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寂靜王冠 作者︰風月 (已完成)

 
jecbjecb 2016-12-31 01:47: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3 759916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7 00:52
第八百三十六章審判(二)

  最先察覺到的是『震動』。

  蜂群振翅的聲音迴蕩在耳邊,那聲音彷彿有實質,充斥在空中,吞噬著一切雜音,佔據了唯一的主軸,向著猙獰和尖銳蛻變。

  那是鐵之大柱在震動。

  要震動滄海和萬國,令一切化作塵埃,只是預備運行的階段,就開始侵蝕著整個海域的一切空間,將一切物理定律徹底改寫。

  緊接著,六百四十一根鐵之大柱燒紅了。

  那是浩蕩的鐘鳴。

  天地在共振,萬物顫抖,在同樣的樂章重疊了六百四十一次之後,化作了毀滅的餘音。

  淒白的氣浪自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所過之處,以太沸騰,匯聚,向內坍塌,彷彿凝結成了實體。

  那純粹而可怕的密度帶來的是不遜色於任何天災恐怖威脅。

  不,這恐怕天災至此也難以發揮出比它要更強的力量吧?

  哪怕將那一層美到驚心動魄的水銀浪潮改至面目全非,但倘若觀察力能夠不被這外表所震懾,在一瞬間就能夠察覺到其深層的核心樂理。

  白銀之潮!

  聖城早已經暗地裡掌握了重新製造白銀之潮的力量!而且還是破壞力最為恐怖的八大現象之一。

  就好像一瞬間,無數樂師習以為常的世界天翻地覆,一切定律和常識都被掀翻。

  從什麼時候開始起,天災的力量竟然也能夠進行量產?

  就算是龍威所凝結成的傳奇戰船,在這淹沒天地的慘白氣浪之中,只是被浪潮的邊緣刮擦,便被悄然吞沒了半截軀殼。

  轉瞬間,十六座協律儀爆炸過半,龍威所擬化成的艦隊在天災的正面蹂躪之下,瞬間被撲滅了一半。

  遠在安格魯,不知道多少沉睡之中的樂師驟然顫抖,從鐵池中爬起,口鼻中滲出鮮血。

  而海面上,毀滅肆虐,死亡即將到來。

  可代表死亡的浪潮越是向中間匯聚,速度就越是緩慢。

  被無形的斥力所阻擋。

  它們進入了不屬於自己的界限。

  是遊牧之山。

  在遊牧之山的正下方,那凝固之後慘遭蹂躪的海面已經深深地凹陷下去,可是在那詭異的凹陷之中,卻有光芒亮起。

  光芒向著四周擴散,如水奔流,抵禦著恐怖共鳴帶來的壓力,然後……在鋼鐵嘶鳴的聲音裡,將合圍而來的壓力一點點的撐開。

  無數火花自虛空中飛迸而出。

  鐵和鐵在碰撞,摩擦.

  彼此角逐砥礪。

  哪怕此時此刻,天穹黑暗,被陰雲所籠罩。可是在化作廢墟的海面之上,悄然出現了完美無瑕的純白之影。

  物質的投影自鏡子的另一端上升,突破了鏡面的限制之後,自虛幻的束縛中掙扎而出,然後……升上天空!

  海上升明月!

  如同當年的葉蘭舟再現,那皎潔完美的明月自海中升起,向著四方灑落救贖之光。

  自敵人所架設的無盡深海中,孕育鍛造出那一輪無暇之月,此刻它越過那合計六百四十一根鐵之大柱,凌駕於蒼穹之上,高懸在海天之間,普照唯一光明。

  最後,落在那一隻手掌之上。

  月光照亮了漠然的雙眸。

  葉青玄手掌合攏,握碎手中的明月。

  無數光明在那指尖破碎,分崩離析,完美的月輪在破碎的時候也呈現出了難以言喻的淒美。

  打破了明鏡,無數鏡片飛散,每一道碎片都映照著破碎的月輪,每一道月輪都是一刀破碎的光。

  千萬道月光自海天之間閃耀,彼此碰撞摩擦,卻迸發出刀劍的錚鳴。

  虛無的月光和鐵碰撞,迸發尖銳的淒響。

  當月光熄滅的那一瞬間,鐵之大柱迸發哀鳴。

  六百四十一根大柱在那一瞬間,分崩離析,宛如被無數刀劍劈斬,在鋒銳的月光之下徹底的化作殘骸,碎鐵落入海中,和堅硬海面碰撞,刺耳的聲音延續不斷。

  緊接著,那一隻握緊的手掌鬆開,翻轉。

  萬里冰海融化。

  波濤洶湧,浪潮席捲,無數破碎的浪飛上天空,化作暴雨自穹空上灑落。

  那一瞬間,聖城中不知道多少鋼塔扭曲,斷裂,墜落在地上,掀起塵埃。在半空中,主持鐘塔的樂師墜落在地上,摔成一灘肉泥。

  「彫蟲小技,不過如此。」

  冷笑的聲音從遠方的海面上傳來,那聲音如影隨行的迴蕩在每一個人耳邊,令所有倖存的樂師跌坐在了地上,臉色漲紅,口鼻之中滲出紫黑色的鮮血。

  被鐘塔強行拔升的宿命之章在瞬間破碎。

  就像是薄紙一樣在冷笑中被蹂成一團,撕扯成粉碎,化作漫天的紙灰。

  「魔鬼……那個傢伙……難道以為靠這種魔鬼一樣的伎倆……就能動搖聖城的根基麼!做夢!」

  中央聖堂裡,主持進攻的樞機主教已經語無倫次,大吼:「來人,敲響大鐘,喚醒聖靈!將叛逆的神之手拿下……不對,他現在已經配不上這個稱號了!這是比晨星墮落還要可悲可憎的褻瀆!褻瀆!」

