳文的這一年多以來,任勞任怨不說。對於軍隊建設和作戰指揮也多有建樹,怎麼就被打入「冷宮」了呢。

    難道是因為軍中那支老戚家軍的後代數量有些太多了,所以作為主帥的陳文打算將其中階級最高的樓繼業冷藏一段時間?還是因為孝順鎮之戰時樓繼業的用兵為陳文所不喜?亦或者是……

    就在這些軍官和幕僚浮想聯翩之時,陳文權當是沒有看到,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

    「本帥設立的這個參謀長與歷來軍中的贊畫不同,這個職務的工作量很大,不僅僅是為主帥出謀劃策,而是要根據戰場上的變化不斷推斷出對手的意圖,並且提出合理化的意見和建議以應對變局。」

    「如此一來,便需要參謀軍官學會繪製地圖、製作沙盤、分析情報。對於兵書戰冊以及當下王師和韃子所使用的戰術能夠爛熟於心,且知道如何應對。這就需要參謀軍官進行系統化的學習,而不是看著那種文人作畫式的地圖,或者是連地圖都不看就憑空想像。」

    沙盤,在中國古代並非是什麼從未有過的舶來貨。據說早在秦滅六國時,秦始皇就曾親自堆制研究各國地理形勢,以便於調兵遣將,甚至在秦始皇陵裡也有堆砌而成的全國地理地形模型,並且使用水銀來模擬江河大海。

    而根據南朝宋范曄撰的《後漢書?馬援傳》中記載:漢建武八年,光武帝征伐天水、武都一帶地方豪強隗囂時。大將馬援「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光武帝嘆曰「虜在吾目中矣」,這可以稱得上是最早的沙盤作業了。

    只是未待陳文解釋沙盤和他所說的話中那些需要根據他的認識來定位的概念。這些軍官和幕僚卻已經全部關注於參謀長這個全新軍職所代表的意義之上。因為這個新設的參謀長已經遠遠不是贊畫幕僚那麼簡單了,而是作為這支軍隊的大腦存在,尤其再聯想到陳文說過,鎮總參謀長是掛協守副總兵銜的,而不是贊畫軍職,這裡面的含義可能就更加深遠了。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陳文拿出來的參謀長制度從一定意義上還是附屬於主帥,以完成主帥意志為主旨,與後世的一些軍事強國的參謀長制度還有不小的區別。

    「既然提到了學習,本帥決定,將酒坊巷的金華守禦千戶所連同巡按御史行在徹底改建為金華鎮講武學堂,所有哨長及哨長以上軍官全部要到此輪訓學習,而且以後我部所有軍官都要經過相應的學習,在考核合理後才能正式得到晉陞。」

    陳文的一句話,巡按御史行台和金華守禦千戶所就提前兩百年的時光完成了合併,只是從太平天國的侍王府變成了所謂的金華鎮講武學堂。

    可是聽到這話,眾人登時一愣,隨即便是眾相皆異。

    半文盲的尹鉞和准文盲的李瑞鑫心中的苦水大抵已經能從臉上滲出來了,而原本百分之百純文盲的吳登科卻憑藉著一年多的學習可以和少時開蒙後就學習兵法的樓繼業一般面色如常,顧守禮聽完這話愣在那裡顯然是被驚到了,而齊秀峰則直接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大帥,私設武學,而且還是要把巡按御史行台和金華守禦千戶所佔用並進行重建,朝廷那邊當如何交代?」

    交代?

    陳文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不是沒有想到,而是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想。

    眼下魯監國不知所蹤,不過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去廈門當寓公了。至於接下來的永曆朝廷,就更不必擔憂了。身處大西南的永曆天子有精力也是想著從孫可望手裡弄回些權利,再要不就是設法讓李定國回去勤王。至於地處東南沿海的浙江,給爵位拉攏還來不及呢,這等些許小事,即便知道了也權當是沒看見。誰讓大明天子還要依仗著陳文他們這些軍頭來重建大明王朝呢。

