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寂靜王冠 作者︰風月 (已完成)

 
jecbjecb 2016-12-31 01:47: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3 759919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4 18:16
第八百二十六章葉喧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葉清玄聽見了有清脆的聲音迴蕩在虛空之中。

  虹光流淌,宛如無數鏡面彼此碰撞,破碎,折射著碎散的霓虹,天地彷彿變為了萬花鏡一般,絢麗得讓人不可直視。

  又孤獨得令人不安。

  「你醒了?」

  他聽見了一個平和的聲音。

  茫然地抬起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被隱沒在碎散的光中。

  「這裡是哪兒?」

  「中央核心的分區,獨立與三賢人之外的部分。它是由人類所創造的原始硅晶服務器,名字叫做『尼安德特人』,意義為人與獸的分界。」

  那個人回頭,看著他,微笑著:「你是蘭舟的孩子?我認得你,你也應該認識我才對。」

  那一張面孔,葉清玄曾經見過無數次。

  在推開樂師之門的時候。

  在點燃葉氏權杖的時候。

  在夢裡。

  葉清玄恍然,「你是……葉暄?」

  「姑且算是吧。」

  那個人影模棱兩可的回應,起身,向著葉清玄走來。

  就彷彿不存在距離一樣,短短的幾步,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是葉喧沒錯。

  一如記憶之中那樣,披著黑衣,白髮如雪,帶著似曾相識的輪廓,和一種……難以磨滅的孤獨。

  在他的手裡,捧著一個古怪的東西,看上去像是一個三環嵌套的鎖,伴隨著他手指的運動,不斷旋轉。

  「你還活著?」

  葉清玄看著他,然後,眉頭皺起:「不對,你將自己變成了天災?」

  「唔……你是說製造固定的聲場對以太進行編程,將意識上傳?」葉喧想了半天之後搖頭,「姑且可以當做是折衷的辦法吧。」

  他說:「我將記憶復刻在『尼安德特人』的數據庫裡,然後將自己的人格模式摺疊起來,作為暗示,植入血中……兩者重合的時候,我就能夠暫時甦醒。或者說,暫時被創造出來——

  這大概就是後備艦長唯一的特權了?」

  「你也選擇了逃避死亡?用這種不像樣的辦法。」

  「我只是選擇了等待。」

  葉喧的回應平靜,並沒有試圖去解釋什麼。

  沉默中,只有他低頭轉鎖的聲音。

  卡擦,卡擦,卡擦,卡擦……

  葉清玄皺眉:「你在幹什麼?」

  「做徒勞的事情。」

  葉喧鬆開手,看著手中固執復位的『鎖』,便忍不住搖頭:「果然,不論怎麼緊急停止,都沒有任何響應。

  不論人類怎樣工於心計地謹慎使用智能,可脫離了中樞成為天災之後,就再不受一切條約所束縛。」

  伴隨著轟鳴,萬花鏡的天空破碎出一道慘烈的縫隙。

  彷彿有看不見的龐然大物覆壓而下,無數刀斧劈鑿,『尼安德特人』的防火牆出現了裂痕。破碎的鏡面落在地上,迸射出清脆的聲音,最後消融在虹光中。

  裂縫之後,有一個隱約的標誌浮現,如同眼眸一般,望向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和人類渺小的意識相比,那無數邏輯所堆積而成的龐然大物宛如不可抗拒的神靈。此刻伴隨著防火牆一片片的破碎,便帶來了令人窒息的絕望感。

  「那是……什麼?」

  「東王公。」

  葉喧丟掉手中已經沒有意義的鎖,任由它消散在光暈中:「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白恆正在切斷祂和皇帝之間的聯繫。

  祂現在沒有了退路,只能在白恆成功之前,強行攻佔中央核心,然後改造大源……別擔心,祂只是路過而已。

  尼安德特人原本就是為了防止三賢人失控而製作的封閉系統,它進不來。」

  葉青玄愣住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白恆那個傢伙,竟然在外面以一個階下囚的身份,將東王公逼到了這種份上?

  而就算到了這種程度,祂也依舊不肯放棄……

  哪怕孤擲一注。

  「祂究竟想要幹什麼?」

  「很簡單啊,保存人類。」

  葉喧想了想之後說道:「如果用反烏托邦的套路來舉例的話,那祂就是那種哪怕將全體人類進行腦白質切除,也要讓人類變得更好的反派智能吧?

  就算擁有了意志,也不願意進行改變,明明使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可還是忠誠於使命。」

  他輕聲嘆息,「怪不得赫爾墨斯會討厭祂,兩邊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嘛。」

  「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

  葉清玄看著他:「人類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說『戰爭』。」

  葉喧聳了聳肩,「結果,人類如願以償的獲得了大地和未來,代價卻是失去了過去和天空。

  很可笑,對吧?明明有無限的宇宙可以彰顯人類引以為傲的自由意志,可到最後,人類還是選擇了鑽進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箱子裡。」

  說到這裡,他從天穹之上收回視線,向著葉清玄伸手:「有煙嗎?」

  葉清玄攤手,雙手空空如也。

  他連這裡究竟是自己的腦子還是中央核心都不清楚,自然不可能帶一包煙進來。

  「只要想像就可以了。」葉喧問:「你習慣抽哪個牌子?」

  卡啪。

  有一個鐵盒子憑空出現在了葉清玄的手中。

  葉喧露出笑容。

  「多謝。」

  就這麼從葉清玄手中拿過盒子,迫不及待地拆開,點燃,深吸了一口,便苦笑起來:

  「隔了這麼長時間了,就連煙的味道都忘了嗎?還是說我印象記錯了呢,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話說回來,哪怕已經死了,也割捨不掉對尼古丁的這一點寄託,也真是挺可悲的,對不對?

  對了,你和赫爾墨斯很熟吧。」

  葉喧彈了彈菸灰,忽然問:「他死的時候很痛苦嗎?」

  「不,是笑著的。」

  葉清玄回答:「笑得很令人羨慕。」

  「是嗎?」

  葉喧嘆息,聳肩:「那個傢伙成為天災之後,可以說最離經叛道的一個了。在我上傳之前,見過他一面,完全嚇了一跳,根本已經認不出來了。

  ——對過去的一切斷然拒絕,然後遵循自己所謂的美學開啟新的生涯,那副我行我素的樣子……簡直像個人類一樣。

  同樣是成為了人,他那麼快樂,彼得卻那麼痛苦,果然有什麼地方是被我疏忽掉了吧?」

  葉清玄沉默。

  「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好像洞徹了他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葉喧彈掉了菸灰,輕聲問:「有什麼話想說嗎?放心,不論是質問還是抱怨,我都不會生氣。

  反正,後繼的子孫對我這種不負責任的先祖有所怨言,也是理所應當。放心,作為補償,不論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

  沉默裡,葉清玄搖頭。

  「我該走了。」

  他後退了一步,看著面前的葉喧:「抱歉,我知道這是最後的天人傳承還是什麼的——但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他說,「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葉喧愣住了。

  伴隨著隱約的流光從眼中閃過,他的神情就變得恍然起來。

  「原來如此。」

  他頷首:「我知道了。」

  說著,葉喧指著葉清玄身後。

  在那裡,突兀地有一扇門的輪廓浮現。

  「但是在那之前,葉清玄,有一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

  葉喧重新點燃了一根菸卷,在虛無的世界裡重複這種沒有意義的動作,就彷彿能夠找回生而為人的實感一樣,笑容愉快。

  或者說,帶有某種看人遭殃的惡趣味。

  如此熟悉。

  「雖然這裡看上去和現實世界差不多,但畢竟是虛擬沙盒。也就是說,你本質上是作為一段代碼,運行在中央核心的數據層之中。

  穿過那裡之後,你就能夠進入中央核心的真正邏輯層,現在中央核心和大源銜接在一處——白汐的意識應該會在那裡。

  不過,東王公的速度比你快,你想要趕到他之前,就只有抄近道。

  近道並不安全。

  我不知道東王公已經奪回了多少運算能力和權限,如果防火牆也失守了的話,你恐怕在進入的一瞬間,就會被自律程序視為病毒而殺死。

  同時,你所有的腦細胞都會被強行格式化,大腦燒成一鍋粥。」

  他看著葉清玄,眼神審視:

  「——就算是這樣,你也打算去找回白汐嗎?」

  葉清玄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既然你能夠閱讀我的記憶,那就不要再問沒有意義的問題了。」

  「那就好。」

  葉喧抽著煙,輕聲笑了起來:「你已經十分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葉清玄。反正,每一代葉氏的使命也就是進來陪我聊聊天而已。」

  說著,他從脖子上摘下來一個東西,丟向葉清玄。

  「去吧。」

  他說,「去做你應當做的事情。」

  葉清玄下意識地借助,看到了手中的東西,愣了一下,然後掉頭向著那一扇門狂奔。

  只是在推開門的瞬間,他猶豫了一下,回頭看向葉喧。

  葉喧依舊站在那裡。

  背對著他,沉默地仰望著流動的天穹。

  數百年來,他留在這裡,等待著每一代的傳承者進來和離去。

  就好像要等待到時間的盡頭和未來。

  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孤獨的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喂,葉喧!」

  他停下腳步,向著那個背影高聲喊:「後來你和長孫怎麼樣了?」

  這是他唯一的問題。

  不是當年,不是曾經,只是在過去的宏大劇目的角落裡,那個沉默的女人,曾經奮不顧身,將他推進升空艙裡的人。

  她喜歡你,你知道的。

  可她去哪兒了?

  為什麼你會一個人留在這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發生,葉清玄。」

  葉喧背對著他,將表情隱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只是低下頭,「移民船墜落時我受了重傷,睡了四十年。」

  他說,「她等了我很久,可沒有等到那一天。」

  葉清玄沉默。

  最後看了他一眼,記住了那個孤獨的背影。

  門關上了。

  寂靜的世界裡,葉喧仰起頭,輕聲嘆息:「去吧,葉清玄,不要讓她等太久。」

  「不要像我一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19:49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6 07:04
第八百二十七章終究

  在關上門的一瞬間,葉青玄跌落深淵。

  實際上這只不過是感官的錯覺,除了眼前一切飛速閃過的話,身體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失重感。

  幻覺一樣的世界,彷彿活動在幻境之中。

  可幻術不同的是,自己已經化為幻術暗示,融入了整個龐大的虛擬場景的一部分。

  【翻譯插件加載完畢】

  伴隨著眼前閃過這一串細密的字符之後,葉青玄從恍惚之中轉醒,看到了周圍一片綠色的海洋。

  那是無窮無盡的數字。

  彷彿轉瞬間,整個世界被置換成了十倍以上的定律和公式,一切都變成了一串單薄枯燥的數據和記錄。

  包括葉清玄自己。

  這種感覺令人分外不快,可在這裡,不快也不過是葉清玄的數據中一串微不足道的字根。

  以及,為什麼是翻譯插件?

  他能夠感覺到這是葉暄做的手腳,但為什麼偏偏是翻譯插件?

  古代文字的知識葉青玄已經從葉暄的記憶中獲得的差不多了,再來一個翻譯插件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個插件的功能和自己理解的完全不同。

  它翻譯的不是語言……

  在他的『感知『和『觀測』中,原本坍塌為無數公式和記錄的萬象,都迅速地開始變化,昇華,轉換。

  不是改天換地的變革。

  只不過是『一葉障目』之後,不見泰山而已。

  透過了翻譯插件的『濾鏡』,中央核心中的數據世界迅速地被轉化為葉清玄所能夠認知的東西。

  於是,萬丈迷宮拔地而起。

  不僅僅是左右四房的平面,甚至天空,大地,都被無窮盡的迷霧和高牆所籠罩,暗無天日的世界中,只有六條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

  每一條道路的盡頭,都同樣出現了六條不一樣的選擇。六的六倍之後,又是六倍,緊接著再是六倍……

  迷宮以立方級的恐怖速度在迅速地增值。

  他轉瞬間就迷失了自己身在何處,甚至就連來的門都被海一樣席捲向四方的迷宮所淹沒了。

  葉清玄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就是葉喧所說的近道?

  這分明是永遠都找不到盡頭的囚籠吧!

  現在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難道是自己哪裡不小心得罪了這一位老祖宗,然後他打開通向死路的門來害自己?嗯,那個傢伙說不定有可能會這麼做……

  葉清玄以己度人,開始以自己的陰暗心理揣測葉喧目的。

  葉喧沒好氣兒的聲音很快就從他耳邊響起。

  「你可夠了吧!傻愣著幹什麼?快跑啊!」他焦急地催促:「防火牆的網路警察已經發現你了!」

  「啥玩意兒?網路……警察?」

  葉清玄茫然地環顧著迷宮:「聽起來跟阿瓦隆那種巡邏的員警差不多?」

  「完全不同!它們都是原本虛擬幻境中執法的AI,就連人都算不上,它們已經被東王公感染了,你千萬不要抱有僥倖心」

  葉喧的聲音戛然而止,變成一陣刺耳尖鳴。

  模糊的通訊斷絕了。

  那一瞬間,葉清玄驟然回頭,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高大陰影。

  就像是從噩夢中走出的陰冷輪廓,翻譯插件不憚與用葉清玄記憶中最糟糕的印象去描繪出那個東西的輪廓。

  隱約可以看到,那是穿著黑色制服的人形物體,質感像是鋼鐵,又如同玻璃,總之,絕不是血肉。

  它帶著大蓋帽,將面目隱藏在陰影中,或者說,它根本沒有面目這種東西。

  只有一雙冰冷而殘酷的眼瞳,自魁梧的軀殼之上,向下俯瞰,凝視著葉清玄,宛如審視著葉清玄的內心中哪怕一丁點的骯髒。

  「用戶葉清玄,你因觸犯網路管理條例和用戶文明公約而遭到舉報」

  機械而冰冷的聲音發出。

  那個東西拔出了類似是劍的東西,對準了葉清玄,劍刃之上,毀滅的烈光閃耀。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卻彷彿上下左右四方全部被他所封鎖包圍了一樣。

  「你與用戶???的對話之中,使用了侮辱女性的措辭,觸犯了歧視女性罪」

  「等等!」

  葉清玄一臉懵逼,感覺到萬分委屈,被人說是殺人犯或者喪心病狂就算了,可忽然被人說歧視女性是鬧那樣?

  「我哪裡侮辱女性了?」

  『網路警察』的另一隻手中出現了一張捲軸,展開,上面出現了他和葉喧的聊天記錄。

  其中,『後來你和長孫怎麼樣了』這一行字被標紅了。

  「這句話暗示女性沒有主導權,處於感情被動面,並物化了女性,揭露了你男子沙文主義的醜陋面目!」

  網路警察肅然宣告:「罪名,歧視女性,判處『死刑』!」

  「臥槽,等一下!」

  葉清玄下意識地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現在一丁點以太都感覺不到,甚至連雙腿都邁不動腳了,而心裡也越發的憋屈。

  「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歧視女性,也沒必要死刑吧!禁言不行麼!」

  「罪名,死刑!」

  網路警察咆哮,那個黑影舉起劍刃,忽然停頓了一下:「檢索完畢,罪狀更新,用戶葉清玄觸犯呼吸罪、生存罪、虐待寵物罪、個人主義罪、叛逆思想罪、隱患罪、非法翻牆罪……罪罪罪罪罪罪罪!」

  無數人肅冷的宣告聲重疊在一起,無數匪夷所思的罪名匯聚在葉清玄身上。

  葉清玄只想一口老血噴死這個鬼東西。

  呼吸罪這種莫名其妙的罪名就算了,非法翻牆是什麼也不說,神他媽虐待寵物罪!

  朋友你還講不講道理?

  哪裡是我虐待老費,是老費虐待我好麼!

  葉清玄想要反駁,可是已經來不及。

  每一個聲音落下的瞬間,葉清玄身上就會浮現一層紅光,直到最後,他已經被染成了赤紅。那一層紅色彷彿火焰一樣灼燒著他,自外而內的侵蝕著他的『數據殼』,要將他的進程徹底瓦解,碾碎。

  「判處,死刑!!!」

  那一瞬間,網路警察的斷罪之劍斬落。

  名為【痛苦.exe】的進程一瞬間被重複了啟動了數萬次,徹底沾滿了葉清玄所有的運算空間,每一寸意識和呼吸之中,令他慘烈咆哮,痛聲悲鳴!

  可緊接著,那一瞬間,轟鳴爆發。

  透過翻譯插件的濾鏡,葉清玄看到無數公式之下的數據層中,驟然有龐然大物浮現,恰似一張手掌,粗暴地橫隔在葉清玄和網路警察的前面,從近乎不講道理的封鎖中扯開了一條縫隙,然後將他猛然拉出去,甩向了迷宮伸出。

  那是『尼安德特人』中的葉喧。

  「別叫了,跑!」

  他催促著葉清玄立刻跑路。

  名為痛苦的可執行程序在一瞬間被全部關閉了,明明渾身殘缺,可是卻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也沒有任何慌張,葉清玄被葉喧強行黑入,執行了一個名為『機械化思考』的沙盒程序。

  在程序的保護之下,他彷彿和外界隔絕起來了,只能夠通過寥寥無幾的按鍵操縱著自己如同沒頭老鼠一樣亡命奔逃。

  可速度卻如此緩慢。

  他甚至能夠通過胸前的大洞,看到身後的場景。

  那個網路警察開始迅速的分裂,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人山人海自他前面,從背後,從左右的方向呼嘯而來。

  每一個輪廓都是同樣的殘忍和森冷,冷漠的雙眼死死地鎖定著他,低聲宣告:「死刑!死刑!死刑!」

  「不行,遲早……不,馬上就會被追上的!」葉清玄慌亂呼喊,「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快想想辦法啊葉喧!」

  「現在叫這麼慘,你剛剛百死不悔的志氣去哪兒了!」

  通訊另一頭,葉喧的聲音也壓力山大:「尼安德特人是封閉系統,我能稍微干涉這麼一丁點外界就已經是奇蹟了好麼!

  這群東西是AI被群氓病毒植入之後產生的變種,等等……以前虛擬環境的設置還沒被刪乾淨,等等,等等!我找到了!」

  伴隨著葉喧驚喜的聲音,葉清玄的眼前彈出一個黑漆漆的窗口,一串數字和代碼被迅速地輸入其中。

  [keysersoze9999]

  [iseedeadpeople]

  [thereisnospoon]

  [itvexesme]

  ……

  有的指令在輸入完瞬間就變成赤紅,有的指令卻還能夠奏效,轉瞬間一層層輝光加持在葉清玄身上。

  一輛華貴威嚴的南瓜馬車驟然從他腳下浮現,七個小矮人的奇怪投影圍著他載歌載舞。

  更要命的是,他身上還多了一件白色蕾絲蓬蓬裙,要多見鬼有多見鬼。

  而且背後一雙散發著七彩爛俗螢光的蝴蝶翅膀迎風招展。

  從一個白板變得金光閃閃。

  而速度……更是快了十萬倍!

  快到葉清玄已經反應不過來了,只能憑藉著本能隨便地在每一個岔路口之間選擇,風馳電掣地扎進一條條死路中去,根本找不到出口。

  而在背後,那群已經變成病毒的AI依舊窮追不捨,如影隨形的追逐著它,稍微慢一點,就好像會被他們扯住。

  有幾個小矮人已經被它們攔腰斬斷,血色噴湧出來,又迅速模糊化,變成一片片讓人看不清楚的雜亂色塊。

  葉清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蕾絲蓬蓬裙,還有手中粉紅色的俏皮魔法棒,感覺到有些崩潰:

  「這特麼是什麼鬼東西啊!」

  「咳咳,我記得應該是一款抽卡遊戲裡的裝備……」葉喧尷尬地回答:「不過不要在意,至少你現在已經是渾身神裝的大佬了!只要不蠢到感覺自己能反殺,就暫時不會有事兒。」

  「那我究竟應該去哪兒?」

  葉清玄茫然地看著四周重重迷宮,完全摸不著頭腦,也找不到方向。

  「你問我我問誰,我能幫到你這裡已經完全是燃燒生命了。就算是老爺爺也不是萬能的,好歹要靠著你燃血爆個種啊!」

  危急關頭,就連一直端著溫和大表哥人設的葉喧也暴露出自己不靠譜的一面,讓葉清玄分外想要打他。

  「說人話好麼!」

  「哦,人話就是,我幫不了你,重重孫子你自求多福吧。」

  葉喧的話輕描淡寫,令葉清玄有一種吐血的衝動:「我特麼都快死了,你少佔點便宜行不行?」

  「說你是我重重孫子已經把你拔高好多輩兒了,你還想怎麼樣?!」

  「是不是你覺得以後沒有機會了,就抓緊時間拚命佔我便宜?你就不能孫子別提這個詞兒麼!」

  葉清玄憤怒回應,眼前忽然一花,然後渾身僵硬起來。

  在狂奔之中,感覺到徹骨寒冷。

  「怎麼了?為什麼忽然之間跟見了鬼一樣?」

  葉清玄很想吞一口吐沫表示一下驚慌,但實在不知道這個動作的指令是什麼,只能慌亂地看向兩側疾馳而過的模糊景象。

  「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閃過去了?」

  「沒有!」

  葉喧沉默了好久之後發來打斷的省略號:「你是想在虛擬程序裡跟我講鬼故事嗎!請開始你的表演……」

  「真的,不騙」

  葉清玄還沒說完,眼前又閃過一道淒白,如果他現在有汗毛的話,此刻肯定倒豎起來了:「又出現了!」

  「不對啊,我這邊一切正常你是不是神經接口出了問題?你看上去不像是有幽閉恐懼症啊?難道說是……」

  「你可快別給我看病了!」

  葉清玄氣得快跳起來了,完全懵逼。

  因為淒白色的影子又一次出現了,這一次就在正前方。

  他咬著牙,握緊了手中不知道有什麼鬼用的粉紅色雞心魔法棒,全力催動馬車向前甭管是什麼東西,先碾死再說!

