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8
第二十章 否定

    果然是宣詔。

    從上次在天台山上魯監國派出使者通過封賞在嘉獎陳文取得四明山殿後戰大捷,保全四明山南下百姓的功勞,同時也確定了其遵奉監國魯王為皇明正統。

    不到一年的時間,舟山明軍在根據地陷落後被迫南下福建,四明山殘餘的明軍武裝也再度遭到了打擊,就連天台山眾將也損失慘重。就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陳文以孤師光復金華府,擊潰了清軍的大規模圍剿,確實稱得上是極為難得的了。

    但是隨著王江的被俘,魯監國朝廷在得到消息後勢必會派人前來將這支武裝掌握在手中,以便於提升自身的總體實力。

    宣詔的內容不出意外應該還是封賞的事情,雖說對陳文來說,官職、爵位之類的名義暫時已經沒有太大的用處,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既然巴巴的送來了,那麼若是連接都不肯接的話,顯然便是要和魯監國朝廷決裂的意思,對於他麾下這支明軍集團的內部團結勢必會造成不小的不良影響。

    香案已經擺好,陳文率領麾下眾將拜於聖旨所代表著的皇權面前,聆聽由充當天使的曹從龍誦讀的來自監國魯王的旨意。

    「監國魯王敕諭:鎮守大蘭山總兵官,便宜行事,掛征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世襲浙江都指揮使陳文。

    「孤以南嶽之寵,重桓圭;賜命之蕃,特崇璜玉……茲復抗旌薄伐,誓復浙江,將勒石於燕然,欲標名於麟閣。」

    「……茲特頒敕:晉卿以鎮守浙西、浙南軍務總兵官,便宜行事,掛征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少保,臨海伯。特遣巡撫浙江等處地方提督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曹從龍星齎於金華。明孤眷倚之意……惟卿勉圖。欽哉,特敕。監國魯六年臘月。」

    聖旨誦讀完畢,陳文麾下的眾將尚且拜伏於地,卻盡皆喜形於色。甚至是興奮不已。

    臨海伯,他們的主帥終於獲得了大明王朝的爵位,雖說眼下明廷濫爵現象嚴重,但是爵位就是爵位,從今天起他們的主帥便是朝廷的勳貴。不再僅僅是單純的武將了。而今天陳文能夠得到爵位,也意味著他們遲早也能有這一天,難道這還不應該感到興奮嗎?

    可是當陳文聽完這篇聖旨,卻全無麾下眾將的喜悅,有的卻只是如墜冰窖的惶恐,和隨之而來的憤怒。

    聖旨中,掛印將軍與都督府職皆沒有變化,這是應有之意,太子少保乃是榮銜,沒有太實際的效用。其中的貓膩在於「鎮守浙西、浙南軍務總兵官」和「臨海伯」上面。

    從地理上來說,浙西指的是浙江西部的金華、衢州、嚴州這三個府,而浙南則是處州、溫州和台州這三府。但是在文化上的浙西則是浙江的杭嘉湖以及南直隸的一部分,而浙江其他的地區,包括紹興、寧波、台州、溫州、處州、金華、衢州和嚴州這個八個府則屬於浙東,以錢塘江分界。

    魯監國的詔書中寫明是鎮守浙西和浙南,自然是地理上的稱謂。一眼看來或許沒什麼不正常的,因為陳文現在佔據的地盤中金華府屬於浙西,而處州府的縉雲縣則屬於浙南。

    但是眼下整個浙江只剩下他這一支成建制的明軍,一個提督浙江軍務的名義乃是再正常不過的。就算過於誇張了,提督「文化上的浙東」軍務也完全可以的,為何偏偏不厭其煩的申明是「鎮守」「浙西、浙南軍務總兵官」呢?

    而所謂臨海伯,按照南明的封爵習慣。一般分為幾種,以監國魯王冊封的侯爵和伯爵為例,先便是勇號,如平夷侯周鶴芝、蕩胡侯阮進、劉翼明的老上司威夷侯劉穆則屬於這一類;第二種則類似於上一種,只是改以方向為名,如定西侯張名振、平西伯王朝先;而最後的一種則是以家鄉、鎮守地及其周邊地區命名。如新昌伯俞國望、長興伯吳易便屬於此類。

    可是陳文的這個臨海伯卻並不在這三種之中,於前兩種完全不沾邊,而若是按照最後一種去歸類的話,臨海乃是台州的府治,而陳文現在的佔領區則在金華,這裡面意味便不言自明了。

    想不到魯監國君臣連預付款辦法都能想出來,看來真是低估他們了!

    其實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是當聯想到曹從龍現在已是「巡撫浙江等處地方提督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已經順理成章的代替王江成為他麾下這支明軍的監軍文官,而從龍帶來的那柄尚方寶劍從理論上便是用來在適當的時候殺他的!

    尚方寶劍,陳文並非沒有,而且他若是接了旨便是勳貴,而非普通的武將,在地位上要略高於普通文官一籌。

    只是明朝自中後期以來便是以文馭武,到了崇禎朝袁崇煥更是開了矯旨擅斬節帥的惡例。眼下雖說是軍方的勢力更強,但是陳文總不能每天貼身帶著尚方寶劍等著和曹從龍對砍吧。而最可怕的還是,曹從龍乃是文官監軍,他手裡除了確認其監軍權力的詔書外,也一定有一份用來殺陳文的聖旨,就像王江當初監軍四明、天台諸軍時一樣。

    這旨,若是接了便要每日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的襲殺,若是不接也沒用,曹從龍在理論上一樣有權利如此。

    而且最重要的還是,他的金華總兵和孫鈺的金華知府,以及金華府的全部官吏,甚至包括陳文麾下除了李瑞鑫、吳登科和尹鉞這三個副總兵外的全部軍官也都並非魯監國朝廷任命的,只是前浙江巡撫王江以及他和孫鈺臨時任命的差遣,這些都沒有法統上的基礎。

    每天竭盡全力的做好所有事,唯恐有任何的錯漏,甚至往往連睡覺時夢到的都是下一步如何行事;從四明山殺到天台山,從天台山殺到金華府,此後更是歷經血戰擊破了浙江清軍的大規模圍剿。這一年多的鮮血和汗水,最後換來的卻是一把懸在頭頂隨時都有可能落下的利劍,讓陳文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陳文的思緒還在繼續,而曹從龍卻早已宣讀完詔書,見陳文遲遲沒有奉詔,心頭的怒意更甚,以至於臉色已經開始變得鐵青,就連陳文身後的眾將們也都面面相覷。

    陳文麾下的四個協守副總兵不是鎮守在外,便是有任務在身,管金華鎮直屬部隊的陳國寶眼見於此,趕忙拉了一把陳文的衣角,出了輕微的咳嗽聲。

    算了,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臣奉詔。」

    見陳文按部就班的行五拜三叩的大禮,曹從龍不由得鬆了口氣,兩個月的奔忙到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尾,剩下的便是策動陳文領大軍拿下台州府,然後再由定西侯張名振保護魯監國登岸了。

    行禮完畢,曹從龍親切的將陳文扶起,只是他剛打算宣讀魯監國對陳文原本的那三個副將的任命,卻從陳文口中得知這三個武將現在都不在金華府,只得暫且作罷。

    奈何他剛剛打算在眾將面前繼續說點勉勵的話,為魯監國拉攏下軍心,卻只見陳文擺了擺手,那群武將便在行禮後魚貫而出,整個中軍大帳只剩下他和陳文二人。

    中軍大帳的大門已被張俊看住,就在這時,只聽到陳文開口問道:「敢問曹巡撫,監國殿下是打算讓本帥揮師進攻台州?」

    聽到這話,曹從龍心頭一震,不僅僅是陳文這麼快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更重要的還是此事他還未開口卻突然被陳文提及,與他一路上思慮的那套循序漸進的說辭不太好搭上,以至於感到有些不太適應。

    見曹從龍點了點頭,陳文乾脆翻出了一張他根據記憶中的中國地圖和軍中將校的印象話就的浙江地圖,順手將其鋪在了桌上。

    陳文記憶中的地圖乃是後世衛星掃瞄的地圖,這個時代的地圖與其相比就跟抽象畫一般,若非陳文在地圖上註明了文字,曹從龍只怕也很難看出那上面畫的是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貴爵國朝新晉名將之稱真可謂實至名歸啊。」

    「曹巡撫過譽了。」隨便謙虛了一句,陳文便將話題引入主題,曹從龍乃是監軍文官,自然還要到府衙宣詔,而他也不打算浪費時間,儘早弄清楚魯監國君臣的意圖才是正道。

    曹從龍看著地圖,好容易才把他們此前制定的計畫與這幅地圖聯繫在一起,見陳文還在等待,曹從龍抖擻了番精神便開始將計畫內容一一道出。

    「此番行動事關重大,監國殿下和內閣以為當由貴爵引大軍出武義、永康,入仙居直奔臨海縣城;遣一副將領偏師自東陽下天台,收取台州北部的寧海,以備寧波的韃子馳援台州。而貴爵圍攻臨海縣城的同時,定西侯會帥大軍護翼監國殿下自海上攻海門衛,與金華王師會師,一舉光復台州!」

    這個計畫傾注了魯監國朝倖存文官中除了已經前往中左所的張煌言外所有人的心血,甚至還特別讓定西侯張名振看過,只是張名振沒有說什麼罷了。

    曹從龍自覺著連張名振這樣的宿將都「無話可說」,這計畫可謂是天衣無縫了,可是待他興致勃勃的說完,看到的卻是陳文滿臉的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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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執念

    這個計畫傾注了魯監國朝倖存文官中除了已經前往中左所的張煌言外所有人的心血,甚至還特別讓定西侯張名振看過,只是張名振沒有說什麼罷了。

    曹從龍自覺著連張名振這樣的宿將都「無話可說」,這計畫可謂是天衣無縫了,可是待他興致勃勃的說完,看到的卻是陳文滿臉的不屑一顧。

    「貴爵可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聽到曹從龍有此一問,陳文立刻面露冷笑,這個計畫的關鍵不併在陳文身上,也不在張名振的身上,而是在浙江清軍的身上——除非他們在這期間集體中了時間停止魔法,否則這計畫就是廢紙一張!

    「敢問曹巡撫,按照這個計畫,本帥分兵兩路,再加上定西侯的大軍,王師總共是要兵分三路,那麼互相之間如何聯絡?」

    「這……」

    陳文和張名振之間如何聯絡的問題魯監國君臣不是沒想過,尤其是在徵求過張名振的意見後,他們也恍然大悟於在台州那個地形下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是開口便要陳文獨自攻下台州,再將台州拱手讓給張名振,這話曹從龍也說不出口,以至於被陳文問及時頗有些尷尬。

    只是曹從龍的尷尬還沒有結束,陳文便再度開口:「就算這三路大軍能夠聯絡妥當,敢問曹巡撫,若是本帥引大軍傾盡全力圍攻台州,衢州和杭州的韃子當如何防備?」

    「這……」再度被陳文問住,曹從龍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但正事卻不能因此耽擱,還是要設法解決為妙。貴爵可以留下部分軍隊守禦金華府。」

    「還要分兵?」陳文搖了搖頭。「不瞞曹巡撫,金華府王師至今不過三個戰兵營,每營兩千餘人剛剛編滿,也才剛剛開始正式訓練不久,即便加上本帥親領的部隊和各縣的守備部隊,總共也沒有過九千。」

    「相比之下,韃子在衢州有三千餘浙閩總督標營。衢州、處州、嚴州皆有近兩千綠營;杭州方向,撫標營已經開始重建,三千餘提標營也時刻準備南下,更何況還有四千餘杭州駐防八旗。本帥手中的軍隊想要守住金華已是很不容易了。」

    「若是引大軍進攻台州,就算這些地方的韃子沒有趁機進攻金華府,台州還有兩千步兵,三千水師。況且王師殺入台州,溫州綠營、寧波綠營和定海總兵標營難道不會馳援台州嗎?」

    聽到這話。曹從龍不由得大怒,魯監國現在身在鄭成功的地盤備受排擠,若非如此他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潛行到金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為人臣者須得先為主上考慮,而後才是己身,這個武夫滿腦子卻只有他這一畝三分地,著實可惡。

    「那就放棄金華府!」

    放棄金華府便是否定他此前所做的一切,見曹從龍脫口而出,陳文連回答都懶得回答。只是重新坐下,冷冷的看著這個已經徹底惱羞成怒的文官。

    陳文的目光如冰水般澆在了他的頭上,曹從龍猛的意識到陳文根本不知道魯監國在海壇的處境,可若是直言魯監國處境艱難,又唯恐會讓這武夫失了繼續奉魯監國為正統的信心。一時之間,曹從龍猶豫不決,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下定決心。

    「不瞞臨海伯,眼下監國殿下由定西侯、平夷侯等藩護衛。身在福建海壇。這海壇……」

    隨著曹從龍娓娓道來,魯監國的處境很快便與陳文印象中的那段歷史相對應。舟山明軍殘部在經歷了清軍的窮追猛打和大批武將叛逃降清後,被迫進入了鄭成功的地盤——福州海壇尋求庇護。如歷史上那般,鄭成功根本不承認魯王監國的正統地位。甚至連面都懶得見。

    只是曹從龍並不知道,他出後不久,鄭成功便聽從了幕僚馮澄世、潘庚鐘的意見,以隆武帝任命的宗人府宗正的身份面見「皇明的魯王殿下」,依然不承認其正統的身份,其目的無非是設法吞併魯監國集團殘部明軍。以增強自身實力。而歷史上鄭成功也順利的做到了這一點,抵達鄭成功勢力範圍的魯監國眾將中只有張名振還勉強保持著一定程度上的獨立性,其他人則徹底淪為鄭成功的部將。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曹從龍暫時已經沒有任何底牌可用,待他將目光投諸到陳文的臉上,得到的答案卻並非是他預料的那般。

    「曹巡撫此言差矣,朱成功乃是國姓,必不會為難監國殿下。況且本帥麾下這支大軍尚在,朱成功但凡有些腦子的也定知道有本帥在浙江,他在福建便不必憂心於韃子會從浙江,甚至是南直隸派兵南下馳援福建,定會厚待監國殿下以求個善緣。可若是大軍盡沒,到那時就憑著定西侯麾下的殘兵敗將,想要讓人瞧得起只怕也是千難萬難了。」

    本以為說出實情便可以成功的說服陳文孤注一擲,可是得到的卻是這個結果。哪怕陳文說的乃是實情,曹從龍此刻同樣恨不得拿尚方寶劍將陳文斬了,然後收編其部,親自帥軍進攻台州,以幫助魯監國脫離困境。

    奈何陳文麾下的眾將以及大軍都是此人親手組建的,而早前的兩個監軍文官或死或降,這個武夫顯然是已經擺脫了文官的控制才會如此悖逆,他若是殺了陳文,只怕這支大軍馬上就會投降滿清或是擁立其他宗室為帝,以為將主復仇。到了那時,他便是萬死也再難贖罪了。

    曹從龍讀書有成,能夠按部就班的在魯監國朝中做到兵部右侍郎也絕非是迂腐之人,既然眼下還沒有足夠力量,那邊只能暫時隱忍,思量著待他掌握了監軍和地方的權柄,自然會有辦法策動陳文如他們所願。`

    暫且將此事擱置了下來,曹從龍便開始藉著監軍的身份向陳文詢問金華府的駐軍情況。這個問題是瞞不住的,陳文只得一五一十的說出,而得出的數字也確實如陳文此前所說,讓曹從龍的心頭不免有些黯然。

    陳文與曹從龍又聊了片刻才領著其人出大營直奔府衙而去,只是此前被問及陳錦使者的處置問題時,陳文表示讓他帶口信回去。卻還是遭到了曹從龍的抨擊。

    「貴爵以割袍斷義為名確實大快人心,為何不將陳錦的使者斬以示與韃子勢不兩立之決心?」

    殺使?