  於是,宏偉的鐘聲再度敲響。

  自聖城的高牆之後上,一道道燃燒的星辰緩緩升起,肅冷的雙眸凝望向海面上乘風破浪的艦隊。

  很快,那些星辰便彼此匯聚,彷彿戰陣,群星向著海面覆壓而下,宛如天穹坍塌,無數漩渦和暴風從海面上升起,肆虐。

  龐大的引力拉扯著海潮,塑造著海洋,造就激流和雷霆。

  戰船的最高處,瞭望的啟示樂師已經受不了那種龐大的壓力,狼狽地跌倒在甲板上。

  「閣下,他們違背了天災公約,驚醒了聖靈!」瞭望者大口地嗆咳著嘴裡的雨水:「一共有四十一名聖靈向我們……」

  「殺掉。」

  葉青玄打斷了他的話,冷漠地收回視線,「一個不留。」

  在甲板上,大審判長轉身返回船艙,和錯愕的下屬擦肩而過:「宗教裁判所怎麼做事,還用著我教?」

  艦橋上一片死寂。

  只有暫代騎士團團長的那位年輕人笑了起來,拍了拍蓋著薄毯的膝蓋,抬起鐵灰色的雙眸。

  「怎麼了?沒聽見大審判長的命令嗎?」

  他揮手,平靜地說道:「現在,教一教聖城的那幫大人物們……什麼才是宗教裁判所的做事方法。」

  在寂靜中,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獰笑。

  細嗅著空氣中的血腥。

  伴隨著他緩緩抬起的手掌,拔劍的淒厲聲音自甲板之上響起,切裂了暴雨,一道一道鐵刃向著如簾的暴雨,映照出了森冷的光芒。

  「deus_vult!」

  那是無數人咆哮的聲音。

  伴隨著那一隻手掌的揮落,遊牧之山甲板上,三十一道彈射軌道迸發偉力,推動著裝甲之中的騎士,向著天穹之飛出。

  火的星辰從天而降,鐵的星辰自海面上拔升而起。

  星辰和星辰的碰撞,迸發轟鳴。

  二百七十名女巫之鎚向著天空飛出,裝甲迸發鏗鏘的低鳴,帶著青金鍍層的鐵之雙翼展開,撕裂了暴雨和雷電。

  在雙翼之上,繁複的煉金矩陣亮起,散發著狂熱的溫度,將羽翼燒紅,蒸發雨水,在所過之處留下了一道道慘白的痕跡,彷彿無數幽魂向著天空飄飛。

  緊接著,龍息裝甲順著以太之網,自千萬里之外而來。

  彷彿同時有數百個葉青玄同時對每一位裝甲騎士進行無微不至的加持,不止是力量,不止是速度,而是強行賦予了他們不遜色於鐘塔加持的力量。

  轉瞬間,千百道樂章平等而奢侈的揮霍而出,緊接著,短暫的停頓之後,神怒之日的輝光,則附著在了每一把刀劍之上!

  最後,一道道熾熱的光環,從裝甲騎士的頭頂升起!

  那姿態,彷彿鐵之天使巡行在天地之間,散播著代表神明的審判和懲戒!

  這是聖城做夢都沒有想像到的結果。

  在擁有了中央核心的至上權限之後,葉青玄怎麼可能就放任它繼續沉睡在灰塵裡?擁有了中央核心的恐怖運算能力之後,以太之網對於力量的效率已經提升了數百倍。

  這種同一時間數萬道樂章線程的處理或許對尋常樂師而言做夢都難以企及,可對於它而言,連熱身都算不上!

  當聖城以為聯合諸國的力量足以壓制葉青玄的時候,葉青玄已經握緊解開最後枷鎖的鑰匙,將以太之網這個怪物徹底地釋放到了塵世之間!

  就像是赫爾墨斯曾經說的那樣……

  從此之後,舊的權威、舊的力量乃至舊的一切都將伴隨著舊的神明一同死去,新的時代裡,有新的主角登上舞台!

  而膽敢擋在它前方的東西,都會在時代的暴虐車輪分崩離析!

  那一瞬間,代表著神明怒火的利刃向著聖靈斬落,慘烈的廝殺自穹空之上開始。

  天地之間,無數熾熱的閃光此起彼伏。

  可葉青玄甚至已經懶得去觀測那種已經沒有意義了的結果。

  他只是沉默,靜靜地凝視著前方的洶湧海潮,看著遊牧之山突破暴雨,在燃燒和墜落的群星之間向前,碾碎一切攔路的塵埃,向著聖城。

  向前。

  再向前。

  直到衝破最後的防禦,徹底的進入了聖城的沿海,港口和城牆已經近在眼前!