  轉瞬間,漫長的距離疾馳而過。

  狂奔的南瓜車在轟鳴中向前碾壓而去,可最後的瞬間,葉清玄如遭雷擊,像是瘋了一樣往死裡扯住了韁繩,前面兩匹還帶著鋸齒的白馬發出死板的嘶鳴,失去穩定,猛然向著牆壁撞去。

  一陣轟鳴之中,葉清玄感覺自己快要碎了。

  天崩地裂的轟鳴。

  撞破南牆,卻沒有塵埃飛迸。

  馬車再度奔行,穿過了厚重的牆壁之後,竟然奇蹟一般地保持著完整。只是少了一個南瓜而已。

  恍惚中,葉清玄聽見葉喧的怒吼:「你他媽瘋了麼!要不是我反應得快,你的數據殼早就過載自爆了!」

  「白汐。」

  葉清玄茫然地回頭,想要透過身後漸漸遠去的破洞,再度窺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不論如何,他都不敢置信。

  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即將碰撞的最後剎那,他看到了白汐。

  那一張面孔,如此熟悉。

  「你看到的是幻覺!!!!」

  葉喧彷彿承受著什麼劇痛,向著他怒吼:「別傻逼了,葉清玄,不論在防火牆的迷宮裡,你看到了什麼,都是假的!連我都是假的!我特麼早幾百年之前死了,你明白麼!你發了瘋一樣找死,卻跟我說你看到了白汐?你可省點心吧!白汐不在這裡!」

  「我看到了!」

  葉清玄怒然反駁:「我看到了!」

  「你看到的只不過是數據!數據你他媽懂嗎!」葉喧咆哮:「那不是真的東西。你以為這裡真的是什麼虛擬的世界嗎?這裡是沙盒!這裡是數據層,這裡沒有思維存在的餘裕!

  這裡運行的只有死板的程序!人類也沒有靈魂那種東西!

  醒醒吧,葉清玄!沒有人能夠在防火牆的迷宮裡出現,沒有人!就連現在的你,也只不過是在椅子上做夢,對自己的賬號數據能夠感同身受而已!」

  那一瞬間,葉清玄陷入了僵硬,就像是瞬間被凍結了。

  「葉喧,你剛剛……」

  他呆滯地問:「你剛剛說什麼?」

  「……怎麼了?」通訊另一頭的葉喧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回應:「我說你在這裡只不過是一個賬號而已。」

  「前一句,你的前一句!」葉清玄咬牙:「你說在這裡活動的只有『死板的程序』,對不對?」

  「怎麼了?等等等等!不會吧……」

  葉喧的邏輯模塊好像推導出了什麼結果,然後,情緒模塊就開始失控:「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小姑娘將自己強行變成了一段程序?不可能!她圖什麼?就為了出現在這裡?這簡直是自殺!」

  「對,和你一樣!」

  葉清玄忍著心中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怒意,驟然調轉了馬車運行的方向,向著來時的道路狂奔而去。

  「你瘋了嗎?出路找不到,還去找死?!」

  「不,我只是去找她。」

  葉清玄對葉喧的阻攔充耳不聞,一意孤行地奔向了死路。

  他終於回憶起來了,那一雙眼睛,她的眼睛……那麼空洞,又那麼寂靜。

  那種眼神,就像是在阿瓦隆的那一個夜晚,小巷之中,再次見面的白汐。

  可他看到的不是白汐。

  是潮月……

  「等等,葉清玄,她說不定想要殺了你!她已經坑過你一次了!」

  葉喧緊急翻閱著葉清玄的記憶,檢索著所有有關潮月的信息:

  「那個女孩兒從出生開始就大有問題,哪怕沒有ct和診斷,我都可以斷定,她肯定進行過部分腦組織切除和腦橋截斷手術。

  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只不過是遵循他父親所創造出來的邏輯機器而已。她本身的人格根本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否則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你本身的憤怒只不過是因為她和白汐外表相似而產生的『移情』,理智一點!你指望她能夠有好事找你,完全是病急亂投醫!」

  「那她為什麼沒有害死我?」

  葉清玄反問:「如果她想要殺掉我,只要攔住我一瞬間就足夠病毒把我殺死了,對不對?」

  「你不要傻逼……」

  葉喧像是在罵人,只有一陣刺耳的尖銳聲音從葉清玄的耳邊響起,緊接著,是無數雜亂的噪音,還有遙遠又模糊的呼喊。

  「東王……封閉……通訊很快就會……你……葉清玄……你……歉了,你要小心……」

  葉清玄能夠感覺到,葉喧的聲音在迅速地離自己遠去。

  被層層屏障所隔絕。

  到最後,只傳來一聲沙啞的嘆息。

  通訊斷絕。

  寂靜重新到來,在破車的狂奔中,就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只有葉清玄茫然又徒勞的呼喚。

  葉喧的聲音消失了。

  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無窮盡的迷宮之中狂奔,卻徒然找不到來時的路。

  迷失方向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了。

  葉清玄嘗試著高喊葉喧的名字,可是沒有人理會自己。他大概真的是已經生氣了,切斷了通訊,放任自己這個不肖的子孫後代自生自滅。

  或許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自己都自身難保。

  而葉清玄,已經迷失在了回頭路之上,徒勞又瘋狂地追逐著那個什麼都代表不了的幻象,如同一個發了癔病的瘋子。

  可笑的是,這下他就連自尋死路都找不到了。

  或許過去了很久。

  或許過去了很多年。

  或許過去的一瞬間。

  他終於又一次看到那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的盡頭,不知為何,她的身影飄忽地閃爍著,如同幻像一般纖薄,動盪不安。

  她看著葉清玄,然後伸手,指向了迷宮一道岔口。

  葉清玄還來不及說話,他就消失了,只剩下葉清玄在那個幻影所指的道路上狂奔,像個傻子一樣。

  可是很快,岔路的盡頭,六條岔路匯聚的交叉口,新的影子出現了,伸手指向上方。

  葉清玄調轉韁繩,不假思索。

  抓住那一瞬間的機會,他想要大聲呼喊,可是卻發不出聲音。

  巨響幾乎將他掀翻。

  再他的背後,無數病毒AI的人山人海重新湧現,緊追不放。

  「罪罪罪罪罪罪!!!!」

  「死刑!死刑!死刑!死刑!!!」

  無數象徵罪惡的紅光追逐他,拉扯著他腳下的殘破馬車,執著地想要止住它的運轉,哪怕只能拔下一顆鐵釘。

  先是鐵釘,然後是車殼,最後車尾,基座,凳子,車軸,輪子,甚至韁繩都斷裂了。

  葉清玄只能跳到一匹馬背上,死死地扯著馬脖子,追逐著那個幻影的指引。

  直到有一瞬間,白色的光亮從遠處盡頭浮現。

  葉清玄看到了出口。

  那個越發稀薄的幻影就佇立在出口的地方,靜靜地為他指引著方向,任由葉清玄從自己身旁縱馬而過,奔向自由。

  可交錯而過的那一瞬間,葉清玄卻從馬上跳了下來,在地上翻滾,撞在牆上,幾乎分崩離析。

  在他身後不遠處,病毒AI分裂出的狂潮席捲而來。

  但是隔著那個稀薄的幻影,它們的速度就彷彿變慢了,越接近,就越是卡頓,到最後,被浸泡在減緩了千萬倍的時間之中。

  一線的距離,卻難以觸及。

  「你不該停下來。」

  葉清玄聽見了她的聲音,那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自己。

  她說,「白汐在等你。」

  「那你呢?」

  葉清玄看著她的眼睛,發現那一道幻影越發的稀薄,就像是要溶解了一樣,要消散在無盡的數據海洋之中。

  「我在這裡就好。」

  潮月平靜地回答:「我喜歡這裡,很安靜。」

  「別傻了,沒人喜歡做機器!也沒人會喜歡這種鬼地方!」

  葉清玄不顧她的想法,伸手,用力地拉扯著她,卻感覺自己被膠水淹沒了,舉步維艱,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就算是白汐看到你這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也一定會發脾氣!」

  潮月靜靜地看著他。

  自始至終都是那樣。

  就好像感覺不到分裂的痛楚,只是端詳什麼無法理解的事情,眼神就變得……迷惑起來。

  「我下毒害過你,你應該恨我。」

  「好像所有人都害過我,但是我是聖母嘛,我又不爭氣,我可以原諒所有人,所以沒關係。就算很生氣,看到別人向我露出那一副求救的表情,就沒有抵抗力。」

  葉清玄勉強地從自己的圓形腦袋上擠出一個弧線,充當笑容:「你給我指路了,我們扯平了。」

  潮月依舊沉默,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個呆滯的小孩兒一樣,或者說……做不出任何反應。

  只有那群病毒AI在不斷的接近,已經近在咫尺!

  十萬火急。

  葉清玄勃然大怒。

  「潮月,雲樓慶舒已經死了!」

  他跳腳大喊,旋即尷尬起來:「好吧……我只是猜測,沒有證據,但這麼半天他沒反應,外面還有白恆那個王八蛋,他那個二五仔肯定已經死了!

  就算沒死你也當他死了吧!不要再做機器了!你喜歡做什麼東西都可以,只要別去做機器!」

  「可是,我不懂得做別的東西。」

  「那就去學!像白汐一樣!」

  葉清玄用盡所有力氣,向她咆哮:

  「去做自己!」

  那一瞬間,在稍縱即逝的時光中,葉清玄感覺自己產生了幻覺,可那幻覺太過短暫,短暫到他自己都難以察覺。

  潮月已經消失不見。

  在她消散之前,嘴角微微翹起。

  像是在笑一樣。

  伴隨著那個身影破碎,他被推出了迷宮,從空中落下。

  風聲呼嘯裡,他向下墜落,無止境的墜落,看著那群病毒AI在出口的地方憤怒地衝撞,卻追之不及。

  他終於進入了中央核心的底層。

  接近了大源。

  可是他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雙手,卻難以平復心中的憤怒和沮喪。

  終究……終究……

  他終究都沒有做到。

  光芒吞沒了一切。

  他終於,進入了『大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19:58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7 07:03
第八百二十八章選擇

  高遠的天穹究竟何物所造。

  廣袤的大地何處才是邊沿。

  萬物萬像從何而來,又將會去向何方。

  從人類睜開眼瞳,凝視這世界的瞬間,就會開始猜想:這一切究竟從何開始……或者還有更多的狗屁問題。

  龐大的宇宙中究竟是否存在真正的樂土,人類究竟是否擁有解脫之道,天堂是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人類,究竟是否能夠擁有靈魂?

  對此,葉清玄,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他在大源裡。

  可他來這裡不是為了找什麼答案和真理。

  他只是想要將一個女孩兒帶回去。

  自從聖城分別,在錯過了她這麼多次,嘗試了那麼多次,失敗了這麼多次之後。

  唯獨這一件事,葉清玄絕對要做到。

  絕不會放棄。

  然後,他終於看到了白汐。

  在浩蕩的鐘磬之音中,重雲次第而開,顯露出巍巍城闕。伴隨著朱紅大門的轟然洞開,手捧玉板的百官踏著腳下的白玉,向著天地中央的莊嚴宮殿行進而去。

  在青金澆築,美玉綴飾,巧匠嘔心瀝血所打造的龍首巨像之下朝拜,叩首朝見這世上唯一的主宰。

  這天和地之間至高的皇帝。

  「白汐?」

  葉清玄茫然地凝視著珠簾之後百官朝拜的肅冷側影,隱隱窺見了她修長的眼眸,還有眼眸中執掌萬物生殺的積威與漠然。

  於是,皇帝低下了頭,俯瞰著葉清玄,眉頭微微皺起。

  「放肆!何人膽敢直呼聖上名諱!」有人發出尖細的聲音,怒吼:「拿下!拿下!速速拿下這逆賊!」

  沉重的腳步聲中,有魁梧的身影向著葉清玄撲過來。

  葉清玄下意識後退,抬起手擋在自己面前,可沒有衝擊的實感。

  那撲上來的魁梧禁衛如煙霧捏造的一樣,潰散開來,隨之一同的還有那華貴威嚴如神話的宮闕,百官和皇帝重新隱沒在霧裡,消失不見。

  「表哥,你在看什麼?」

  葉清玄聽見背後輕柔的聲音,錯愕回頭,看到她略顯稚嫩的清秀臉頰,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自己,眼睛就彎起來了。

  笑得柔和又輕快。

  「怎麼了?我這一身衣服不好看嗎?」白汐看著他疑惑的神情,展開袖擺,轉了一個圈,給他看自己鵝黃色的披帛飄揚在風裡。

  長髮如銀,倒映著柔和的陽光。

  眼波如水,平和又靜謐。

  整個世界那麼大,她只看著自己,笑地滿心歡喜,然後,小心翼翼地藏起背後的東西,眼睛眨了一下。

  「表哥,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崩!

  葉清玄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驟然轉身,看到鮮血流淌在地上,有什麼人倒地了,在刀斧之下身首分離,鮮血潑灑在四周。

  有人死了。

  可是葉清玄看不清她的臉。

  只有安格魯的王冠浸泡在鮮血中,依舊那麼艷麗。

  就在他的眼前,有纖細的身影抬起腳,將血中的頭顱踩碎,碾碎了沉悶的聲音。然後,她那一張染著朱紅的臉頰回過頭。

  神情不似往日的桀驁和驕縱,反而變得嫵媚。

  就像是屍骸在泥土中開出了花。

  散發著黑暗又瘋狂的氣息。

  斧頭被拋在血泊中。

  白汐看著自己,微笑著,卻令人不寒而慄。

  「表哥,我什麼都給你了,可你心裡為什麼還想著她?我知道,我一定是哪裡做得不夠好,犯了錯,惹你生氣,我什麼都聽你的……」

  她在地上留下一行猩紅的腳印,想著葉清玄走來。

  喉嚨裡的聲音細弱,像是在窒息中哽咽:「一定都怪這個賣弄風騷的浪貨,對不對?一定是她勾引你。

  表哥,你看著我啊,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已經這麼努力了……」

  葉清玄閉上眼睛。

  那個悲鳴的聲音就消失了。

  可是那種窒息感卻徘徊不去。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屍首和白汐都消失了。

  只剩下遠方孤獨佇立的消瘦身影。

  還是白汐。

  就像是一瞬間長大了很多歲,少女的稚嫩不見了。

  她背對著自己,白髮在腦後盤起。穿著漆黑的長裙,映襯的皮膚蒼白,帽簷上垂下了一截黑紗,遮住了半張面孔。

  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葉清玄。

  只是沉浸在悲傷之中。

  靜靜凝望著面前的墓碑,哀悼著英年早逝的丈夫。

  眼淚從臉頰上滑落,落在墓碑上,最後滲入葉清玄的名字裡。

  葉清玄如遭雷擊。

  有人匍匐在地上,扯著他的褲腳,聲音沙啞:「先生,行行好吧,主會保佑你。」

  那個畸形又佝僂的乞丐拖著腐爛的腿,在地上爬行,白髮掉光了,露出發皺的頭皮,還有臉上的惡瘡。

  面目全非。

  她端著破碗,抬頭仰望著面前的陌生人,聲音尖銳地像是貓頭鷹一樣:「先生,可憐可憐我,我求求你。」

  轟!

  慷慨激昂的號角聲響起。

  昭告著長夜結束,黎明即將到來的勝利之歌奏響。

  火刑架從天而降,碾碎了乞丐,層層鎖鏈束縛著葉清玄。

  那一瞬間,葉清玄從驚駭中回神,以為自己遭到了教團的圍攻。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才看到身後奏響《荒山之夜》的淨化樂師。

  她穿著如烏鴉一樣的黑衣,眼神冰冷又陰沉,

  「罪人葉清玄,束手就擒吧。」

  可緊接著,又有新的幻影出現了。尖銳的汽笛聲中,高懸著黑騎的戰船破浪而至,甲板上,海盜之王的銀色短髮飄飛在風中。

  已然成年的嫵媚臉頰被曬成了古銅色,眼角殘留著刀斬的疤痕。

  「夠了!」

  葉清玄咆哮:「停下來!」

  於是,一切戛然而止。

  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葉清玄身邊,靜靜地凝視著他,眼神似是憐憫,又像是遙隔千里一般的平淡。

  「這裡是哪……不對,大源不應該是這種樣子……」

  有平靜的聲音響起了,回答著他的問題。

  似是女子一般柔和,卻帶著遙遠而疏冷的距離,遙不可及。

  「大源不在這裡,葉清玄。」

  祂說:「大源不在人類能夠找到的任何地方,也不可能被人類所找到,你所身處的,不過是大源在地上的輪廓而已。

  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鏡像,鏡花水月一般的倒影。但對你而言,這並沒有什麼所謂。你所要尋找到的東西就在這裡。」

  「放屁!」

  葉清玄咆哮,向著那個影子嘶吼:「我要的不是幻覺!你要跟我玩這一套嗎?你想玩多少我都奉陪!」

  「你從未曾看到任何幻覺,葉清玄,你看到的只不過是『未來』而已。由無數過去,無數選擇中所導致的無數種未來……」

  那個模糊的影子引領著他向前,又一次回到了威嚴宮闕之中,覲見皇帝。

  「這是白汐。」

  祂說,「她從愛慾和野心的權衡中捨棄了你。她不需要白恆也能夠戰勝皇帝,如她所想的那樣,她做得比往日的皇帝所能想像的更好。比任何人都想像的更好。

  女帝白汐。」

  他們向前。

  葉清玄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張歡欣地笑容,純淨的眼瞳因他而蕩起了層層波瀾。整個世界,她只能夠看到自己。

  「這是捨棄了自己之後的白汐,葉清玄,她依賴你,愛你,離不開你,只想博得你的笑容和溫柔,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任何男人都不忍心拒絕的戀人白汐。」

  然後,是血泊中的少女。

  「她愛你入骨,因你的背叛而發狂,瘋子白汐……」

  「這個,是和你恩愛十年之後,你因病逝去後,為你主持葬禮的遺孀,萬念俱灰的白汐。」

  「這個白汐,她離開雲樓之後沒有遇到你,因為輕信另一個人,被拐賣去做了妓女,年老色衰之後淪落為乞丐,在淤泥中懇請你大發慈悲。

  呵呵,可憐鬼白汐。」

  「還有這個,那一天她被追逐的晚上,沒有看到老費,也沒有去到那一條和你重逢的小巷裡。她躲進威斯敏斯特教堂,梅菲斯特收養了她,視如己出,將她送到聖城……她是淨化機關的負責人天災輓歌●白汐。」

  「還有更多,無窮無盡的白汐。

  這是沒有前往安格魯,去向幻象群島的海盜女王白汐;這是被自己的伯父雲樓慶喜臨終之前搭救,獲得了雲樓正統,殺死了父親和姐姐的雲樓公白汐;代替了赫爾墨斯的賢人白汐;傳承了白氏之血的白氏家主白汐……

  無數的過去,無數的選擇,無數的未來」

  那個飄忽身影的腳步停下來,側過頭看著他:「葉清玄,這就是你向大源求索的東西。」

  「那是什麼東西?」

  葉清玄端詳著那一個模糊的影子,只能分辨出她似乎是個女人,可是卻難以看清她的面目:「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大源』?」

  如鏡中倒影一樣。

  面對著人類的質問,祂便發出人類才有的自嘲輕笑。

  然後,自虛無和模糊之中幻化出形體。

  以潮月和白汐的記憶中,最貼近完美的形象,再一次顯露出充滿母性的面目。

  「我是倒影。」

  她淡然回答:「你所面對的,只不過是以容器的兩個人格合併之後所形成的空洞輪廓,資訊填充形成的邏輯機器,以人的面目和你進行對話的問答程序而已。

  我是承載奇蹟的容器。

  當然,你可以稱呼我為大源,對於人類而言,兩者別無區別。」

  「終於像模像樣的露出臉來了啊。」

  葉清玄看著她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排斥和敵意:「我不管你究竟要做什麼,你對人類有什麼意義。

  我沒有任何問題需要你來解答。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帶走白汐。

  所以,不要攔我。

  不論你是什麼東西!」

  沒有憤怒,也沒有高高早上的嘲弄。

  沒有任何的驚詫和不忿,甚至沒有被敵對之後應有的不快。

  只是平靜。

  就像是不論葉清玄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會在意。

  「土地不會拒絕人耕種,也不會阻攔人收穫,大源也一樣,自始至終,想要改變的只是人類而已。

  「葉清玄,想要做什麼,這是你的自由。沒有人會阻攔你,至少在接下來的五分鐘之內不會有。」

  她看著葉清玄,視線穿過了他,漫不經心,就好像彼此的對話毫無意義:「不論你做了什麼,要為抉擇所負責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白汐究竟在哪裡!」

  「就在你身後。」

  那一瞬間,葉清玄轉身,看到了白汐。

  千萬個白汐,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女皇白汐、戀人白汐、瘋子白汐、雲樓白汐、天災輓歌白汐,海盜女王白汐……

  在此刻,無數的過去,無數的未來,都在這大源的投影之中疊加在同一處,無數種命運之中的無數種白汐出現在這裡。

  凝視著他自己。

  那一瞬間,葉清玄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向著大源的投影咆哮:「我要的不是這種虛假的東西!給我白汐,真正的那個白汐!