    眼見著眾人將目光投諸到他的身上,陳文只是微微一笑,隨即便說了句「朝廷沒功夫理會這等小事的」,便轉向了下一個議題,那語氣聽著此事彷彿如吃飯喝水一般平常。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金華鎮講武學堂的細則本帥已經制定完畢,過了年,待確定了具體建築佈局後便可以派部隊監視那些需要勞動改造的降兵動工修建。此外金華鎮內部還有一些諸如軍器司、軍醫司、軍訓司之類的部門和新設制度,過年這期間也會一一進行完善。」

    金華鎮的事情告一段落,而作為陳文麾下這支浙江明軍的另外一個組成部分——金華衛的建立也必須開始進行。

    「金華衛指揮使司負責管理金華府的軍屯和在籍軍戶,直接接受本帥領導,軍戶平日在鄉屯田、操練技藝,戰事受招補充軍隊。金華衛指揮使司衙門將設於我們身處的軍營外的一片軍府用地,主官為金華衛掌印指揮,以下設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協助。各縣設千戶所,縣內按照區域設百戶所分級管理。至於屯田和軍戶,本帥自有辦法。」

    「大帥,這金華衛就只負責屯田、營操和驗軍嗎?」

    樓繼業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按照明制,衛所即是軍事單位,同樣也是五軍都督府下設的類似州縣的行政單位,衛所負責的事情不僅僅是屯田、營操和驗軍那麼簡單,諸如漕運、備御、巡捕、出哨、入衛、戍守、軍器等事務亦要負責,不是屯田那麼簡單而已。

    只是陳文並不打算完整的將衛所制度重建起來。只是打算以此作為類似於人武部和屯田的管理部門使用,而其他的任務則交給金華鎮內的各部門,從一定意義上實現軍鎮和衛所的重新分離。

    「不,金華衛指揮使司只負責屯田和營操。驗軍之事由金華鎮軍訓司負責。軍戶在鄉屯田,操練技藝,由金華衛的負責軍官帶領,而驗軍一事則由軍訓司負責。衛所訓練的士卒無法滿足新兵補充標準,那麼就由衛所軍官承擔責任,若是補充上來的軍戶不合格。則直接問罪軍訓司相關人員,。」

    「諸君,我皇明太祖高皇帝建立衛所制度,在那時被蒙元統治近百年早已殘破的華夏大地上實現了不費百姓一米而養兵百萬的輝煌成就,可是時過境遷,衛所制已經徹底敗壞,眼下鎮戍制隨著家丁制度的出現也敗壞無餘,軍隊徹底淪為各級軍頭的私產,而非國家所有。」

    「是故,本帥決定改良成祖皇帝時的軍制,以衛所和軍鎮分離並行,防止兵為將有的現象重新出現,以加強王師的凝聚力和戰鬥力。」

    其實陳文那個所謂防止兵為將有的現象出現,只不過是防止部將獲得更大權利,造成內部的傾輒和外來勢力對於軍隊的滲透。實際上這一套體制下來,金華鎮和金華衛皆受其領導,整個金華府的大軍則全部由陳文掌控起來,而不是永曆、魯監國亦或是朝廷的文官集團,分明是他在去除封建化的過程中完成了他對這支軍隊的制度化集權。

    只是對於這些軍官和幕僚而言,陳文一向將軍權和財權徹底把控在手中,而他的那一套隨之而來的制度也確實有效的提升了軍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這一點雖說確確實實的損害到了他們的封建權益,但是眼下大敵在側,再加上陳文對他們的賞賜也一向豐厚,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人跳出來爭取什麼。

    軍鎮和衛所是陳文用以憑藉這片剛剛收復的殘破失地來對抗整個浙江、乃至是江南的清軍的基礎,而具體的細則更是他從在天台山上時就開始權衡考量,直到前不久才算是大體完成,只是具體的效果如何還有待觀察。

    研究了一天,直到深夜才算是將新設立的各部門和部隊的規章制度制定出來,軍官和幕僚們回去休息,準備在渡過這個不眠之夜後開始相應的準備工作,而他則拿出了此前制定的計畫再做審核,以便於明日和孫鈺進行商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八章 新桃(五)