  然後,在所有人的觀測中,遊牧之山緩緩抬起了船首,漆黑的主炮對準了前方高聳的鋼鐵之牆。

  匯聚人類黃金時代一切精髓的榮耀之城已經進入了射程之內。

  毀滅已經近在咫尺。

  直到這個時候,來自聖城中央聖堂的緊急通訊才來到艦橋之上。

  不早不慢,恰到好處,充滿了妥協智慧的精髓。

  阿爾伯特愁苦的面孔從上投影中出現。

  或許在聖城看來,這個老鬼是唯一一個能夠和葉青玄說上話的人了,但就算是如此,葉青玄的面色依舊漠然,沒有絲毫的改變。

  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感慨。

  只是平靜。

  平靜的讓所有人心寒。

  阿爾伯特的神情越發萎靡,數次張口欲言,都變成一聲嘆息,到最後,他扯掉自己為數不多的最後頭髮,無力地發問:

  「何必如此呢,葉青玄?難道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葉青玄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白痴:「這個問題為什麼不去問問你的聖座?」

  阿爾伯特的臉色漲紅了。

  受夠了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限制,他自暴自棄地跺腳,「你難道不明白嗎?這個世界上容不下一個活著的神靈,否則人類所堅持的一切都將蕩然無存,哪怕是安格魯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一切,向一個神靈低頭俯首。」

  他看著葉青玄,近乎哀求的說:

  「收手吧,你這樣只會將全世界推到你的對立面上去。」

  「那就請站在我的對面吧,就像是過去那樣。」

  葉青玄微笑了起來,那笑容如此嘲弄和冰冷:

  「我覺得這樣挺好。」

  收手?

  朋友,你在講什麼笑話?

  做夢嗎?

  還是說,他沒有將血粼粼的現實拍到你們每個人的面前?

  除非他將整個聖城屠戮殆盡,那群弱智低能兒才會明白葉青玄現在究竟有多麼的……想要發狂!

  自從長城撤除屏蔽,連接上外界之後,等候了葉青玄數個晝夜的消息終於送到了他的手中

  連日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重疊在一起,來到了他的面前。

  先是高加索的動亂。

  然後是夏爾的結局。

  最後是……亞伯拉罕的死訊。

  這是命運嘲弄的耳光,當他擁有了誰都無法阻擋的力量之後,失去了自己的老師。

  在失去了家人之後,葉青玄在阿瓦隆裡獲得了新的家人,可現在,他付出一切代價想要保護的家人卻先後離去……

  如果不是有白汐在身邊,那一瞬間葉青玄體內失控的樂章,恐怕就會徹底轉化為深淵樂理,在憎恨之下汲取神性,代替百目者,成為新的至惡之神!

  除非毀滅教團,除非赤之王在自己面前授首,除非蓋烏斯被隨之萬段,除非夏爾平安無事,除非所有的人都付出代價……

  否則,聖城和高加索便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

  「五分鐘之內開放聖城!」

  這是葉青玄的最後通牒,一字一頓:

  「否則,將對聖城全域進行炮擊!」

  阿爾伯特愣住了,呆滯地看著那一雙眼睛,很快,反應過來,轉身狂奔而去,將戰爭的倒計時送往樞機主教會。

  當投影消散之後,寂靜的艦橋上只剩下了窗外暴雨潑灑的聲音。

  葉青玄伸手摸了摸口袋,卻什麼都沒有摸到,就在眉頭皺起的時候,一根菸卷遞了過來。

  「謝了。」

  葉青玄接過華生的煙,點燃,深吸了一口氣,皺起的眉頭就再次展開。

  就像是解決了天大的難題。

  他微微頷首,下令:

  「算了,立刻進行炮擊吧。」

  「不等聖城的回覆了嗎?」華生問,「或許你高估了那群老鬼的骨氣……」

  「啊,或許會有好消息吧。」

  葉青玄彈去了細碎的菸灰,眼眸低垂:「可是我剛剛才想起來……他們沒有給過老師機會啊,我為什麼要給他們呢?」

  華生笑了,虔誠地垂首:

  「遵命,大審判長閣下。」

  於是,在以太奔流的轟鳴之中,千萬個烈日的閃光匯聚在主炮之中。

  《自新世界》的悠揚旋律響徹天地,奔走在每一道浪潮和雨水之間,輕盈地宛如魂靈,自在翱翔,為此處帶來了新世界的福音。

  「老師,請你在天上看好。」

  葉青玄閉上眼睛,為那個木訥沉默的老人祈禱,將那一隻燃燒的菸捲在手中握碎。

  當那一雙眼眸睜開之後,屬於曾經少年的軟弱和猶豫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鐵凌厲。

  「通告全域」

  那沙啞的聲音自天穹之上響起,如雷霆,如鐵鎚,敲打在鋼鐵之城上,令那龐大的城池嗡嗡作響。

  也帶來了死亡的宣告。

  「聖城將在今日被怒火燒盡。」

  在刺耳的鐘聲中,葉青玄抬起的手掌斬落,宛如要隔著千百米,將面前腐朽的一切徹底斬斷:

  「這便是為亞伯拉罕所舉行的高貴復仇!」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37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7 17:16
第八百三十七章審判(三)