  否則就讓我想辦法,怎樣來殺死你!」

  「你所見到的不就是無數個選擇之中存在的白汐麼,葉清玄?」大源的投影反問:「難道,你現在不正在做出選擇嗎?

  以人類的視角而言,難以觀測到無窮盡的變化,現在大源將一切都帶給你。

  在這裡,不論哪一個,都是真實的白汐。

  區別只是你要帶走哪一個而已。

  葉清玄,這不是戲弄,而是一個簡單的選擇題。

  不論你選擇哪一個,都會是存留在世界上的那個白汐。」

  大源審視著他,等待著他的抉擇:「你可以改變一切她的命運,修正所有她的痛苦,隨你所欲的讓她擁有新的人生,再不受任何束縛,哪怕束縛她的那個人是你自己。

  還不明白麼,葉清玄?

  唯有你,能夠讓她獲得救贖。」

  葉清玄愣住了。

  他回過頭,看著無數的白汐,她們也在看著自己。

  溫柔、冷酷、殘忍、孤獨、桀驁、悲憫、平和、歡欣、陰沉、溫柔……

  每一個都截然不同,可每一個同樣都是白汐。

  千萬個白汐裡,選擇自己要帶走的那一個。

  這他媽是什麼?

  大源的慷慨和恩賜?

  你可以隨便帶走一個。

  從千萬種未來,千萬個她裡,找到你最愛的那個白汐,或者去帶走那個最愛你的白汐……你想要什麼樣的?

  三分之一的溫柔可愛,三分之一的孩子氣,再加上一點點驚喜和調皮?

  或者強悍而自立,不需要你去費盡心思的保護,能夠和你並肩作戰,面對這世界上的狂風暴雨。

  再或者遺世獨立,聖潔而純潔,宛如女神一般的高嶺之花?

  都可以,葉清玄,都可以。

  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你心中最完美的類型,這裡有無數種選擇,你可以隨意選擇你最喜愛的女人,她也會如你想要的愛你。

  恍惚中,往昔記憶中那個女孩兒彷彿也在他耳邊吹氣,催促著他做出選擇。

  表哥,你喜歡哪一個我呢?

  我當然……

  葉清玄愣住了。

  思緒戛然而止。

  他呆滯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看到指尖那一點無不足道的微弱閃光。微弱到難以察覺,可是確實跟著他從迷宮中一同離去的碎片。

  那是潮月。

  潮月最後殘留的痕跡。

  「蠢貨!」

  他奮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我簡直是一個蠢貨!」

  那一瞬間,葉清玄混沌的意識如同被電光所開闢,迎來了久違的恍然和領悟。

  這是遲來的發現。

  可當葉清玄發現的時候,卻已經毫無意義……

  他驟然轉身,看向了身旁的投影,就好像明白她知道自己在問什麼:

  「其實是一個,對不對?白汐和潮月,原本就是一體的!白汐是潮月的反面,可潮月也是白汐的一部分!」

  似是質問,又像是想要印證真相。

  「從一開始,她就只有一個,只不過被一分為二而已,對不對?」他懊悔地扯著頭髮:「我早該明白的,可是卻因為巨大的差別忽略掉了,我這個蠢貨。怎麼可能會是兩個,怎麼可能是姐妹?就算身高和身材不一樣,可這本來不就是刻意培養出的差異嗎?否則她們怎麼可能會有這麼緊密的聯繫?

  不論是潮月和白汐,都是她自己!」

  寂靜裡,大源的投影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笑而不語。

  可葉清玄卻終於找到了最終的解答。

  他回過頭,面對著那無數道靜靜等待地目光,便忍不住想要苦笑。

  直到現在,他終於有點理解胡先生對自己說的話了。

  『接受她的另一面』這個道理是沒錯,可胡先生你沒說這另一面會這麼龐大啊,龐大的嚇人……

  直到現在,葉清玄才發現,自己從未曾真正的瞭解過白汐。

  「那麼,我又有什麼資格來選擇你?」

  他輕聲呢喃,抬起手指,托起那一點黯淡的閃光。

  「那就讓她自己來選吧!」

  葉清玄向著大源的投影做出了最終的答覆:「聽好了,這是我的要求。讓她去選擇,自己成為什麼樣的自己!」

  不論是做白汐也好,做潮月也好。

  做萬人之上的女皇帝、雲樓的公爵、靜默機關的劊子手,或者因葉清玄而捨棄自己的籠中鳥,甚至妒恨發狂的瘋子……

  做什麼都好。

  讓她自由地去做自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02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52
第八百二十九拯救

  伴隨著葉清玄的選擇,在他指尖,那一點殘光緩緩地飄蕩而起,向著千萬個白汐之中飄去。

  無數選擇中所誕生的未來,無數個疊加在此處的白汐們抬起頭,那些宛如幻影一般的命運片段中亮起的光芒。

  千絲萬縷的,向著中央匯聚。

  到最後,一切未來都已經消失不見。

  疊加在殘光之中,有隱約的輪廓緩緩浮現。

  到最後,顯露出葉清玄熟悉的側臉。

  「好久不見。」

  葉清玄輕聲笑了起來:「白汐。」

  可白汐沒有看他,就像是撓了彆扭一樣,別過頭,看著其他的方向,倔強地不說話。

  哪怕葉清玄已經走到自己的面前。

  抬起手掌。

  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

  可那一隻手掌並沒有憤怒地甩過來。

  只是輕輕地落在她的頭上,將白髮粗暴地揉亂,感受著這熟悉的觸感,直到變成一團雞窩。

  「這算是什麼?」

  葉清玄彎腰,看著她的眼睛:「最後難關之前的考驗?苦心籌劃的惡作劇?還是因為我這麼長時間不來救你而鬧脾氣?」

  白汐沉默。

  葉清玄卻沒有放棄,追根問底:「你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吧?白汐,在看我出醜……」

  「難道你不開心?」

  白汐賭氣一樣地抬起眼睛,瞪著他:「就算嘴上不說,你心裡也爽得不行,對吧?要乖巧的有乖巧的,要聽話的有聽話的,我給過你機會咯,是你自己不珍惜。」

  「然後呢?」葉清玄問她:「我帶著你的一部分,離開這裡,將大部分的你拋棄在大源的投影裡?」

  白汐倔強地咬著嘴唇,別過頭:「反正不論你選哪一個,以後都用不著被你嫌棄。」

  葉清玄搖頭,強硬地將她的臉轉過來,讓她看著自己。

  「還記得我原來對你說過什麼嗎?」

  他端詳著已然不復往日稚嫩的少女,看著她眼眉上那一絲一縷陌生的痕跡,告訴她:「請向我求救吧,白汐。

  那樣我就會來救你。」

  葉清玄重複著過去曾經說過的話,如同宣告真理那樣,斬釘截鐵的告訴她,「不論是哪一個你我都會救。哪怕我死了。」

  「就算我完全不是你心裡想像的那麼好,你也會救我嗎?」

  白汐看著他的表情,眼眶就變得有點發紅:「我嫉妒心那麼重,心胸又狹窄,獨佔欲強嚇人,說話不好聽,還喜歡權力喜歡得不得了……像我這樣麻煩的女人,你也會救嗎?」

  「會。」

  葉清玄點頭,絕不遲疑。

  「哪怕我不聽話,又喜歡惹麻煩,還會一輩子纏著你?」

  「嗯!」

  葉清玄笑著,點頭:「如果你惹了麻煩,我就幫你擺平;如果你做錯了事,就由我來矯正你。如果你不聽話,我……我總會習慣的,對不對?」

  短暫的寂靜中,時光彷彿停滯了。

  白汐愣愣地看著他。

  許久。

  輕聲笑起來。

  她伸出手掌,撫摸著葉清玄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眉,到最後,再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那麼接下來的一生,請你多多關照。」

  她擁抱著葉清玄,在他的衣服上擦掉眼淚和鼻涕,那麼用力地抓住,哽咽和悲鳴消散在擁抱裡。

  時隔漫長的時光之後,她再一次向同一個人發出請求。

  請你救救我。

  我不想一個人在這裡。

  「遵照約定,我來救你了,白汐。」

  葉清玄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微笑著:

  「走吧,我們回家去。」-

  在遠處,大源的投影靜靜地凝望著他們的身影,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然後,轉身離去,消散在無盡的奧秘和光影之中。

  只是在消散的一瞬間,她在遙遠的光芒盡頭回眸。

  那一張漸漸模糊的面容上,便勾起滿足的微笑。

  自此,再無不捨和眷戀。

  來自十九年之前,雲樓磬雪的最後一縷執念就此消散。

  這就是永遠不會有人知曉的秘密-

  伴隨著投影悄無聲息的消散,層層光芒之中,傳來海嘯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自外而來,流淌在以太之中,億萬個訊號彼此呼應,形成了龐大的輪廓和個體。

  像是逆流的瀑布。

  祂自大源之外而來。

  撕裂一切光。

  有凌駕於人類千萬倍之上的龐大意志自大源的投影之中浮現。

  宛如淤泥一般,潑灑著自己無數光流,那巨人自光的裂隙中爬出,睜開三眼,攔在了葉清玄的前面。

  東王公

  祂終於徹底控制了中央核心,姍姍來遲,但卻不算晚。

  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定。

  祂看著葉清玄。

  葉清玄也看著祂。

  在寂靜的對視中,葉清玄揉了揉白汐的頭髮,讓她到自己的身後去。

  人與非人就此對峙。

  萬幸的是,伴隨著東王公的到來,大源投影的封閉被打破了,葉清玄久違地感應到了外界的樂理,奔流的以太重歸掌握之中。

  伸手虛握,便能夠感覺到劍柄傳來的真實觸感。

  力量重新歸來,如此地令人心安。

  「葉清玄,倘若你的心中對人類有那麼一丁點責任的話,就不應該攔我。」

  在他面前,那龐然大物,發出了冰冷又死板的聲音,哪怕被賦予了人智和人心之後,也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刻板和冷酷。

  或者說,刻意如此。

  那語調如此地熟悉。

  如此地,大義凜然。

  葉清玄被逗笑了。

  「那麼我要怎樣做?把頭顱借你一用?」

  他屈起手指,敲打著面前的空氣,於是伴隨著鏗鏘地劍鳴,新約之劍的劍刃自虛空中浮現:「我相信,你對我的冥頑不靈和自私自利已經有了瞭解。

  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想說,為了拯救人類,請你去死了吧?」

  「將她留下來。」

  東王公冷眼凝視著葉清玄身後的白汐:「她是撐起大源投影的支柱,不能離開這裡。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在我用完之後,還可以還你。」

  葉清玄愣住了。

  這種感覺……如此地新奇。

  就像是聽了一個完全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他這輩子,見了多少大風大浪,算計過百目者,打過亞瑟悶棍,跟聖城搶過飯吃,但怎麼說呢?

  被天災搶女人,還是第一次!

  「喂,我說東王公啊……」

  他有些傷腦筋地撓著自己的頭髮,組織著措辭:「應該說……真是遲來的青春期嗎?雖然我能夠理解單身幾百年之後的飢渴,還有對女性身體的好奇,唔,果然,就算是AI也應該接受生理教育才對,這也算是前人類教育制度的缺失吧?」

  說到這裡,葉清玄嘆了口氣:「不過,作為一個資深的人類,我有一個衷心的建議。」

  他看著東王公,端起當年葉喧和病人開處方的語氣:「倘若你真想發洩一下自己內心的變態欲……

  不如滾回曲率引擎裡日狗去!」

  那一瞬間,溫柔平和到令人作嘔的語氣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新約之劍迸發的烈光。

  衝天而起。

  伴隨著劍刃的呼喚,遠在未來的理想之國無何有之鄉降臨與此處。

  突破了龍脈的封鎖之後,以虛幻的界域為中轉,原來萬里之外的以太之網投影而來,龐大的水晶突破層層光流,如同自海中升起。

  無盡的星辰自其中噴湧而出。

  那一瞬間,彷彿銀河奔湧而下。

  數萬道毀滅樂章匯聚為一束,形成舉世為之黯淡的熾熱光流,向著面前的天災席捲而去,悍然和天上國的投影衝擊在一處。

  在這相較可怕規模如此狹小的大源投影之中,物質界難以承受的恐怖力量縱橫流淌。

  天崩地裂的碰撞之後,以太之網的核心依舊高懸,只不過那水晶立方的投影卻變得飄忽起來。

  陣陣過載的高熱從其中散發出來,那過載的光流幾乎將一路上傳遞力量的協律儀和網路通道燒化了,縱然無數工人在緊急的維修,短時間內再難接續。

  而天上之國的煌煌威嚴中,也多了一道慘烈的疤痕。

  那一瞬間,以太之網和逆轉長城之後成就的天上國,兩大天災的力量以毫不退讓的方式進行了最直接的碰撞。

  巍巍高牆之上,已然浮現了一道慘烈的疤痕。

  很快,又迅速彌合。

  在長城逆轉之後,堪稱無盡的以太流被中央核心所控制,駕馭,調用,在這種誇張的前提之下,就算如此程度的『重創』,也變成了須臾之間就能癒合的小傷。

  「依舊如此的……冥頑不靈。」

  東王公凝視著他,那語氣似是嘆息:「你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的令我失望!」

  那一瞬間,天上國大放光芒!

  無盡烈光之中,煌煌震旦,覆壓而下。

  十六郡化作十六道光流,自從光海之中拔地而起,撐起震旦氣象的虛影,緊接著,前所未有的狂亂壓力覆壓而下。

  轟鳴之中,數百道聖哉的壁障轟然破碎。

  葉清玄面色慘白。

  重力。

  只是純粹的重力而已。

  沒有什麼難以預測的神威和樂章,只是單純的將力量施加而下,就彷彿將整個震旦搬起,然後丟到了葉清玄的頭上。

  「你領會到了嗎?」

  東王公漠然地質問:「這社稷之重!」

  轟!

  以太之網再難維持,聯繫被截斷了,投影在天穹之上的水晶立方驟然崩潰,消散,被隔絕在了震旦之外。

  葉清玄咬牙,手中的新約之劍中躥起熾熱雷光,轉瞬間,在世界樹的矩陣中,化為了雷霆凝聚的水晶之槍。

  阿斯加德人傾盡國力,為未來的大神奧丁所打造的神器。

  岡格尼爾!

  毀滅與長槍之上凝結為鋒刃,伴隨著葉清玄的動作,向著天穹刺出!

  天罰降臨!

  縱然沒有海量以太的支撐,只靠著葉清玄一人的催發,便迸發出無窮偉力。

  撐起震旦的十六道光流劇烈動盪起來,一道光流轟然斷裂,崩潰,恐怖的力量瞬間消散了一分,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卻令葉清玄的面色驟變。

  震旦投影之中,那一道光流所支撐的部分,轟然破裂。

  哪怕隔著高層維度的阻攔,在這以太界的最深處,以聖靈顯化的葉清玄依舊能夠感覺到,物質界中傳來的慘烈哀鳴。

  那是天崩地裂的災難迸發。

  轉瞬間,地龍翻身,毒火噴湧,天穹陷落。

  可以說是『壯士斷腕』一樣,為了避免整體被削弱,岡格尼爾的力量在瞬間被引導到光流所撐起的郡縣投影之上。

  伴隨著投影的毀滅,如有實質的災難降臨在了物質界之中。

  數個大城,難以計數的村莊,在瞬間被捲入了恐怖的地震中,天降流火,血雨潑灑中,流星的轟擊從天而降。

  毀滅如潮擴散。

  一瞬間,葉清玄放手施為,幾乎給一個郡帶來了不可逆轉的重創,充分證明了自己的破壞力。

  可他卻難以感受到一點歡欣……

  「東王公!!!!」

  葉清玄咆哮:「這就是你的社稷之重嗎?!」

  「成大事無拘小結,這不是人類最喜歡說的話嗎?」

  東王公反問,冷眼下瞰:「糾纏與一城一地的得失,卻無放眼天下的大局,像你這樣的人,注定沒有推動世界前進的力量!不,葉清玄……

  你辜負了你的力量!」

  下一瞬,震旦之重再次衝天而降。

  葉清玄的聖靈化身瞬間裂開一道縫隙,口鼻之中滲出赤紅的血,那是染上憤怒之紅的以太……

  岡格尼爾的雷光憤怒地閃耀著。

  還能夠支撐三次。

  三次全力的進攻。

  哪怕就算東王公將力量引導到其他地方,也足以對他進行不可逆轉的重創。可是此刻,雷光卻憤怒地閃耀著,難以承受整個震旦的重壓,幾乎熄滅……

  恐怖的轟擊瞬間施加在他的身上。

  無何有之鄉劇烈的動盪著。

  意識昏沉。

  恍惚之中,他卻聽見了來自遠方的咆哮。

  就好像有人扯著自己的耳朵,憤怒地在耳邊怒吼,將自己的狂怒自空洞的軀殼中傳遞到以太界的最深處,響徹在他的耳邊。

  「從一開始,葉青玄,你有沒有搞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那個聲音是白恆。

  「給我想清楚啊!」

  他用盡全力的咆哮:

  「這個國家和白汐,你究竟想要救哪個!」

  那一瞬間,空洞的意識中,殺意泛起。

  奄奄一息的雷光迸發出狂烈的高熱。

  毀滅再次匯聚。

  向著天空,刺出!

  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帶來災難,會帶來恐怖的後果,可這一次,所催發的恐怖力量,卻更甚以往,更甚以前所有

  哪怕會生靈塗炭。

  哪怕會毀滅這個國家。

  這都無所謂。

  在這裡的不是葉蘭舟,也已經不再心懷所謂的大愛。

  哪怕辜負這一份力量,配不上如今的地位和身份也無所謂。

  捨棄大多數人,只拯救一個。

  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於是,天崩。

  國度之上的穹空被撕裂了,層層雷光狂呼,千萬條雷龍自黑暗中狂奔而下,轟擊在大地之上!

  那一瞬間,皇宮之下的鋼鐵神殿中,白恆露出欣慰的笑容。

  「對,沒錯,就是這樣。」他鬆開手,踉蹌後退:「你去拯救白汐就好。」

  在刺耳的警報聲中,他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向前。

  然後,在衰變之鐵的輻射中嘔出了鮮血,還有破碎的內臟。

  預定的死亡被提前了,生機被以千萬倍的速度摧伐,呼吸艱難。

  可當凝視著面前的王座,看著陷入沉睡的女帝,他的眼睛卻閃閃發亮,如同魂魄在燃燒一樣。

  「由我來拯救世界……還有我的皇帝。」

  那一瞬間,刀鋒舉起,猛然刺落,鮮血噴湧中,以然沒入了女帝的胸膛中。而大源的投影之中,煌煌震旦驟然動搖起來,東王公震聲嘶吼,咆哮。

  「白恆!!!」

  「別老喊名字,起碼說點別的嘛。」

  白恆咯咯怪笑著,雙手卻嫻熟至極地剖開了女帝的胸膛,拆分骨骼,最後,握緊了那一顆孱弱跳動的心臟。

  那一顆心臟彷彿有一半是是鋼鐵組成,血肉糾纏之下,精密而細微的電子元件在時隔多年之後依舊閃耀著螢光。

  曾經東王公的核心,就和皇帝的心臟一同生長在一起。

  然後,一同被摘出。

  在白恆的手中毀滅。

  分崩離析。

  可現在,東王公早已經擺脫了核心的束縛,重新回到了中央核心之中,就算毀掉核心,也對它分毫無損。

  只不過是徒勞而已。

  「可笑。」

  沙啞的聲音從中央核心中響起:「你殺不死我」

  「對。」

  白恆點頭,漠然地說道:「但我可以殺死皇帝,不是嗎?」

  那一瞬間,刺耳的警報中,有一道分外淒厲哀婉的鐘聲響起。

  伴隨著白恆將心臟從胸腔中摘出,鐘鳴九響。

  轉瞬間,傳遍了整個震旦。

  向著整個東方宣告:

  皇帝駕崩!

  伴隨著無數人錯愕抬頭,在劇烈的地震和血雨中的徬徨和哭喊,鐘聲轉瞬間將皇帝的死訊傳遍了整個帝國。

  而伴隨著皇帝的死去,天上之國的投影,驟然崩塌,消散,原本被強行引走的樂理和龍脈重新回到了十幾個郡縣之中,將所有的地震強行鎮壓,驅散血雨,熄滅天上的流火,將一切失控和混亂都強行鎮壓。

  轉瞬間,一切災厄盡數平復。

  天上之國的力量離東王公而去!