    想要進行建設和改革,沒有資源是萬萬不能的。田土、人員、錢財,若是沒有這些,陳文的計畫便徹底無法實行,而這支大軍也勢必將自我崩潰,無須清軍投一槍一箭。

    雖說對於眼下的陳文而言可以說是一窮二白,但是有朝廷的官職和名義,以及手握著的這支大軍,很多事情只要肯去做,總會有辦法的。

    大年三十一早,陳文便趕去府衙與孫鈺商討此事,只是即便早有準備,孫鈺看過陳文全部的計畫後還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很清楚,這個計畫勢必會得罪很多人,其中不乏有在此前給予過明軍支持的本地士紳大族,可若是不這麼做,他又暫時沒有別的辦法,使得他頗有些左右為難。

    二人商討良久,總算是達成了一個稍作妥協的計畫,只是即便如此,不滿和怨憤也勢必會產生,只是會比此前的計畫稍小一點而已。

    「只要能守住這片土地,進而殺出去收復更多的失地,這些人也未必敢怎樣。可若是無法戰而勝之,那麼即便我們去千方百計的討好他們,這些人也一樣不會支持我們。打鐵還需自身硬,只要王師足夠強大,這些人就一定會跟在後面試圖從中分得一杯羹,況且我們也並非沒有支持者,只要能夠堅持下去,和王師綁在一起的也將越來越多。」

    暫且拋開了這些煩憂,二人又探討了些別的事情,直到吃過午飯,孫鈺才想起有個人要引薦給陳文,據說是他的一個有生員功名在身的同窗想要投效軍門為陳文贊畫軍務。

    這些日子以來,本地的、外地的陸陸續續的總會有人前來投軍,只是讀書人極少,而像孫鈺的這個同窗般有功名在身的更是一個沒有。其實也並非是有功名在身的不願投效明軍,只不過除了數量本就很少以外,這些鳳毛麟角也都是自薦為文官的幕僚的,最多也就充任官吏而已。而不願和「粗鄙的武人」為伍。

    稍等了片刻,那人便在小吏的帶領下來到了府衙的二堂。來人叫做周敬亭,是金華本地大戶人家的子弟,祖上是從紹興府遷來的。已經有近百年的時間了,在陳文看來也已經算是徹頭徹尾的金華本地人了。

    未來得及揣測此人和後世那個聞名於世的「紹興周氏」有沒有什麼關係,只是乍一聽這名字,陳文第一個想起的卻是那個曾經給左良玉當過幕僚的柳麻子,但是稍微一聯想到此。他就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此人的臉上不僅沒有麻子,還稱得上是一表人才,雖說和孫鈺相比要稍遜一籌,不過在陳文看來也算是個明朝審美標準的帥哥了。

    雙方見過禮後,陳文不由得開始腹誹,大抵孫鈺和這個周敬亭上學時的教書先生收弟子的標準應該是顏值,而不是什麼聰慧、才學之類的東西。只是稍微聊了兩句,其人出口成章,引經據典也似他以前見過的一些文人那般俗套,看來才學也不會太差。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他所需要的那類「真才實學」。

    雖說是面試,不過既然是孫鈺親自引薦的,那麼也沒必要太過正式。三人坐在二堂很自然的聊著一些對於詩詞、時局、見聞和實務的看法,詩詞方面這周敬亭倒是拿出了兩首新作的歌頌明軍收復失地的七言絕句,聽起來感覺還不錯,不過陳文並不打算在這上面浪費太多時間,很快就轉到了其他的方面。

    那周敬亭知道陳文是在考量他的才幹,自然是抖擻精神,將胸中運籌多時的見解和讀書多年積累下來的知識一一道出,以獲取陳文的肯定。

    直到一個多時辰後。那周敬亭似乎也被榨得不剩下什麼了,而陳文也總算是放下心,直接讓此人出任陳文身邊的機要文書,接顧守禮的班。

    看著眉宇間頗有些喜色的周敬亭。陳文心中暗自嘆了口氣。之所以任命他為機要文書,其實大多還是看在孫鈺的面子上。此人雖說稱不上徹頭徹尾的不通實務,不過和他見過的那些「滿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讀書人也相差無幾。

    陳文所需要的軍務、地理、氣候、工業、農業、水利、數學、甚至是西學中比較實用的知識都被此人的知識面以著近乎完美的角度巧妙的避開了,不要說和孫鈺去比,就算是和大蘭山老營中的那些久歷實務的官吏比都要差上一些。