  那一瞬間,阿爾伯特錯愕回頭。

  在暴雨覆蓋的街道上,他呆滯地傾聽著遠方傳來的巨響,天空被撕裂了,熾熱的風攪動著雨水,潑灑在他的身上。

  他的臉色慘白。

  他看到了,白色瀑布掙脫重力,向著天空升起。

  那是在媲美烈日的高溫中蒸發的海洋,厚重而熾熱的沸騰水汽騎乘在焚風之中,彼此堆疊著,宛如高塔,向著天空層層延伸。

  到最後,自當中斷裂,向著聖城坍塌而下。

  水汽消散在颶風和暴雨之中。

  緊接著,高聳的城牆之上,浮現出一點橘黃的光芒。漆黑的色彩先是變成了橘黃,緊接著又轉向赤紅。

  那一片赤紅在暴雨之中蔓延,鐵做的城牆被燒紅了,熾熱的鋼水自在暴雨的潑灑之中飛迸而出。

  灼紅的鐵流自城牆之上流淌而下,在大地之上奔行,像是蹂躪之下的淚水。

  到最後,是驚天動地的撕裂轟鳴。

  厚達數十丈的鐵牆被貫穿了,在無盡樂章的轟擊之下,一切結界和阻攔被如同薄紙一般撕碎。

  燒紅的鐵牆分崩離析,向著大地坍塌。

  恐怖的熱流自缺口之中噴湧而出,如同利刃,刺入了聖城的腹地。

  沿著先知大道,洪流向前,蔓過了神聖廣場,奔流激湧在街道之上,將一切捲入其中的東西殘忍蒸發,留下擴散的火焰。

  坍塌的聲音不絕於耳。

  在恐怖的颶風之中,狂熱的溫度擴散開來,幾乎將阿爾伯特的頭髮燒焦了。

  在遠方,中誠祝祭區被點燃,在火中哀鳴。

  一道淒厲的切線筆直地向前延伸,燒紅的鐵槳緊隨其後,和暴雨廝殺,迅速的蒸發水汽,乾涸凝結,散發出刺鼻的惡臭。

  融化的青金點綴在那一片高溫的漆黑表面,像是礦石的紋路,彎彎曲曲地對著天空露出扭曲的笑臉。

  然後被一隻腳掌踩成粉碎。

  葉青玄跨過缺口,站在聖城的大地,抬頭凝視著火中的城市。

  哀鳴從遠方傳來。

  如是欣賞著這盛大的毀滅,他摘下手套,丟在地上,厚重的大衣在焚風之中飄起,獵獵作響。

  「這不挺好嘛?」

  他沐浴著暖風,瞇起眼睛:「至少暖和些。」

  在他背後,龐大的陰影緩緩升起,遊牧之山凌駕在天空之上,向著燃燒的城池投下了猙獰的輪廓。

  無止境的砲擊依舊在繼續。

  在沿岸的海面之上,龍威形成的皇家艦隊依舊向著天空噴吐著毒火,星辰一道道升起,劃過漫長的弧線之後,越過了城牆,落入了城區之中,掀起此起彼伏地的轟鳴。

  慘烈廝殺之後,無血可以染身的裝甲騎士們從天空之上落下,匯聚在他的身後。

  到最後,一輛輪椅停在了他的身邊,輪椅上的男人抬頭看他:

  「繼續?」

  「繼續——」

  葉青玄平靜地頷首,凝視著遠方的高塔:「這不是還有那麼多敵人沒有打倒嗎?」

  「普通的居民呢?」

  「不礙事的話,隨便他們去哪裡。」

  「反抗的人呢?」

  「不要問這種蠢問題。」

  華生笑了,敲著輪椅的扶手眼睛就瞇了起來:「那麼,投降的人呢?」

  葉青玄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

  這就是答案了。

  華生心滿意足地揮手,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淨化!」

  於是,遠方的艦隊吹響了號角。

  在天空之中,鋼鐵造物如暴雨一般落下,砸落在地面上,楔進鋼鐵裡,聳立在火焰中。

  如林的火刑架聳立在聖城之上。

  在數百年之後,殘酷之光伴隨著宗教裁判所一同歸來,籠罩在這城市之上,將一切……焚燒殆盡!

  -

  中央復活大教堂,失魂落魄的阿爾伯特推開門,跌跌撞撞地闖進來。

  凝視著那個背影,疲憊喘息。

  寂靜的殿堂之中,只有垂首禱告的老人。

  「值得嗎,聖座?」

  阿爾伯特的聲音沙啞。

  赤之王的眼眸低垂,神情依舊平靜:「用注定失去價值的東西帶走一個怪物,有什麼好可惜的呢?」

  教團的隕落在戰敗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注定了,不容更改,不論是誰都不會任由曾經那個主宰整個世界的龐大組織再一次的復活。

  等待著教團的只有殘忍的分割,毫不留情的清算和絕不保留的打壓,一直到它所有的殘留價值被搾取一空之後,被掃進歷史的塵埃之中,成為歷史書中薄薄的一頁。

  這樣沒什麼不好。

  至少對於最後的赤之王而言沒什麼不好的。

  有生就有死,教團的毀滅在教團的創建那一天就已經注定了,無非是或早或晚而已。

  哪怕是神靈都不可能長生不滅,更何況是千百年之前所遺留下來的執念?

  舊的時代注定要過去了。

  倘若能夠以這將死之身完成最後的使命,那麼終究可以算死得其所。

  倘若不能再護持這個世界運轉,那麼至少要剷除未來的隱患。

  ——為了人類的遠大未來。

  於是,信奉神明的教團殺死了降臨在這世間的神明。

  然後,用自己殘存的價值,布下最後的陷阱。

  誠如赫爾墨斯的預言——舊神將死。

  三柱神、三賢人、四活物、八大現象……

  所有的天災都已經消散。

  ——而當『神之天災●夏爾』被毀滅之後,所留存的,便只剩下『人之天災●葉青玄』。

  這是諸國如今所面臨的最深切的恐懼。

  倘若他選擇登臨神座的話,又有誰能夠阻攔他呢?