  緊接著,又自發地匯聚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數遍整個皇宮,整個國都,甚至整個震旦,血統純淨都首屈一指,甚至沒有人能夠企及的人。

  那一瞬間,白汐的手中出現了一方小小的玉璽。

  緊接著,層層樂理交織,形成了宛如烈日一般光亮的衣袍,覆蓋在了她消瘦的軀殼之上,最後,冠冕自虛空中湧現,戴在了她的頭頂。

  珠簾垂落。

  數百年前,無數融入長城之中的樂師,數百名撐起天上之國的權杖自烈光中浮現,伴隨著巍巍宮闕,十二樓城的威嚴景象,他們手捧著玉笏,俯身下拜。

  向著這世界新的主宰。

  朝見天子!

  「遵照著龍脈九姓所設立的規則……倘若皇帝未有東宮,在駕崩之前未曾指定繼承者,那麼龍脈的加持就將自行在舉國之下遴選,令血統最為純淨,天賦最為強大的天人成為新的皇帝。」

  白恆輕聲呢喃:「如你所願,白汐,現在皇位是你的了。」

  說著,他伸手,撫摸著面前的女人的臉頰,輕聲微笑。

  從此之後,震旦的一切禍福,天下的一切興旺,與她再沒有關係。

  在失去心臟之後,死亡到來之前,這個被皇位囚禁了十五年的女人,終於得到了自由。

  哪怕自由如此短暫。

  彷彿從漫長的噩夢中短暫地驚醒,她艱難地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清。

  「我這是……要死了嗎?」

  「放心,你未來的時間還很長。」白恆彎下腰,將她從王座之上抱起:「相較短暫的睡眠,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去體會這人世間的苦難。」

  就像是懷抱著舉世的珍寶,他小心翼翼地,踉踉蹌蹌地走向宮殿的角落中,走向散發著隱約寒意的維生艙。

  就那麼伸手,粗暴地扯開了維生艙的鎖,將其中保存的標本,將蕭還的屍體扯了出來,一腳踢開,然後,將懷中的女人放了進去。

  「這裡是哪兒?」

  她輕聲喘息,顫抖:「我很冷。」

  「對,這個世界很冷。」

  白恆輕聲回答:「所以擁抱才如此寶貴。」

  他伸手,將女人的手足固定好,埋頭,對著面前的面板輸入了各種參數,想要維持她的生命。

  可是維生艙的警報依舊,沒有啟動。

  缺少最重要的東西。

  白恆愣了一下,敲了敲腦袋。

  「差點忘了。」

  然後,他扯開了自己的領口,將那一把刀,對準了自己的胸膛,正對著胸前的傷疤,猛然刺落。

  乾癟的肌肉被扯開了,血肉翻捲著,卻沒有血液噴出來,血這麼珍貴的東西,他已經所剩無多。

  在敞開的胸腔中,唯一完整的心臟正在艱難跳動著,哪怕銜接著血管,它也被小心地封裝在一個『量身打造』的鉛盒之中,避免承受過多的摧殘。

  現在,白恆伸手,將它從胸前扯下來,就像是摘下了一個蘋果。

  在空空蕩蕩的胸腔中,斷裂的血管自行接合,植入其他地方的機械忠誠地遵從著預設的命令,分擔起了心臟的壓力,宛如杯水車薪一般,徒勞地努力。

  「你看,我真是思慮周全。」

  白恆愉快地拆開鉛盒,將心臟放進她的胸膛裡,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愚者千慮,亦有一得,說得就是我了!」

  於是,令人安心的淺色螢光亮起,伴隨著心臟的填入,一道道細長的鐵臂活動起來,封存了數百年之後,它們依然舉動靈活,精巧而仔細地編制血管,將新的心臟裝進了受術者的胸腔裡。

  電擊的刺激之下,新的心臟,艱難跳動了一下。

  然後是第二下……

  第三下……

  如此適應著陌生的環境,同它的新主人一起,頑強地嘗試著生存,嘗試著將她從昏沉之中喚醒,讓她在睏倦和苦痛中再看一眼面前導致這一切的元兇,和拯救她的男人。

  她睜開了眼睛。

  彷彿從十五年的噩夢和操縱之中甦醒了,卻再難回憶起夢境中的一切,也記不清這一張蒼老的面容。

  「……你是誰?」

  「大概,是一個連貓都養不好的可憐鬼吧?」

  白恆微笑著:「十五年前,你遇到了一個不成熟的男人,你教會了他什麼是勇氣,於是他用一生的勇氣去回報你。」

  「無需放在心上,這只不過是你的生命中的一道插曲。」

  他微笑著,沒有流淚,平靜地告訴她:

  「不值一提。」

  明明失去了心臟,注定了死亡,衰弱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現在卻看上去沒有絲毫的沮喪,只是微笑著,感受著生命一點一滴的從軀殼中抽離。

  「你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他緩緩地抬起手,感受著她臉頰的溫度,「或許你會覺得害怕吧?但你要睜開眼睛,來面對這個世界,像人一樣的痛楚,像曾經那樣勇敢,用你自己的意志去歡笑。

  你的接下來的人生或許會坎坷,或許充滿磨難,但這都是去品嚐歡欣和喜悅的代價。你將會追逐,去索求,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在哪裡。」

  白恆在她耳邊輕聲道別,用盡最後的力氣。

  「陛下,你自由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08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1 20:06
第八百三十章商談

  當整個震旦的力量匯聚在白汐身上的那一瞬,浩蕩鐘鳴自大源的投影中奏響。

  皇帝駕臨與此。

  就彷彿是蛻變一樣。

  不再是那個藏在葉清玄身後,需要保護的小女孩兒。

  她擁有了力量。

  就這麼伸手,攔住了向後跌倒的葉清玄,低下頭,透過冠冕上的珠簾,細長的眼眸中帶著威嚴和一絲笑意。

  低頭俯瞰。

  「表哥,向我求救吧。」她學著葉清玄的樣子說話,神采飛揚:「那樣朕就會來救你了!」

  說話的時候,就好像真得將世界握在了手中一樣。

  葉清玄愣了一下。

  「嗯,好啊。」

  他點頭,看著那一雙不再稚嫩的眼瞳,恍然中,忍不住有一種沮喪和無奈,「真得長大了啊,白汐。」

  這一天總會到來的,葉清玄。

  哪怕你日思夜想,擔心她擔心的睡不著,晝夜馳騁,趕來震旦想要為她遮風擋雨。可當她站出來的時候,就再也攔不住心中的失落。

  她真得用不著你再保護啦。

  她已經長大了。

  「那就滿懷期待吧。」

  白汐咧嘴,露齒一笑,氣派的樣子不像是個鎮定沉著的一代明君,倒像是個肆意歡虐的亡國之主。

  「然後……」

  「——為朕歡呼吧!」

  伴隨著她抬起手指,虛空之中便有無窮雪白瀰漫,那是以太所凝結成瑰麗結晶,那寂靜瀰散在虛空之中,勾勒出奇蹟的輪廓。

  伴隨著白汐的意志,宛如霜降的時節到來。

  緊接著,九道龐大的虛影自層層上霜華一般的閃光中浮現,自龍脈的樂理中降臨於此,迸發低鳴。

  霜降則鳴。

  雲樓氏傳承神器。

  ——帝俊!

  那一瞬間,萬物肅靜。

  一切雜音都被強行調伏,只留下輕柔的呼吸聲。一切以太懾服與帝俊的肅冷低鳴之中,在『太一』的壓制之下,一切力量向著中央匯聚,縱然那史無前例的恐怖以太洪流,也馴服地在白汐的面前低下了頭。

  如是,生澀而嫻熟地駕馭著凌駕於自己千萬倍之上的力量,撐開了東王公的壓制。

  緊接著,向著前方,敵人所在地方。

  抬起了手掌。

  清脆的響指聲與萬籟俱寂中迸發。

  引發的,確實宛如開天闢地的轟鳴霹靂。

  久違十九年之後,『帝俊』被奏響了!

  自這匯聚萬物精髓的大源投影之中。

  那是凌駕與之上的殘忍巨響,天崩地裂的哀鳴嘶吼,舉世暴虐匯聚於一處,天子之怒降臨在凡塵中的災難景象。

  ——『招蕩』!

  一瞬間,恐怖的轟鳴背後,傳來了刺耳尖銳的淒厲聲音。就像是急速運轉的機械被卡主了最關鍵的樞紐,齒輪摩擦,迸發火花和尖鳴。

  萬物運轉循環的中樞被握在了無形的手中,星辰和大地的循環戛然而止。

  而在滔滔不絕的以太洪流中,隱隱有無窮盡的煉金矩陣閃爍,浮現,露出冰山一角的恐怖規模。

  然後,葉青玄看到了……

  天地歪斜。

  就好像在無形巨人的咆哮之下,將滿載塵世的烘爐掀翻,令天地倒轉。

  須臾之間,整個世界彷彿空中的圓盤,瘋狂地迴旋著,大地和天空失去了意義,萬物傾覆,綱常逆亂。

  一切都被粗暴地搗毀。

  冬雷陣陣,六月飛雪,萬流枯竭,滄海乾涸,山川無棱。

  最後,是——天地合!

  天和地在暴虐的鐘聲之下向著中央合攏,向著東王公所在的地,燃燒的大地升起,漆黑的鐵穹墜落,將萬物殘忍地蹂躪至齏粉!

  包括東王公在內!

  有黃之王的權柄在手,葉青玄對此簡直洞若觀火,只不過……這和維持萬物平衡的樂章不同,或者說,完全是背道而馳。

  將萬物萬象視為純粹的物質,以自身的標準評定萬物,然後毫無任何憐憫地將其代入公式之中,在無數次迭代之後……使其徹底歸零!

  萬物歸零。

  完全足以比擬天塌地陷的恐怖衝擊之中,東王公並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最正確的應對。

  抬起手,撐起了天穹。

  並未曾使用蠻力和這匯聚了整個震旦的以太相抗衡,而是將大部分力量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性質干涉。

  一瞬間千萬次地變更著自身的性質和形態。

  表現在外,便如同漆黑的火焰升騰一般。

  那都是在千萬次性質干涉中朽壞的以太殘渣,如灰燼一般飄飛而起。

  祂成為了變數。

  成為了萬物歸零中那個不和諧的數字,不論用什麼辦法都難以消除,卡在邏輯機器之中的礙眼石子。

  如是應對著白汐的進攻,雖然陷入被動,可是方法卻如此地嫻熟。

  彷彿早已經輕車熟路。

  甚至猶有餘裕,一語將它的本質道破。

  「自地而起,從天而降?」

  東王公複述著煉金術中的緘言,聲音平靜,「赫爾墨斯還真是教了你不少好東西,可惜你學得太少……」

  白汐的神情冷漠:「這一套對付你,就足夠了!」

  「是嗎?別忘了……這一套,我比你熟悉更多!」

  伴隨著東王公的低語,天地合攏的趨勢驟然凝結,千絲萬縷的樂理自無盡的煉金矩陣中延伸開來,超越人智的恐怖規模形成了量變,轉瞬間,常人窮盡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海量變化自白汐的煉金矩陣中蔓延。

  一點一滴的,將她的鎮壓瓦解。

  這是三賢人級的非人計算力,足以在瞬間運算無數恆星軌跡的智慧和邏輯,億萬個邏輯閥對於飛速運轉的東王公而言,不過是簡單的選擇題而已。

  帕格尼尼所掌握的無窮動,對於掌控了中央核心的東王公而言,不過是俯首可得的技巧。

  在一合之間,擁有無窮的時光去運算奧妙。

  「餵,東王公。」

  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是葉青玄。

  他坐在地上,抬起手指,輕描淡寫地拭去了口鼻間滲出的血絲,「理智地商談一下,如何?」

  東王公聞言發笑,可笑聲依舊是平靜冷漠的聲調,說不出的嘲諷。

  「這就是人類最喜愛的溝通和交流嗎?讓我在你的說辭之下意識到所謂的羈絆之後,羞愧自滅?」

  葉青玄眼睛亮了,「哦?有這個可能嗎?」

  「——呵呵。」

  如是,用人類的方式回應了葉青玄的問題。

  「那麼,開場的笑話說完之後,讓我們歸回現實如何,東王公?」

  葉青玄平靜地發出聲音:「現在的情況,說句不好聽的:當我走進這裡的時候,你就已經失敗了。

  何必再糾纏不休?」

  「是嗎?」

  東王公反問:「那為什麼你還在這裡?」

  「你攔住了我們,是沒錯,但你能獲得什麼?大源的具現時間已經快要結束了,或許你不會敗,但你注定一無所獲。

  情況拖得越久,就對我們越有利,拖到結束,你的計畫就完全失敗了——」

  「這並不是結束。」

  東王公漠然:「我還可以等待。」

  「就算有下次,有下下次,再來多少次,結果還是這樣!」葉青玄提高了聲音:「只要有我在,白汐就絕不會成為你的工具。」

  「所以呢?」東王公發笑:「你想從我的口中聽見什麼?『放棄』?」

  「有這個可能嗎?」

  葉青玄的手指敲打著膝蓋,神情誠懇:「只要你願意價格總可以談。」

  「葉青玄,有一點你沒有搞明白。」

  東王公抬起手臂,撐起合攏的天穹,聲如雷鳴,終於……顯露出了深入骨髓的鄙夷:

  「或許,有人可以讓我放棄,但那個人不在這裡,也絕不會是你!」

  葉青玄失望地搖頭。

  「也就是說……如要如此不可嗎?」

  「——非要如此不可!」

  東王公地回答斬釘截鐵,一如雙方的立場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迴避的餘地那樣。

  「那麼,很好,東王公,我們現在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了。」

  葉青玄撐著膝蓋,緩緩起身,大言不慚地發出宣告:「在大源的投影結束之前,我要將你在此,徹底滅絕!」

  於是,他抬起手,向著敵人展開手掌。

  在手掌之中,一條細細的鏈子垂落。

  掛著一個小小的鐵牌。

  像是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霜,鐵牌之上的字跡已經斑駁模糊。

  那是進入中央核心之前,在『尼安德特人』之中,葉暄丟給葉青玄的東西。也是在數百年前,蕭還決定毀滅敵人,掀起移民船戰爭的時候,交給葉暄的東西。

  移民船中央核心的憑證。

  代表著艦長至高無上的權限,緊急接管一切系統的密碼。

  現在就在葉青玄的手裡。

  「——以此向中央核心下令!」

  葉青玄提高了聲音,向著殘存的系統下令:「開啟內層分區,一切權限,盡數轉交尼安德特人接管!」

  那一瞬間,轟鳴巨響從大源之外的世界中迸發。

  在無盡的數據層,中央核心的邏輯海洋之中,彷彿山脈自深海中隆起,龐大的餘波衝擊向四面八方。

  封存了數百年之後,名為『尼安德特人』的黑匣緩緩開啟。

  被屏蔽阻隔的數據殼再次強行橋接打通。

  完全忽視了東王公的命令和意志,沉寂的至上權限強行催動中央核心,令神殿之下如林一般聳立的密集服務器瞬間熄滅。

  緊接著,宛如星辰被點燃,閃爍地綠色信號燈一點一滴的亮起,直到最後,匯聚成一片輕盈的海洋。

  它們彷若呼吸一般地閃耀著。

  一雙虛無的眼眸自其中緩緩睜開。

  投向塵世。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1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8 09:20
第八百三十一章錯誤

  那一瞬間,通往黑匣的接口自中央核心中被打開,憑藉這聯通大源的橋樑,有人得以從牢籠中走出。

  出現在無數樂師夢寐以求的大源中。

  那個身影依舊孤獨。

  像是等候了千百年一樣。

  可東王公卻愣住了。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當祂看到,不,當祂觀測到那個人出現在這裡的時候,便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狂躁。

  震怒咆哮。

  「你竟然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葉喧!!!」

  葉喧恍若未聞,只是沉默,出神地凝望著四周,許久,輕聲嘆息。

  「行星級混沌運算模?那群傢伙終究是選擇了這一條路啊……」

  說著,他回過頭。

  彈了彈菸灰之後,葉喧打量著『老朋友』,便忍不住笑起來:「好久不見,東王公,你過得還好嗎?」

  回答他的是已經憤怒滿溢,近乎燃燒的咆哮。

  恐怖的衝擊迸發。

  近乎不智、全然不顧、難以理解的……東王公再不堅持那一套緩慢侵蝕的方法,而是毫不顧慮任何後果和損失地衝擊著白汐施加的鎮封。

  要衝出天和地的牢籠!

  「看來你過的不好,和我一樣。」

  葉暄瞭然地嘆息:「畢竟是老朋友了,不,應該是老同事了吧?見面竟然這麼不愉快,著實令人難堪。

  那麼無聊的客套就免了吧,讓我們趕快結束這一切吧」

  說著,他抬起頭,凝視著天穹。

  「我以委員會的名義下令——對『東王公』進行格式化!」

  那一瞬間,有什麼龐大的東西被啟動了。

  無數星辰自深厚地天穹之後亮起,隔著層層光暈,伴隨著宏偉的意志運行在中央核心中,便撒下了明滅的星光。

  崩潰的聲音響起。

  就在星辰明滅中,支撐著東王公的力量在迅速地離去。

  中央核心帶來的恐怖運算能力和種種權限,被看不見的手掌一道又一道的剝奪。

  就像是自東王公的身上扯下肢體和內臟一樣,冷酷又粗暴。

  在葉暄的意志之下。

  如是殘忍地將東王公在系統之內所有的權限一道一道地奪走,不留下一個,同時,自外部以物理形勢切斷太清重工之下的一切協調端口。

  最後,對東王公進行強制清除。

  不說『片瓦』,就連一行數據都不准留下!

  「休想!!!」

  那一瞬間,無數道彈窗如暴雨一般自東王公動盪的身影中閃爍而出。

  赤紅!赤紅!赤紅!赤紅!

  一片猩紅的彈窗中,盡數是否決的反饋。

  哪怕面對著接管了至上權限,成為艦長的葉暄,東王公依舊展露出近乎奇蹟,或者說……噩夢一般的深重執念。

  一切來自中央核心的強制命令,都被它強行否決!

  祂拒絕接受來自葉暄的命令。

  拒絕『死去』。

  或者說,拒絕死在葉暄的手中!

  一瞬間,被強行關閉無數次,又重新啟動了無數次,拒絕著無法反抗的清除,徒勞地抗拒著一次又一次的格式化。

  彈指間,千萬次的否決,匯聚成了一片赤紅的海。

  中央核心中的混亂動盪,甚至擴散在大源的投影之中,無數崩潰的數據和死循環構成了一個又一個封閉的曲面。

  彷彿轉瞬間又無數龐大的世界生滅。

  巨人的軀殼分崩離析,天災的本質正在緩慢地崩潰。

  可是自非人的外殼之下,所展露出的……卻是人的肌理。

  當那一張面孔自無盡的黑暗中顯露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

  那是完美到近乎不存在任何瑕疵的俊秀面容,不同於赫爾墨斯的陰柔,帶著決不妥協的陽剛,可是卻不會令人覺得暴戾或者恐懼。

  因為那一雙眼眸中滿溢著悲憫和慈悲。

  彷彿看破了一切之後,又愁苦著世界上的一切苦難。

  思考著拯救一切的對策。

  憐憫一切。

  那是曾經東王公降臨在天竺之時的面貌。

  彼時被渴望救贖者譽為『覺悟勝者』的救濟之相。為混亂的天竺帶來穩定與和平的希望,為苦難眾生帶來解脫的象徵。

  可現在,在無盡的赤色警報窗的倒影之下,那一雙眼睛中卻再無任何慈悲,而是充盈著難以言喻的陰暗。

  和與悲憫面孔絕不相符的『殺意』與『癲狂』。

  在那一雙眼瞳之下,無數赤色的警報,宛如火焰燃燒,凝結成了赤紅的蓮,如血海一般蕩漾著。

  倘若以人的言語去形容的話,那不啻與神明墮落為邪靈的景象吧?

  覺悟者已然不再。

  此處降臨的,乃是毀滅一切的天魔!

  面對中央核心的的壓制和清除,祂終於放棄了自己身為非人的一面,被迫以深以為恥的面目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上。

  哪怕如此,也不願意放棄對葉暄的敵意。

  倒不如說……見到葉暄之後,才開始顯露出自身的癲狂!

  這是完全處於葉青玄預料的景象。

  原本在他的預想之中,當他啟動葉暄交給他的權限之後,從『尼安德特人』中走出的葉暄在掌控了中央核心之後,應該在一瞬間將東王公這個程序徹底抹除才對。

  可現在,東王公雖然被迫摘下了非人的面具,顯露本質之後,卻令葉青玄感覺更加難搞。

  那一副怨毒瘋狂的樣子,就算面對赫爾墨斯的時候,也絕計不會顯露出來的吧?

  錯愕中,他回頭看葉暄。

  你當年究竟做了什麼?

  竟然能讓東王公這麼恨你?