    這事情並非鮮見,至少王翊便做過。但那時的情況乃是嚴我公動搖山海,包括開遠伯吳凱、定遠侯石仲芳、義安伯顧奇勳在內的大批文武在此人的鼓動下降清。王翊從黃中道的提議,烹殺嚴我公使,有效的遏制了這股降清浪潮。而他麾下這支大軍現在已是浙江最後一支成建制的明軍了,部將雖有統兵權,但是財權和監察的權柄卻都在他的親信手中。想要降清談何容易,所以暫時還沒必要如此。

    「據本帥所知,簡皇帝早前已經確認了韃子敵國的地位。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此乃華夏傳統,若非特殊情況,還是儘可能不去違背的好。」

    見陳文無法說服,曹從龍暗罵了句多嘴後也不打算繼續在這個問題上再做糾纏,這樣反倒不符合他的打算。

    二人結束了談話便趕忙前往府衙,而府衙的宣詔也極為順利的結束了。唯有曹從龍的到來讓那些大蘭山出身的官吏頗有些吃驚,而當曹從龍表示會代魯監國正式對他們下達任命後,這些吃驚也漸漸散去,只是不知道若是沈調倫來了又該如何是好。

    宣詔完畢,曹從龍便由著孫鈺為他介紹金華府及金華縣的官吏。身為武將的陳文本打算喝口茶水等他們寒暄完好把剛剛想起來的那個問題向曹從龍問個清楚,再去按原定計畫去見王江的母親。

    奈何他第一口茶水尚未嚥下,只見原本守在府衙門口的一個親兵跑了進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大帥,一個自稱是王升使者的人求見。」

    王升!

    這個名字對於陳文來說實在印象深刻,不僅僅在於他曾經與其之間有過一次搏命的交手。更重要的在於此人在四明湖之戰時出賣了兩萬餘四明山明軍,一手導致了王翊的被俘和殉國。接下來的一年中,更是先後抓獲了馮京第和王江,對浙江清軍而言可以說是「功勛卓著」了。

    但是陳錦的使者剛剛離開。他便派人前來求見。而據陳文所瞭解,王升此人一向是無利不起早,沒事派個使者前來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曹從龍剛剛的表現又實在讓他無法安心,於是乎,陳文便讓那親兵將王升的使者安排在已經開始改建的金華守禦千戶所,稍坐了片刻便先行告罪離開。

    臨出大門。回望去,曹從龍與孫鈺之間可謂交談甚歡,剛剛坐在那裡時還聽他們序了中舉的年份,由此才知道原來張煌言也是崇禎十五年的舉人,孫鈺與其竟然是同年。

    對於陳文來說,作為文官監軍的話,孫鈺才是最好的選擇。金華府籍貫,同時還是大蘭山官吏出身,這段時間也能秉承王江留下來的傳統不去幹涉軍務,且能夠接受新鮮事物,竭盡全力的在幫助他擴軍,以便收復更多的失地。

    可是這個曹從龍,不談其本身就懷著陳文無法執行的任務而來,只說這性格也不可能不去幹涉軍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個麻煩。

    在陳文的記憶中,魯監國應該是在正月抵達的廈門,至於正月初幾就不是很清楚了,所以他本打算過些天直接派人前往那裡,趕在記憶中的三月份魯監國去監國號之後定下孫鈺監軍的事情。誰知道魯監國竟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知了他收復金華、打退了清軍的圍剿以及王江被俘的消息,直接派來了這麼一個監軍,實在讓他感到措手不及。

    離開了府衙,陳文很快便抵達了原金華守禦千戶所,見到王升的使者,心頭本就有氣的他更是面露譏諷的問道:「王升那個叛逆派你來不會是打算讓你把本帥也抓去見陳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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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魔盒

    推薦一本同鄉作者的大作——《督軍》,講得是晚清民國的故事。

    ………………

    聽到陳文有此一言,那使者似乎早已準備,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異樣的神色。他的家主先後出賣了上司、恩主,前不久還抓獲了眼前這位明軍大帥的監軍文官,派他前來無非是因為他人比較機靈,臉皮也足夠厚,最重要的是他親眼見過這位明軍大帥,而且是在王升與其初次見面的那回。

    「陳大帥說笑了,您這一年多以來連戰連捷,就連督標營的張大帥都不是您的對手,小人算個屁啊。」

    算個屁?

    無非就是暗示不要為難他,或者是他不值得為難。想不到王升派來的這人到是很會說話,仔細端詳了片刻,陳文從這張放在人堆裡都未必找得到的大眾臉上找到了一絲熟悉的痕跡。

    「吾好像見過你。」

    聽到這話,那使者連忙跪倒在地,與他家主面見上官時一般有樣學樣,像狗一樣伏在地上,以著激動的話語說道:「蒙陳大帥這樣的名將記得,真是小人祖上積德。」說著話,那使者便噔噔的磕了幾個頭,聽那聲響,顯然是沒少使勁。

    陳文很清楚這是為什麼,眼前這人唯恐他會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回憶而責難他,所以才會如此。不過陳文並沒有如何,反而對於王升想要幹什麼他倒是頗有些興趣。

    「王升那叛逆叫你來幹什麼,有話快說。」

    「是,是。」見陳文暫時還並沒有為難他的意思,那使者卻不敢起身,只是顫顫的說道:「小人的家主想要向陳大帥求一樣物事。」

    「哦?」

    這話聽得陳文一愣,只是未待他相訊。那使者唯恐被陳文誤解便連忙解釋道:「就是那一夜陳大帥您在山神廟裡請動狐仙的寶貝。」

    請動狐仙?!

    聽到這話,陳文登時便明白了王升所指。請動狐仙他倒是沒有那份手段,但是拿手機放韓國女團視頻的事情他確實是做了,而且還借此脫身。只是那個手機早已沒電,充電寶雖說是找回來了,但那也是把電耗盡了才被他拿去換東西的。而且沒有數據線這兩樣東西也連不到一起啊。

    不過,既然是換……

    「王升那叛逆打算拿什麼換?」

    見陳文並沒有一口回絕,那使者不由得舒了口氣,繼而說道:「小人的家主說了,他身份低賤,不配和陳大帥作交換。只是此前小人的家主去請王巡撫時,曾經和大帥的屬下有些誤會,小人的家主思量著大帥的屬下都是忠勇之士,不忍其屍身為餓狼山狗果腹。便收斂了起來,打算交還給大帥。只是這路上要經過韃子的諸多崗哨,打點總是要花費的,還請陳大帥施捨些。」

    一語說完,那使者巧舌如簧之下,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升乃是一個識英雄重英雄的好漢子,反倒把他一直以來的卑鄙手段沖淡了些許。只是那句「不忍其屍身為餓狼山狗果腹」卻分明還是那副狗改不了****的樣子,直接把整段話所營造的氛圍徹底敗壞無遺。

    只不過。此刻的陳文卻沒有興趣考慮這些。保護王江的那支小部隊在山坳的營地裡被清軍全殲,乃是他組建南塘營至今第一支整個建制被徹底消滅的部隊。

    本來按照陳文的規定。丟失旗幟便要取消建制,但是這些忠勇將士卻是血戰到最後一人也沒有選擇投降,而不是帶著旗幟投降清軍。

    聽到此言的片刻,陳文還打算詳細的詢問下那一戰如何,但是思量著此人也未必能夠如實說明,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其實是否相訊已經不重要了。他並非不知道其中的詳情。若非那個向葉世榮求援的士卒被後營的潰兵沖散而僥倖活了下來,他可能直到現在才有機會知道那一切,也就勢必要向此人問詢清楚。

    忠勇的將士不應該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但是那個手機卻是現在的他與曾經的他最後一點物質上的聯繫。午夜夢迴,總是會夢到如1937年的上海灘。周星祖憑藉大哥大回到現代那般重新回到過去。哪怕這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可若真的拿去交換,從心理上也會是徹底的割裂開來。

    算了,孰輕孰重一目瞭然,又何必糾結,但是戲耍王升那廝一番卻也可以出一口惡氣。只見陳文嘆了口氣,繼而說道:「東西我可以交給王升,不過那卻是在我部下的屍身送到金華地界之時。」

    「那是自然,小人代家主謝過陳大帥。」說著,那使者便再度磕了一個響頭。

    只是此刻卻只聽陳文笑道:「先別忙著謝,你且聽明白了,那寶貝並非是什麼招狐仙的法器,只是能夠把影像記錄下來的機械而已。而且現在那裡面沒有能量了,本帥雖說是知道怎麼往裡灌輸,卻苦無工具。你最好還是回去問清楚了,王升那廝若是有辦法便拿去,到時若是用不了莫說本帥不講究誠信二字。」

    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那使者猶豫了片刻,咬了咬牙才開口問道:「敢問陳大帥,那法器如何補充,那個能量呢?」

    聽到這話,陳文知道王升的這個使者已經上鉤了,只見他揮手喚來張俊,讓他回營將陳文放在箱子裡的首級和充電寶拿來。而他則藉著這段時間向王升的使者「解釋」起來。

    「三百年前,一個叫做達斯科裡的泰西讀書人發現了一種空氣中蘊含著的能量,叫做查克拉……」

    陳文滔滔不絕的胡編濫造,卻又多多少少的和現實掛上那麼一些鉤,擺明了欺的便是王升缺乏科學方面的見識和知識。直到張俊回來,陳文便乾脆將手機和充電器拿在手中,招呼那使者上前看清楚。

    「看你那副樣子,本帥說了半天你也是沒聽懂。這個便是幾十年前那個泰西讀書人達芬奇製造的機械,用來記錄影響的,那一夜放的據說就是羅馬帝國皇帝最喜歡的歌舞劇,叫什麼本帥記不得了。」說著,他又指著那個充電寶,開口說道:「而這個,則同樣是達芬奇製造的,就是本帥之前說過的那個查克拉收集器,據說就從這個口吸收進去的。」

    那使者看了一眼充電寶的充電接口,立刻把眼睛移開,似乎是唯恐那個裡面有什麼東西會把他的三魂七魄吸進去一般。

    看到這一幕,陳文心中好笑,卻也沒有流露在面上,只聽他正色說道:「這兩個機械之間還有一樣東西,叫做查克拉中轉裝置,本帥在前往大蘭山時把查克拉收集器和中轉裝置遺失了。後來在四明山殿後戰中從一個死去的提標營軍官身上找到了查克拉收集器,上面還帶著血,想來應該是被山民撿到,而後提標營洗山時又落到了那軍官的手中。而那個中轉裝置卻是不見了,或許在提標營其他什麼人手中也說不定,反正那時也只有韃子的提標營進行了洗山。」

    把關鍵問題引到提標營後,見那使者依舊在非常認真的聽著他胡說八道,陳文覺得還可以把洗腦再進行到底一些,便把那使者喚到身前,指著手機的商標對他說道:「這個便是一種泰西文字,賣這東西給本帥的泰西海商說念達芬奇。來,跟我念,達——芬——奇。」

    「達——芬——奇。」

    「就是這樣。」說罷,他又指了指充電寶上的英文商標,開口說道:「而這個雖然是那個叫達芬奇的泰西讀書人製造的,但是為了紀念那位發現這種能量的讀書人,便印上了那人的名字。跟我念,達——斯——科——裡。」

    「達——斯——科——裡。」

    聽著那使者笨拙的繞著舌頭去念英文,陳文心頭的快意更甚,因為他知道,這個使者如此認真,無非是要把這些東西轉告給王升,而他的目的正是如此。

    「泰西的這位達斯科裡先生由於發現了這種能量,結果被泰西的大教主誣以竊取神靈力量的罪名活活燒死。不過三百年後的今天,泰西的科學技術發展迅猛,很多學者都知道這是一樁冤假錯案,不過也只有那位達芬奇先生從達斯科裡的筆跡中找到了收集和使用的辦法。」

    「比如泰西的一位姓牛的讀書人,他雖然弄不明白查克拉是怎麼收集和使用的,但是他通過實驗發現了另一個道理,大概的意思是說你若是向一個物體施加力,那個物體也會把力反彈到你的身上。」

    說罷,陳文便讓那使者走到牆邊,命令他使勁去推隨便推一面牆。待他被反作用力彈回來的時候,只聽陳文問道:「泰西之所以在科學技術上能夠超越我大明,並非是偶然的,你可聽明白了?」

    見那使者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陳文自覺著已經戲耍夠了,便繼續將戲演下去。直到他翻來覆去的強調了幾次要王升將那些屍身保存完好,才將依舊暢遊於科學知識海洋中的那使者送走。

    站在一旁聽了半天,張俊雖說不懂卻也不敢開口,待送走了那使者,回返剛才的房間,卻看到陳文在那裡捂著肚子大笑,滿臉是報復的愜意。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合著陳文是在騙那廝。

    與此同時,本是前來給監督工程的駐軍和「參加勞動改造」的降卒運送食水的金華縣主簿呂文龍卻在一個拐角處冷冷的看著張俊送走那使者。直到他身邊的一個從人在他耳旁說了句「那人好像是王升那狗賊的親兵」時才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明悟和隨之而來的那份仇視憎恨的目光。

    「陳文,你這卑鄙小人。你勾結王升那狗賊害死王經略,陷害王巡撫的仇,我呂文龍遲早會與你算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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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無題

    離開了金華守禦千戶所,陳文也沒了繼續和曹從龍扯淡的興趣,連忙向城東的一處宅院趕去。

    這處宅院深藏於城東的那一片小巷子之中,很是幽靜,宅院中的僕婦、家丁在穿著打扮上和其他大戶人家的下人也沒有什麼區別,以至於整個金華府只有極少的人知道此處居住的乃是王江母親、妻子和王翊的女兒這些重要人物的家眷。