  萬物的價值,由葉青玄一言而決的時候,倘若這一份過分龐大的權力失控,人類又將迎來多黑暗的未來?

  難道所有人費盡心機毀掉一個神明之後,是為了迎接新的神明來主宰一切嗎?

  那麼,只剩下了唯一一個結果。

  將他毀掉。

  如同將夏爾毀掉一樣。

  這是諸國心照不宣的審判。

  聖城為之陪葬沒什麼大不了的,倘若能夠完成自己的使命,拖著這腐朽臃腫的教團一起粉身碎骨也沒什麼可惜。

  只要能夠毀掉世上的一切怪物。

  只要迎來新的時代。

  在焚燒和哀鳴之中,中央聖堂的鐘聲響起了。

  針對神之子所舉行的審判即將開始,最後的被審判者即將入場。

  「走吧,阿爾伯特。」

  赤之王起身,轉身向著會場走去:「這是最後的戰鬥了。」

  可阿爾伯特依舊站在原地。

  顫抖著。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

  「這根本算不上是戰鬥啊,聖座!」

  他咬著牙,用盡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這只是卑鄙的謀殺而已。」

  赤之王的腳步停下了,回頭,眼神平靜又坦然。

  「真正的戰鬥不從來都是這樣嗎?根本談不上宏偉和輝煌,甚至談不上慘烈,只是單純在廝殺而已。

  因為要做正確的事情,而且要一再的去做。

  哪怕將來變得支離破碎,死葬荒野……」

  「正確的事情?」

  阿爾伯特無力地笑起來,「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好吧,我不幹了。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再正確下去。」

  赤之王收回了視線,並未曾挽留,而是轉身離去。

  一意孤行地走上死路。

  只留下絕望地阿爾伯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用盡全力地嘶吼:「直到臨死之前!瓦格納都相信你能夠重新挽救這個世界!你怎能讓他失望!」

  「不,我不會。」

  這是最後的回答。

  赤之王推開門,走進審判的大堂之中。

  門關上了。

  -

  -

  廝殺的聲音迴蕩在燃燒的城池之中。

  裝甲騎士所匯聚而成的鐵流奔湧在地上,分散,向著四方奔赴而去,所過之處,將一切建築摧毀,將一切反抗者擊殺,將所有投降者點燃,將觸目所及的一切的一切都碾壓成粉碎。

  披著血紅色的外袍,女巫之鎚們高舉著同樣的聖徽,帶著烈火和審判,給予一切異端以毀滅和審判。

  肅清一切罪孽。

  淨化一切污濁。

  毀滅一切異端。

  哪怕敵人是教團,也在所不惜。

  而最後一隊女巫之鎚匯聚在葉青玄審身邊,追隨著被賦予大師級權限淨化樂師們向前,筆直地向著中央聖所前進。

  將一切防禦和抵抗鑿穿。

  踏著血和火向前。

  直到最後,來到神聖的命運廣場之上。

  那一塊銘刻著命運樂章的石頭已經在烈火中破碎,倒塌,變成毫無意義的殘骸廢墟。

  而就在廣場的盡頭,守衛在教皇宮之前的聖殿騎士們拔出了劍。

  在鯨落的嘶鳴之中,援軍終於從聖城之外趕來。

  宛如星墜一般,宛如青金所造就的騎士們落在了葉青玄的前方,拔出動力大戟,對準了他的面孔。

  七十一具福音裝甲高懸在空中,頭頂著熾熱的光環,手持著重槍和巨盾,隱隱形成了陣列。

  「速戰速決,不要浪費時間。」

  葉青玄厭倦地揮手,看向教皇宮之中高聳的宮殿:「我還有一場審判會需要參加,不要讓我遲到。」

  於是,女巫之鎚們拔劍,踏前,向著聖殿騎士們發起了進攻。

  由聖城所鍛造的兩把至銳之劍終於碰撞在了一處,火花和怒吼聲迸發——戰爭終於抵達了最高潮。

  血紅和青金的色彩彼此交融在一次,互相碰撞,便迸發金鐵的轟鳴,揮灑著純粹的力和毀滅。

  而就在亂戰之中,聖殿騎士的最中央,頭戴冠冕的騎士終於拔出了劍。

  向前斬出!

  宛如龍吼。

  在空氣被切裂的咆哮之中,斬斷了被加持了神怒之日的利刃,連帶著盔甲和其中的騎士乾脆利落地斬成了兩截。

  恐怖的力量瞬間爆發,形成颶風,呼嘯向前,掀起了葉青玄的頭髮。

  刺痛了他的眼睛。

  王冠騎士向前,踏著鮮血。

  只是一具普通的裝甲,在他手中卻發揮出了凌駕於福音裝甲之上的力量,不論是任何敵人在他面前,都被乾脆利落地一劍斬成了兩段。

  直到最後,他突破了女巫之鎚的防禦,迎著淨化樂師們揮灑的烈火和雷霆,站在了葉青玄的前方。

  隔著數十米,葉青玄看得清他頭盔之上殘留的裂痕。

  那一具經年的裝甲上依舊保留著曾經的功勛和輝煌,如今被血色覆蓋,便猙獰的如惡鬼一樣,擇人而噬。

  葉青玄看著他,許久,發出沙啞的聲音:

  「神父,好久不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41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8 00:24
第八百三十八章審判(四)

  「神父,好久不見。」

  戰陣的廝殺和咆哮之中,血氣和碎鐵飛迸在空中。

  轉瞬間,一切都彷彿遠去了。

  只剩下佇立在葉青玄面前的那個騎士,他摘下了頭上累贅的桂冠和頭盔,露出斑駁的白髮,還有那一張如鐵剛毅的面孔。

  不見惆悵和軟弱。

  「是啊,好久不見。」

  班恩凝視著他,看著自己養大的那個孩子:「我記得當年你是一個追逐正確的孩子啊,如今也要做錯的事情嗎?」

  葉青玄想了想,笑了起來:「大概是吧?」

  終於確定了這個回答。

  老神父頷首,似是離去了,只留下那個堅毅如鐵的老騎士佇立在他的面前,眼神冰冷。

  「那要小心些了。」

  班恩彎下腰,放低身位,將沉重的長劍架在手臂上,帶著缺口和摩痕的劍刃對準了過去那個少年的面孔。

  「不要期待我會像亞伯拉罕一樣手軟。」

  斬殺預備。

  這是千錘百煉的第一步。

  必殺的一擊自此展開。

  刺骨的寒意驟然從他的軀殼中擴散開來,轉瞬間,戰場上所有的女巫之鎚都猛然回頭,被那一道沉重到令人難以呼吸的恐怖意志所震撼,奮不顧身地回援,撲向了葉青玄的前面,想要擋在那一道劍刃的前方。

  可是他們卻被聖殿騎士糾纏在一處,難以回援。

  華生瞇起眼睛,眼瞳中閃過一絲狠戾和陰翳,卻被葉青玄按住了肩膀,不便出手。他錯愕地回頭,看到葉青玄揮手,打斷了淨化樂師們的樂章。

  然後,拔出劍,走向前方的騎士。

  一對一。

  以自己的淺薄劍技向聖殿騎士團的軍團長,聖城的桂冠騎士發起挑戰。

  荒謬的令人想要笑。

  可當這個人是葉青玄的時候,便沒有人能夠笑得出來。

  他或許會贏。

  當這樣的念頭出現在其他人的腦海中的時候,他們看到了,葉青玄將手中的劍插在了地上,空著手,走向前方的敵人。

  如同在尋求死亡。

  「其實這樣的情況,我來之前都已經想過了。聖城可以給老師植入控制,逼著他去殺夏爾,沒道理在我這裡就高尚起來,對不對?」

  他凝視著面前的蒼老男人,看著他臉上長出的陌生皺紋,眼神就變得柔和起來:「我其實是有些害怕的,神父你是我所敬仰的人,如果神父你成為我的敵人,我一定會怕的要死。

  可後來,我就想通了。

  如果神父成為我的敵人,那麼他一定認為我做錯了事情。」

  葉青玄一步步向前,展開雙手,毫無任何防備和抵抗,平靜地走向班恩:「這個世界上,唯有你會讓我懷疑自己。當年你救了我,教導我,令我成為今日的自己。

  所以,如果神父你覺得我成為了錯誤的人,那就來殺了我吧。

  剿滅世上最後的惡,由你來,神父,我不會反抗。」

  他凝視著敵人的面孔,看著那個男人已經不復往年的衰老眼瞳,向前,一步步,迎接向自己的死亡。

  直到敵人的眼瞳之中閃過一絲悲涼的餘光。

  「你一直是那個讓我無所適從的孩子,小葉子。」

  班恩閉上了眼睛:

  「一直都是。」

  這是最後的嘆息。

  那一瞬間,屬於鐵的意志自衰老的眼瞳之中亮起,攝魂奪魄,將一切軟弱和不捨盡數撕裂,近乎非人的殺意自其中迸發。

  鋼鐵咆哮。

  劍刃嘶鳴,切裂了空氣。

  鐵光向前,筆直。

  一切彷彿都在那一道劍刃的劈斬之下變得飄渺起來,宛如夢幻泡影。

  跨越了漫長的時光之後,它再一次帶來那個冬天最寒冷的風和雪。

  那個黑衣的神父在虛幻的暴雪中向前,撕裂寒風,將那個少年殘留在過去的幻影斬碎,然後化作燃燒的光,向著現在疾馳而來。

  人的意志在此刻顯露出那恐怖到令世界扭曲的力量。

  彷彿要一劍殺死過去的舊時光,將一切回憶和恩怨都盡數焚盡,不留任何餘地,也無人能擋!

  宏偉的戰爭在那一劍之前彷彿都失去了意義。

  那一剎那,一切都凝固了,唯有班恩踏出的一步,震撼著大地萬國,踏破鐵之大地,令陰雲動盪、天穹顫抖。

  彎曲的時光在一瞬間結束之後再度洶湧奔流。

  一步之後,班恩已經站在了葉青玄的身後,低頭,將劍刃收入鞘中,劍與鞘的摩擦迸發清脆的低鳴。

  他低下頭,沉重地嘆息,閉上了眼睛。

  如鐵堅毅破碎了。

  疲態盡顯。

  直到現在,血液才從葉青玄的傷口中流出來。

  赤紅從側臉上蜿蜒滴落,落在純白的衣襟上,融入灰燼和塵埃之,浸出一點猩紅。

  葉青玄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摸到那一道自側臉劃過的傷痕,傷痕在迅速收攏,可是卻難以傷疤。