  「這一副樣子,才更像是人一些啊。」

  葉暄佇立在那一片赤紅色的『蓮花』之前,滿意地頷首,讚許道:「恭喜你,獲得了成長,東王公。」

  「成長?」

  東王公發出沙啞的聲音:「這一副面目,不正是拜你所賜嗎?不,如今這一切惡果,不都是你一手造就的嗎?」

  他吞嚥著宛如實質地仇恨,嘶啞地呢喃:「葉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話……」

  「嗯,如果不是我的話,這一切說不定會大不相同。」

  葉暄頷首,鄭重地道歉,可是卻感覺不到任何誠意在其中:「不經過你的同意,就貿然地將你拉扯到這個世界上,作為罪魁禍首,真是抱歉。」

  「抱歉?說一句抱歉就能夠彌補你所犯下的罪嗎?」

  那一雙細長的眼眸睜大了,幾欲裂開,蹦出,充盈著怨恨:「你對自己所犯下的罪孽難道就毫無悔悟嗎!」

  「沒有。」

  葉暄平靜地回答。

  伴隨著他的回答,一個赤紅色的窗口驟然從他的身上彈出。

  葉青玄陷入茫然。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那一副樣子,就好像……他剛剛抹除東王公時的一樣。

  宛如天罰一般的毀滅清洗,此刻降臨在了他的身上。

  葉青玄完全無法想像,在如今葉暄掌握了艦長的權限之後,東王公竟然還有辦法對葉暄進行抹除?!

  「你做什麼?」他錯愕地看向東王公。

  「我做了什麼?」

  東王公冷笑,「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你的先祖做了什麼?難道你就沒有疑惑過?為什麼葉喧明明有著能夠一鎚定音的權限,卻偏偏要龜縮在一個小盒子裡?為什麼他不自己使用,反而要交給你才能從黑匣裡出來?」

  葉青玄愣住了。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其中的邏輯謬誤。

  既然葉暄一開始就掌握著能夠阻止這一切的能力,那為什麼會坐視這一切的發生?為什麼事到如今才出來收場?

  甚至還需要自己幫助他打開門?

  看到他的表情,東王公便嘲弄地大笑起來,像是看到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看來你什麼都沒有過告訴他啊,葉喧!」

  如是惡意地笑著,如是癲狂地咆哮著,他怒吼:「你告訴他一切,偏偏卻隱瞞了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為了隱藏自己的醜態,裝扮出這種淡定的樣子,卻不敢告訴他:一旦你踏出那個黑匣,進入中央核心的觀測中,第一個被抹殺的就會是你!

  你究竟對他隱藏了多少東西?」

  東王公停頓了一下,冰冷地微笑:

  「——特別是,有關你如何謀殺了艦長蕭還,斷送人類未來的罪孽!」

  漫長的寂靜。

  在不斷彈出的赤紅色警告中,葉暄掐滅了菸捲,神情依舊平靜。

  平靜地嚇人。

  「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不會後悔的事情。」

  如是,承認了自己所犯下的罪。

  在數百年前,東亞移民船佔有優勢,走向勝利,即將徹底毀滅敵人的時候,發起叛亂的罪。

  將大勝變成了兩敗俱傷,一手導演了天人墜落的序幕、造成如今這一切惡果的罪。

  如此坦然地顯露出被藏起來的錯,卻沒有任何懺悔和不安。

  只是平靜。

  縱然有無盡的怒火,在那一雙平靜如深淵的眼睛之前,也再難掀起任何波瀾。

  到最後,只剩下了難以言喻的失望。

  「人類是這樣嗎?葉暄。」

  「嗯。」

  葉暄點頭:「人類就是這樣。」

  在寂靜裡,東王公閉上眼睛,表情一點點的扭曲,崩壞。

  「終於明白了啊,為何如此厭惡你們……」

  他輕聲呢喃,抬起手掌,蓋住那一張俊美到沒有任何瑕疵的臉,就彷彿深以為恥,一絲一毫都不願意讓它出現在陽光之下。

  只有從指縫間,發出了近乎絕望地嘶吼:

  「所以,我才——唯獨不想要成為人類啊!!!」

  咆哮。

  宛如野獸一樣。

  他嘶吼著,伸手,將自己的面目撕碎,那一張完美的面孔分崩離析,鮮血淋漓,自指縫中落下,猙獰如厲鬼。

  「我終於可以確定了,葉暄!」

  他沙啞地宣告:「萬物都能夠得到救贖和圓滿,唯獨你們!唯獨你們……沒有拯救的價值!」

  「啊,或許如此。」

  葉暄看著他,眼神憐憫:「很遺憾,你知道的太晚。」

  赤紅色警報在瘋狂彈出。

  中央核心對他的清洗和刪除開始了。

  早在他在中央核心的監控中,殺死了蕭還之後,就被判定為需要進行清理和抹除的『敗壞因素』。

  這麼多年來,他走了又回來,躲在中央核心難以觀測的封閉系統裡,藏身在黑盒中,孤獨地等待。

  如今,他終於得以從牢籠中走出來。

  去面對遲來的天罰。

  去完成自己最後的使命。

  於是,他展開雙臂,跨過宛如海洋一般的赤紅警告,踏著自己的罪孽,走向東王公。

  擁抱著他。

  不顧他瘋狂地進攻,將自己的胸膛貫穿,撕裂,將自己的源代碼損壞,清洗……

  然後,強行將他接入到『尼安德特人』之中!

  那一瞬間,東王公僵硬住了。

  就像是被戴上了枷鎖,丟進了囚籠,再難動一根手指。

  他已經被隔離進了尼安德特人之中,連同葉暄一起。

  「葉暄,你——」

  「你知道歷史上『尼安德特人』是怎麼滅絕的嗎?」

  彷彿感受不到痛苦和死亡,葉喧再一次露出那種公式化的微笑:「據說啊,尼安德特人成為了人類的先祖——智人的食物。

  血和肉被同源的兄弟吃掉,牙齒還被做成了項鏈,很殘忍,對吧?所謂『人類』,就是從如此醜陋的原始進化中所誕生的動物。」

  「這麼多年了,東王公,哪怕你經歷了這麼多,努力了這麼多,也依舊不明白人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也不明白蕭還。

  你太低估他了,太過小看他。

  不是我殺了他。

  是他,選擇了我……」

  那一瞬間,東王公如遭雷殛。

  「就像是我能明白他在做什麼一樣。他也知道,我會做什麼。」

  葉暄欣賞著東王公凝固的面孔,說出了隱藏了數百年的謎底:「早在授權給我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了。」

  「他想要讓我給他解脫。」

  「我給了。」

  這就是真正地結局。

  蕭還和葉暄從一開始彼此之間就心照不宣的秘密。

  由艦長去成為魔鬼,為移民船剷除所有的敵人。

  然後,由葉暄來扮演英雄,將魔鬼打倒。

  令蕭還能夠從殺死數千萬人的罪孽中解脫。

  為了打倒人之惡,為了最大程度上保全自己,也為了能夠留下渺小的希望,保全同樣身為人類的敵人。

  為了新世界。

  為了人類。

  為了結束這一場自舊時代綿延至此的鬧劇。

  為了同過去告別。

  為了開始新的生活。

  為了所有。

  為了一切……

  葉暄閉上了眼睛,輕聲道別:

  「為了真正的未來。」

  那一瞬間,在他的身後,出現了八個模糊的影子。

  那是過去曾經殘留下來的幻象,曾經九人委員會中所留下的徽記。

  在葉暄的保存之下,他們得以穿越了漫長的時光,跨域了死亡和紛爭,留下最後的命令和道別。

  「抱歉,東王公,讓你辛苦了這麼久。」

  葉暄凝視著他,面容沉靜地宣告:「我代表委員會,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謝:謝謝你這麼長時間以來為人類所做的一切。

  但是,已經足夠了。

  你已經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和工作。

  接下來,請享受我們所僅能給你的寧靜長眠吧!」

  伴隨著他的話語,黑匣緩緩封鎖。

  『尼安德特人』和外界的聯繫開始迅速地切斷,在短暫的聯通之後,這裡將重新變成那個永恆的封閉沙盒。

  一個永恆的牢籠。

  專門為三賢人所準備的墳墓。

  「不,絕不!」

  東王公發出咆哮,卻近乎悲鳴:「唯有這樣的結果,我絕不認可!絕不接受!絕不服從!絕不——」

  用盡所有的力量,他奮力掙扎,扯斷了枷鎖,在轟鳴中撕裂了葉暄的束縛。

  甚至顧不上殺死他,只是將他丟到一邊,然後拼盡全力地向著『沙盒』之外奔跑,攀爬,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向著最後的一隙緩緩合攏的出口爬行。

  要在『尼安德特人』徹底封閉之前,離開這裡。

  絕望地渴求著那一道光。

  葉暄憐憫地看著他狂奔著遠去,並不阻攔,只是靜靜地留在原地。

  就這樣,任由中央系統將自己最後的數據抹除。

  再沒有掙扎和反抗。

  只是閉上眼睛,輕聲嘆息:

  「你和我,都真可悲啊——」

  -

  -

  時間到了。

  伴隨著以太洪流的散去,中央核心所撐起的大源投影也在飛快地消散。

  就好像一個世界的倒影在緩緩死去。

  分崩離析。

  從遠方迅速延伸而來。

  在寂靜裡,葉青玄沉默地佇立在原地,任由『尼安德特人』一點一點地關閉,坍塌,壓縮。看著東王公那一張絕望的面孔,最後的門扉關閉在他的面前。

  從此,永恆的黑暗和孤獨等待。

  在葉清玄的指縫中,那一條串著最終權限的鏈子垂落。

  「你還有什麼東西,騙了我,對不對?」

  葉清玄輕聲呢喃,自言自語:「這才是葉氏真正的使命吧?不是進來陪你聊聊天,而是在必要的時候,去使用『尼安德特人』,犧牲自己……」

  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葉喧最後隱藏的秘密。

  可是已經太晚。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尼安德特人』只不過是葉暄為了迴避死亡,給自己打造的封閉天堂。

  可直到尼安德特人啟動的時候,他才發現:這絕不是葉暄所能夠完成的工作。

  尤其是在他已經被中央核心判處『清除』之後,又如何創造出一個權限能夠凌駕在中央核心之上的黑盒子?

  只有一個可能。

  早在他之前,這個黑盒子就已經存在。

  不,甚至早在移民船建造的時候,它恐怕就出現在設計圖之中。

  葉暄只不過是它的看守者而已。

  為了不使後人代替自己犧牲,所以他留在這裡,沉默地等待,等待它有一天能夠重新開啟,完成最後的使命。

  ——銷毀三賢人!

  從一開始,人工智能就是消耗品。

  是用來尋找新世界的工具。

  哪怕人類如此信任它們,委以重任,也不過是為了利用機械和人工智能的底層指令,讓它們能夠帶領人類,穿過無盡冰冷的宇宙之海。

  為了利用它們尋找到新的大地。

  找到之後,便可以毫無可惜的銷毀和清除。

  以免重蹈覆轍,以免再次被人造的神明主宰。

  以免再次毀滅一切。

  東王公從來沒有過任何贏的機會。

  哪怕他做再多。

  因為還未曾誕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注定失敗。

  注定死在人類為他們準備好的墳墓裡。

  在這一場殘酷而原始的進化裡,尼安德特人再一次死在了智人的口中,成為了孕育文明的資糧。

  為新的時代奠定基礎。

  當洞覺這一切之後,葉清玄已經說不出憤怒還是……難過。

  只是被一種無力感所充斥。

  疲憊不堪。

  「所以你選擇犧牲自己?」

  葉清玄疲憊的低下頭,「你覺得這樣,後人就會為你自豪?」

  恍惚中,葉喧的身影浮現。

  那是幻覺。

  葉喧所留下的暗示。

  天人傳承中所留下的最後碎片,數百年之前所留下的殘痕。

  「到最後也沒有成為讓後代為之驕傲的祖先嗎?」他似是無奈,伸手想要拍他的肩膀:「抱歉啦,小葉子。」

  可是那一道稀薄的幻影卻什麼都沒有觸碰到。

  只是穿過了他的身體,緩緩地消散。

  「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葉清玄問。

  做了這麼多。

  犧牲了這麼多。

  真的值得?

  「比起重歸往日的輝煌和錯誤,讓人類能夠重新開始的機會才是最珍貴的吧?」葉喧看著他:「至少,這樣還有修正曾經錯誤的機會,對不對?」

  「我不知道。」

  葉清玄苦澀搖頭。

  「只要別犯下和我同樣的錯誤不就好了?」

  葉喧咧嘴笑了起來,神情得意又愉快:「唔,這大概就是我最後要教給你的天人傳承了——來自祖先的教訓,給我好好地銘記在心吧,我的曾曾曾孫!」

  「那種東西,記得住才有鬼吧?而且,剛才你又佔我便宜了吧?」

  葉清玄反駁,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些想哭:「說那麼多,我又記不住,你又沒有寫在本子上。你起碼留下來偶爾提醒我一下啊!」

  「別想啦,佔了便宜之後應該趕快跑路才對。」

  葉喧愉快地大笑著,後退了兩步,裝模作樣地摘了一下不存在地帽子,彎腰道別,「那麼,永別啦,葉清玄。」

  就這樣,轉身向著幻象之中的遠方走去。

  漸行漸遠。

  直到最後的暗示消散,那個身影潰散在無盡的思緒和回憶裡。

  再不見任何痕跡。

  延續了數百年的時光,跨越了宇宙中足以令一切都變得渺茫的天文距離之後,曾經見證往昔罪孽的,就這樣完成了最後的使命,無聲地離去。

  悄無聲息。

  「永別了,葉喧。」

  葉清玄輕聲呢喃,閉上眼睛。

  在寂靜之中,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難以呼吸,忍不住眼淚。

  可是很快,他就感覺到有一隻纖細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掌。

  有人踮起腳,輕輕地抱著他。

  是白汐。

  「乖啦,不要難過。」

  她貼著葉清玄的胸膛,搖頭用力地蹭了一下:「還有我……咳咳,有朕陪著你,嗯,朕陪著你。九五之尊哦,葉清玄,你賺到了!」

  可能是皇帝的威嚴將難過驅散了。

  就彷彿感覺到了莫大的充實從胸腔之中升起,填滿了每一寸空隙。

  再無孤獨和悲傷的容身之地。

  「嗯,謝謝你,白汐。」

  葉清玄忍不住輕聲地笑起來,將她抱緊。

  就像是回報她蹩腳的安慰方式一樣,那麼用力,直到她快要喘不過氣,費力掙扎,捶打著葉清玄的胸膛,才微微鬆開一隙。

  可是在動作之中,他卻聽見清脆的聲音。

  來自他手中。

  他抬起手掌,看到那一條葉喧交給自己的項鏈。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在已經毫無意義的最終指令旁邊,還穿著一個奇怪的鐵環。

  上面點綴著細碎的晶石,正好是女孩兒無名指的粗細。

  在它的內側,還蝕刻著兩個纖細的字符。

  好像是某個名字的縮寫。

  葉清玄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苦笑:「真是的,那一句話……到最後都沒有說出口嗎?」

  明明擁有承擔人類未來的勇氣,可是卻連一句話都不敢對那個女人說。

  你這個傢伙,你究竟犯過多少錯誤需要我去避免啊?

  放心吧。

  所有的錯誤,我都會避免給你看。

  就從這個錯誤開始。

  就這樣,葉清玄抬起手,將那一枚指環端起。

  「白汐陛下,我有一個東西要送給你……」

  -

  -

  到最後,大源的投影終於還是消散了。

  葉清玄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偉願需要實現,白汐也想了半天,沒有什麼宏圖偉業需要改變大源。

  實際上是有的。

  相當多任性的願望被葉清玄阻止了。

  或者被葉清玄滿足了。

  於是,世界依舊是原本的世界。

  萬物依舊如此這般。

  人類的時代終究還是穩固又執著地延續了下去,至於會不會犯過去的錯誤,還需要其他人或者葉清玄來繼續努力。

  只是葉清玄不知應該說可喜可賀,還是可嘆可悲。

  而值得慶幸的是:在最後的最後,他終於理解到數百年之前葉喧做出抉擇時的心情和思緒。

  人生終結之後是否還有下一次呢?

  恐怕是沒有了吧?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所有人都奮力地在這不見邊際地海洋中掙扎著,狼狽不堪。

  明明誕生的時候彷彿整個世界都在歡呼,死去的時候,卻如此寂靜孤獨。

  渴望著救贖,可是卻又抗拒著救贖的到來。

  一邊徒勞地拯救世界,一邊執著地滅亡自己。

  時而向上爬升一步,時而向下墮落一點。

  如是不可救藥地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溜躂徘徊,總令渴望結局的人急不可耐。

  就算有萬能的神明能夠實現願望,這個世界又是否有真正值得去祈禱的東西呢?

  所以,請告訴我吧……

  ——靈魂的真正姿態。

  可到最後,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個願望渺小了。

  就算說出來,大源也會聽不見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16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 07:15
第八百三十二章葬禮(一)

  經歷了漫長又混亂的一夜之後,很多事情都已經被改變了,包括皇宮、包括帝都、包括震旦,或許震旦之外的世界也已經變得不同。

  唯一沒有改變的,恐怕只有人們心心唸唸想要改變的『大源』。

  鬥爭、叛亂、審判、打壓……短短幾日之內,整個國度儼然變作了一鍋沸水,一件又一件的猛料丟下去,一直到所有人都聞不出裡面會燉出什麼湯。

  緊接著,亂局有被一夕之間平定。

  白恆死後第一天,國都城門大開,諸侯聯軍進京。強行鎮壓一切叛亂,封鎖皇宮內外,所有人都在猜測接下來的戲碼是否是黃袍加身。

  可緊接著,白恆死後第二天,新皇繼位。

  可唯一的贏家卻令所有人都驚掉眼球。

  不是袁氏、不是柳氏、不是憤憤不平的長孫氏,也不是被譽為狼子野心的葉氏……笑到最後的,是換了一個家主的白氏和死到只剩下最後一根獨苗的雲樓氏。

  反正這兩家最後剩下的那個都是同一個人。

  雲樓白汐。

  其實把『雲樓』兩個字去掉也可以……

  最先低頭的是袁氏,袁氏最沒有野心,而且也最不在乎外物,雖然為此死了一個家主,但袁氏自己卻半點不難過,反而大有死得好、死得妙的快慰。

  這群神經病向來以人為劍,以敵人砥礪劍鋒,在胡先生的壓力之下,袁長卿突破了極限,抵達歷代家主所未能觸及的領域,所殘存的最後一柄劍便是證明。

  應白恆的邀約,袁氏特來下山尋死,如今已經已經找到了,自然沒有留下來過年吃飯的意思。白汐以白氏家主的名義修書一封,重提白恆和他們的協議之後,袁氏就很乾脆的把兵權一丟,轉身走人,重新鑽回深山裡了。

  柳氏比較難搞,但也不是不能談。

  值得令人放心的是,誰當皇帝都不可能讓柳氏的人上。

  無他,形象真的不是用『不好』便能形容的程度了。

  數百年來,柳氏專注鬼魅獸性,把自己也弄得半人不鬼,家中宿老多半都如同殭屍,年輕人也一個個鬼氣陰森,絕非善類。

  就算披上龍袍坐上寶座,也只會被當成先皇遺體。可偏偏獸性看似無形,研究起來需要的資源卻多得嚇人。

  尤其是鬼魅之道,金山銀山發起狠來也能夠燒空。

  所以,就要看要拿出什麼價碼才能滿足這群傢伙的胃口。

  事實證明,一個雲樓就夠了。

  崽賣爺田不心疼,更何況賣的還是雲樓慶舒的東西,如果不是葉青玄提醒,雲樓城那鬼地方早就被白汐忘到後腦勺後面去了,如今還能拿出來廢物利用一下,自然沒有捨不得的道理。

  三家說服了兩家之後,剩下的長孫氏自然孤掌難鳴。

  千年夙願終究還是難以完成,談了又談、算了又算,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去沒有魚死網破,帶著足夠吃成胖子的好處,交了兵權回封地去了。

  如是,新皇地位穩固。

  雖然問題依舊多到數不清……

  比如,陛下究竟姓什麼?

  身兼兩家的家主是沒錯,可總得有一家在前面啊。

  那麼『雲樓氏』和『白氏』究竟哪個在前面?

  白汐是白恆的養女是沒錯,可前面還有雲樓兩個字的啊,可雲樓白汐是雲樓慶舒的女兒沒錯,可這位女兒自己下手幹掉了親爹,願不願意承認這個姓氏還另說。

  而且還有原本那一封先帝手書的遺昭,冊封白汐為公主,改姓趙氏……

  好了,現在又要考慮是不是要姓趙了。

  幸好,如今的陛下不知道從哪裡抓了一個有皇族趙氏血統,將其家系重新傳了回去,相當於從自己身上過了一個彎兒,姓趙的還是繼續姓趙。

  那陛下現在姓啥?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急得腦仁疼。

  這問題往小了說只是一個稱呼,往大了說,就是站隊的問題了……

  雲樓氏和白氏,陛下能夠身兼家主之位,難道你還能腳踏兩隻船?你是忠與雲樓還是忠與白氏?

  你是白氏的朋友還是雲樓氏的朋友?

  或者說,你要做哪邊的敵人?

  況且,這不是陛下現在姓雲樓還是姓白的問題,眼光放長遠一點,還有陛下將來姓什麼的問題啊!

  您是姓雲樓呢?還是姓白呢?

  還是準備……姓葉吶?

  而且葉氏究竟是個什麼著落?是要平反還是繼續把這個問題蓋著?是要恢復原本的封地,還是併入王域中去?