    甚至那些下人,其實除了她們從大蘭山、天台山上帶來的以外,也都是陳文和孫鈺專門找來的可靠人選,其中有幾個守門的家丁更是出身於南塘營的老兵,專司負責保護她們的安全。

    進了宅院,通傳過後陳文便直奔王江的母親和妻子所居住的宅院。王江被俘降清的消息傳來,不知怎的被王江的母親得知,結果便是一病不起,大夫看過後只說是心病,可是心病還須心藥醫,王江不能回來這心病遲早會演變成惡疾,以至要了性命。

    而歷史上好像就是因為王江的母親被俘,王江被迫降清才導致了其母鬱鬱而終,現在王江的母親倒是沒有被俘,可是王江卻被俘了,陳文每每想到此事便覺得世事無常這四個字並非虛言。

    見到了王江的母親,老太太還是面帶著病容,隨便寒暄了幾句,陳文便把王江的手書掏了出來,交給了他的母親。

    王江的母親雖說在閨中時僅僅讀過《女誡》、《內訓》、《女論語》之類教授女子如何成為賢妻良母的教材,卻也是識文斷字的。伸手接過王江寫給陳文的手書,王江的母親起初見是自家孩兒的筆跡,眼淚登時便湧入了眼眶,可是一點點細細讀下去,卻很快就變得怒不可遏,一口一個「逆子」的涕淚橫流,著實把她侍立在側的兒媳婦嚇了個夠嗆。

    待王江的母親徹底看完,抬起頭剛想要向陳文質問這封書信是從哪來的時候,卻聽陳文說道:「末將建議老封君重新再看一遍。只看第二張即可,最後一行從左往右看。」

    王江的母親滿是疑惑的看了看陳文,便將另外兩張放在一旁,拿起了第二張非常不習慣的逐字念了出來。只是那聲音卻還僅限她個人聽到而已。

    「非,吾,意,勿,降。」

    這樣連在一起。王江的母親登時便反應了過來,淚水再度湧出眼眶,只是這一次卻是欣慰的熱淚,也瞬間感染到了她的兒媳婦和陳文。

    這個時代的文字都是自右向左,自上而下寫成的,而陳文的過往中文字卻是從左向右橫著寫的,這個巨大的差異使得他在剛剛來到這個時代之初非常的不適應,只是礙於個人無法背離時代才強迫他自己去習慣於這個時代的習慣。可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來說,卻是極為困難的。

    王江的手書之所以會如此,還是因為當初在天台山時陳文與王江雖說總有事情。卻都不是特別忙碌,總有時間坐在一起閒聊,而就在這種閒著無聊的情況下,陳文偶爾提到過一次從左到右寫字墨跡不會沾到袖子上……

    「末將對比過王巡撫從前的文字,巡撫性簡,字體一向不大,像這樣一張紙就寫五行,字與字之間間隔如許大的情況從未有過。是故,末將在看的時候便留了個心眼,果不出所料。」

    見王江的母親已經明白其中含義。陳文便繼續說道:「末將有個思量,還請老封君首肯。」

    聽到陳文有此一言,王江的母親連忙起身,只是行禮的動作還未開始便被陳文攔住。只得重新落座說道:「犬子無能,還往陳大帥費心。若是有什麼老身能夠做得到的,只管開口,無有不從。」

    得了王江母親的首肯,陳文便將計畫詳細的說與王江的母親和妻子,王江的母親倒還能接受。而王江的妻子卻由於未有看到書信的內容而不明其意,只是疑惑的看著她的婆婆和陳文在打啞謎,卻也本著這個時代女子的規矩沒有貿然詢問。

    王江的妻子現在不明白無所謂,因為陳文走後王江的母親一定會解釋給她聽。解決了這件事,陳文這一天下來本還頗為不痛快的心緒也變得舒暢了起來,王江一定會如歷史上那般設法逃出滿清的控制區,也一定會繼續抗清的。

    這一點,陳文深信不疑!

    懷揣著來之不易的好心情,陳文回到了大營。前段時間他曾派人去蘭溪縣請那位被金華府士人交口稱讚的才子李仙侶出山為明軍效力,結果前去相請的人卻帶回了李仙侶已經前往杭州的消息。

    心想著原來這廝也是如朱之錫一般寧可給滿清充當走狗的貨色,求賢不成的陳文登時便怒不可遏。只不過派去的那人卻來了個大喘氣,說完李仙侶前往杭州後,片刻之後才想起來註明此人其實早在永曆四年就已經前往杭州了。

    而且還有一個更為驚人的消息,李仙侶乃是此人在清軍南下之前的名字,清軍南下後便改了名和號,現在他叫做李漁,號笠翁……

    李漁,乃是中國歷史上非常有名的文學家、戲劇家、戲劇理論家、美學家,即便在國際上也頗有影響力,有著「中國戲劇理論始祖」、「世界喜劇大師」、「東方莎士比亞」等諸多美譽。

    其人批閱過《三國志》,改定過《金瓶梅》,著作中有包括《風箏誤》、《憐香伴》在內的《笠翁十種曲》等著名戲劇劇本,而養生學經典著作《閒情偶寄》和後世著名********《******》更是為後人所熟知。

    況且,據陳文所知,李漁於園林和水利上也有所建樹,只是被他在戲劇上的萬丈光芒所掩蓋罷了。

    孫鈺和周敬亭的眼光確實不錯,這個人非常值得招攬,只是問題在於杭州眼下還在清軍的手中,他這一兩年內幾乎不太有機會收復那裡,如何將李漁弄回來乃是非常大的問題。

    據陳文派去的那人所說,他從李漁的一個親戚口中得知,原來李漁這段時間在杭州過得不甚快意,「賣賦以糊其口」,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靠「碼字」混飯吃的專職作家。

    於是乎。陳文便派人設法匿名給他送些儀金,同時還寫了一篇文字請他進行指點,打算借此搭上這條線。

    儀金倒還不算什麼,寫那篇文字時考慮到李漁的那本《憐香伴》應該就是這兩年寫成的。本打算仿《斷背山》寫一篇文字,但是唯恐被李漁誤會,還是把《泰坦尼克號》的劇情抄了一遍。只是將其中由英國駛向美國撞冰山改成了從福建駛向日本撞冰山,而貴族女露絲和窮畫家傑克則變成了大家閨秀甄嬛和窮書生白子畫,就連素描也變成了寫詩。

    等了一個多月。李漁的回信倒是於昨天送到,可回信的內容卻是文字粗俗,劇情方面大家閨秀隨母親去日本那個蠻夷國度不合理,冰那麼重浮在水面上也不合理,最後居然還有船路過搭救倖存的甄嬛並送她回鄉而沒有像其他海商般將其販賣為奴,更加不合理,所以建議重寫。

    看完這篇回信,陳文不由得唾口大罵。不是為了招攬人才他有毛病才會浪費時間寫這個而不去琢磨更有益於戰事的黑科技,現在一篇寫完反倒落了個如此評價,實在氣得不行。

    於是。陳文便把書信扔在了一旁,而今天恰好有個還不錯的心情,所以他打算換個思路,不去和李漁辯論劇情是否合理,而是在給他講講冰為什麼會浮在水上的同時,將時代背景設定為崖山之變前後……

    陳文開始奮筆疾書的時候,已是入夜時分。金華府城內,周家和親家一家早已完成了搬家,在家中僕婦的操持下,院落和房間也都打掃完畢。紛紛入住了。

    後宅花園左近的一個小院中,一個姑娘家裝束的女子正在閨房中捧著本翻看多年,卻被專門用上好的紙張包好唯恐其損壞的書冊,此刻更是慵懶的倚在拔步床的邊緣細細品讀著。

    一眼望去。只見那女子一襲白衣委地點綴著蘇繡的寒梅,似是臨自名家手筆。腕上一隻和田白玉的鐲子與肌膚混作了一色,不知哪裡是勝雪白玉,哪裡是芊芊素手。或許是在家中,那女子一張素顏不施粉黛,卻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千古紅顏之下,褪去了俗氣與厭膩。只是細看去,唯有那雙眸子卻有些過於清澈,似乎能看進旁人的心中一般。

    女子又看了片刻,直到門外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響才悠悠起身,將書冊輕輕放在了梳妝台上。不出意外,果然馬上便有人敲她的房門。待門外的人得到許可進入後,卻是周敬亭和他的妻子。

    「你兄長還說叫妾身好生休息,妾身卻是想要動一動,便叨擾小妹了。」

    「大嫂這是說的哪裡話。」

    周敬亭的妻子已經懷孕多時,眼下更是已經顯懷,輕輕的坐在周家小妹搬來的椅子上,便不由得舒了口氣,彷彿是完成了多大的壯舉一般。

    周敬亭在看到妻子坐好,才轉向他的妹妹,只是第一眼卻看到了梳妝台上的書冊,心頭不免有些不悅。至少在他看來,他這個小妹眼下過了雙十的年紀還不願出嫁,分明就是書讀得太多了,被那些異端邪說蠱惑才會推了那許多好姻緣,幾近淪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此刻看到那熟悉的封面在此,自然是覺得份外礙眼。只是他這小妹一向聰慧乖巧,便是有氣周敬亭也不願撒在她的身上,只是心中想到那書冊的作者被明廷處死便更是格外的解氣。

    見周敬亭流露出了些許不悅,周家小妹隨手便將書冊放進了抽屜,隨即便開始轉移話題。「兄長,小妹今日看到那陳大帥了,果然非常人,兄長真是慧眼識英雄。」

    聽到這話,周敬亭笑著搖了搖頭,轉移話題乃是他這個妹妹慣用的伎倆,他又如何不知。只是既然提到了陳文,他本身卻也是非常滿意。這位大帥與尋常武將差別甚大,每日幾乎有著忙不完的活計,甚至連休息的時間看樣子都在思考如何行事,真的不知道此人心中是有著何等信念支撐才會如此拚命。

    至少在他看來,這才是一個真正做事的人物,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帶領著大夥驅除韃虜,光復漢家山河。

    只是就在這時,卻聽到周家小妹似是有些憂心的說道:「只不過,小妹覺得,這位陳大帥可能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隱藏在畫皮之下的很可能凶險異常,兄長平日裡與他相處還是小心為妙。」

    事出常理即為妖,這樣的思路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不僅僅是周家小妹,就連周敬亭也是如此覺得,只是從未與他人提及罷了。眼下被只是遠遠見過陳文一次的妹妹說出,這份憂心卻也立刻傳染開來。

    「這便是小妹你一定要全家回府城來居住的原因?」

    見自家的嫂子有此一問,周家小妹很清楚她嫂子眼下身懷六甲,對於這一路的顛簸勞頓很是不悅,只是攝於她的兄長才始終未有發作。眼下既然開口相訊,她便直言不諱的將話說了個明白。

    「也不全是。小妹之所以要咱們一家回府城居住,只是因為眼下陳大帥徵用荒田,這金華府遲早便是一場大亂。事到臨頭之時,鄉間便不如府城安全了。」

    聽到這話,周敬亭的妻子登時便站了起來,隨即問道:「那你兄長……」

    「大嫂無須擔憂,那陳大帥麾下盡皆虎狼之士,連韃子都不是對手,難道幾個鄉間土豪還能翻出天嗎?除非……」

    嫁到周家,便聽她丈夫說過她這個小姑子聰慧非常,鑑人鑑事很準,上次提前出城避禍便是個例子。若非當時出了城,清軍臨撤離時為防止資敵而四處放火家中眾人必是頗有損傷。聞聽了前半句,周敬亭的妻子總算是稍微安心了,只是那後半句卻又重新將她的心吊了起來。

    「除非什麼?」

    「沒什麼,或許是小妹想岔了。」說罷,周家小妹猶豫了片刻,繼而向周敬亭問道:「兄長,吾記得你說過,這位陳大帥曾在孫知府家中寄居,二人關係極為融洽,可有此事?」

    「是啊。」

    「那麼,孫知府的家眷可是按例住在府衙後宅?」

    「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周家小妹嫣然一笑,繼而說道:「那就請兄長明日代為向孫知府轉達,小妹這幾日想去看望易家姐姐,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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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他人之口

    第二天一早,陳文便派人繼續將重新寫好的南宋版《泰坦尼克號》交給了負責聯絡李漁的人,而他則前往位於金華府城中的軍器司工坊。

    金華明軍的軍器司主要官吏工匠來自於大蘭山的營造司,人員管理和工種分類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看都已經算是非常完善的了,其他人員則大多來自金華府,而俞國望帶來的鳥銃工匠也在這裡暫時幫忙。

    這段時間,陳文手中的事情千頭萬緒,再加上資金嚴重不足。對於軍器司的要求也只是將缺額的兵器、甲冑進行補充、以及對受損的兵器、甲冑進行修補。

    至於火炮,有限的幾個火炮工匠倒是可以使用失蠟法和泥模法去製造火炮,但是口徑都不大,而且這兩種方法都需要時間陰乾模具,尤其失蠟法在浙江的溫度下適用時間較短,所以製造速度也很慢。

    除了這些以外,陳文只交給他們一項任務,那便是根據他從馬進寶書房抄出來的一本《神器譜》中的記載,去製造魯密銃。

    所謂魯密銃源於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火繩槍,《明史.西域傳四》中記載位於小亞細亞的被稱為「魯穆國」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曾經多次入貢明廷,而魯密銃的原型便是在那時作為貢品流入中國的,而且很快便被《神器譜》的作者趙士楨進行仿造並改進為魯密銃。

    根據記載,魯密銃「約重七八斤,或六斤,約長六七尺,龍頭軌、機俱在床內。捏之則落,火燃復起,床尾有鋼刀,若敵人逼近,即可作斬馬刀用。放時,前捉托手。後掖床尾,發機只捏,不撥砣然身手不動,火門去著目對準處稍遠。初發煙起,不致熏目驚心。此其所以勝於倭鳥銃也。用藥四錢,鉛彈三錢」。

    魯密銃從有效射程和口徑等方面都要優於陳文軍中所裝備的鳥銃,其技術含量較之鳥銃高不甚多,現有工匠的水平也能夠接受。所以在當下用來代替鳥銃最為合適。

    與此同時,陳文也向軍器司的工匠們下達了第一個研發任務,那便是在製造魯密銃的同時製造他在論壇上看到過的輪契式槍機,並設法安裝在魯密銃上。為此他還下達了高達五十兩銀子的賞額。至於記載中用來客串斬馬刀的鋼刀,則以不實用為由直接去掉了。

    魯密銃在製造上對於這些常年製造鳥銃的火器工匠而言並非太大的難事,即便這些工匠全部都是文盲,靠著也都是代代相傳的手藝,但是有著大蘭山營造司的小吏為他們唸誦書中的文字,再加上原有的配圖,第一支魯密銃很快就製造了出來。只是距離量產裝備部隊還有著不短的距離。