    不過嘛。這世上只有放錯了位置的人,卻沒有沒用的人。周敬亭的知識面不合乎陳文的要求,但是文墨水平卻恰如孫鈺此前介紹他時提到的那般絲毫不遜於前者,比起陳文此前的機要文書顧守禮來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用他來處理文案也算是對本地士人的一種拉攏,千金馬骨的事情對於新近躥起的陳文來說多做一些沒有壞處。

    閒聊了片刻,陳文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他從去年在王翊麾下擔任軍職起,屢次擊破浙江清軍綠營,在浙江的地面兒上也可以算是饒有聲名了,再加上大蘭山明軍的出身,跟腳上也更能贏得本地讀書人的青睞,按道理也應該會有些名人前來投奔了吧,可是到現在也沒有哪怕一個名人來投奔,就連沈調倫那樣歷史上一度復起大蘭山的同僚也沒有重新歸隊,難道是因為他這個穿越者和這個時代的名人們就這麼絕緣嗎?

    思來想去,覺得想要人才投奔還是要主動一些,於是乎陳文便向孫鈺和新晉的機要文書周敬亭詢問了一番。

    「本帥與孫知府相交有年,對於孫知府的才學感佩良多,今日得見周先生,也確實如孫知府所言般文采風流。只是不知,這金華府還有什麼才智之士遺賢於野?」

    聽到這話,那周敬亭似是思量了一番,便將目光投諸於孫鈺的身上,而此刻的孫鈺也恰好回憶了一番,也將看向了周敬亭。

    四目對視了瞬間,只見周敬亭哈哈一笑,隨即便與孫鈺說道:「孫兄,不如你我將想到的名字書於紙上,再呈與陳大帥。看看你我二人是否想到了一處。」

    「如此甚好。」

    在陳文不解的目光下,二人分別提筆在紙上寫到,隨即先後交給了陳文。

    這二人的字一看就是下了苦功的,孫鈺在木板上練字陳文是親眼見過的。而周敬亭在字體上雖不及孫鈺般剛硬,但是這提筆回帶之間卻也頗有章法,下過的功夫顯然也不在少數。只是孫鈺的那張寫著的乃是「夏李李仙侶、義亭朱之錫」,而周敬亭卻寫的是「蘭溪李謫凡」和「義烏吳叔簡」。

    看過這兩張紙,陳文登時就蒙了。這四個名字他一個也沒聽說過。只有李謫凡的名字有點像李白那個「謫仙人」號,以及朱之錫的名字與已經流亡日本的大儒朱之瑜差距不大讓他有些耳熟,另外兩個卻全然沒有印象。

    見陳文不甚了了,周敬亭便開口向陳文介紹道:「李仙侶,表字謫凡,蘭溪縣夏李村人士,在金華乃是數一數二的才子,孫兄若是不棄科舉或許還有一角之力,學生才疏學淺,實在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周敬亭話音方落。孫鈺便搖著頭笑道:「周兄過譽了,也過謙了。只是有一點無錯,這李仙侶確實才高八斗,我輩皆望塵而莫及。」

    陳文知道,周敬亭的所謂才疏學淺不過是謙辭,只是孫鈺此人他更加瞭解,其人習慣於實事求是,所以話語中誇張之處極少,如上次言及庫房空空如也時的那句耗子都開始搬家了還是在天台山上時跟陳文學的。既然這二人都對這個李仙侶推崇備至,那麼此人想來才學應該差不了太多。不管符不符合陳文的標準,若是能招攬來即便是養著也能起到旗幟作用。

    與孫鈺、周敬亭二人詳細詢問了一番,陳文便請周敬亭寫封書信,派人送到蘭溪請這位李才子前來府城一晤。

    待了結了此事。陳文便向孫鈺和周敬亭詢問另外二人。只是聽到陳文有此一問,孫鈺和周敬亭竟然分別流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讓他頗有些不解。