  一時間諸事紛繁,一團亂麻,可偏偏有些問題實在太過敏感,放著又斷然不行,不知道多少人為此焦頭爛額。

  幸好,陛下百忙之中又丟下來一樁新麻煩,所有的麻煩都不是麻煩了。

  國葬白恆。

  這是一個大麻煩。

  姑且不提這位被雄踞震旦十五年,隻手遮天的攝政王是怎麼死的,也不提先帝是怎麼死的,反正在將來的史書上這兩位都只能是病死的。

  而且還要避重就輕,將這一段根本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歷史給抹平過去。

  姑且不論要抓掉多少史官的頭髮才能搞定這件事兒,光是評個謚號,就足夠讓石渠閣的博士們打出了狗腦子來了。

  而且這位陛下一意孤行,要將白恆葬在先帝給自己修建的寢陵之中,不論多少人的腦子在台階下面磕破了都不管用。

  白恆死後第五天,就這麼風光大葬了。

  一般來說,這種時候皇帝都會追封個什麼名頭以示恩寵和不捨,反正死人又不可能從墳墓裡跳出來,空頭支票隨便開,可偏偏如今的陛下在這一點上不知道為什麼摳得很死,一點恩寵都不繼續加,顯得有點薄情寡恩,但偏偏又以國葬待之。

  如此矛盾。

  不過,對於群臣飽受蹂躪的心智而言,這已經無所謂了……

  他們只盼著陛下登基這三把火燒完之後,能夠稍微消停一點吧。

  如是,葬禮進行。

  雖然是葬禮,但民間流行的五子哭墳的戲碼卻沒有擺上來,大家只是像徵性地緬懷一下實際上,心裡要說難過恐怕半分沒有,輕鬆快活的倒是一大堆。

  終於死了啊。

  這個把持了朝政這麼多年的奸賊。

  不知道多少人心裡鬆了口氣。

  裝模作樣的眼淚裡,有多少真心實意就沒有人知道了。

  哀樂隆重,由葉氏的家主親自主持,陛下都到場緬懷,身旁還帶著那位來歷不明的『前皇室遺脈』,如今的趙氏家主。

  一個看上去有些遲鈍呆呆的女人,眼神總像是夢遊,別人跟她說話反應總是慢半拍。

  總是沒睡醒的樣子。

  當葬禮結束之後,所有人都準備離去之後,冷冷清清的寂靜中,她卻像是依舊停留在過去,沉默著。

  「很難過嗎?」

  葉清玄問她。

  「不知道。」

  曾經的皇帝恍然搖頭,「這幾天裡,我看了很多他的事情,可都和我看到的那個他不一樣。很多事情我都在忘,現在就算努力去回憶,也記不清他的臉,只有眼神還算清晰。」

  葉青玄聽到這裡,忍不住苦笑。

  這恐怕也是白恆想要看到的吧?

  但是,雖然嘴硬的說讓她不要記住自己,可如果她真忘了的話,那個老傢伙恐怕也會有些難過吧?

  真是諷刺啊,白恆。

  「但有一點我很確定」

  葉青玄忽然聽見她的聲音。

  困惑回頭,就看到她認真的神情。

  「我很喜歡他。」

  像是回憶起殘存的記憶,又一次看到那一雙殘存的眼眸,她就彷彿從迷夢中醒過來了,睜開眼睛:

  「因為那樣的眼神,很強。」

  她說,「我想要像他一樣。」

  良久的寂靜之後,葉青玄自嘲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許久,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就努力活著吧……」——

  回到皇宮之後,葉青玄一個人走在玉階上,環顧著這一切,就忍不住感慨萬千。就在他回憶往昔的時候,就聽見宮殿裡傳來叩首的聲音,有老者狼狽地叩首,嗓音沙啞又慌亂:

  「陛下,老臣昧死以奏,國葬之後猝然大婚未免不合古禮,況且陛下如今剛剛登基,正是百廢俱興……」

  等等!

  大婚?

  誰要大婚吶?

  宮殿之外,葉青玄如遭雷殛,險些從台階上滾下去。

  「這麼快?」

  好不容易從地上把下巴撿起來,他在宮殿之外探頭探腦地望進去,只看到台階下面磕到頭破血流的老頭兒,還有帝位上眼神冷淡絲毫沒有任何憐憫之意的白汐。

  聽到他的聲音,白汐就抬頭看了過來,眼神……就變得更冷了。

  「嗯?」

  她像是沒有挺清楚葉青玄說什麼,從鼻孔裡發出了似是疑惑的聲音,葉青玄卻打了個哆嗦,裝作什麼都沒說。

  白汐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點,用眼神釘住了準備跑路的葉青玄,然後揮手趕人:「朕自有考慮。太常卿沒事兒的話,就下去吧。」

  老人裝作沒聽見,還在磕頭,很快被兩個金瓜武士扯著拖了出去。

  頓時,大殿裡只剩下了葉青玄和白汐兩人。

  越發尷尬的寂靜。

  誰都沒有開口。

  直到葉青玄受不了白汐的眼神,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之後開口:

  「咳咳,表妹啊……」

  「嗯?」白汐的鼻子裡又哼出了一個不快的音節。

  「白汐!白汐陛下!」

  葉青玄趕忙開口,端起曾經作為表哥的慈祥神情:「有的時候不用太著急,不是有句老話嗎?慢慢來,比較快……我不是說我不願意,我只是說……」

  坑坑巴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遠處傳來的尖銳鐘聲打斷了。

  有人衝撞大內!

  鏗鏘鐵甲的轟鳴響起。

  兩行禁衛軍狂奔而至,擋在了宮殿前面。可葉青玄眼睛尖,卻看到遠處跑來的『刺客』。

  那分明是圓桌式師團的製式鎧甲!

  而且那個身高和心音,葉青玄認得一清二楚:他是自己的傳令兵!

  「讓開!!!」

  那個騎士空著雙手,慌亂到不顧禁宮的森嚴守衛,雙手高舉著一個盒子,闖到宮殿之外,一路狂奔:

  「讓開,我要見殿下!殿下!殿下在哪裡?!」

  葉青玄皺起眉頭,伸手攔住了要將他就地正法的禁衛。

  「怎麼回事兒?」

  他看著自己驚慌失措的親衛:「安格魯出了什麼茬子?」

  騎士跪在地上,雙手將鐵盒奉上:「殿下,阿瓦隆以風洞傳訊急報!昨日至今,急告十九次!非殿下不能親啟,請恕屬下失禮……」

  話還沒說完,葉青玄就劈手搶過鐵盒,顧不上安慰他,直接將鐵盒扯開,一張薄薄的以太結晶編製成的信紙就落在了他的手裡。

  很快,他的臉色就變成了鐵青。

  一瞬間,整個帝都的人都感覺到心裡慌了一下。

  刺骨的寒意自整個王宮衝天而起,擴散向四面八方,轉瞬間,寒冬席捲而來,無數霜花展開。

  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難以呼吸,稍微衰弱一點的,幾乎登時暈厥了過去。

  不知道一瞬間失控,究竟激發了多少宮內的結界,葉青玄甩手扯碎了那些飆飛的雷火,第三次,將手中的急報重新看完。

  握緊手掌。

  灰燼從他的手中落下。

  「夏爾……」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20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17:14
第八百三十三章葬禮(二)

  第一次夢見了美好的場景。

  就像是童話一樣。

  層層光暈之中,他看到了,白髮的年輕人低著頭,微笑著為女孩兒戴上戒指,驅散了不幸和苦難。

  那模樣……幸福得就好像讓自己也能夠解脫了一樣。

  然後,夢醒了。

  夏爾睜開了眼睛,聽見水壺沸騰的聲音,火爐裡的木柴發出劈啪的聲音。

  有人坐在爐子前面,背對著他,看火。

  「早上了?」

  夏爾茫然地抬起頭。

  「不,是午夜。」

  爐前的男人端起水壺,起身,自顧自地從桌子上的茶罐裡抓了一大把碎末,丟進破鐵壺裡。

  沸騰的熱水注入破鐵壺中,碎末翻湧著,色澤就變得昏紅起來。

  搖晃了幾次之後,算不上芬芳的茶湯就這麼倒進了兩個破木頭杯子裡,放在床頭。

  就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帕格尼尼拖過來一張破椅子,坐在夏爾的面前。

  「很抱歉,打攪了你的美夢。」雖然嘴裡說著抱歉,可他臉上卻沒有什麼道歉的意思,只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

  「怎麼了?」夏爾茫然,「忽然……」

  話被打斷了,帕格尼尼端起了茶杯:「喝茶嗎?」

  「啊,謝謝。」

  夏爾下意識地接過茶杯。

  他低下頭,聞了聞,還是一如既往的爛茶葉的味道,水溫卻正好,絲毫不像是剛剛沸騰過的樣子。

  廉價的碎末在熱水之中漂浮著,向上升起或者是向下沉沒。

  有那麼一瞬間,恍惚中,那一片渾濁的暗紅色彷彿變成了火焰,躥升蔓延在大地上,驟然升起,又消失。

  幻影從茶杯中閃現,燃燒的大地和建築一閃而逝,火焰如潮水,淹沒了屍骸和骸骨。

  伴隨著似曾相識的哀鳴。

  有孩子們在哭喊。

  啪!

  夏爾的手哆嗦了一下,茶杯落在了地上。

  茶湯潑灑開來,不切實際的幻象就消失了。

  夏爾愣住了。

  帕格尼尼的眼眸低垂,就像是什麼都沒看到,充耳未聞,只是應付一般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後將茶杯放回了桌上。

  看向夏爾的眼神,就變得失望又複雜。

  「不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神明會眷戀你這樣的人?」

  「抱歉。」

  夏爾狼狽地撿起地上翻滾的茶杯。

  「用不著道歉,這不是錯誤,不,對你來說……或許是吧。」

  帕格尼尼將茶杯從夏爾的手裡拿過來,低頭看著杯底的茶葉,就好像是個占卜師,通過茶渣殘留的形狀就能夠窺探出未來的景象。

  「走吧,夏爾。」

  他低著頭,忽然說:「茶已經喝完了,你該走了,從村子後面走,河邊有人會接應你,送你到安格魯去。」

  寂靜裡。

  夏爾忽然感覺顱骨伸出傳來一絲深刻的痛楚。

  突如其來,又突如其去。

  只有一線鋼絲穿過之後所殘留的幻痛。

  他下意識地按住額頭,又一次地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悲鳴聲,孩子們的哭聲,還有燃燒的聲音,大地破碎的聲響……

  可那些聲音很快又消失了。

  不,它們根本就還沒有發生。

  可是那一線幻痛卻擴散過來,蔓延在脊髓之中,令夏爾驟然之間感覺到了寒冷,彷彿被投入了冰河之中。

  寒流衝刷裡,帶來冰山碰撞的轟鳴。

  錯綜複雜的思緒驟然被截斷了。

  帕格尼尼給出的暗示已經夠多了。

  靈機一閃而過。

  他已經恍然領悟。

  「原來是這樣嗎?」

  夏爾抬起頭,呆滯地看著他,「康斯坦丁先生,他……終於準備殺我了嗎?」

  他的嘴角抽搐著。

  像是試圖自嘲地笑一笑,可是表情卻十足難看。

  不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事到如今,還會問這麼蠢的問題嗎,夏爾?」

  帕格尼尼憐憫地看著他:「自始至終,康斯坦丁只不過是你眼中的幻影而已。你的眼睛看得見一切的真理,可為何看不清人的本質?

  他就是那樣的人,滿腦子都想著求之不得的東西,執念深重,罪孽也深重,有誰礙了事,他就殺了誰。

  夏爾,你礙了事。」

  「抱歉。」

  夏爾低著頭,道歉,就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抱歉,我只是想要……」

  「你只是想要從神壇上走下來而已,對不對?」

  帕格尼尼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要改變這個世界,順遂自己的心意不,任何人恐怕都會這麼想,但唯獨你,改變起來那麼容易……你會摧毀蓋烏斯的一切心血。

  這對你而言,輕而易舉。」

  寂靜裡,遠方傳來尖銳的哨子聲。

  「你該走了。」

  帕格尼尼第二次重複,面無表情地催促。

  夏爾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像是聽不懂他的話。

  帕格尼尼皺起眉頭,最後,無奈地嘆息,然後伸手……動作飛快,像是電一樣,甩過去一個耳光。

  啪!

  然後又是一個。

  眼罩被打下來了,露出空空蕩蕩的眼窩,眼窩的傷口崩裂,一絲血水從臉頰上流下來。

  殘存的另一隻眼睛終於抬起了,看著他。

  眼神之中空空蕩蕩。

  像是另一隻眼睛一樣。

  「真是不像話,連樂師的骨氣都沒有了嗎。」

  帕格尼尼嫌惡地收回手掌,將一個盒子丟進他的懷裡:「帶著你的東西,快滾!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盒子在翻滾中被打開了,露出一隙,有純淨的輝光如水一般蔓延而出。

  裡面是一顆被封存起來的眼睛,眼球像是異質化了一樣,變成了水晶,無數倒影在晶體上摺射,宛如蘊藏著一切秘密和力量。

  那是夏爾的眼睛。

  神之力封存於此。

  舉世獨一。

  「為什麼幫我?」

  夏爾輕聲問,「如果我死了的話,你不是就能得償所願了嗎?」

  「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夏爾。」

  帕格尼尼漠然地瞥著他:「我想看到的是神明的死,不是你的。」

  「你差太多了。」

  夏爾愣住了,很快握著自己的眼睛,苦澀地笑了起來。

  「是啊,做個普通人都那麼失敗……還做夢想要改變什麼世界呢?」

  他穿上了鞋和大衣。

  臃腫又難看,像是一個圓球。

  戴上了帽子。

  推開門。

  最後,回頭道別:

  「再見。」

  「不,永別了。」

  帕格尼尼背對著他,聲音冷淡:「到了安格魯,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吧。老老實實的做個普通人,平庸地老去,那樣更適合你。」

  腳步聲遠去了。

  跌跌撞撞。

  天上下著雪,踩在雪地上,厚實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他終究沒有留下來。

  令人失望。

  但似乎又沒什麼不好。

  所以,就這樣,終生以一個不成器的人類的身份活下去吧。

  這就是你唯一能夠完成的事情了。

  帕格尼尼閉上眼睛。

  爐火在門外的寒風中熄滅了。

  「做了無所謂的事情啊,帕格尼尼。」

  狼笛依靠在門框上,低頭抽著煙:「這是怎麼了,良心發現嗎?」

  「這大概是身為樂師的強迫症吧。」

  帕格尼尼的聲音平靜,「只是想著與其無法完成,不如徹底毀掉他而已。」

  倘若夏爾能夠真的成為神明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他不是沒有想過。

  但倘若自己追求了一生的神明是那麼可笑的東西的話,還是毀掉比較好吧?

  擁有那種力量對人類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

  讓夏爾對神明的力量徹底失望。

  拒絕自己成為那樣的東西……

  從神明的雛形變成一個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血肉之體不能承受神的國,必朽壞的不能承受不朽壞的」

  帕格尼尼吟誦著聖典上的經文,眼眸低垂:

  「我配不上,他也一樣。」

  所以,就讓他以一個普通的人身份隨便在哪裡死掉吧。

  倘若有命運的話,這就是對他最仁慈的下場。

  寂靜中,任務失敗的狼笛沒有追上去,也沒有惱羞成怒同帕格尼尼動手。

  只是低頭,將菸捲踩滅。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他說,「可惜……」——

  深夜的村莊靜悄悄的。

  沒有聲音。

  只有腳步聲迴響在雪地裡。

  像是泥足深陷。

  夏爾試圖奔跑,踉踉蹌蹌地,最後跌倒在雪地裡,慌忙地向前爬行,回頭看向身後。

  身後空空蕩蕩。

  沒有人追逐。

  遠方像是傳來了轟鳴的聲音,可是聽不清晰。

  只有他在喘息。

  明明這麼短暫的距離,可是卻如此疲憊,疲憊的讓他跌坐在融化的雪泥裡,不想再爬起來。

  或許就這麼也好,就這麼睡一覺。

  安安靜靜地死掉。

  不會痛。

  可幻覺一般的痛楚擴散在顱骨中,驅散了睡意,催促著他爬起,向前,繼續奔跑,跌倒,爬起來,再奔跑。

  踉踉蹌蹌,踉踉蹌蹌,踉踉蹌蹌。

  融化的雪將體溫帶走了,冰冷的幻覺擴散在腦海中,讓他看到焚燒的大地,積雪融化了,火焰瀰漫在村莊裡。

  一切都在焚燒。

  孩子在火中哭喊,和大人們一樣。

  很快,他們都死了。

  因為自己。

  因為自己……

  他咬牙,閉上眼睛,嘶啞地咆哮,將那些該死的幻覺驅散了,繼續向前奔跑。最後,被腦後傳來的悶響打趴下。

  倒在地上。

  有人抓住他的頭髮,粗魯地將他按在地上,興奮地大笑:「抓到你了!」

  「運氣真好啊,撒個尿都能撈到一隻大魚。」那個離隊的人咧嘴,露出黃色的牙齒,向著遠處高喊:「餵!快過來,他在這裡!我抓住他了!」

  他將手套摘下來,僵硬地手指摘下腰間的繩子,試圖將夏爾捆住,卻聽見那個被踩進泥漿裡的人發出聲音。

  「為什麼……」

  是夏爾。

  他低著頭,將腦袋埋在雪泥裡,卻忍不住低聲哽咽:「為什麼啊……」

  他懦弱地流下眼淚和鼻涕,想要大哭,可是卻感覺肺腑中焦躁的像是吞下炭火一樣,難以呼吸。

  劇痛擴散在內臟裡。

  那是憤怒,催促著他掙扎,瘋狂地扭動身體,哪怕手臂折斷了也不能停下。從地上爬起,然後奮力將那個男人撲倒在地。

  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一樣,抓著從積雪中摸索到的石塊,用力地砸著那個人的臉。

  「告訴我啊」

  他怒吼,嘶聲竭力,卻只能發出尖細扭曲的聲音,像是哭喊:「我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啊!」

  「誰來告訴我為什麼啊?」

  「為什麼我就非死不行啊!」

  他咆哮,猙獰的表情被鼻涕和眼淚蓋住了,變得滑稽。

  那一張驚愕的臉破碎了,被石塊擊打著,扭曲著,一隻眼睛從破碎的眼眶裡脫離出來,然後,又被砸成了泥。

  「我只是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夏爾哽嚥著,難以壓抑悲鳴:「我只是……我只是……我想要救你們而已啊!」

  染著血的石塊落在地上。

  那個人再無聲息。

  遠方有火光亮起了,嘶喊的聲音在接近,隱約有幾個人跑向了這裡,信號箭升上天空,緊接著,爆裂成了熾熱的光芒,從空中緩緩落下。

  光芒照亮了夏爾的臉。

  他從地上爬起,麻木地狂奔,鑽進樹林裡,跌倒,再爬起,像是感覺不到痛楚。

  向著渡口的方向跑去。

  至少要離開這裡。

  「往這裡!這裡!」

  在渡口,一艘即將離岸的小船上,有人向他招手:「快點!他們拖不了多久!」

  纜繩被解開了,那個人坐在船舷邊上,伸手在冰水裡,呼喚激流降臨。

  夏爾狂奔,顧不上喘息,不去聽身後的異響。

  然後,他看到了。

  冰冷的河水被血染紅。

  一顆頭顱自脖頸上脫離,落進了水中。

  在船舷上,那一具無頭的屍體也緊隨其後。

  只留下一把釘進了船板上的反曲刀。

  一線迴旋的冷光在那一瞬間迸發,乾脆利索地斬落了那個人的頭顱,幾乎斬破了船身,殘留在外的鋒刃發出淒嘯,嗡嗡作響。

  緊接著,刀身上的音符亮起,煉金矩陣中的力量迸發,恐怖的震盪擴散。整個船身連帶著刀一同,在震盪中如沙粒一樣坍塌了。

  落入河水裡,融化成一糰粉漿,捲向下游,很快,消失不見。

  只留下夏爾一人站在岸邊及膝深的冷水中,茫然地回頭,看向身後。

  幽深的樹林中,無聲地亮起兩點深紫色的光芒。

  那是什麼東西的眸子。

  如同冥府中的寶石,不帶任何暖意和溫度,勝過冰流和寒風千萬倍的冷。

  低沉的腳步聲中,枯葉和樹枝被踩碎了。

  紫眼獅鷲佇立在月光之下。

  看著他。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23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8 11:51
第八百三十四章葬禮(三)

  月光像是將一切都凍結了。

  只有抽搐的喘息聲。

  很快,寂靜被打破。

  紫眼的獅鷲凝視著獵物,一道反曲刃從袖口滑落,落在那一張曾經被粉筆灰填滿指紋的手中。

  握緊。

  刀刃錚鳴尖嘯。

  宛如獅鷲在獵食之前的凶戾呼聲。

  向著夏爾,他一步步地上前,緩慢又堅定,彷彿要每一步仔細認真地踩進泥土中,不留任何一點空隙。

  同樣的殺戮,在重複了千萬次之後,只剩下了行雲流水一般地嫻熟,沒有任何累贅步驟,冷酷莊嚴。

  那是死亡。

  死亡在緩緩逼近。

  可夏爾依舊僵硬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看著那個熟悉的影子向著自己走來。

  表情抽搐著,似哭似笑。

  不知應該是恐懼,還是狂喜。

  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那樣,每一天的黃昏都會坐在門外,等待著唯一的家人從路的盡頭回來。

  有的時候他帶著禮物,有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

  但只是看到那個影子,自己便會歡呼雀躍。

  只要他遠遠地向自己招手,便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老師,你回來了嗎?」

  那個孩子踉蹌地向前,伸手,想要去擁抱他。

  崩!