    而備受陳文期待的輪契式燧發槍槍機卻遠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容易製造,工匠們按照陳文根據記憶繪製的圖紙費了無數的工時和材料也沒打造出達到正常使用標準的槍機,而且據那些官吏工匠所說,這種燧發槍槍機即便造出來在打造上需要的工時和材料也遠高於火繩槍槍機,根本無法普及。

    這些專業人士所說的並非沒有道理,歷史上燧發槍問世後經歷了很長一段時期才逐漸取代火繩槍,燧發槍比火繩槍優異幾乎所有人都能明白,但是其製造工藝的問題存在導致了更新換代的速度減慢。

    歷史上最早裝備燧發槍的法國也是到了1717年才決定把燧發槍制定為軍用制式標準步槍,並大量生產裝備予正規步兵團,而在此之前。歐洲列國只有比較精銳的部隊和兵種,諸如擲彈兵才能裝備燧發槍,至於那些佔據絕大多數兵力的普通軍隊則只能繼續使用火繩槍。

    這些東西陳文並非不知,也很清楚他們所言非虛。但是發射速度的提高,以及燧發槍不再使用明火,火槍手可以更為密集的站位,這些都有效的提高了火槍手的殺傷能力,使火槍逐漸成為步兵真正意義上的主戰兵器,這是未來發展的趨勢。

    毫不猶豫的否定了取消燧發槍槍機製造的申請。陳文更是直接將賞額提升了一倍,哪怕造出來的東西只能裝備極少數精銳部隊,甚至在製造的同時拖了火繩槍製造的後腿,他也選擇忍了。至少技術上的積累現在必須開始,贏在當下才能贏在未來。

    相比之下,冷兵器的製造倒是比較讓陳文放心。根據現在的編制,除了原本的鴛鴦陣兵器外,現在還多出了一丈五尺長槍的槍頭,這個槍頭在製造時,陳文由於聽俞國望提到過圍攻臨海縣城時和清軍交戰中,出現過清軍設法砍斷槍桿的現象存在,所以特意要求在槍頭和槍桿的連接處加一段保護槍桿的金屬套。

    不過對於那些鐵匠而言,這也不過是多了道手而已,稱不上技術含量,所以在製造速度上也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軍器司現在雖說是從屬於金華鎮,但是實際控制權卻還在大蘭山營造司一系的文官手裡,很多事情他能夠提要求,卻不方便過多干涉,使得在很多事情陳文開始感到束手束腳,不似王江尚在時只要與其說一聲便無需擔憂那般。

    現在清軍的威脅還在當前,人事上過大的調動導致減產,以及監軍文官的干涉卻是他承受不起的,只能慢慢的消化掉這些官吏,才能做到如臂使指。

    在軍器司的工坊裡呆了整整一個上午,陳文連午飯都未吃便直接回返大營,不過曹從龍到來之前決定的這兩日前往東陽縣安置大營去探望俞國望的計畫便只能暫且擱置了。

    回到大營後,陳文吃過午飯便繼續觀察戰兵營訓練,老版本的鴛鴦陣訓練起來早已有了一定之規,所以形成戰鬥力的速度很快。而他新設計的長槍陣卻遠沒有鴛鴦陣靈活,顯得頗為呆板,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兵器太長,也太過單一,鴛鴦陣的很多變化便無法使用才會如此。以至於他現在很慶幸當初在決定操練新戰陣是沒有把老鴛鴦陣捨棄,而是讓這兩種步兵戰陣一半一半存在於軍中。

    作為步兵隊中新老鴛鴦陣殺手隊的另一半,火器隊中的鳥銃手由於存在火力覆蓋的問題在孝順鎮之戰中表現平平,陳文在重新組編時也只得將其中的編制改成每隊一個隊長,十個隊員。以及一個火兵,而那十個隊員則從單純的鳥銃手或是弓箭手變成了各一半進行混編,以通過仰射來提高步兵隊接戰後的遠程火力殺傷。

    其他的各部隊變更不大,除了炮兵隊隨著繳獲的增多而增加了編制外。騎兵隊在使用戚繼光的騎兵營編制後也導致了不少軍官、士兵需要重新操練武器,形成戰鬥力的速度勢必將再度拖全軍的後腿。

    不管怎樣,從去年年末開始逐步進行重新整編和訓練,估計著再有一個月這三個滿編的戰兵營應該就可以在戰場上使用了。

    就在陳文繼續監督訓練之時,一駕馬車在車把式的操控下很快便駛入了府衙大院後的小巷。待馬車停穩。一個穿著素麗,頭戴帷帽的女子在侍女放好了車凳才款款而下。

    馬車在車把式嫻熟的駕駛技術下停到一旁,而侍女則走到府衙的後門敲起門來。未過多一會兒,守門的僕婦便打開了後門,待得知來人身份後更是直接將那女子請了進去。

    女子在一個府衙侍女的帶領下向著孫鈺的妻室幼子居住的院落走去,只是才走了一半,但見這座金華知府衙門的女主人便帶著貼身侍女迎了上來。

    「妹妹……」

    「自青姐出嫁咱們姐妹便再難一見,今日能夠重逢乃是好事,切莫如此。」

    迎上了的易氏已經雙手握住了周家小妹的手,眼眶中更滿是久別重逢的淚水。而周家小妹雖嘴上如實說,可心中面上卻也亦是如易氏那般。二人在少女時代便是無話不談的手帕交,漂泊於亂世,生死兩茫茫,多年未得一見,心中自然甚是想念。

    攜手踏入廳堂,落座後二人便開始共敘分開的這些年的遭遇。周家小妹到還好,未曾出嫁,自然是在家中,就連金華之屠和陳文殺入金華府後的變亂也一一躲過也自稱為運氣。

    相比之下。這幾年易氏就要過得艱辛得多了。出嫁之後,公婆和丈夫對她都很不錯。而且丈夫還是金華府城小有名氣的才子,歷年的科舉也頗為順遂。不出意外的話,金榜題名也頗有些機會的。

    奈何這好日子沒過多久便趕上了清軍南下。那一年「婺城攻陷西南角,三日人頭如雨落」,易氏在鄉下養胎僥倖倖免於難,可是她的公婆便遭逢了不幸,就連她腹中的孩子也沒能保住。而從那之後,她的丈夫便性情大變。雖說對她還是一如既往,可是卻再沒笑過,心中的苦楚,敏感如她自然也能夠感同身受的。

    帶著陪嫁的丫鬟隨孫鈺投入尹燦軍中,幾經變亂,就連陪嫁的丫鬟也在一次清軍圍剿中不知所蹤,想來不是已不在人世了,便是被清軍搶掠去了。

    尹燦兵敗後,孫鈺和吳登科等人前往大蘭山投奔王翊,後來便在大蘭山下安了家。本以為日子便會這樣下去,誰知道沒過幾個月隨著陳文帶來了清軍圍剿四明山的計畫,王翊、馮京第等人集結四明山各路明軍卻慘敗於四明湖畔,以及清軍尾隨而至,剛剛懷上孩子的易氏便再度和她的丈夫一起來到了生與死的邊緣。

    依偎在丈夫的懷抱,同時奮力將溫暖傳遞給那個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奈何冬夜中清軍的威脅卻還是有著徹骨的冰寒。直到那一刻,南塘營報捷的信使趕來,暖陽撕開了寒冬的禁錮,她和她的夫君終於擺脫了注定的命運。

    此後的日子裡,她的夫君竭盡全力協助那位被她的夫君暗地裡認定是「降世星君」的陳文陳大帥,一路從大蘭山殺到天台山,又一路從天台山殺回他們的家鄉金華府,並且打出了「守土不失」的旗號在此盤踞了下來。

    自永曆四年年初被迫遠走大蘭山,至去年光復金華府城,這短短兩年的時間經歷了太多,而隨著陳文的出現,神明似乎又重新開始看顧他們這苦難的一家。去年夏天,她和孫鈺的孩子出生,而且還是個男孩。待光復金華府城後,孫鈺的性格也漸漸的重新開朗陽光起來,只是那副在公事上如閻羅包老、本朝海瑞般的態度卻再沒了變化。

    訴說著艱辛和溫暖。易氏的淚水再度劃過了光潔的面容。本打算藉著敘舊前來打探下這位陳大帥的秉性,以為家中謀劃的周家小妹此刻還是為她的這位易家姐姐和那位孫知府之間的相濡以沫而感動不已。

    說罷了離愁,二人很快便把話題轉到了易氏的兒子身上。待奶娘把孩子抱來之後,小傢伙見了周家小妹這等未見過的生人卻也不哭不鬧。只是呀呀的伸出手。

    青蔥般的手指與嬰兒稚嫩的小手勾連在一起,周家小妹瞬間被易氏的母性所感染,滿心的憐愛彷彿如水蒸氣般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中升騰而出,將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

    「都說男孩像娘,這孩子和青姐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討人喜歡的緊。不行,妹妹我要當這孩子的乾娘,誰也不能攔著。」說著,周家小妹便做出了一個環抱的姿態,似有若是不讓她當這個乾娘,孩子就抱走的架勢。

    眼看著周家小妹母性大發,易氏卻是莞爾一笑,繼而促狹的說道:「你這還未出閣的姑娘家便那麼急著想要做娘親,好,乾娘就干娘。就憑你我姐妹之間的交情,外子也不會說什麼的。只不過……」

    見易氏如此表情,周家小妹登時便是一驚。「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這孩子已經有一個乾爹了,你若是做乾娘的話,嘻嘻。」

    「青姐!」易氏成親多年,心態早已不同於閨中,而周家小妹說到底還是個姑娘家,易氏如此話語直接把周家小妹弄了個滿臉通紅。「青姐慣會戲耍別人,你若是再說這話,我以後可不敢再來了。」

    兩個閨中密友逗著孩子嬉鬧了片刻。直到小傢伙有些睏倦了,才由著奶娘抱走回房睡覺。

    待旁人離開後,周家小妹便正色而道:「實不相瞞,小妹此來除了看望姐姐。還是想向姐姐打聽下那位陳大帥的事情。您知道,吾家兄長眼下在陳大帥幕下做事,有些事情……」

    周家小妹此來必是有別的事情,否則也不會如此著急,再加上剛剛談及這些年的經歷之時,她每每提到陳文。周家小妹目光中的關注都會一閃即逝,敏感如易氏怎會不知周家小妹此來定是與陳文有關。只是在周家小妹說出此話之前,易氏還一度以為是她的這位閨中密友傾慕於陳文,眼下既然正色而談,可能便不似她想的那般。

    「陳大帥初到大蘭山時,曾在家中借住過一段時間。其人博學多才,能言善辯,多有遠出旁人的見解,且能不畏艱辛,是故,故王經略在世時極為倚重。」

    說著,易氏似乎想到了什麼,繼而對周家小妹說道:「其實這也不算什麼,這般人物雖說少見,卻並非沒有。只是一般如此人物,大多恃才傲物,而這位陳大帥卻平易近人,無論是高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皆可一視同仁,甚至就連婦孺……」

    「旁的不說,只說故王經略任命陳大帥為游擊將軍的那一日,隨外子同上大蘭的同鄉們,包括吳帥和尹帥在內的眾人於我家院中宣誓追隨陳大帥,一眾人折騰了大半天,陳大帥便被故王經略招去面議。臨行時,陳大帥還專門給了銀錢吩咐叫我家小叔到村裡的食鋪買些吃食回來,只因為這半天人太多,吾不方便出來做飯。」

    平等,在階級社會是極其罕見的,同階級尚且不能達到真正的平等,更何況是不同階級,而在易氏的口中,陳文竟然視婦孺為平等的個體,著實把周家小妹聽了個一愣。

    接下來,易氏又向周家小妹講述了很多關於陳文的事情,從初到孫家時講明太祖的故事寬慰眾人,到後來在村中講古以聚合人心;從請她幫忙繡制營旗的過程中贈送布匹好叫因為孫鈺廉潔而缺少額外收入的孫家能夠添置幾件衣服,再到四明湖慘敗後帶著大夥南下,以及當清軍追至時毅然領兵殿後,為百姓謀求生機。

    這一年多的時間,陳文身上能夠拿出來講述的事情實在太多,以至於二人一直聊到天色擦黑時,周家小妹才在侍女的提醒下回家。

    坐在馬車上一路回到了家中,周家小妹的眼前滿滿都是陳文的身影和事蹟。拜見過父母,她連飯也懶得去吃便回到閨房。默默的從梳妝台的抽屜中翻出了那本此前一度引起周敬亭不悅的書冊。書冊還是那本書冊,封面上包著上好的紙張以確保其不至受到磨損。

    周家小妹翻開書冊的扉頁,那上面一上一下寫著的兩個墨字登時閃耀於她的眼前。而那兩個字,一個是李,一個是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9
第二十五章 共鳴

    李贄,本姓林,名載贄,後改姓李,名贄,字宏甫,號卓吾。乃是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陽明心學的分支泰州學派中的一位非常具有影響力的宗師級學者。

    其人在思想上不受儒學傳統觀念束縛,具有強烈的反傳統理念,甚至以傳統儒學的異端自居。對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重農抑商、假道學、社會**、貪官污吏進行了痛斥和批判,主張「革故鼎新」,反對思想禁錮。而那些關於批判重農抑商,揚商賈功績,倡導功利價值的思想,在後世人看來非常符合明朝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要求。

    李贄一生著述頗豐,其作品先後數次被禁毀,然而人雖死,書雖禁,其名卻愈重,以至民間盜印不絕,甚至周家小妹手中的這本《李氏焚書》也是民間私刻的版本。

    翻過了扉頁,那位五十年前便自裁於獄中的李贄先生的論述再度躍入她的眼中,這本,以及李贄的其他著作她都讀過,而且翻來覆去的讀過多次,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對於這位先生的見解,周家小妹雖說是未見其人,卻是服膺已久。尤其是其中抨擊理學、倡導社會平等,尊重女性,提倡婚姻自由的理論更是從心底裡相信。而這些年來,家中給她說了多門親事都被她一口回絕,其原因與她的兄長周敬亭認定的那般相去不遠。

    奈何這麼多年下來,可是她卻從未碰到過一個真正相信人和人之間可以平等相處,女性可以獲得如男子一般尊重的人物。即便是她的兄長周敬亭遊歷歸來提到過的那些泰州學派的「異端」、「敗類」們其言行也無法達到她的標準。

    可是誰知道,此番前往府衙,為兄長和家族打探陳文的脾氣、秉性,卻萬萬沒想到原來在階級觀念最為深重的軍中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信奉平等、尊重女性的人物。而這個人居然還是那位一向以治軍嚴謹著稱的國朝新晉名將,這讓她的心中不知不覺湧出了一些名為好奇的思緒。