    眼下周敬亭已經被陳文任命為機要文書,陳文有所不解,自然還是由他先行作答。

    「本來學生也打算寫上這朱之錫的名字,只是此人幾年前已經考了韃子的科舉。而且還是庶吉士。前不久雖說因其父去世而丁憂歸家,可是王師收復義烏此人便逃到了府城,與金華府推官李之芳為伍。而當王師再敗韃子主力,兵鋒直指府城之時,此人又逃往衢州,臨行前還曾勸說學生與其同往,當是不會為王師效力。」

    周敬亭不願離開故土以至於險些被清軍放火燒死的事情,陳文此前聽孫鈺提及過,只是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一層故事。遙想著這朱之錫乃是滿清的庶吉士,以及這一路逃亡的事實,其人的態度也必然是如周敬亭所言不會為明軍效力,既然如此,不提也罷。

    「那麼那位義烏吳叔簡不會也考中了韃子的功名了吧?」

    見陳文有此一問,孫鈺不由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回答道:「吳叔簡,名之文,乃是萬曆朝刑部尚書吳百朋的曾孫,在崇禎朝出任過新昌知縣一職。輔仁你巡視各縣時,我曾派人前去相請,只是此人已無意仕途,婉言回絕了。」

    吳百朋入仕於嘉靖朝,參與過抗倭,屢立戰功,算是那時少見的有能力領兵的文官。而吳之文兄弟四人,長兄吳之器、二兄吳之識、三兄吳之文、四弟吳之藝皆有才氣,只是自清軍入關後便隱居家中,所以名聲不顯。不過吳之文守寡的四弟媳在後世卻頗有些名氣,其人叫做倪仁吉,乃是明末清初很是有名的才女。

    只不過,孫鈺此言一出,不光是陳文,就連周敬亭也如此前提到朱之錫時那般愣了在了那裡。

    周敬亭的心思如何陳文並不是很清楚,至少在他看來,身為漢人,若是家在淪陷區不願出山或許還有情可原。可是現在金華府已經被明軍光復了,而且明軍也表現出了有機會守土不失的實力,那麼出山為大明王朝、亦或是為漢家天下爭一個不覆亡於韃虜的機會,豈不是再應該不過的嗎?

    可是轉念一想,明亡之後,確實有很多人願意為驅逐韃虜,守住這漢家衣冠而拋頭顱灑熱血,就算是不敢明著和滿清剛正面,如顧炎武、黃宗羲、呂留良、甚至是錢謙益那樣在背地裡為明軍傳遞消息,策反清軍難道都不願去做嗎?

    但是很可惜,明朝養士兩百餘年,最後卻把士人階層養成了溫室裡的花朵。不務實務且不談,眼下滿清已經擺明了要毀滅漢家衣冠文明,卻還是有如同李之芳、朱之錫那樣的無恥敗類選擇賣身求榮,而如吳之文這樣隱居於家中或是山林的就更是不勝枚舉了。

    從後來人的眼光去看,至少在李定國兩蹶名王,尤其是陣斬敬謹親王尼堪,打破滿八旗不可戰勝的神話之前,那些畏懼於滿清不可戰勝神話的士人是不會跳出來為明軍效力。而等到那一天之後,留給中國的時間便剩不下什麼了。

    招賢納士的心思被投入滿清懷抱的士人以及執著於隱居的遺民徹底沖淡,以至於接下來孫鈺和周敬亭又提到了一些金華府的其他才智之士,陳文也只是應付差事般聽完,便告辭回營。

    此刻已近傍晚,路上多是匆匆回家的行人,行走在府城的路上,每多看到的都是穿著或儒生長袍,或平民短打的明朝制式漢服,卻定會頭戴著方巾、網巾的男子。陳文知道,收復金華後,他和孫鈺都未曾強制百姓剪掉鞭子,而這些人卻多半是把頭頂的鞭子割了,又不願將如短髮般發樁子暴露在外,便帶著頭巾出門。

    只是騎在馬上,陳文的腦海中浮現著的卻已經是明年的歷史了。永曆六年,李定國兩蹶名王,好像殺死尼堪時已經是十一月了,而鄭成功圍攻漳州的大軍也會在九月被杭州駐防八旗擊潰,只是現在的歷史已經出現了不小的變動,杭州駐防八旗援閩與否還是未知之數。