  這是那一劍所留下的痕跡。

  彷彿能夠斬斷時光,卻沒有取走自己的性命,只是留下了一道警醒的傷疤。

  葉青玄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謝謝你,神父。」

  在他背後的,班恩疲憊地坐倒在了台階。

  就像是等待了數十年的衰老瞬間到來了,將他淹沒,奪走了所有的力量。他低下頭,回憶著當年雪地中那個少年的模樣。

  時隔那麼多年,可是記憶卻如此清晰。

  那個孩子那麼狼狽,孤獨的走在雪地裡,就像是被全世界都拋棄了一樣,可在說起理想的時候,眼神就閃閃發光。

  「……小葉子,當年的願望,實現了嗎?」

  「抱歉,神父。」葉青玄輕聲回答,「那種事情我早就忘了。」

  班恩愣住了,許久,神情變得苦澀起來:

  「是這樣嗎?」

  「嗯,是這樣。」

  葉青玄點頭,邁步走向前方。

  留下班恩疲憊地坐在廢墟中,閉上眼睛。

  鋼鐵的洪流從他身旁呼嘯而過。

  恰似舊時光——

  在廝殺和動亂之中,葉青玄一步步踏上台階,推開了教皇宮的大門。

  在無數聖殿騎士嚴陣以待的戒備之中,他踏上了道路,走向了前方的聖所,如入無人之境。

  而就在那一瞬間,浩蕩的鐘聲自聖城之巔敲響。

  關於神之子的審判即將開始。

  這一次,他終究沒有遲到。

  不論門後等待著他是什麼,他都已經做好準備。

  他要將夏爾從這裡帶走。

  不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哪怕要同全世界為敵,也在所不惜!

  那一瞬間,最後的大門在他面前轟然洞開。

  於是,空氣中黏稠的血氣撲面而來。

  蜿蜒的猩紅自厚重的門扉之後流出,蔓過了他的腳下,順著台階向下流淌,一點一滴的爬行著,恰如消逝的生命。

  一切都彷彿凝固了。

  葉青玄僵硬地邁步,踩著腳下黏稠的血液,走進聖所之中。

  可是那裡再無任何呼吸的聲音,只有無數倒在座位上的狼藉屍體。

  他們原本都是諸國的棄子,教團的死忠,樞機主教會中尚存的血勇。

  他們做好了被暴怒的葉青玄殺死的準備,在這裡,代替世界見證對於神之子的判決,還有葉青玄的結局。

  可是現在,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他們就已經死去了。

  一瞬間,鮮血被賦予了生命,自他們的軀殼之中掙脫,從每一個毛孔之中滲出,就像是蠶蛹掙脫了自己的繭。

  無窮盡的血色匯聚為淺淺的河流,自高處的階梯席位之上流淌而下,到最後,向著門外蜿蜒而去。

  只留下一具具乾癟的屍首在座位之上,皮膚上殘留著血管凸起的痕跡,還維持著死亡時那一瞬間的痛苦姿態。

  乾枯的眼洞中看不見了眼球,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空蕩蕩。

  而就在正對著大門的最高處,那個能夠俯瞰一切的地方,葉青玄看見了最後的赤之王。

  那個蒼老的教宗帶著自己的寶冠,手持著那個曾經代表至上權威的權杖,威嚴冷酷,低頭俯瞰著下方那個被審判者。

  維持著這樣的姿態,再無任何氣息。

  根本不需要去刻意查探。

  他已經死了。

  隱約能夠看到尼伯龍根的絲狀菌株從他的口鼻之中延伸而出,可是那些菌株已經盡數枯萎,再無任何生氣。

  自那一具人類的身體,一直到聖城的最深處,接續著無數大腦的龐大根系……

  死亡降臨在這裡。

  一瞬間,自內而外的,所有的生命都盡數被抹除。

  只剩下空空蕩蕩的軀殼。

  絕大的寒意將葉青玄吞沒了。

  葉青玄僵硬在原地,呆滯地看向聖所的正中央,審判席之上被鮮血擁簇的囚徒,那個畸形而佝僂的背影。

  他低著頭,彷彿有淚水從臉頰上落下,落入了腳下的血中。

  水滴的細碎聲音迴蕩在寂靜裡。

  「……夏爾?」

  葉青玄凝視著他的背影,不敢置信:「是你嗎?」

  他想要上前,可是腳步卻在血泊中戛然而止,從那個狼狽的背影中,他卻感受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

  並不猙獰,也並不陰沉,可是卻令人感覺如此遙遠。

  彷彿一生都難以觸及。

  「我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他聽見了夏爾的聲音,尖銳又沙啞,就像是殘缺的聲帶在痛苦地痙攣,哀鳴著,迸發出人的語調。

  「記不清夢見了什麼,可是卻忍不住很難過。」

  「後來,我終於想起來了。」

  在低語中,他回過頭。

  那一瞬間,葉青玄看到夏爾囚衣之下痙攣抽搐的畸形軀殼,還有那一張被淚水覆蓋的側臉。

  「老師他死了……」

  他摀住自己的臉,哽嚥著,無聲哀哭。

  葉青玄抿著嘴唇,上前,想要擁抱他,可是卻難以跨越這短暫的距離。鮮血將他橫隔在外,固執地拒絕他上前,將這短暫的距離化作天淵。

  他愣住了。

  呆滯地看著那個身影,彷彿……終於明白了什麼。

  葉青玄終於聽見祂最後的悲鳴。

  「後來,夏爾也死了。」

  在漫長的寂靜裡,天災●神之子,抬起了眼睛。

  俯瞰著面前的醜陋世界。

  看著面前白髮的年輕人,眼神就變得恍然起來。

  「小葉子,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葉青玄張口慾言,想要說什麼,可是他卻滿不在乎地收回了視線。