    「或許,他和李贄先生有著同樣觀念,也說不定呢。」

    伴隨著自言自語,周家小妹秀麗無雙的面容浮現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

    南宋版《泰坦尼克號》自金華府城而出。沿著東陽江和下游的錢塘江沒過數日便到達了杭州。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由於已經知道李漁的安身之所,所以很快便送到了他的案前。

    見到來人,李漁便知道是那個叫做魯迅的金華府讀書人的手筆。他離開金華不久。對於金華府的才子還是有所耳聞的,可是這個叫做魯迅的卻從未聽過。待看過此人的文字,不僅粗俗不堪,而且平仄都存在問題,果然是個附庸風雅的傢伙。

    只不過。來到杭州後的日子也不甚好過,雖有朋友接濟,但是一大家子人需要他養活,李漁看在那份儀金的面上還是硬著頭皮把整篇故事讀完,最後寫了份還算委婉的點評讓來人帶了回去,也算是對得起人家出的酬金。

    可是誰知道,點評回去沒過多久,那個叫魯迅的讀書人又派人重新送來了一份,看在那人再度送來的儀金的份上,李漁決定給他修改一番。也算是還了這份信任。

    思量著那個讀書人的文字實在可笑得緊,大抵要花費不少功夫,李漁招呼來人回去休息,待研好了墨,李漁才打開了那打新的稿紙。

    字還是此前看過的字跡,就連墨香都未曾改變,李漁提起筆,開始逐字逐句的默讀起來……

    「大宋祥興二年二月初六,廣州府新會縣崖山鎮,大宋最後的名將越國公張世傑在水道被斷。軍士疲敝的情況下再無力抵擋暴元的鐵蹄。兵敗之際,左丞相陸秀夫唯恐天子為韃子所擄,便負帝投海,就連隨行的十餘萬百姓亦不願活在華夏亡於韃虜的時代而投海自盡。到了第二天的一早。海面上纍纍浮屍,直至海天交接的邊際……」

    「得知父親投海死於崖山,福州籍官員甄遠道的妻子和他的女兒甄嬛便隨著始終在日本經商的舅父登上了前往那個陌生國度的海船。與此同時,同城的窮秀才白子畫含著淚埋葬了絕食自盡的寡母,在同窗的勸說下,也決意東渡日本。絕不活在韃子的鐵蹄之下……」

    「……身為漢家女兒,緣何要下嫁與蠻夷。直到這一刻甄嬛才終於明白了,她那個一向親情單薄的舅父緣何會在她父親身死崖山的情況下,極力勸說她的母親帶著她遠避日本。入夜後,已知道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甄嬛便悄悄離開了房間,來到了船頭,只為縱身一躍!」

    「哪怕日本始終在漢唐的榮光下俯首稱臣,哪怕日本的大人物始終熱衷於學習漢學,但是蠻夷終究就是蠻夷,哪怕是什麼長州藩的大人物也絕不能奪了她身為漢家女兒的尊嚴。」

    「海水很冷,就像冬日儲藏在冰窖,到了夏日再拿出來避暑的寒冰一般。但是對於甄嬛來說,這確實最終的歸宿。身體隨著綁在身上的重物的所帶來的重力逐漸下沉,甄嬛緩緩閉上了雙眼,安靜的彷彿睡著了一般。可是就在這時,一條瘦弱卻又堅定的臂膀攏在了她的腰間,而另一隻手則奮力將她身上的重物解下……」

    「……恍惚之間,甄嬛彷彿回到了福州的家中,父親在書房中書寫著奏章,而她和母親則在入秋的夕陽下做著女紅,談著一些女兒家的趣事。可是從昏迷中幽幽轉醒,看到的卻是母親的滿面淚痕,以及舅父那張可憎的面孔。」

    「著人請來了救命恩人,只聽啪的一聲,甄嬛一巴掌毫不猶豫的扇在了白子畫的臉上,隨之而來的卻是你為何要救我的泣淚。而她得到的卻是,只要活下去,總會有希望的回應,溫暖而堅定……」

    「……就這樣,甄嬛與白子畫漸漸的熟識了起來,在這條東渡日本的大海船上,二人一起在甲板上漫步,一起吟詩唱和,幾乎是無話不談。而口中謊稱不再逼她下嫁倭國的舅父對她母親的逼迫以及對她的看管也越加的嚴了起來,甚至一度使人威脅白子畫,若是不離他外甥女遠點,便在這海上殺了他!」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在舅父的逼迫下,甄嬛和白子畫二人很快便私定了終身,甚至計畫好待船抵了岸,白子畫便帶著甄嬛和她母親一起逃亡,去投奔白子畫那位先期前往日本薩摩藩的同窗。到了那裡,他可以側身於市井教授漢字,她則在家中侍奉寡母終老,而他們則會有一個家,一群活潑可愛的孩子,也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距離抵達日本還有兩天,就在甄嬛和白子畫在船艙中訴說著情話之時,巨大的震動將他們摔在了地上。在船中眾人的哭喊中,二人登上了甲板,看到的卻是一個巨大的由冰組成的小山漂浮在水上,而他們所乘坐的船頭卻在與冰山交錯後開始緩緩下沉,船尾則開始高高翹起……」

    「……幾乎豎起的海船在無力承受自身的重量的情況下斷成了兩端,而白子畫和甄嬛則在海船沉沒的那一刻躍入海中,避過了下沉時的渦流,總算是在尋到一個門板後倖存了下來。而她的舅父則握著解腕尖刀突然出現在近前,試圖將甄嬛和白子畫殺死,以便獨佔那張門板……」

    「……漆黑的海面上,舅父在搏鬥中消失於海中。只不過,哪怕近在咫尺,甄嬛也無法看清白子畫身旁被鮮血染紅的海水。直到誦讀著詩句的聲音逐漸低迷,白子畫疲倦的閉上了雙眼,身體開始失去應有的溫度,在甄嬛遙望見遠處的船隻所發出的燈光的剎那,靜靜的沒入了海中……」

    沉浸在故事之中,直到家人推開房門,李漁才從那片冰冷而不失溫情的海中浮出,可到了這時,天色卻已是大亮。

    持著筆的胳膊已酸麻的無法動彈,而硯台裡的墨汁也早已凝固。揮退了家人,李漁想起的卻是這些年以來「髡盡狂奴發,來耕墓上田。屋留兵燹後,身活戰場邊。幾處烽煙熄,誰家骨肉全?借人聊慰己,且過太平年」的那個「李仙侶」。

    苟且偷生於滿清的治下,頭頂著金錢鼠尾,背棄了聖人關於夷夏之防的教誨,李漁再無心思去讀什麼聖賢書了,而是將餘生寄託於戲劇、故事的創作之中,前不久剛剛問世的《憐香伴》便是如此。

    可是他的《憐香伴》與這個故事相比,雖說是多了份細膩和柔美,卻少了份來自於時代的大氣和共鳴,尤其是在眼下中國即將再度亡於韃虜的殘明末世,這份共鳴更加震撼人心。

    派家人前去知會陳文派來的使者再多等數日,李漁決定徹底的將這個故事完善起來,力爭使其成為經典之作。而此刻,他則是要趕往那位時常接濟他的朋友家中去拿幾塊冰窖裡的冰塊,以便於驗證陳文在末尾提到的冰會浮在水上的原因,以及冰在水中融化水位不變這兩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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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並行

    懷揣著最後一頁講解冰塊密度的書稿,李漁顧不上吃什麼早飯,連忙向那位朋友家趕去,以便盡快弄明白這裡面的原理。

    與此同時,越過錢塘江,進入紹興府地界後一路南下,在通過了被當地人稱之為浣江的那片靠近諸暨的水域後,於世忠父子乘著那一葉扁舟愈加的接近了金華明軍控制區的最北端——有著諸暨南大門之稱的安華鎮。

    掌舵的艄公是個老把式,走從紹興到安華鎮的水路已經幾十年了,對於水文狀況瞭如指掌,什麼礁石、暗流之類的無有不知,就連哪裡有清軍、河盜出沒都很清楚,這一路上可謂是無驚無險。

    不過他也僅僅是走到這裡,因為後面的路途便進入金華府的地界,兩地的艄公們墨守著老輩定下的規矩,以這裡作為營生的分界線,同樣也方便客人選擇向西進入浦江縣還是向南進入義烏境內。

    安華鎮在望,終於快要抵達明軍佔領區,數月的艱辛即將告一段落,於世忠自烏篷中走出,站在穿上伸展了下腰身,順勢閉目享受了一番陽光的暖意。待他睜開眼睛,遙望遠處,第一眼看到的似乎卻不是預想著的江南小鎮,而是一座醜陋而簡易的夯土堡寨。

    這裡是金華明軍直面北線清軍最重要的一道防線,修建個把堡寨也是極為正常的,只是這堡壘的外牆修得實在簡單,未有包磚不說,待船隻繼續向南到了近處,細看去更是連夯土做得都很敷衍,別說是火炮了,弄不好幾場暴雨下來直接就塌了,都用不上清軍出手。

    「到了金華,要不要和陳大帥提一嘴呢。」

    見於世忠面帶猶豫和不解,那艄公瞅了一眼遠處的堡寨土牆,繼而向於世忠說道:「這牆好像一個多月前就是這樣。怎麼到現在還這樣。」說著,艄公指了指遠處正在搬運木料、石料、沙土的那些穿著破破爛爛的綠營服飾卻統一剪了鞭子,露出了禿腦殼的苦力。

    「上次來時,好像就看那些人在往裡搬東西。可巧。這次又看見這個了。」

    隨著艄公的手指,於世忠也注意到了那群苦力,不過以一個實習武人的眼光,他覺得那些苦力從舉止上似乎應該是行伍出身。只是讓他很奇怪的是,坊間不是說那位陳大帥不留俘虜嗎。這怎麼還出了一幫穿著綠營服飾的苦力呢?

    帶著滿心的疑惑,於世忠父子隨船繼續南下,直到安華鎮才轉乘大陳江上的渡船繼續南下。

    漸漸遠去的夯土城牆外,金華鎮標營的安慶籍士兵譚景仁和本地士兵王啟年一人一頭挑著擔子向夯土城牆內部走去,而擔子下面吊著的則是一塊從左近山上新建的採石場裡弄來的石頭。

    大半年前,二人在台州跟隨金華總兵馬進寶成功擊潰了俞國望率領的台州明軍,結果慶功宴剛剛吃過,卻傳來了金華府被另一支明軍奪了去的消息。緊趕慢趕的回到金華,所幸明軍只是佔了東陽和義烏二縣,他們的家業都還得以保存。

    可誰又能想到。沒過多長時間,不僅僅是他們,連帶著督標營和衢州、處州、嚴州三個府綠營的部分兵馬一起被始終處於劣勢中的明軍擊潰,就連他們也成了俘虜。

    俘虜營的日子不好過,每人每天也就一碗稀得可以當鏡子的粥加上一個不大的餅子,最多只能拿水填飽肚子,可是一泡尿下去就又餓了。所幸明軍管束甚嚴,否則就連這點吃食只怕也會被人搶走。

    可是沒過多久,俘虜營便從閒談的明軍口中聽說了撫標營由於在義烏屠戮百姓,被明軍前後夾擊堵在了山口裡全部殺死的事情。

    消息傳來。恐慌傳遍了俘虜營,每個清軍俘虜都想要逃跑,因為這些年他們跟在馬進寶屁股後面犯下的纍纍血債一點兒也不比撫標營哨,可是俘虜營周圍便是明軍整整一個戰兵營在進行監視。但凡是脫離了規定活動區域的明軍根本不問理由,直接殺死,哪怕只是想要去拉屎也不行。

    醞釀中的逃亡沒有開始便在明軍的高壓下宣告完結,過了幾天,新的命令下達,所有俘虜清算過往罪孽。以服勞役進行贖罪。

    服勞役,證明明軍覺得你還有用,性命暫且算是記下了,但是勞役服多久,累不累,待遇如何,會不會被活活累死,這些問題很快又籠罩到了他們的心頭。

    在明軍的押解下抵達安華鎮,這裡距離清軍控制區很近,但是在明軍的高壓政策以及強悍戰鬥力面前,俘虜們還是選擇了沉默,而這其中也少不了清算時定下的每人服勞役工時數量,只要能夠服夠了勞役,便可以得到釋放。

    成了俘虜還能得到釋放,任誰也不會相信的,但是隨著他們返回金華前就被明軍俘虜的那些金華鎮清軍的現身說法,尤其是其中通過為明軍做事領取到紅色紙條從而晉陞為各級監工的清軍俘虜更是用著皮鞭來強調明軍大帥的「守信」。如此強有力的說服之下,至少表面上清軍俘虜們都表示對於「勞動改造」的擁護。

    其實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王啟年是信了。因為他在進軍台州算起,加入金華鎮標營不過半年的光景,又是本地人士,已經被那位同鄉軍法官認定為被清軍逼迫從軍的「普通百姓」,附逆情節較輕,服完既定的勞役,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年底便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只是不知家人是否安好。

    有了個盼頭,王啟年便開始在明軍和監工們的監督下盡心盡力的做事情,唯恐觸怒明軍會拖延了他回家的日期。只是每日干著這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還會被那些半年前還算是同袍的監工們剋扣吃食,這「勞動改造」著實不好過。

    唯一隻得慶幸的是,兩個月前夯土的外牆就已弄好,明軍和監工們也沒有太要求質量,而經過了這兩個月的勞作,土牆內的那個奇形怪狀的堅固堡寨在他們和農閒時調來服徭役的農夫的勞作下也完成了大半,估計再有個大半月應該就可以徹底完工。

    而在此之前,負責的明軍軍官答應過三天休息的時間,以及日後沒有重大勞役任務時。每半月可以輪著休息一天。到了那時,日子應該會好熬一些了。

    ………………

    去年陳文收復金華府過程中被俘的清軍除撫標營和不願剪去金錢鼠尾的頑固分子被處死外,其餘的則盡數開始了「勞動改造」的漫漫長路。

    那些僥倖逃到衢州的清軍,馬進寶的金華鎮標營先後遭到了明軍的數輪打擊。麾下已經不是沒有一個把總隊可以滿編那麼簡單了,而是沒有一個什達得到滿編,整個建制已經徹底粉碎。這支曾經在博洛南下時參與金華之屠的大軍已經不能算是一支軍隊了,只能說是一群殘兵敗將的集合。

    抱著滿清端重親王愛新覺羅博洛的金霸王龍腿,以及浙閩總督陳錦的支持。馬進寶將嚴州和處州綠營在孝順鎮之戰中潰敗的殘餘軍官和老兵全部編入了重建的金華鎮標營。而陳錦更是抽調了溫州綠營的一部分,再加上馬進寶在衢州拉了些夫子才算是把這支全新的金華鎮標營重建了起來。