    腦海中思量著清軍可能存在的應對方式,以至於沿途不斷有人向陳文行禮他也只是條件反射般的拱手致意。直到行至城門口,一個正在排隊出城的老者在看到騎在馬上的乃是陳文時突然向他拜倒,高呼「陳大帥公侯萬代」。

    這一拜著實讓陳文一驚,眼見於此他立刻翻身下馬,試圖將這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扶起。

    只是那老者卻怎麼也不肯起來,一定要把禮行完才會起身。而他口中的那句「若非陳大帥光複本鄉,我輩皆不能以漢家衣冠視人,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的話還是在那些等待出城的百姓中傳播開來,使得更多人暫緩了出城的舉動,反倒是向陳文拜倒,訴說著他們的感激之情。

    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等待出城的幾乎都是住在府城不遠的村子,趕著過年時進城出售些農副產品的農民,而他們幾乎人手一根的扁擔,以及一些尚未售出的年貨也恰恰證明了這些。

    「**************,負心從來讀書人。」寫下這副對聯的隆武朝禮部尚書曹學佺已經在隆武帝被俘後自縊身亡,但是願意為漢家衣冠文明而奮戰到生命盡頭的漢家男兒們卻還在。

    即便在李定國兩蹶名王之前,亦或是李定國死後,一樣有無數漢家兒郎為衣冠文明而拋頭顱灑熱血,無論是南明時期,還是滿清統治的那兩百餘年,並非只有流傳於史書中的士人和革命者才有資格代表漢家兒郎,那些平頭百姓才是抗清的主力軍,沒有他們就不會有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那一天!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明天便是永曆六年,也是歷史上南明時期最重要的一年,而明年也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6
第九章 恆產

    永曆六年正月十八,今年的元宵節雖說由於金華府很多地方都遭到了兵災,但是對於金華府的百姓而言,從監國魯元年江上師潰至今已經有四年的新年被迫留著那只有蠻夷才會頂著的金錢鼠尾,穿著建奴的服飾,使得絕大多數百姓在祭祀祖先時都會羞臊得無地自容。

    而今年的新年隨著明軍收復了金華府,金華府的百姓們紛紛剪掉了頭頂的金錢鼠尾,換上藏在家中多年的漢家衣冠,即便是找不到漢家衣冠的也會買布找人去做,總要在這過年時換回衣冠以便祭祀祖先,以至於本地的布匹商人們都大賺了一筆。

    元宵佳節的花燈剛剛落下幾個時辰,這天也剛剛才亮,以征虜將軍大蘭金華總兵官陳文與前浙江巡撫王江任命的金華知府孫鈺分別、聯名下達的一連串命令便隨著一隊隊信使自府城策馬而出,向著明軍在金華府的各個縣衙以及駐軍地點飛馳而去,而得到消息最快的自然還是金華府城的人們。

    陳文的第一條命令,從即日起,金華鎮正式成立,陳文麾下的各營以及各個守備部隊全部改為金華鎮下設的各部,而所有的旗幟、文件的抬頭從即日起也不再使用以前的大蘭山字樣,而是一律變更為金華鎮,只有南塘營的營旗除外。

    其實這條命令在軍隊內部的準備工作於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始終在進行,軍官早已到位,士卒也會隨著過年的休假而重新打散,眼下只是正式宣佈而已。唯有存在著擴充編制、此前的大戰的傷亡損耗等原因需要補充人員的各部隊只能暫代些時日,等待新兵的招募和訓練完成後才能補充到各部隊中。

    與此同時,金華鎮內部的各部門也宣告成立,以鎮守金華總兵官陳文為首的金華鎮總兵府統攔全局,下設金華鎮總軍法司、金華鎮總軍需司、以及金華鎮總參謀部這三個級別較高的部門,以及軍訓司、軍醫司、軍器司、金華鎮講武學堂等幾個小部門。

    軍法司和軍需司都有基礎,顧守禮和齊秀峰只要將人員進行調動再做適當的補充就可以。制度都是現成的,就連除了講武學堂外的另外幾個小部門也有一定的人員基礎,雖然缺編比較多,但是只要進行補充就可以。

    而總參謀部則需要樓繼業重頭做起。這些天他和陳文商議過多次,其中的制度也訂立了不少,包括樓繼業以下的參謀軍官陳文也從識字的軍官和新近投軍者中挑出了數十人,而他們在適當的訓練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測繪地圖。