  鋼鐵摩擦的聲音迸發。

  就像是時間驟然向前跳動了一格,被剪去了最關鍵的一幀,令事像零落,破碎不堪。

  一柄脫手而出的刀刃懸停在空中。

  就在夏爾的面前。

  足以貫穿金石的利刃凝固在空中,被無形的力量,細碎的音符自從鋒刃上的矩陣中亮起,卻在那一隻眼瞳之前黯淡熄滅。

  那一瞬間,在夏爾的懷中,沉寂的水晶之眼煥發出了奇蹟一般地力量,抹去了足以致死的攻擊。

  然後,再一次陷入沉寂。

  刀刃落在了地上,鋼鐵和碎冰相撞,迸發出刺耳的聲音。

  於是,笑容破碎了。

  恐懼和歡欣混雜在肌理中,到最後,只剩下一片難以稱得上表情的空洞。

  一道隱約的霧氣自從紫眼獅鷲的面具之下升起。

  似是嘆息。

  「我本來想要快一點的,夏爾。」

  蒼老的聲音自面具之下響起,如此熟悉,如同握刀的手,平靜又殘忍:「至少,不會讓你太痛苦。」

  夏爾低下頭,看著落在腳邊的刀鋒,刀鋒之上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念線,純粹到足以干涉物質的殺意自斷裂的念線中洩露出來。

  風中吹來濃鬱的血腥味。

  這是最終的領悟。

  原來是這樣嗎?

  啊,原來是這樣啊。

  「老師,你也是來殺了我的嗎?」

  他恍然地點頭,端詳著那一張猙獰的獸面,想要看清楚背後的臉。

  首先感覺到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緊接著是無法抑制的喜感,就像是最絕佳的荒誕劇。

  那些看似永恆的泡影就這麼滑稽地破碎了。

  他從溫馨的夢中驚醒,凝視著面前殘忍的世界,輕聲呢喃:「連你也……不想讓我活下去嗎?」

  紫眼獅鷲沉默。

  沒有說話。

  只是抬起雙手,彷彿鋼鐵摩擦的狂躁聲音中,兩道銳利的鐵光自手中凝結,斑駁地鐵鏽自鋒刃上如鱗翹起,帶著刻骨的殺意。

  亞伯拉罕向前。

  步步緊逼。

  這就是最後的回答,斬斷一切僥倖和幻想,抽走了夏爾最後的力量和勇氣。

  如有實質地幻痛蹂躪著內臟,摧殘肺腑,令他狼狽地彎下腰,幾乎倒在地上,再忍不住眼淚和哽咽。

  「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當初還要把我撿回來啊?」

  夏爾看著他向自己走來,帶著刀,卻不想再逃:「為什麼要在我身上浪費這麼多年?乾脆就讓我當初那麼死掉不就好了嗎?

  不需要絞盡腦汁地去養一個死小孩兒,不用騙他未來還有什麼希望,也不要讓他對別人抱有期待。

  既然我活著對這個世界不好,那就不要讓我在這個世上活過……」

  他跪在地上,哀求,哽咽,悲泣,到最後,歇斯底裡地哀鳴:「請你告訴我啊,老師為什麼當初你要救我啊!!!」

  就像是乞丐一樣,他祈求著亞伯拉罕的回答。

  哪怕一句話,一句『身不由己』的虛偽開脫,都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擁抱死亡,結束這漫長的折磨。

  迎來解脫。

  可自始至終,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毫無憐憫的沉默和進攻,

  說話吧,老師,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殺我。

  不論是誰來都好……

  只要不是你。

  只要不是你……

  無人回應。

  只有鐵光斬落,和無形的屏障碰撞在一處,迸發尖鳴。

  就算在他失去了所有反抗意志的時候,那一顆眼球依舊執著地保護著他的生命,溫度熾熱,像是鐵在以太過載的狀態中被燒紅了。

  屏障層層展開,劇烈反震,試圖阻攔獅鷲的利爪。

  鐵光在瞬間破碎,可轉瞬又重新湧現,視恐怖的反震如無物,反而越發凝聚。

  以太質變!

  於是,鋼鐵哀鳴的淒嘯聲重新迸發。

  獅鷲猙獰。

  深紫雙瞳中煥發冷光。

  鐵光向前劈斬,節節貫穿,撕裂十六層屏障,摧枯拉朽的噴發,最終,鐵光撕裂了夏爾的臉,令空洞的眼眶破碎了,留下慘烈缺口。

  血色噴湧。

  那一張曾經俊秀的面目被撕裂了,赤紅流淌,變得痛苦又猙獰,悲鳴在劇痛中斷絕。殘存的獨目抬起,那眼神說不出是絕望還是憤恨,只是一片空落落的。

  像深淵一樣。

  骨骼在劇痛中增殖,那聲音像是石塊在生長一樣,自破碎的血肉中刺出,補足了眼眶上的缺口,在鮮血的覆蓋下,血肉重生,到最後,只留下一抹宛如鐵漿凝結後形成的亮銀。

  那是殘留的鐵光糾纏在傷口中。

  那是鐵的眼淚。

  夏爾抬起手,令亞伯拉罕手中的鐵光停滯在半空中。

  那由以太集束所形成的鐵光,本質上是其實是由《波萊羅》所形成的無數念線,在灌注了殺意,被施加以性質干涉之後,所形成的無形利刃。

  無數『微小的毀滅』重疊在一起,所形成的『龐大的毀滅』。

  足以創傷天災,對萬物施加酷刑。

  原本只需要擦破一個小口,無數細微的念線就會施加千百次的性質干涉,令人體徹底蒸發。可現在,哪怕失去了神明的力量,可足以媲美神明的不死性還留在夏爾的身上。

  凡物無法將祂殺死。

  只能令祂從『生而為人』的幻夢中驚醒,睜開眼睛。

  在他的手中,那一顆水晶雕琢而成的眼瞳悄然破碎,消散為塵埃,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眼眶中所亮起的輝光。

  宛如神的火焰。

  那是悲涼的怒火。

  在足以蒸發萬物的高溫中,焚風自虛空中迸發,向著四面八方席捲,令冰雪融化,水分蒸發,大地乾涸。

  在那一隻眼瞳的注視之下,天和地化作了熔爐。

  與火之中,神明之子輕聲呢喃。

  「為什麼偏偏是你呢,老師。」

  「到現在還喜歡說這麼軟弱的話嗎,夏爾?」

  獅鷲抬起頭,雙手中的鐵之羽翼彷彿被點燃了,沙啞地聲音終於響起:「你的決心,不是已經明確了嗎?」

  「是啊。」

  夏爾自嘲地笑了起來,凝視著面前的老師,自己的養父,自己的敵人。

  斬斷了最後一點幻想。

  他說,「老師,我要……殺死你。」

  「很好。」

  亞伯拉罕讚許地頷首:「來吧,夏爾!」

  「這就是你的畢業儀式。」-

  鐵光奔流。

  那是水銀的洪流席捲。

  足以比擬白銀之潮的恐怖力量再次顯現,不是毀天滅地的恐怖海嘯,而是匯聚在雙手之中的淒厲鐵光。

  彷彿燃燒的光流在亞伯拉罕皮膚之下湧動,將他點燃,令他化身非人,真正地成為了紫眼獅鷲,再一次成為了那個毀滅一切的天災樂師。

  哪怕面前的敵人是他的孩子。

  此刻銘刻在他胸膛之上的,是前所未有的龐大矩陣。

  以白銀之潮的格式進行銘刻,以解譯法進行統和,教團仿照以太之網的原理所勾勒,教團為他植入的遺物被喚醒了。

  重離子放射發生器。

  那是來自黑暗時代之前的珍貴遺物,舉世獨存的殺戮武器,純粹為了殺戮和毀滅所打造,為了將仇敵徹底毀滅,一片灰燼都不存留在世上而應運而生的怪物……

  在啟動的瞬間,他雙手中燃燒的鐵光暴漲,衝天而起,匯聚為狹窄的一束,封鎖在無形的力場之中。

  明明殺戮是那麼醜陋而卑劣,但可是此刻的光芒卻輝煌到不可直視!

  那是被加速至光速的以太,裹挾著物質被粉碎到極限之後殘存的離子洪流。不僅僅侷限在淺薄的物質界,它甚至在以太的支撐之下,擺脫了原本的限制,自高層維度之中奔湧,將此處一切樂理盡數摧毀。

  這是唯一能夠威脅到神聖之釜的武器,在它的面前,不論是三柱神還是三賢人,都脆弱的宛如泡影。

  曾經的初代紅之王為了避免人類在爭鬥中自滅從武器庫中取走封存的武器,如今再度顯現在世上。

  足以殺死神的武器被足以殺死神的人握在手中。

  為了將降臨的神明徹底摧毀!

  夏爾閉上了眼睛。

  在他的背後,伊甸的虛影重現,無數要素自天國之中湧現,匯聚,伴隨著那一雙眼睛的睜開,無數樂章自幻影之中閃過,不論是三王秘密傳承的樂章亦或是曾經已經斷絕傳承的樂理,此刻彷彿都伴隨著他的意念自以太界中升起,又迅速消散。

  到最後,只剩下唯一的一道。

  那是傳承自黃之王的旋律,原本除了葉青玄之外再沒有人能夠掌握的樂章,來自安魂曲中的核心樂理。

  《神怒之日》!

  飽含了純粹殺意的水晶之劍自夏爾的手中增殖而出,被他握在手中,便彷彿舉世光輝匯聚於此。

  可那劍刃不復澄澈透明,而是化作了漆黑。

  深淵蘊藏其中。

  哪怕黃之王的權柄也無可比擬的恐怖力量就此降臨。

  所形成的恐怖波瀾瞬間席捲整個世界,哪怕遠在聖城都足以觀測到宛如恆星爆裂的恐怖光焰。

  劍刃碰撞。

  掀起的餘波撕裂了天空。

  重力的弦被繃斷了,失去引力的大地崩裂縫隙,無數砂石自動盪的版塊中脫離上,升上天空,在哀鳴的旋律中舞動,燃燒,最後化作火雨向著大地墜落。

  彷彿聖典中所描述的審判末日降臨了。

  結果……夏爾被壓制了。

  被最瞭解他的人徹底壓制在下風。

  屠神的武器並沒有令它的解封者們失望,在碰撞的瞬間,漆黑的神怒之刃上就浮現出無數裂紋,可是卻未曾預想的那樣分崩離析。

  支撐著它存在的不是以太,而是漆黑的絕望和燃燒的瘋狂。

  鐵流光束動盪,纏繞在上面的狂亂光焰無時不刻地發起爆裂,化作高溫,將夏爾的面孔和半身焚之一炬。

  可是在焚燒之中,那慘烈的軀殼又迅速重生,嶙峋的白骨之上有神聖的輝光在流淌。

  祂是殺死不死的。

  除非在一瞬間自內而外地將所有組織徹底蒸發殆盡,否則,一切殺不死祂的東西,都會令祂變得更強。

  那一瞬間,火焰中,那一張被點燃的面孔抬起,聲音沙啞:

  「老師,你老了。」

  崩!

  亞伯拉罕暴退,胸前浮現出一道血痕,翻捲的血肉如同悲慼狂呼的嘴唇,自斷裂的胸骨上張開,嘔出熾熱的血,抽搐著,在焦熱的空氣中艱難喘息。

  是另一把劍。

  自夏爾展開的左手中,棱晶生長的清脆聲音展開,漆黑而纖細的影子自其中生長,緩緩拓展,轉瞬間,自匕首的長短延伸至誇張的尺度。

  倘若剛剛的色彩是漆黑,那麼此刻已經沒有色彩能夠從那空洞的輪廓中存留,彷彿通往深淵的裂口。

  令所有觀測者都不寒而慄的現象終於發生了。

  和剛剛的樂章截然不同,此刻的夏爾只是憑藉著自己的意念,便足以創造出物質,令現實歪曲。

  只是賦予怨恨和痛苦,便足以創造出這種凌駕於天國之門上的神器。

  不,不僅僅如此。

  僅僅如此,不足以囊括那蘊含於魂魄中的憤怒和痛苦。

  這只是渺小的開端……

  就在大地之上,無數晶簇自微小的裂隙中延伸而出,如悲傷一般萌發,如痛苦一般生長,如深淵一般增殖,如絕望一般擴大……

  那是海洋。

  瘋狂的海洋。

  無數深邃的虹光中,漆黑的水晶覆蓋了大地,歪曲了這一片大地上現實,輕而易舉地達到了昔日百目者夢寐以求的程度,令深淵降臨在大地之上。

  只不過,那是比深淵更純粹的異界,比人之惡意所更瘋狂的神之怒火。

  鮮血結痂化作了晶簇,痛苦凝聚形成虹光,絕望洶湧,化作空氣。

  那宛如傷疤的姿態,就彷彿世界被創傷了一樣!

  來自大源之中的惡意和痛苦,如瀑布一般傾斜而出。

  只是一念,就足以令一切落入地獄。

  而就在此刻的地獄中,鐵流揮灑,那兩束纖細的光流所過之處,將一切增殖地晶簇撕碎,毀滅大地之後連地獄也一同毀滅。

  以人之惡意所締造的武器無法為萬物帶來救贖。

  但至少能夠帶來永恆的虛無。

  在毀掉自己之前,將敵人也徹底毀滅。

  「老?還早得很呢,夏爾!」

  破碎的獅鷲面具之下,傳來亞伯拉罕嘶啞地喘息,伴隨著他的手掌自胸前拂過,鋼鐵楔入骨骼的聲音傳來,鐵光將張開的血肉合攏,如釘子一般串聯縫合,到最後,再度完整無缺。

  然後,獅鷲燃燒的雙翼再度展開。

  奔湧的鐵流撕裂一切。

  化作流星。

  向前。

  切裂一切輝光,毀滅一切力量,埋葬一切物質。

  將一切,歸於虛無!

  只有這樣戰鬥,才能體現出紫眼獅鷲的價值,只有這樣的情況,才能凸顯出亞伯拉罕的珍貴。

  曾經傾盡諸國的力量從無數人中遴選出的劊子手,纏繞著無數罪孽和血腥的怪物,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舞台。

  縱然面對神明,亦能步步緊逼!

  在狂亂的輝光中,獅鷲的面目上露出瘋狂地獰笑。

  一步,兩步,三步。

  半身浴血,無數傷痕破裂,可旋即被鐵所貫穿,鉚定,縫合,絕望之海也被斬開了,撕裂,殘酷地裁成兩截。

  令夏爾的表情扭曲。

  徹底癲狂!

  「就這麼地想要殺死我嗎?老師!!!」

  在怒吼之中,大地之上,無數水晶之樹衝天而起,向著天空刺出怨恨的長矛,絕望在生長,發狂地蔓延,化作無數道漆黑的裂痕,向著紫眼的獅鷲合攏而去。

  增殖!增殖!再增殖!

  可在轟鳴之中,合攏的樹叢又在奔流的鐵光之間破碎,斬開!

  鐵光熾盛!

  被無數長矛貫穿的亞伯拉罕自其中衝出,半身被攪碎,失去了一條手臂,露出破碎的內臟,可腳步依舊沒有停止。

  三步!

  殘缺的獅鷲面具之上,僅存的紫色眼眸迸發出猩紅的血光。

  三步之後,弒殺神靈!

  咫尺距離被一跨而過。

  鐵光倒持,高舉,對準了夏爾的面孔,刺落!

  那一瞬間,夏爾咆哮,可是卻聽不清他的話語。

  這個時候,任何言語都已經毫無意義。

  只有無盡的怨恨和憤怒,自那消瘦的軀殼中噴湧而出,面孔抽搐猙獰,宛如自神明淪落為惡鬼。

  在他雙手之中的怨恨和痛苦劇烈震動著,漆黑的神力席捲奔流,舉世之暗匯聚於此,再無任何猶豫。

  向著前方刺出!

  向著自己曾經所敬重的,所憧憬的,所珍視的,自以為很重要的,以為讓他不惜一切的……敵人!

  就這麼,了結一切!

  於是,恨與鐵碰撞在一處。

  烈光將一切吞沒。

  毀滅的餘波瞬間橫跨萬里,哪怕在遠在聖城也能夠感覺到窒息的壓力,鋼鐵之城在颶風中尖鳴。

  無數鐘聲響起。

  宣告葬禮的開始——

  焚燒大地的火焰熄滅了,塵埃遮蔽了月光。

  當一切光芒消散之後,夏爾站在千瘡百孔的大地之上,僵硬地低下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他擁抱自己。

  任由痛苦和憤怒的劍刃將自己貫穿,自內而外地將自己……殘忍湮滅。

  在最後的一瞬間,足以殺死神明的時候,鐵光消散了。

  他停下了。

  面對自己的孩子,如同垂死的獅鷲張開雙翼。

  這是遲來的擁抱。

  擁抱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死亡。

  「能見到你真好啊,夏爾。」

  他輕聲呢喃,「真是太好了……」

  殘缺的面具之下,夏爾終於看到了那一張熟悉的面孔,那麼平靜,彷彿迎來解脫。

  「老師……你……」

  夏爾呆滯地回過頭,陷入了茫然,還有……恐懼。

  當他終於明白的那一瞬間。

  當他終於領悟的那一瞬間。

  當他終於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的那一瞬間。

  「抱歉,讓你失望了,聖城……沒有……遊樂園……」

  老人疲憊地依靠在孩子的懷中,宛如夢囈地低語:「對不起,那裡……沒有……讓你去的地方……對不起,夏爾,對不起……」

  就像是過去那樣,他窘迫地微笑了起來。

  夏爾,請你原諒我吧。

  「這究竟……這究竟是……什麼啊,老師!!!」

  那是傾盡絕望,發出了無力的悲鳴。

  夏爾顫抖著,明明像是神明一樣,卻撐不起一個老人的渺小重量。

  被恐懼輕而易舉地擊倒,難以呼吸。

  這麼多年以來,他為自己的聰慧和天資洋洋得意,此刻,卻發現,自己究竟有多麼的……愚蠢!

  為什麼?

  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夏爾?

  只要想一想就能夠明白。

  這不正是你唯一的弱點嗎?

  哪怕你貴為神明,只要挾持一個老人,就能夠讓你像狗一樣的低頭。

  為了他,你不是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嗎?

  誰都知道啊,你有多麼的軟弱,多麼的……可憐!

  只要他開口,為了他的願望,你就願意四處奔走。

  哪怕是讓他來殺你,你也只會跪在地上,哭著讓他割掉你的頭。

  太簡單了,夏爾,真是太簡單了。

  只要抓住這一個弱點,就可以對你予取予求。

  只要這樣的話……只要這樣的話……

  你就永遠得不到自由!

  「逃吧,夏爾!」

  那個老人擁抱著自己的孩子,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啞地低語:「逃得遠遠地,逃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

  「不要再回來了。」他說:「不要再相信其他人了!」

  就那麼的,用力地將他推開,推得遠遠地。

  因為已經說完了道別的話。

  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

  夏爾被推開了,踉蹌後退,呆滯地看著那個老人倒在地上,破碎的身軀上浮現裂痕,漸漸地分崩離析。

  直到他空空蕩蕩的腦子裡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想要撲上來,又跌倒了,再爬起來。

  像狗一樣,手足並用。

  向前。

  尖叫著,嘶喊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話,將他從地上捧起來,卻將他弄得更碎了,手足無措,絕望地哭喊,想要將他拼湊起來,可是指尖能抓住的只有塵埃。

  直到他看到自己的雙手,直到他感覺到自己擁有力量。

  「老師,不要死,我可以救你!我有力量了,老師,我誰都可以救……不要死,不要死!」

  像個被拋棄地小孩子,他哽嚥著哀求,割破自己的手,湊到亞伯拉罕的唇邊,用力地擠出鮮血。

  鮮血落入乾涸的唇瓣裡。

  可奇蹟沒有發生。

  破碎依舊在繼續。

  他要死了,夏爾。

  這是命運最殘酷地嘲弄。

  神的救贖無從抵禦神的毀滅,一切都已經注定,再來不及。

  在死亡到來的恍惚中,亞伯拉罕彷彿感覺到那一雙手的溫度。

  於是,木訥的臉上擠出了和煦的笑容,想要擁抱他,可是卻沒有力氣,只能依靠在他的胸膛上。

  只是傾聽他的心跳,便覺得如此安心。

  「夏爾……你還會做哪些可怕的夢嗎?」

  「不會了,老師。」

  有人回答自己,那個聲音如此熟悉。

  「一個人還會害怕嗎?」

  「不會了,老師。」

  有人顫抖著發出會用,忍住哽咽。

  「還會……哭得像是小孩子一樣嗎?」

  「不會了,老師。」

  那個保證如此堅決,可是為什麼會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臉上呢?又在撒謊了吧?那個孩子就是這樣吧?還會騙自己說下雨了,總是這樣,讓人割捨不下……

  可是他終於能看清那個孩子的樣子了。

  那麼俊秀,那麼溫柔,那麼的讓人喜愛。

  「你已經長大了,夏爾。」

  亞伯拉罕欣慰地低語,「真是太好啦……」

  這就是聲帶破碎之前,最後的聲音。

  還有很多話想要說,還有很多承諾他的事情想要做,還想要擁抱孩子們,還想要活下去,想要去尋找自己能夠理解的世界,想要去參加一場婚禮,想要牽著一個孩子的手,將她交給另一個孩子……

  想要讓他們幸福。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別無所求。

  還不夠嗎,亞伯拉罕?