    只不過,這碗大雜燴想要初步形成戰鬥力,只怕最少還需要個半年的時間,而且還是那種只能在戰場上打下手,圍剿個小規模義軍的程度。至於如歷史上那般去福建為漳州解圍,估計不用鄭成功放口子把他們圍裡面,只要看見鄭成功的大軍就得嚇尿了褲子。

    相比之下,受到了一定程度損失的衢州綠營以及各缺編一個營的處州、嚴州綠營的缺額就只能在本地自行招募了。

    對於清軍而言,仗著督標營副將張國勳反應夠快。督標營及時撤出戰場,其損失並不甚大。只需要將那三四百餘因為戰損、失蹤、被俘、陣亡以及空餉等原因無法核實到位的缺額進行補全並稍加訓練後便可以帶上戰場充當炮灰了。

    只是眼下衢州面臨著金華明軍的威脅甚重,日前派去勸降的使者也無功而返。而他則必須等到江西清軍剿滅大覺岩的張自盛後才能調集大軍再度圍剿金華府,所以陳錦乾脆直接從寧波綠營抽調了一支精銳部隊編入督標營,以增強自身的戰鬥力。

    衢州綠營的大校場上,陳錦、馬進寶、張國勳等滿清在衢州的高官大帥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大校場的一旁,衢州綠營保存完好,一向在臨近的普通地方綠營中稱得上精銳二字的一支足足兩百戰兵的部隊,而另一旁則是新近抽調到督標營的原寧波綠營一部,兵力也只有對手的一半。雙方在接戰了片刻後。那支兵力更少的小部隊竟然很快就抵制住了對手的攻勢,進而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通過變陣反撲,一點點的撕扯掉對手的兵員,最終將其圍而殲之。

    互相對視了一眼。直到下場指揮的那個新任督標營守備回到點兵台,這些高官大帥才恢復了應有的氣度。

    「王守備,你的這支鴛鴦陣可是師自戚帥成法?」

    見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滿清在浙江僅次於駐防八旗將軍的浙閩總督陳錦問話,王升連忙拱手回道:「總督大人料事如神,真是如此。」

    聽到這話。無論是問話的陳錦,還是陪同的馬進寶和張國勳,他們很自然的便想到了這裡面的隱藏著的信息。

    戚繼光的鴛鴦陣自戚金陣亡於渾河便再無人使用,至今已經幾十年的時間了。可是到了前年,一個明軍武將卻在浙東的四明山再度拿出了這一套體系,並且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幾乎將浙江綠營精銳吊打個遍。而他們眼前的這個清軍守備同樣出身自四明山,似乎和那位明軍大帥還有著不淺的交集。

    張國勳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過他卻並不著急詢問,眼下他是這王升的頂頭上司,有什麼事情自然可以回營再說。

    可幾乎是同時,馬進寶也想到了這其中似乎有些不同,便連忙開口問道:「王守備,據本帥所知,大蘭賊陳文的鴛鴦陣乃是一個鴛鴦陣殺手隊配一個火器隊,你麾下這火器隊怎麼是直屬於中軍的呢?」

    這個問題他也曾思量過,自覺著大抵是陳文覺得遠程火力不足才會如此。可是抬頭一看,見陳錦和張國勳皆面無表情,王升只得笑道:「回稟馬帥,卑職未曾見過大蘭賊陳文新近的鴛鴦陣,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不過卑職讀戚帥兵書,曾見過其在北方時曾使用過類似的編制,只是不知與那大蘭賊是否相同。」

    王升的回答很是含糊其辭,馬進寶聞言心頭便是一怒,只是王升眼下是張國勳的部下,更是從屬於陳錦,他雖有博洛撐腰,但也沒必要為此平白得罪這二人。反正戚繼光的兵書刊印甚廣,總能買到的,即便他老馬不識字,難道還不會叫幕僚唸給他聽嗎?

    在場數人各懷著心思,很快便散了。王升回到張國勳剛剛送給他的宅子,卻見此前前往金華的那個親信已經趕了回來。

    「如何?」

    見王升面露急切,那親信連忙回答道:「回稟家主,那陳大帥已經應允了此事,只是……」

    接下來,那親信便將陳文所說的那些胡言亂語一字不落的盡數轉達給了王升。聽過了那些來自泰西的「秘聞」,王升在震驚之餘,心中卻充滿了懷疑。

    「那廝別是信口雌黃的吧。」

    「回稟家主,小人回來的路上曾找過多個算命的先生詢問,那上面的符號確實並非符咒,弄不好真是泰西文字。小人思量著,家主手中有那廝部下的屍身,他是不大可能出言相欺的。」

    「嗯,既然那廝已經同意了,你就去辦吧。」

    「遵命。」

    見那親信轉身離去,王升又回憶了一番那段胡言亂語,口中卻是自言自語道:「昨日那個朱翰林在席上好像說過,除了京城外,還有個地方有泰西人,到底是哪來著?」

    兩個時辰後,城中的一處酒樓,一個俊秀的書生坐在一個靠窗的座位飲著杯中的水酒,而他背後的另一張桌子,坐在他背後的一個高瘦的年輕人則在大口大口的扒著飯菜,好像是趕時間的樣子。

    一眼望去,只見那書生甚是文雅,每每淺嘗輒止,便用手帕擦擦嘴角的酒液,待飲盡之後,便再度拿起杯,細細的品著口中的佳釀,如此往復。只不過,一道道細不可聞的密語卻自那張口中而出,在身後的年輕人扒飯的噪聲中更不為人所聞。

    「王升那狗賊認識你,換個人過來。」

    「將這幾日蒐集來的報於大帥,尤其是鎮標重建和王升歸入督標。」

    「王江被送去南京,具體情況未知。」

    「最近去江西和福建的使者不少,那兩地的事情待查。」

    「……」

    片刻之後,那高瘦的年輕人已將飯食用盡,待付了銀錢,便抄起身邊的行李起身離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而那書生則依舊在飲著杯中之酒,凝視著窗外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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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夢想

    那高瘦的年輕人離開後,沒過多久,飲盡了杯中酒,書生便起身離去。今天他和一個總督衙門的吏員約好了喝花酒,自然不能爽約。

    而此刻,衙門裡的一部分官吏已經下值回家,浙閩總督陳錦卻在和幾個剛剛作為陪同的幕僚探討著眼下東南的局勢。

    「制軍大人,既然鴛鴦陣可用,不妨上書朝廷,在浙江綠營中編練鴛鴦陣以消滅大蘭賊陳文。」

    說話的人叫作季振宜,南直隸揚州府泰興縣人士,順治四年進士。不久前,季振宜還是金華府蘭溪縣知縣,奈何清軍在孝順鎮被明軍擊退,陳錦下達了命令焚燒清軍佔領的金華府城、蘭溪、湯溪縣城倉儲以免資敵,同時撤出官吏守軍,將防線拉到衢州府龍游縣一帶,重新集結力量防備陳文麾下的這支浙江明軍,而他也就到了衢州。

    棄土,有清一朝乃是重罪,不過前不久陳錦剛剛取得了攻陷舟山的大功,而且滿清高層也意識到了陳錦保全衢州以防止明軍殺入江西或是福建與江西四大寇僅存的張自盛合流,或是攻入福建,配合鄭成功將福建徹底攪亂的用意。

    於是乎,陳錦、張國勳、馬進寶等人暫不處罰,待收復金華後再作商榷。而眼下暫時卻沒有填金華府及西部各縣那幫官員的坑,只能讓他們在陳錦手底下暫時充當幕僚,以備重新拿下金華府後再作安置。

    季振宜的建言引起了那些前金華府官員們的頻頻點頭,雖說他們沒見過陳文麾下的明軍在去年是如何擊退清軍的,但是剛剛的那一幕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既然明軍能夠使用鴛鴦陣取勝,那麼以滿清眼下的實力,只要複製其戰術便可以通過人力物力財力上的壓倒性優勢將其壓垮,乃至根除。而到了那時,他們也可以重新回到金華為官了。

    不同於同年的季振宜以及其他前金華府官員,李之芳卻如在場的其他幕僚那般將視線投諸到陳錦的身上,畢竟變更軍制乃是大事,而且在他的印象中幾十年前最後一支戚家軍曾經在渾河與清軍有過交鋒。這裡面很多事情恐怕並非適用就可以成行的。

    果不出李之芳所料,聽到了季振宜的侃侃而談,陳錦顯得頗有些猶豫。他是漢軍正藍旗旗人不假,不過卻是在皇太極時代才從大凌河都司的官職上投降的清軍。對於渾河之戰作為遼鎮武將的他有所耳聞,卻僅限於作為明軍的時期。

    至於降了滿清以後,在他的印象中,好像那些滿八旗的主子們平日裡吹噓八旗軍如何無敵於世的時候,似乎很少提及過渾河血戰。尤其是那些年歲上應該參與過那次血戰的滿八旗主子。對其似乎從來都是諱莫如深的,陳錦雖說不解其意,但是為了這等事觸霉頭卻還沒有什麼太大的必要。

    況且年前的時候,滿清的高層就已經訂計,待江西事了便會抽調大軍自衢州進攻金華府,再加上杭州駐防八旗、提標營和正在重建的撫標營,以全浙江精銳加上部分江西綠營,消滅掉剛剛拿下金華的那支明軍,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暫時還沒必要弄得太複雜。

    「此事事關重大。本官還要再行斟酌。」說罷,陳錦便將話題轉到了與其相關的一件事上。「朱編修,金華府那邊心向朝廷的士紳聯絡得如何?」

    陳錦口中的朱編修便是此前孫鈺曾向陳文舉薦的義烏才子朱之錫,不過如周敬亭所言,朱之錫於順治三年滿清第一次科舉進士試中便取得了二甲第九名的好成績,才學確實是有的。可若是聯想到那時清軍在浙江還僅僅是佔領了杭嘉湖一帶,而浙東則還在魯監國的手中,此人便趕著參加滿清的科舉考試,這份操切可見一斑。

    「回制軍的話,學生與相熟的士紳交通過書信。那大蘭賊陳文在金華府倒行逆施。強徵錢糧,還美其名曰借款。眼下金華府民怨載道,如赤子望王師久矣。待王師殺入金華府,必有群起相應者。」

    朱之錫於永曆四年便丁憂歸家。此刻陳錦願意稱呼他在朝時的官職,但是他卻必須以百姓自居。

    只不過,馬進寶在金華府期間橫徵暴斂,強奪民產,甚至為此逼死全家,倒行逆施的程度豈是陳文可以比擬。民怨載道或許還可以說說。至於群起相應,恐怕「灌醋大師」馬進寶還在金華總兵任上一天,絕大多數金華府士紳百姓也未必敢有這個念頭。

    朱之錫此言頗有誇張的意味,這一點陳錦並非不知,只是這種說法於振奮人心上還是頗有些益處的,自然也不願點透,只是勉勵了幾句,並且讓朱之錫繼續聯絡士紳。而他則打定了主意,待金華之事一了便為其表奏贊畫之功,畢竟此人乃是滿清第一次科舉的庶吉士,在漢官中可謂前途無量,能結一份善緣自然還是有結交的必要的。

    在場的眾人皆是人精,對於這裡面的門道只要一想便能明白,眼見著朱之錫在丁憂期間都有功勞可拿,自然是豔羨不已。

    陳錦藉著端起茶杯喝水的空檔,見眾人神色多有變化,那些不甚熟悉的前金華府官員中只有李之芳還能面如常色,心中對此人才具心性的認可更甚。

    清軍此前雖說是被迫退出金華府,但是李之芳在那期間,尤其是金華知府被俘後的那段時間,處置和反應都頗為恰當,為清軍保存了不少有生力量。本來得知此人功績,陳錦還打算為其請功的,但是隨著清軍在孝順鎮的兵敗,這件事情也只能暫時擱置下來,不過眼下的這些臨時幕僚中,最值得他信任的卻還是這個前金華府推官李之芳。

    尤其是李之芳此前力諫陳錦派人前往福建沿海散播陳文攻陷金華府、擊退圍剿清軍以及王江被俘三事,結果魯監國果然還是派了個監軍文官去和陳文爭權。一個王命在身,一個實權在握,估計用不了多久二人便會鬥起來,到了那時也就沒精力去幹別的了,只能等著清軍如對付其他內訌的明軍那般,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若非王江被俘,清軍恐怕也沒有這等機會,從清軍南下以來,浙江抗清義軍多如牛毛。可真正讓浙江清軍感到撓頭的卻只有大蘭山明軍這一支,因為這支明軍不僅可以支撐為數不少的軍隊作戰,而且還能做到軍紀嚴明,這樣可能與滿清爭衡民心的義軍。才是最具威脅的,而這其中多有王江的功勞。

    如果那個用兵已經開始初現名將風範的大蘭賊陳文,配上能夠以大蘭山一隅之地支撐大軍的實用型文官王江,這樣的組合恐怕就不是那麼簡單能夠平定的了。

    而現在,沒了王江。陳文只能靠著以借款為名強行索要民財,就算他能撐過今年,明天還不了銀子,他在金華府一樣站不穩腳跟。畢竟那些士紳是個什麼貨色,為官數十年的陳錦再清楚不過了。

    不過陳文能撐到明年的事情陳錦估計著他也是想多了,只要等江西、福建、南贛兩省三地的清軍完成剿滅張自盛的任務,便可以大舉進入衢州,到時自是要看看那武將還有什麼招數可用。

    至於鄭成功,且忍他數月!