    至於講武學堂,陳文暫時還是打算由他和一些在相關科目有經驗的軍官來先撐起來。至少要讓麾下的哨以上軍官們能夠看得懂軍令,並且瞭解最基本的戰術知識,僅此而已。

    而第二條命令則是成立金華衛指揮使司來負責屯田和軍戶的訓練事宜,其中指揮同知負責屯田;而指揮僉事負責訓練,掌印指揮使總攬全局直接向陳文負責。

    此前的幾次大戰,明軍雖然取勝了,但是陣亡和負傷的將士數量也並不是很少,其中有一部分負傷者由於傷勢過重,或是傷口中有異物沒有取出而在戰鬥結後去世。其他傷員大多在傷癒後重新歸隊,而剩下的那些則多有落下了傷殘。無法再行上陣。

    在古代軍隊中,傷殘的士兵若是運氣好碰到心善的將主或許可以在營中做些雜務度過餘生;一般情況則是拋下不管,最多給點銀錢、糧食打發走人;若是運氣不好的,連治傷都不必浪費藥材,直接拋下或是補刀了事。

    身為現代人,陳文並不打算去學那些古代東西方軍隊中的糟粕,將士們在戰場上奮勇作戰,不幸負傷致殘,軍隊是有義務供養的。

    所以他打算將這些傷殘軍人中還能夠做事的安插到金華衛指揮使司的各級部門中與從老營借調來的那些官吏一同做事,把屯田和軍戶訓練的事情負責起來。而其他的則如陣亡者一般分配田土。修建房屋妥善安置,若是家中無人可以務農,金華衛也可以為其招募佃戶,收取佃租。

    如此一來。這些軍隊出身的衛所軍官和老營的屯田官就可以形成互相牽制的局面,暫時也可以降低出現貪腐的可能性和程度。

    只不過無論是軍鎮、還是衛所,沒有土地、人口以及錢糧,這些都無法開展起來。於是乎,陳文便與孫鈺聯名下令,沒收金華鎮標營自總兵馬進寶以下所有軍官及逃亡滿清官吏在本地的全部財產。同時佔用明軍佔領區的無主荒地,充作軍用。

    馬進寶初始從博洛南下,參與了金華之屠,此後被任命為負責金衢嚴處四府軍務的總兵,後來更是將治所遷到了金華。整整五年的時間,尤其是從衢州遷到金華後,馬進寶及金華鎮標營在金華府的地面上強奪民財,橫徵暴斂,佔據了為數甚多的產業,可謂怨聲載道,否則明軍怎麼會可能發展的如此迅速。

    而馬進寶和他麾下的軍官們強奪民財中,很有一部分已經逃亡衢州的過程中運走,就連那些戰死的軍官士卒的家屬也多有畏懼於明軍的報復攜銀逃竄,能夠剩下的其實並不多。

    但是清軍能夠將財帛、古董之類的可動產帶走,卻帶不走田土、宅院、商舖、工坊、礦洞等不動產以及強行在本地商戶的產業中入的份子,而這些就都便宜了陳文。

    只是僅僅靠這些來養活金華府的明軍和官吏卻還是不夠的,所以他便打起了佔用無主荒地的主意。金華府幾年前遭逢過屠城,即便其他地方也多有屠戮,再加上馬進寶及其部下們的所作所為,整個金華府荒廢的田土很多,多到了老營派去調查的官吏已經數不過來的地步,用來養兵可以說是非常合適。

    可是這個計畫到了孫鈺那裡卻由於唯恐過分得罪本地士紳百姓而遭到了反對,同樣有此憂慮的陳文在和孫鈺重新商議後,便決定將這個計畫進行一番處理,只是修改過的計畫同樣還是讓孫鈺有所擔憂。

    在宣佈沒收財產和佔用荒地的同時,陳文下令召集本地富戶前往府城,商議認購債券以及歸還部分被馬進寶及其部下強奪的財產等一系列事項。

    群敵環伺之下。陳文只得做出妥協以團結更多的士紳百姓,只是他卻並不打算把歸還事宜做成一錘子買賣,否則團結、拉攏甚至是引誘這些士紳百姓與明軍團結在一條戰線上的目的就無法達成了。