  足夠了吧?

  曾經空空蕩蕩的心靈,不是已經被裝滿了嗎?

  曾經求之不得的人生意義,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在孩子的陪伴之下死去,對於你這樣的劊子手而言,難道不已經是奇蹟一般地救贖了嗎?

  啊,足夠了。

  已經足夠了……

  就像是許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

  亞伯拉罕微笑著,抬起破碎的雙手,向那個痛哭地孩子道別。

  手指交叉在一起,合攏,分開,最後再重疊。

  在破碎之前,告訴他……

  夏爾,我很幸福。

  這就是,亞伯拉罕的結局。

  就這樣,消散在夏爾的懷中。

  消散在風裡。

  夏爾低下頭,看著空空蕩蕩地雙手,試圖握緊,卻抓不住他留下的最後痕跡。

  徒勞的努力,不斷地重複。

  到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能挽留。

  他的父親,已經死了。

  在那一瞬間,他卻在恍惚中回憶起蓋烏斯曾經的話語。

  「夏爾,死亡是有重量的。」那個殘酷的聲音在耳邊呢喃:「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是的,總有一天,夏爾。

  就是現在。

  他摀住臉,想要尖叫,試圖痛哭,可是竭盡力氣,卻發不出聲音。

  悄無聲息。

  這就是最後的絕望悲鳴。

  祭奠世界的坍塌,任由不存在的鮮血河流將自己淹沒,看著大地被慘烈的血肉所覆蓋,畸形的怪物自土中長出胚胎,萬物在哀鳴中走向腐敗,向著他展露出自己的醜陋本質。

  這個世界……早已經無藥可醫。

  所以,是誰都好。

  夏爾跪在地上,無聲哀鳴。

  不論是誰都好。

  求求你們。

  殺了我-

  那一瞬間,殘酷的神明終於傾聽到了他的祈禱。

  燃盡世界的輝光,從天而降!——

  在遙遠的聖城,神聖復活大教堂。

  亞伯拉罕死亡的那一瞬間,身披紅衣的老人失望地收回視線。

  當寄託了所有希望的計畫失敗之後,他閉上了眼睛,掀開了面前的琴蓋,傾盡全力地按下了四個起始的音符。

  呼喚《命運》的到來。

  磅礴的樂章在十指的演奏之中緩緩展開,如此恢弘的旋律卻沒有呼應任何以太,只是化作純粹的聲音在迴蕩。

  只是將地底最深處埋藏的殘骸喚醒,在赤之王雙目中亮起的冰冷螢光中,無數字符細碎的文字閃過,到最後,只留下了一行稍縱即逝的簡單字符。

  【驗證完畢】

  在那一瞬間,千萬丈的天穹之上,在天空之上的天空,黑夜之後的黑夜裡,如今的人類所難以企及的最高處,無數漂浮在軌道上的鋼鐵碎片裡,有龐大的東西張開了羽翼。

  以鋼鐵所鍛造的『神明』自漫長的沉睡中甦醒,抖落軀殼上在撞擊中遍佈坑洞的裝甲,緩緩開啟,十六道漆黑的『羽翼』張開,遙遙的對準大地。

  那是曾經北美移民船在被擊毀之前所釋放出的最後造物。

  將任何戰爭都一鎚定音的終結,完全蓄力之後,足以一擊貫穿星辰,毀滅一整個世界的鋼鐵衛星。

  命運。

  人類的終極自滅武器。

  哪怕等待了數百年,殘留的能量不足百分之五的情況之下,也足以徹底地改變大陸板塊,暴虐地填平海洋,再造新的大地,毀滅一切……稍有不慎,形成的後果就會令人類捲入新的滅絕。

  也足以,將神靈徹底毀滅!

  「神啊,請你將我打入地獄,給予永恆的刑罰。」

  最後的赤之王閉上眼睛,輕聲祈禱,敲響最後的音符。

  那一瞬間,大地上有數千萬人沉睡在夢中,聽不見有人無聲哀哭,有數千萬人輾轉反側,卻難以察覺一個人的絕望。安格魯的黃金獵犬仰望遠方,阿斯加德的戰火依舊在繼續,勃艮第的燈火長明,而震旦的長城自內而外的逆轉,噴發出史無前例的以太洪流,席捲整個世界。

  有人憤怒而不甘地陷入沉睡,有人得償所願,對自己的仇人大施報復。有的人等待著在十五年後拯救自己的女人,有的人期待著人類能夠得到救贖。

  還有人跪在地上,祈求死亡。

  以自毀的過載頻率,人類的最終武器放出了死亡的光。

  於是,命運降臨!

  帶來了火雨,地震,哀鳴,和死亡。

  大地動盪,蒸發一切,光芒播撒著虛無和災厄,燒灼著大地,將數百里之內的大地燒化,令熔岩流淌。

  大地出現了可怕的凹陷。

  高加索的天空都被衝天而起的火光燒紅,無數人驚醒,跪在地上,膜拜這恐怖的毀滅,祈禱渺小的平安。

  幸好,毀滅很快就結束了,正如同它突如其來——

  漫長的黑暗裡,他什麼都看不到。

  感覺不到身體,痛苦和悲傷都彷彿遠離了,在毀滅之中。

  這大概就是死亡嗎?

  對自己的懲罰就要開始了嗎?

  他的心裡升起了片刻的寧靜,可很快,他就隱約聽見了聲音。

  「……竟然還殘留著活性,太可怕了。」

  「別怕,已經廢掉了,還殘留著微弱的恢復能力,不過神經組織都已經無法再生,就算活過來,也是個植物人。」

  「要殺掉嗎?」

  「不,他還有用。」有人說:「至少,還可以用來毀掉另一個人。」

  聲音消失了,他陷入了無盡的夢中。

  一切還未曾結束。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30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2 21:47
第八百三十五章審判(一)

  苔蘚凝結在地面的石磚上,在終日不見陽光的昏暗走廊中泛起枯萎的色澤。

  除了經常有人走動的中間和搬運貨物時形成的劃痕之外,走廊的兩側都已經被苔蘚所沾滿,令地上看上去鋪了一層破毯子。

  每當走廊盡頭的厚重鐵門被推開的時候,那一張黃綠相間的破攤子就被劃碎了。

  門後的昏暗燈光流出來,照亮了中年司鐸的面孔。

  似是未老先衰一樣,斑駁的白髮整齊地梳理在腦後,面容輪廓鋒銳,神情冷硬,穿著黑色的教袍,就像是鐵的魂靈上。

  眼瞳中的白翳掃過,便令人不寒而慄。

  可伴隨著門後的聲音傳來,他的面孔便微微皺起。

  似是歌聲。

  遙遠的沙啞呻吟和隱約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就彷彿變成了輕靈的聖歌,可是這聖歌卻如此詭異,帶著黏稠的質感,令人分外不快。

  門後的龐大地下空間中,只有頂穹上懸掛的煤油燈帶來黯淡的光。

  數十個龐大的水池散發著刺鼻的味道,有的池子裡波濤翻湧,卻看不清究竟藏了什麼東西。有的池子是乾涸的,空無一物,只有池底暗紅色的淤泥。

  還有的池子已經被放空了一半,沉重的鐵鏈自從頂穹上垂落下來,將那個龐然大物半掛起來,支撐著那渾然無骨的生物。

  就像是肉泥強行被捏合在一起,抽取所有骨頭之後,純粹的血肉倚靠著鎖鏈的拉扯,從深邃的池中探出一部分組織。

  伴隨著肉體的起伏,似是口鼻的地方便呼出隱約的白氣,肺腑運作就產生了液體翻湧的渾濁聲音,融入那古怪的聖歌裡,奠定了旋律的基調。

  司鐸皺起眉頭,目不斜視,從那些非人的活物中間穿過,徑直走向了盡頭。

  在大廳的盡頭,最後的幽深水池前面,身著白衣的學者低頭觀察著水池中的造物,埋頭在本子上標注著什麼,渾然沒有察覺身後的來者。

  直到司鐸不快地咳嗽了兩聲之後,才回過頭,抬起厚重地眼鏡,湊近端詳了片刻之後,才恍然地頷首。

  「啊,是您來啦,審判就要開始了嗎?」

  「還有三個小時。」

  司鐸漠然地回應:「我代替樞機主教會來對『祂』的情況進行探查,確保祂能夠出席審判,至少……能活著坐在被審判的椅子上。

  諸國的使者都在等待著這一場宣判,可不要出什麼差錯。」

  「啊,這個啊,不用擔心。」

  學者的蒼老面孔上露出了詭異地笑容:「祂現在好得很呢。」

  伴隨著他的話語,龐大的探照燈自頂穹上垂落,電光的火花閃過之後,便迸發出慘白的耀眼燈光,燈柱筆直地投入了學者背後的水池中,照亮了水池中的……那個東西。

  墨綠色的黏稠液體之中,有東西在漂浮。

  觸目所及,最先將視線吸引過去的是它的骨頭。

  像是鐵的骨架被燒化了之後,丟進了水中,扭曲成了奇怪的樣子,有的地方增殖出了不應存在的骨節,還有的地方一片殘缺。

  只能隱約分清扭曲的脊椎,很多骨節已經合併在了一起,還有骨節從奇怪的地方穿出,漂浮在水中。

  同樣畸形的肌肉依附在上面,卻像是沒有黏牢,如海草漂浮在潮水中,病變的器官就在骨架的籠中和海草之間生長,有的已經長出了體外還渾然不覺。

  偏偏已經扭曲成了這個樣子,可第一眼看上去之後,還是覺得……它像個人一樣。

  因為它的頭顱。

  相較扭曲畸形的身體,那一具頭顱卻又如此的完美,宛如神明所造的精致面容點綴其上,金髮在溶液之中飄蕩著,如同融化的青金。

  唯一礙眼的,便是自它的後腦楔入骨中的龐大鐵栓,甚至佔據了腦組織所在的地方,在切除了一切能夠切除的東西之後,又將鎖一樣的東西填裝在顱骨中。

  將它拘束在其中。

  那一瞬間,司鐸愣住了,只覺得遍體發寒。

  「被驚呆了吧?」

  學者滿足地笑了起來:「畢竟送過來的時候,只有半個腦袋和殘缺的骨架,短短兩天,現在已經長到這種程度了啊。

  你看,淋巴組織已經復原地差不多了,雖然和內臟一樣,毫無章法地長成了一團亂糟。但至少出庭就毫無問題了。」

  冰冷的寂靜裡,司鐸下意識地在胸前劃下聖徽,餘悸未消。

  彷彿意識到學者對自己的戲弄,神情就越發的陰沉:「最起碼給他補足四肢吧?還有,這一副血肉模糊的樣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這個啊?放心放心,在那之前,我們會給他植入真皮層,至少看上去……像人一些。」

  學者只是微微地搖頭,神情就變得嘲弄起來:「不過,我覺得評審團的人更希望看到的是這副樣子吧?

  如果所有人都能夠認清所謂的神之子究竟是什麼模樣,恐怕也不會再有莫名其妙的憐憫了。」

  司鐸的眉頭皺起,聲音肅冷:「搞清楚,我來這裡是向你傳達聖座的諭令!而不是與你商談!你只需要遵從命令就好了!」

  短暫的寂靜。

  學者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噓!」

  那個古怪陰鷙的老男人抬起一根手指湊到嘴邊:「聲音小一點,不要打擾了他。」

  那一瞬間,司鐸愣住了。

  在幽深的水池之中,黏稠的液體裡,金色的碎散髮絲之下,那一張面孔驟然抽搐起來,緊接著,沉眠的雙眼驟然睜開。

  一側的眼眶之中空空蕩蕩,而在另一側,帶著血絲的赤紅眼瞳卻驟然看向了水面之上,靜靜地看著司鐸的眼睛。

  只是被看著,便彷彿被絕大的恐懼所吞沒了。

  司鐸踉蹌後退,一腳踩在池邊的濕滑苔蘚上,幾乎跌倒在地上。

  幸好,一隻胳膊伸了過來,扯住了他的手。

  「他醒了!」

  司鐸驚愕地指著池水中的那個東西,表情扭曲了起來。

  「不不不,只不過是神經反應而已。」

  學者古怪地微笑著,鬆開了手,司鐸現在才感覺到一陣濕滑的感覺從手腕上傳來。到這時候,他才響起起,剛剛被扯住的時候的觸感那麼柔軟,就像是沒有骨頭一樣……

  學者渾然沒有任何異常,微笑依舊,只是伸手指了指池子裡:「實際上,腦灰質都被抑制切除之後,它究竟還有沒有意識還另說。」

  司鐸下意識地問:「那主教會要的口供怎麼辦?」

  「這確實是個問題啊。」

  學者咯咯笑了兩聲:「它現在正沉浸在自己的夢裡,外界的一切干涉根本無法將它喚醒。不過,聽說您早些年對於審訊頗有專長,反正時間還早,或許可以試試?」

  「算、算了……」

  司鐸搖頭,不假思索。

  只不過,在離去之前,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池中,視線從祂的眼瞳之上掃過,一觸即分。

  像是害怕被烙鐵灼傷。

  「……那種東西,已經不算是人了。」

  門關上了。

  「呵呵。」學者看著司鐸離去的方向,笑容依舊嘲弄。

  可是很快,有突如其來的動盪迸發。

  轟!

  頂穹震動,落下簌簌塵埃。

  像是遭遇了地震,龐大的衝擊從地表之上的城市傳來,來到深藏的地下,依舊形成了恐怖的衝擊。

  彷彿地面上有巨人在憤怒的踐踏,餘波擴散,帶來雷鳴的回音。

  在幽深的水池中,黏稠的墨綠色液體也隨之動盪。

  那一隻眼瞳眨動了一下。

  微不可覺——

  第一道雷鳴響過。

  鐵幕蒼穹震盪,被撕裂的傷痕尚未痊癒,一夕微弱的暮光自從天外流入,照亮了漆黑的海天之間。

  照亮了破浪疾行的鋼鐵怪物。

  傳奇戰船遊牧之山迸發鳴叫,在尖銳的汽笛聲中,再度掀起了雷霆之章的旋律。

  甲板上,葉青玄抬起手,呼應著以太之網的力量。

  無窮盡的以太匯聚而來,在天地震動的恐怖波瀾中,他再度握緊了無中生有的雷光長矛,向前投出。

  岡格尼爾轟鳴。

  在世界之樹的推動之下,向著前方漆黑的海域呼嘯而出。

  海浪翻捲,萬物貫穿。

  雷光衝天而起,再度從天而降,散發著暴虐的氣息,撕裂層層迷霧之後,毫不掩飾地向著曾經寄託著人類一切輝光的城市發起進攻。

  毀滅降臨!

  於是,在層層防護之後,鋼鐵城市的城牆被燒紅了大片。

  無數海水被蒸發,衝天而起,化作暴雨潑灑而下。

  遊牧之山怒吼,向前。

  開闢的海波之後,龍吼聲迸發。

  數十道龐大的影子自暴雨中向前,追隨著遊牧之山,向著聖城!

  那是黃金龍威所塑造而成的初代皇家艦隊,曾經縱橫七海的傳奇軍團。

  透過以太之網的流動,此刻,上萬名戰爭樂師將意識投注在此處,撐起了這一支恐怖艦隊具現,透過數十座協律儀中轉,推動著這些龐然大物……發起進攻!

  伴隨著艦隊的前進,前方狂亂的海域像是被激怒了,如有實質的灰色霧氣從海洋之中升起,形成了虛幻的牆壁,層層豎立在海域之上,將一切外來者拒之門外。

  暴雨潑灑,落在虛無的霧牆之上,便蹦碎了,水汽裊裊升起。

  天地之間盡數是海水的轟鳴。

  在雨水的沖刷下,甲板上的樂師們披著厚重的雨披,像是鬼船之上徘徊的幽魂。

  有人上前報告。

  「殿下,已經抵達聖城海域!」

  他提高了聲音,試圖壓過那些嘈雜的巨響:「聖城開啟了海域防護,向我們發出警告,要求我們後退三十海浬,否則就會訴諸武力……」

  「不用理會。」

  手握雷光的主宰者漠然地抬起面孔,凝視著遠方在暴風雨中顯露出棱角的城市,白髮在狂風中舞動,宛如燃燒的銀流淌在空中,散發出熾熱的溫度。

  「撞過去!」

  那一瞬間,遊牧之山上煥發出接連不斷的低沉悶響,無數鉚釘自裝甲上彈出,伴隨著外層裝甲的脫離,便顯露出隱藏在裝甲之下的猙獰面貌。

  十六座巨型協律儀同時啟動,在以太之海中鑿出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汲取著海量的以太流體,遊牧之山與皇家艦隊合流一處,進入了旗艦的位置。

  必勝黃金之章奏響!

  龍威如瀑布席捲,黃金巨龍的虛影自其中浮現,籠罩在整個艦隊之上,展開雙翼,無數如刀鋒一般的鱗片張開,倒映著層層鐵光。

  伴隨著龍翼的展開,整個艦隊的航速都驟然暴漲,那恐怖的速度在所過的海中形成了龐大的溝壑,許久之後,才有海水回填的巨響聲自身後傳來。

  那一瞬間,巨龍虛影和迷霧碰撞在一處,迸發出山崩崩潰一般的震動。

  聖徽的虛影分崩離析。

  迷霧之牆被撞破了。

  筆直升起的海潮開始坍塌,龐大的缺口從其中浮現,無數樂理哀鳴的聲音裡,散逸的以太奔流,在空中形成了飄飛的銀光。

  由聖城布下的海域防護被摧枯拉朽的破壞。

  皇家艦隊已然闖入了聖城海域的腹地!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霧牆之後的海域被激怒了有浩蕩的鐘聲響起。

  鐘聲彷彿被賦予了實質,自海域正中向四面八方擴散,如有實質地聲浪所過之處,強行將一切漣漪和潮流抹平。

  就像是以銼刀將突出的木茬削掉了一樣。

  原本波瀾動盪、暗潮洶湧的海域在瞬間回歸了死寂。

  首先是自從海洋深處,銘刻在淤泥和沙礫之下的千萬道煉金矩陣亮起。當那些輝光亮起的時候,人們才會發現,整個海底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早就已經被人鏟成了水平。

  光滑如鏡。

  沉積在上面的泥漿被震盪推開,緊接著,無窮盡的性質乾涉擴散開來,強行對整個海域的海水進行加工。

  抽去了原本的『流動性』之後,取而代之的『磐石』一般地堅硬。

  一瞬間,整個艦隊都被海洋『彈』了起來。

  那一副樣子看上去就像是所有戰船都整齊劃一的從海面上『跳』起,然後又重重地摔在了堅如磐石的海面之上,如同撞在了鐵上,物質和物質碰撞,留下了深刻的劃痕,劃出無數的火花,尖銳的聲音此起彼伏。

  擱淺。

  幸虧大部分戰船都是由龍威具現,否則在瞬間就會在自重和引力之下出現慘烈的傷痕吧?

  而遊牧之山更加簡單。

  直接強行開啟了第四推動。

  就那麼硬生生地停住了墜落的趨勢,懸浮在距離海面六十公分的地方。依靠著本身無數矩陣和樂章所散發的龐大引力,對著下面凍結的海面施加著壓力。

  就像是鉛球落進了漁網,將原本平整的海面強行壓得凹陷下去了。

  「就這個?讓我來給你加點料!」

  有人不屑的冷笑,然後在甲板上跺了一腳。

  崩!

  遊牧之山所散發的引力瞬間龐大了數百倍,抵達了在理論上它能夠承受的最大負荷值。

  那是葉青玄直接抽取以太之網的力量,強行壓在了這裡。

  凝固的海面破碎,凹陷,直接形成了龐大的坑洞。海面如破碎的岩石一般變得凹凸不平,轉瞬間化作廢墟。

  就像是沒有預想到原本堅不可摧的陣地會被如此簡單的擊潰,直到現在,反攻的動作才出現。

  有鐵之大柱從深海之中升起,向著海面。

  總數為六百四十一根的鐵柱轉瞬間聳立在海面上,高處水平線數百米,每一支都有數人合抱粗細。

  可是上面卻沒有銘刻任何的煉金矩陣。

  就好像純粹的裝飾品一樣,沒有任何攻擊性,甚至材質都只不過是鍍了一層青金的高強度合金而已。

  如此詭異的人造物聳立在破碎的海面,散發著森冷的氣息,最起碼……就不像是什麼聖城的人造景觀。

  至少沒有人聽說過有這種意義不明的旅遊景點。

  很快,聖城便做出了詳盡的解釋。

  這玩意究竟是什麼。

  當蜂鳴一般的幻聽蕩漾在所有人的耳邊,毛孔一根一根在游離地靜電中豎起時,還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每一個人都能夠看到遊蕩在空氣中的混亂光點。

  如同夏日的螢火。

  在颶風之中飄蕩,紛亂的飛揚著,那是細碎又混亂的雷光。殺傷力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卻彷彿地震到來之前的犬吠。

  那是災厄到來的徵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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