    ………………

    或許是心靈感應,遙遠的浙西衢州。陳錦計畫在消滅陳文後騰出手來再對付鄭成功的時候,福建南部的漳州府城外,鄭成功在圍城大軍的中軍大帳中莫名的打了一個寒戰。

    兩個月前的正月初三,鄭成功率領船艦二千餘號,直航漳州府海澄港口。海澄守城參將赫文興、署海澄縣知縣甘體垣開城投降。數日後,鄭成功分兵切斷由泉州通往漳州的要道江東橋,滿清漳州總兵王邦俊被迫據守漳州府城。一時間,漳州「鄉民豎旗響應」,清軍「四面皆敵,孤城單危。勢在急迫,萬難支吾」。

    至二月初二,在清除掉城外的防禦設施後,鄭成功決定發起總攻。戰場上。明軍奮勇攻城,而清軍則負隅頑抗。待遊兵營吳世珍中炮犧牲,強攻未能得手,鄭成功只得轉而下令挖掘地道,試圖以放崩法破城。而所謂的放崩法,便是後世的爆破。

    地道已經挖掘月餘。從火器營何明的口中得知,地道已經挖掘完成,只待裝填好火藥便可以引燃炸城。

    經歷了去年的磁灶、錢山、小盈嶺三戰三捷,鄭成功指揮的福建明軍可謂連戰連捷,一時間福建清軍已經再無可以用來援救漳州的部隊了。而隨著舟山的淪陷,舟山明軍也被迫南下福建,進入了他佔據的海壇,只差成為他麾下這支福建明軍的一部分了。

    可這世上的事情一利必有一弊,舟山淪陷,浙江清軍便徹底騰出了手,眼下福建清軍已經無能為力,浙江清軍遲早會南下援閩。如此一來,他在福建的勢頭便很有可能被遏制,光復漳州的軍事行動也有可能受到阻礙。

    所幸的是,舟山明軍的威脅不再,但是金華府卻突然竄出個叫做陳文的明軍武將。鄭成功此前詢問過前來接洽的兵部侍郎張煌言,原來這個陳文在去年在四明山明軍慘敗的大背景下成功殲滅了一支尾隨而來的清軍精銳,而後他更是從魯監國的朝臣口中得知了去年發生在金華府的戰事。

    鄭成功很清楚,陳文在金華府的存在對於他來說非常有利,只要有此人在金華府一天,浙江清軍便絕難繞過那裡援閩,甚至連南直隸和江西的清軍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畢竟金華緊鄰著杭州和衢州,無論陳文拿下了這兩個府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威脅到這兩個省的安全。

    唯一讓他感到不安的,便是此人乃是王翊的部將,而王翊則是魯監國任命的直浙經略。更重要的是,前不久魯監國在進入海壇的同時還派出了另外一個兵部侍郎去冊封陳文為伯爵,似乎有回到浙江與其合流的跡象。

    自古擁立乃是千古奇功,可被擁立之人未能奪取至尊位,擁立他的人便是罪大惡極的叛逆。鄭家在擁立唐藩的事情上得罪魯藩過甚,鄭成功斷不會相信,若是魯王得了天下,鄭家會有好果子吃。所以當初魯監國大鬧福建時,他繼續打著隆武帝的旗號,絲毫不願去和魯藩的人馬聯合作戰。

    眼下魯藩勢窘,抵達福建的舟山明軍糧秣斷絕,他已經在設法進行拉攏,只要時間允許,一定可以設法將這支兵力不匪的殘兵據為己有,以最大化的擴充實力。可若是曹從龍成事,陳文與魯監國明軍合流,那麼即便有人擋在浙江,日後也有著魯藩和桂藩爭奪大位而引發內戰的風險存在,這勢必將會影響到他長久以來的夢想和計畫。

    自永曆元年,鄭成功在小金門以「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之名誓師反清以來,他惺惺唸唸的無不是竭盡全力為大明實現中興大業。

    在鄭成功看來,唯有如此,後世的史書中在唾棄鄭芝龍背叛大明天子和福建父老的同時,才一定會記錄下,鄭芝龍雖然降了韃子,但是他的兒子卻為大明實現了中興。也只有這樣,才能洗刷掉他父親的劣跡帶給家族以及後代子孫的恥辱。

    時至今日,福建已經再無可以與其一戰的清軍存在,而浙江的清軍也被那個叫做陳文的武將牽制住了。只要拿下漳州,便可以靠著這片土地的田土糧秣,以及石井鄭家於海貿上的壟斷地位來將雪球迅速的滾起來。

    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收復整個福建,甚至一路向北光復南京。到了那時,只要以水師鎖江,進而整合江南,只剩下殘破的北方,滿清根本撐不了多久。而他則可以輕而易舉的積蓄實力,繼而沿著徐達、常遇春的舊路北伐中原。

    屆時,大明中興有望,而他——鄭成功也可以徹底洗刷掉隆武二年的奇恥大辱!

    回到此時此刻,曹從龍是否能夠成事,陳文會不會與魯藩殘部合流,對於鄭成功而言這些已經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只要自身足夠強大,便可以應對一切變局。而強大,便從今天開始。

    「點燃引信,準備攻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9
第二十八章 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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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曆六年三月初七,圍攻漳州的福建明軍在完成了地道的挖掘後,鄭成功便下令點燃引信,意在通過放崩法炸燬城牆。

    可是如歷史上那般,由於計算距離出現誤差,放置火藥的位置沒有進抵城下,在點燃火藥後僅僅在城外炸出了一個大坑便再無其他。爆破不成,鄭成功只得改攻城為圍困,試圖以此消耗掉守軍的抵抗意志。

    只不過,隨著陳文的出現,浙江戰場出現了反覆,原本於三天後抵達漳州的浙閩總督陳錦率領的督標營暫時還只能留在衢州防備陳文,隨陳錦而來的其他福建清軍在沒有精銳部隊配合的情況下也不敢貿貿然過來「送人頭」。而在一個月後進抵漳州反而被鄭成功圍起來的馬進寶更是已經被陳文打殘,怕是即便他把刮地皮的膽子拿出來打仗也不敢來漳州找死。

    此時此刻,浙江、福建的清軍不敢輕舉妄動,江西清軍以及由福建左路總兵王之綱率領的那部分福建清軍還在緊鑼密鼓的圍剿「江西四大寇」僅存的平江伯張自盛所部,試圖一勞永逸的解除江西明軍的威脅。

    至於廣東,尚、耿二藩還在忙著彈壓各地抗清義軍,而距離漳州最近的潮州總兵郝久尚雖與鄭成功有仇,卻是個自守之徒,斷不會放著老巢可能被其他清軍「接管」的風險前來找鄭成功的不自在。

    一時間,福建戰場上,鄭成功再無敵手,只待奪取漳州府城!

    相比鄭成功的愜意,身在浙西金華府的陳文卻遠沒有他那麼從容,清軍的威脅尚在,而此前為了養兵、練兵以及修建堡寨、軍營、倉庫等軍事設施,還有償還田土撫卹。陳文下令徵用荒地、沒收馬進寶及其部下產業,並以「善後大借款」的名義進行集資。這些舉措極大的穩定了軍心,並使得他麾下這支浙江明軍可以迅集結起更大的力量。

    但是隨著徵用荒地和「善後大借款」開始執行,除了剛開始那部分無可爭議的田土勉強還算安穩的完成了交接。官府和衛所接下來的徵用荒地行動很快便遭到了地方士紳百姓的暴力抵制,甚至就連「善後大借款」中田土一項的執行在有心人的煽動下也沒有想像中的那般順利。

    金華府永康縣城西南的臨溪村,這裡毗鄰永康溪,水利灌溉方便,田土也比較肥沃。此前土地多有被清軍強奪,至明軍光復金華府,一些士紳百姓便在沒有田契的情況下偷偷回來進行耕種。

    可是隨著沒收馬進寶及其部下產業的命令下達,以及「善後大借款」的開始,尤其是「王師光復金華府善後大會」之後,民間便開始出現了明軍意在如馬進寶般強奪民產的謠言,而且以著極快的度自各縣縣城向鄉間傳播開來。

    豔陽下,臨溪村外一大片已經開始播種的田地旁,一大群持著五花八門「兵器」的男女老少正在與另一支人數遠少於他們的官府衛所的官吏、軍官以及地方守備軍隊進行對峙,而兩批人當中的空地上。卻是各自為之人。

    「各位父老,善後大借款乃是官府的政令,爾等未曾購買借款便擅自耕種,甚至私自佔用衛所已徵用的荒地,豈不知這是違反法度之事?」

    說話之人身穿著正五品官服,胸口繡著熊羆,長得一副扔在人群中便找不到的大眾臉,唯獨與眾不同的卻是少了半條左臂,似乎是被人從小臂三分之二處砍斷的一般。

    此人叫做田養禾,原是南塘營最早的那批隊長的一員。四明山殿後戰中與清軍血戰,身背數創。後雖經軍醫救治,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胳膊卻被清軍砍斷。再上不得陣。在天台山期間學了些文字數算,至明軍光復金華府便被陳文任命為永康守禦千戶所掌印千戶,也有了個官身作為將來的保障。

    「這地是祖輩傳下來的,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麼給你們銀錢,有種你便把老子抓了去!」

    聽到田有為口出官腔。只是他未待如何,便被作為百姓代表的一個老者斥責,而待那老者重新將身後的百姓勸阻下來,便轉而向田有為說道。

    「田千戶,官府的法度我等小民不敢違逆,可這些土地確實都是各家所有,此前被韃子搶奪了去,王師光複本鄉,我等小民納糧出丁自是不甘人後,可若沒了田土便是想要納糧也沒有辦法,還望千戶大人向府尊和總兵大人稟明我等小民之苦。」

    見那老者說罷便是一禮,田養禾只得回禮,只是未待他開口,旁邊的一個縣衙主簿卻陰陽怪氣的說道:「哼,半月前監國殿下已派新任浙江巡撫曹撫軍下旨,原征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大帥已經被冊封為臨海伯,各位張口便是總兵,莫非不承認監國殿下的聖旨嘍?」

    聽到這話,那老者連忙向金華府城方向拜倒行禮,口稱死罪。而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士紳卻冷笑道:「不知者無罪,主簿恐嚇百姓意欲何為?」

    此言一出,那些百姓紛紛面露怒色。眼見於此,田養禾瞪了那依舊是一副陰陽怪氣的主簿一眼,便連忙上前將那老者扶起。

    「不知者無罪,此言在理。不過日後卻要記得,臨海伯現在已是朝廷名爵,稱呼上還需改口為好。」緊接著,只聽他話鋒一轉。「早在天台山之時,監國殿下便授予臨海伯便宜行事之權,善後大借款並非沒有利息,而且明年便會開始分期償還,又非徵稅,爾等抗拒朝為何抗拒朝廷法度?」

    田養禾如是說,那個士紳早已料到,只見他上前說道:「臨海伯有便宜行事之權不假,但這善後大借款並非祖制所有,若是日後官府反悔,苦的還不是吾等小民。各位且說是也不是。」

    「丁先生說的是。」

    「就是這個道道,田土本就是我們的,憑什麼給這些丘八銀子!」

    「……」

    見那此前曾參加過善後大會生員丁慎言張口狡辯,那些百姓似是覺得己方佔理便再度叫嚷起來。田養禾本非什麼舌辯之士。剛剛的話已是這幾日處理這等事件時積累下來的,此刻登時被這一句「非祖制所有」堵得啞口無言。

    作為永康縣駐軍守備的副手,千總安有福已經忍了很久,知道田養禾已經無言語對,已是怒不可遏的安有福登時走上前去。當著眾人的面一件件的從甲冑開始往下扒。直到露出了胸膛,才聽到安有福指著身上的纍纍傷疤大聲喝問。

    「你們問官府有什麼資格收取借款是吧,本官便告訴你們。從四明山為南下避難的百姓殿後開始,我等在臨海伯的率領下與韃子連番血戰,直到去年才光復金華府。老子,和老子那些同袍們身上的傷疤都是和韃子血戰時受的傷,包括田千戶的胳膊也是如此,更是多有同袍戰死沙場。若非吾等趕跑了馬進寶那雜種,這些田土現在還是那些狗韃子的,爾等連購買借款的機會也無。眼下卻私佔田土,還知道禮義廉恥這四個字嗎?」

    安有福的話甚是在理,登時就把在場的百姓問了個一愣,甚至頗有些人已經開始面露愧色。不過對於丁慎言來說,卻並非無可辯駁。

    「納糧出丁是百姓的本分事,官軍收復失地,亦是本分,否則要你等何用?打仗還能不死人嘛,死幾個丘八便要強奪百姓家產,將百姓活活餓死。試問。你等與馬進寶何異?」

    明朝中後期,士人空談國事、阻礙地方行政,口無遮攔慣了。尤其是江南的士紳,稍不如意。動輒便串聯士紳慫恿百姓驅逐官員。若是在滿清治下,當著那些血跡尚未擦乾的屠刀還有所收斂,但是在明廷這邊卻是肆無忌憚依舊。

    原因無他,皇明祖制爾。況且眼下的金華明軍也並非鐵板一塊,軍方的代表陳文與魯監國下派的巡撫曹從龍並立,他們這些士紳乃是文官的同類。自然不怕沒地方說他們的「道理」去。

    聽到此人張口便是歧視他們的身份而且擺明了不講道理,在場的衛所軍官以及駐軍將士們由於陳文蓄養榮譽感已久,早已不像從前的軍戶那般自卑。眼下此人如此漠視他們的生命,這些軍官士卒哪受得此等奇恥大辱,立刻便要提著兵器上前好好教訓教訓這廝,就連安有福也不例外。

    而此刻,見駐軍持械上前,那些百姓也不甘示弱,紛紛鼓噪著湧上來。縣衙來的主簿帶著隨行的衙役、衛所千戶田養禾以及作為百姓代表的那個老者唯恐出現流血傷亡,連忙上前阻攔,反倒是挑起事端的丁慎言退到了百姓的人群之中。

    費了好大力氣,這些維持秩序的人們才將兩幫人重新勸開,只是在勸開前雙方的兵刃已有過些你來我往,駐軍的兵器雖說用的都是訓練時的木製兵器,但是打在身上也頗為疼痛,再加上鴛鴦陣的配合也佔了莫大的便宜,反倒是人數更多的百姓們吃了些虧,被打出了些皮肉傷。

    雖說眼下人群被勉強勸開,可是其中的火藥味卻在短時間內無法消散,怒氣只待逐漸積存起來以至於更大程度的爆。就這樣,一直對峙到了下午,眼見著回到縣城也要入夜了,縣裡的來人才匆匆回返。而那些百姓在丁慎言的勸說下則留下了一些漢子守夜,看樣子是唯恐軍隊趁夜來搗亂似的。

    只不過,這些人雖是散去了,身在金華府城的陳文那邊卻迎來了新一輪的唾沫星子。

    「皇明兩百餘載並無此例,貴爵這是在擅改祖制。為朝廷權威,亦是為貴爵身後事著想,此事必不可為,當立刻取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9
第二十九章 緩兵

    臨溪村的爭地現象在整個金華府並非鮮見,這在其中還算是溫和的。←百度搜索→如金華府城,以及義烏縣一帶,已經不僅僅是對峙那麼簡單,甚至還出現過較大規模的持械鬥毆,乃至流血事件。

    而金華當地百姓也完美的發揚了當年打群架驚動戚繼光,乃至震驚大明王朝的先例,與下鄉徵用土地的官吏軍官進行著不懈的鬥爭。

    暫時還值得慶幸的是,由於陳文麾下這支浙江明軍主要也是由金華府籍貫的人士組成,雙方很多人還能攀親帶故,鬥毆的程度也遠不如當年的那次激烈,再加上佔據優勢的明軍一方在軍令下保持了必要的克制,以及眼下還是剛剛開始。諸多原因之下,暫時沒出什麼人命官司,至於以後,便不好說了。

    而另一方面,由於沒有做過親民官,曹從龍花費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勉強理清了金華府的民政。而隨著這一進程,以及爭地事件的頻發,金華府的一系列新政立刻映入了他的眼簾。