    使者已經派出,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大批的士紳百姓趕到府城。不過無主荒地陳文是佔定了。而佔了地也得需要人來耕種才能收穫糧食和其他農產品,否則佔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於是乎,陳文第一步便償還了陣亡將士以及傷殘將士的撫卹田,這些人或是他們的家人曾在陳文麾下作戰,自然會分到最好的田土。而且規定若是家中無人耕種。可以由當地衛所招募佃戶,代替其收繳佃租,連手續費都不必繳納。

    第二步,陳文宣佈授予麾下將士每人十畝軍田,用以安置他們的家屬。這個面積的田土若是家中人口較多的話肯定不夠的,所以他還準備建立一些工坊和作坊來吸納剩餘勞動力,以確保軍中將士無後顧之憂。同時,陳文宣佈從今年起,軍餉照常發放,軍功賞賜改銀兩為田土。由賞賜銀兩徹底轉換為軍功授田。

    第三步,由金華衛指揮使司在金華府的各個村鎮張榜招兵,符合條件者便可以進入新兵營參加訓練,其中訓練成績優異者可以補入金華鎮的戰兵營和守備部隊成為戰兵。而其他人則列入備補兵序列,授予二十畝軍租田,閒時務農訓練,征辟令下達便補入戰兵序列參加戰鬥。

    最後一步,便是那些從天台山跟隨明軍來到金華的百姓。這些百姓現在還都住在東陽縣的大營之中,做著老營分配的一些活計。陳文既然把他們帶來增加人口數量,平衡本地人的勢力。那麼就需要解決他們的生計,而他初步的計畫便是將他們轉為軍戶,如備補兵般授予軍租田,等到他騰出手去插手別的行當時也會用到這些人。

    有恆產恆業者有恆心。這是孟子曾經宣揚過的理論,軍功授田從本質上就是設法將士卒束縛在土地上,並且以中國人最為看重的田土激勵他們奮勇作戰。

    按照陳文所定下的制度,撫卹田為永業田,歸其所有且二十年無須繳納稅賦;軍田的授予對象是戰兵,同樣無須繳納賦稅。不過其本身只是用來臨時安置將士家眷,所以還是屬於軍方所有,待退役時收回;相對的,軍功賞賜的田土和撫卹田一樣為永業田,二十年內無須繳納賦稅,只是要到退役後才正式歸於受賞者,若是出現叛逃等嚴重違反軍法的事情,便會收回。至於軍租田,備補兵自然不可能享有戰兵的待遇,收取賦稅是必然的,只是由於其有義務承擔兵役,所以徭役會如戰兵、軍屬、烈屬、傷殘將士一般進行免除。

    軍中的將士及其家屬是陳文最大也是最為堅定的支持者,將佔用的田土授予他們也可以在加強凝聚力的同時吸引更多人加入明軍的陣營。而新加入者無論是成為戰兵,還是備補兵都可以享有免除徭役的特權,而這項權利來源於衛所制度本身,所以陳文可以名正言順的實行。

    明朝的軍戶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如屯田、操練、漕運、備御、巡捕、出哨、入衛、戍守、軍器等事項皆要參與,再加上衛所軍官的欺壓以及上升通道的狹窄使得軍戶在有明一朝不斷的逃亡,即便留下來的也徹底淪為農奴,到了後來也就不得以必須去實行募兵制來應對外敵。

    陳文打著衛所的名義所建立的制度,戰兵和備補兵一人為兵,全家為軍戶,軍戶家庭也不必像以前的軍戶余丁那樣每天為朝廷養活家中的正兵而奔忙,只要他們被錄入在冊的家人在營中行兵役或是在鄉參與訓練等待徵召,他們便可以享受到免除徭役的待遇。而他們的家中從軍的子弟,只要按照規定服完兵役,一家人就可以在退役後轉籍為民,無須有世代為軍的擔憂。

    隨著明朝的衛所制度根據現代兵役制度的改良版本在這殘明末世的浙江誕生,陳文相信,在切實的利益的面前,必定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其中,成為他麾下這支明軍的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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