    「皇明兩百餘載並無此例,貴爵這是在擅改祖制。為朝廷權威,亦是為貴爵身後事著想,此事必不可為,當立刻取消!」

    曹從龍所說的擅改祖制並非是借款,而是改良版的衛所制度。借款在曹從龍看來不過是陳文勾結孫鈺在進行斂財,本就沒有還款的可能,甚至可以說不還的話沒準還是好事。但是改良版的衛所制度卻勢必會導致皇明戶籍分類制度的崩潰,無論在公,還是在私他都無法容忍。

    「當年張江陵何等權柄,身死不過數日便被抄家,並削盡其宮秩,迫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就連家人也未能倖免於難。況且,那張江陵還是文官,貴爵乃是武將。手握兵權更為人所忌憚,若不及時改弦更張,只怕連復官復蔭的那一日都未有可能。」

    「況且,貴爵建立衛所。便是要徵用荒地,眼下爭地之事沸沸揚揚,內裡不安如何出兵光復舊地?」

    自古變法,勢必將觸及到既得利益集團,是故變法改制即便成功。主持者也鮮有能夠全身而退的,而明朝的張居正改革便是個例子。

    曹從龍這番為他著想的話語讓陳文頗為感懷,其人所言他也並非不知,只是眼下大明的祖制已經不足以支撐王朝中興。

    至少在陳文看來,想要翻盤,首先便是改革,從在大蘭山上他訓練那支最初的南塘營開始,便在極力避免封建軍隊那些陋習將那支新軍的苗子帶壞。而事實也證明了,在通過近現代軍事制度訓練出來的半封建軍隊也不是普通封建軍隊能夠抗衡的,兩者在軍心、士氣、紀律、信仰等方面上相差良多。

    而現在。通過改良衛所制度,他便可以進一步強化軍隊,並且使軍隊開始向更新的形態轉變,繼續把軍事近代化的進程走下去。可若是如曹從龍之言改弦更張,那麼不光進程將被遏制,他此前所做的一切也將逐漸在質疑的浪潮中化為烏有。

    況且,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卻也不止是徵用荒地那麼簡單,征虜大借款便未火過,而善後大借款中其他產業到還好,畢竟那些都是可以直接賺到銀子的。早一步收回還能強佔更多的市場份額,金華府的一些商賈在看到商機的情況下表現得很是急切,同時也直接或是間接的帶動、逼迫了一些士紳。

    至於出現問題的還是田土這方面,這個問題現在和徵用荒地已經徹底交織在一起。很難將其理清,背後是些什麼人在作祟陳文也能猜到個大概。而且,前幾日還出現了另一個讓他始料未及的問題——逃奴。

    事情的起因乃是東陽縣駐軍大營的一個新近成為戰兵的漢子,他家的田土也在善後大借款的範圍之內,他的父母手中沒有銀錢,便向當地的一戶縉紳借了銀子。那縉紳欺他父母不識字,便串通了相關人等欺瞞了高利貸的借據。而當他拿到戰兵資格返家後才發現此事,便上門去鬧,結果反而被那縉紳蓄養的豪猾之徒教訓了一頓。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此人回營後將事情一說,同隊的袍澤盡皆憤慨不已,便趁著休息的時候找那縉紳理論,要討個說法。誰知道在那縉紳家會客的一人驚異的發現來的士卒當中有一個是去年失蹤的家奴,這件事情便鬧將了起來。甚至此後的多日,不斷有各地的駐軍報告有縉紳富戶拿著賣身契指名道姓的要求軍隊將他們各自的逃奴進行歸還。

    蓄奴,在明朝的中國社會乃是極為正常的,其實早在宋時蓄奴的現象就已經開始被遏制,甚至為人所厭棄,但是宋亡之後,暴元自身的遊牧民族統治結構將這一惡俗重新灌注於華夏,而明便受到了這方面的不良影響。

    明朝末年,北方的流民、流寇風起雲湧導致了大明王朝在北方統治的崩潰,而南方雖說是要安泰許多,但也並非全無民亂現象發生。

    陳文以前在論壇上看到過,諸如蘇州烏龍會、常州削鼻班、吳登科曾經參加過的許都之亂、以及大抵是和元末「天完國」一個思路寫就的「天萌國」起義等諸多明末江南變亂中多有佃農、家奴、菜傭之類的貧苦人士,他們由於階級壓迫過甚憤而起兵造反,只為改變暗無天日的社會地位。甚至包括眼下太湖一帶最大規模的抗清武裝——赤腳張三率領的太湖白頭軍也是在抗清的同時打擊官僚地主階級而聞名於世的。

    回到當下,第一個鬧出此事的大戶陳文倒是還有些印象,便是他進攻東陽縣時曾經以「座山雕」的身份誘使其家向清軍求援的橫店鎮馮家,而那個逃奴據說原來叫做馮七,恢複本姓後則改叫做張益達,曾經參加過孝順鎮之戰,眼下是東陽縣駐軍的一個火器隊戰兵。

    其實據陳文所知,類似的情況可能遠比爆發出來的還要多,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當年在大蘭山上便追隨他的將士中便很有一些逃奴出身的人物,只不過這些人只要還沒有陣亡的便已經成了軍官,有著朝廷的官職在身。量那些縉紳富戶也不敢拿舊事出來鬧。

    「貴爵愛兵如子,這些本官都是知道的,可那些逃奴盡皆有賣身契在身,為他人私產。貴爵包庇逃奴只會讓金華百姓寒心。」

    「寒心?撫軍此言差矣,寒心的只是士紳富戶,普通百姓人家誰家中還會蓄奴來著。況且,以人為畜本就是惡習,宋時就已廢止。我皇明由此事皆是蒙元舊制殘餘而來。至少本帥開蒙之時,可沒見過聖人教導我們蓄奴,反倒是對魯國為贖買在他國為奴的國人買單之事讚頌不已。」

    讀聖賢書多年,陳文口中的那個春秋故事他又怎會不知。只是被陳文一陣搶白,曹從龍心頭頗為不悅,這個武將伶牙俐齒,巧舌如簧,頭腦遠比普通武將要複雜得多,見識更是廣博,便是魯監國朝內部的一些文官和他相比也大有不及。絕非那麼容易說服的。

    「臨海伯,自古君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百姓共天下也。只要得到縉紳富戶的支持,那些百姓便會支持王師,可若是失了縉紳富戶的人心,便是千難萬難了。」

    在曹從龍看來,陳文已是勳貴的身份,勉強可以和士大夫劃等號。而且他也相信,陳文能夠明白其中的道理,畢竟縉紳富戶擁有生產資料上的絕對優勢。話語權也掌控在他們手中,能夠獲得他們的支持才有機會中興大明。

    只不過,這一套理論在陳文眼裡卻如同狗屁一般,不僅僅在於他現代人的身份。見識過後世那個將貧民百姓組織起來爆發了驚人力量的共和國。更重要的是,曹從龍所謂爭取支持的方式分明是在損害他的利益。

    將那些逃奴出身的士卒交給士紳就一定會導致軍心大失,畢竟誰也不願意跟著一個慫包大帥去幹這份提著腦袋的勾當。而軍心一失,眼下的大好局面便不復存在,而他最好的下場也只能是作為文官的附庸存在,那麼一切便勢必會徹底打回原形。

    一旦想到這裡。曹從龍此前所說的一切便不再是剛剛的味道,回想著從封拜開始的一系列交往,陳文眼中的曹從龍的形象便是那試圖將他這只脫離了文官集團掌控的「猛虎」重新關進囚籠的鉗子,而曹從龍那些看似為他著想的話語也如同鉗子上掛著的爛肉一般,只讓他感到噁心。

    曹從龍此來並非沒有這等意圖,畢竟在他們眼裡陳文此前還是王翊、王江兩任文官監軍的從署武將,而非天台山時期的合夥人身份。將陳文掌控在他們手中,便可以對抗以定西侯張名振為首的勳臣勢力。這樣不僅可以使魯監國集團擺脫眼下的困境,也能夠讓文官集團重新獲得主導地位,可謂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奈何,陳文曾經生活在的那個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人心的複雜早已是普及開來的學問。若是像內閣大學士沈宸荃那等久經宦海之人還很有可能瞞過陳文,但像曹從龍這等既沒有做過親民官,也沒有在官場上摔打多年,若不是眼下這個時局他在這個年紀和資歷便獲得如此高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人物,則遠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容易了。

    畢竟這官位易得,能力卻沒並非隨著官職的增長而增長,一些隻言片語的不妥便將他此前的一切努力徹底付之東流。

    只不過,眼下陳文並不打算把關係鬧得太僵,明軍文武不和最終受益的還是滿清,心裡有著防備即可,面上總要設法敷衍著,防止將矛盾激化得太過。

    「撫軍有何良策?」

    沒有看到陳文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戒備,曹從龍聽到陳文如是說,便繼續本著犧牲陳文的利益為魯監國爭取士心的本意開口說道:「不若如此,由本官出頭說服那些苦主,有軍功者給些銀錢補償,沒有軍功的發回,貴爵以為如何?」

    看似是個妥協的好辦法,但是根本沒變,陳文也不打算吞下這個有毒的蘋果。於是乎,只見他搖了搖頭,繼而對曹從龍說道:「撫軍,入我營中,便是我麾下之兵。若是連自家的兵將都保護不了,憑什麼讓他們效死沙場?」

    「本帥知道,撫軍此來無非是策動本帥領大軍進攻台州。那麼我有一言,還望撫軍斟酌一二。」

    陳文突然從逃奴一事跳到了他此行的目的。這讓曹從龍感到頗為不適應,但是既然提及此事,他也想聽聽陳文的打算,畢竟初見之時提及此事時乃是個不了了之的結局,雙方也未能進行有效的商談。

    「願聞其詳。」

    「本帥此前說過。金華一地受到杭州、衢州韃子的兩面夾攻,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東進台州。」

    見曹從龍臉色一沉,陳文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如常。「不過既然撫軍提及監國殿下處境,本帥身為人臣也不能置之不理。不如這樣,本帥打算過兩個月待軍隊訓練完畢便出征衢州,在解除衢州方向的威脅後再東進台州,如何?」

    「這……」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直接把曹從龍弄了個措手不及,眼下他還不知道魯監國的處境比起之前糟糕更甚,在鄭成功的排擠之下。魯監國麾下眾將人心已然不保,開始紛紛投入鄭成功的懷抱。若非還有曹從龍說服陳文進攻台州一事撐著,只怕就連魯監國也已經開始考慮去監國號的事情了。

    只是遠在千里之外,這些他也只能有個大致的預測,而且鄭彩曾經奉魯監國為正統的事情也影響到了他評估鄭家態度可能存在的結果,若是過幾個月真的可以出兵也未嘗不可。

    只是未待曹從龍出言討價還價,陳文卻率先開口說道:「撫軍先別急著決定,本帥還有兩個條件,請聽完再做思量。」

    條件?

    聞言,曹從龍心頭的怒意更甚。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個武夫張口便是條件,連最起碼的三綱五常都毫不顧忌,可謂寡廉鮮恥到了一定程度。可若是叫他直言抨擊陳文。曹從龍暫時卻也不會,畢竟陳文擁有便宜行事的權利,軍權在手自然擁有主動權,而他也只得隱忍著怒意示意陳文說下去。

    「第一,借款、衛所、逃奴諸事如舊,請撫軍代為安撫士紳百姓……」

    這個條件並不困難。以巡撫的官職安撫地方乃是他的職責,而陳文的意圖也很簡單,便是不願繼續和這些士紳耗下去,安心訓練軍隊收復失地,這個條件曹從龍力所能及,自然不在話下。

    見曹從龍點頭應允,陳文便說出了下一個條件。「第二,攻陷台州後,本帥可以給定西侯及其部下一些糧秣,讓他們進攻他地,而其餘各將則統一聽從本帥將令,接受改編。說句大言不慚的,本帥從軍不到兩年,斬首的數量恐怕比眾將加一起都多,軍務上由本帥全權處置才有可能光復兩京。否則,還不如本帥領軍獨走,省得有人在背後捅刀子,如四明山時那般。」

    陳文一言既出,直接讓曹從龍的大腦宕機了片刻。待他重新反應過來,心頭的怒火爆棚,在他眼裡,陳文分明就是想要做鄭芝龍那樣權臣,到那時豈不是前門驅狼後門入虎。然而,想起陳文此前的那句讓定西侯獨走的話語,卻又將他從暴走的邊緣拉回來一點。

    「敢為貴爵,是不打算讓定西侯登岸?」

    「正是。」

    「為何如此?」

    知道曹從龍必有此一問,陳文便直言不諱的說道:「撫軍能保證定西侯不會像暗殺肅虜伯和平西伯那般暗殺本帥嗎?」

    在後世,張名振乃是抗擊滿清民族壓迫的民族英雄,但是在當下這個時代,此人先後襲殺了黃斌卿和王朝先,卻並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盟友。畢竟殷鑑不遠,就在夏後之世。唯恐為其所害乃是人之常情,得到這個答案,曹從龍登時便信了陳文此前的話語個七八分。

    在他眼裡,陳文此前在四明山被山中眾將排擠,不僅是信不過魯監國麾下的眾將,更是想要取代張名振成為魯監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只有這樣才能安心收復失地,在大明中興後獲得政治版圖中最為重要的一塊。

    按道理來說,如此苛刻的條件曹從龍是絕不能應允下來的,他沒有這樣的權利不說,而且那樣的結果便會為文官集團製造出一個更加難纏的對手。但是眼下情勢所迫,還須得讓陳文領軍攻陷台州。至於拿下台州之後,在魯監國、文官集團以及勳貴們的必然抵制下,陳文能夠如願才是怪事。

    各自心懷鬼胎的二人很快便敲定了其中的細節,曹從龍唯恐陳文不信,便表示需要得到魯監國應允方可。而陳文則投桃報李的表示若是能夠成事,他便會上書魯監國保舉曹從龍入閣,以便日後更好的進行配合,文武齊心攜手完成大明中興的偉業。

    待曹從龍當著陳文的面寫下奏章,二人便開始共商軍務,陳文對於計畫中進攻衢州的路線直言不諱,而曹從龍則表示從明日起便開始分批加運糧草,以防止清軍探知明軍出征的具體時間。

    直到第二天早上,秉燭夜話至深夜才休息的二人在第一縷晨光的照射下依依惜別。奏章的事情,曹從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計算,到時自然有辦法讓陳文吞下這個啞巴虧。而此刻,看著曹從龍趕回府城漸漸遠去的背影,陳文滿臉的冰寒,只見他喚來了張俊,出言吩咐。

    「派人暗中盯住了這廝,把他此後兩個月接觸過誰,做了什麼事情,說了什麼話通通記錄下來。」

    若有意外,這些東西便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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