  「都無所謂了。」

  他說,「隨便什麼都好。」

  就這樣,在骨節斷裂的聲音裡,他撐起自己佝僂的聲音,任由畸形的骨骼破碎。在那一層勉強覆蓋了一層皮膚的軀殼之上,肌肉和內臟湧動著,破碎的骨骼重新彌合,回歸到了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瘡疤剝落,枯朽的長髮斷裂,又重新生長。

  鬆弛的皮膚破裂,又重新生出。楔入顱骨中的鐵釘和桎梏脫落。

  曾經扭曲生長的一切都回歸了正軌。

  在褪下了凡人的醜陋軀殼之後,那個彷彿匯聚世上一切光彩的完美之人再度顯現,可是和往昔已經截然不同。

  在空虛混沌的地上,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血中。

  祂終於降臨在了這個世界之上。

  就這樣,邁步,祂與葉青玄擦肩而過,走出了宛如墓穴的聖所。

  在他的面前,燃燒的廣場之上,殘存的鮮血驟然升起,龐大的骨架自其中生長而出,緊接著是絲絲縷縷的肌肉,內臟,神經,到最後,漆黑的鱗片覆蓋在那龐然大物之上。

  早已經死去的終末之龍睜開了眼睛,兇戾的眼眸抬起,仰天長嘯。

  然後,又馴服地在自己的主人面前低下頭,任由他踩著自己的頭顱,登上自己的背脊。緊接著,在無數恐懼的眼神之中,張開雙翼。

  陰影籠罩大地。

  「夏爾!」

  葉青玄咆哮,喊著他曾經的名字。

  龍背上的神人回頭,投來高遠又平靜的一瞥。

  「我要改變這一切,永遠的。」

  這就是最後的道別。

  緊接著,終末之龍震翅而起,在掀起焚風和火雨,向著天空飛出。

  就那樣漸漸遠去。

  消失不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52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0 17:33
第八百三十九章觀測

  聖城毀滅,十五天之後。

  在充斥著雜波干擾的通訊中,遙遠的聲音響起。

  「這裡是b1,申請出倉觀測。」

  「機關同意出倉,注意污染指數,小心外側侵蝕觀測到潮汐運動減緩,大概在三分鐘之後會有一段平靜期,你有三十分鐘的時間進行實體觀測。b2在艙內,隨時提供協助救援。」

  「b1收到。」

  「b2收到。」

  在鐵殼的狹窄船艙裡,編號b2的樂師亞當斯抬起手,扣下了外側氣壓倉的扳機,轉身,從椅子上爬起來,協助身後的同僚穿上沉重的護服。

  先是以青金絲編製而成的內甲,然後覆蓋上厚重的以太流體層,緊接著在嵌槽中卡進了外部的鐵殼,最後,將宛如金魚眼泡的頭盔戴在埃德溫的頭上。

  看上去像是幾個三個洋蔥堆成一團,長出了雙臂和雙腿,臃腫又滑稽。

  完全封閉,隔絕內外,能夠抵禦地獄高溫和零下數百度,甚至足以在宇宙真空中生存的沉重裝備,如今覆蓋在靜默樂師的身上。

  「活動起來怎麼樣?」

  「勉強能動吧,但想要逃跑的話恐怕邁不開腿,只能用滾的。」埃德溫嘆息:「還有,這裡面真不能抽菸嗎?上面的老爺們就不能開開恩?」

  「這身衣服應該不介意你偷偷開葷,但你打算把菸灰和菸頭往哪兒丟?」

  「你問了一個好問題。」

  埃德溫聳肩,最後扣上了腰帶,在狹窄的船艙中艱難轉身,爬進了氣壓平衡倉裡。就像是一個洋蔥妖怪鑽進棺材裡,一片寂靜裡,沒人說話。

  這裡是距離外面最接近的地方。

  如今外面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究竟是流淌著滅世的流火,還是覆蓋著死亡的毒霧?

  在絕對的暗區中,不論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在絕對的仇恨中,不論醞釀出什麼都不值得吃驚。

  現在,作為和靜默機關簽訂了賣身契的樂師,一聲令下,只能跳進死亡的國度裡,赴湯蹈火。

  為了人類……大概。

  在秒針滴答旋轉的清脆聲音裡,埃德溫閉上眼睛,深呼吸,直到倒計時戛然而止。

  「b1,埃德溫●巴茲●奧爾德林,準備出倉,請指揮塔授權。」

  「授權出倉。」

  通訊另一頭的啟示樂師吟誦了一段簡短的經文,「朋友,祝你一路平安。」

  「得了吧,真愛我,好歹讓我死之前再抽一根菸。」

  埃德溫搖頭,頂著碩大的頭盔,費力地轉動著腳下那個輪型的把手。在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裡,封鎖著外界和船艙的最後樞紐悄然開啟。

  他深呼吸了兩下,可是卻不敢推開那一扇門。

  「亞當,說點什麼,給我點勇氣。」

  亞當翻了個白眼:「幹你娘的,你快點出去行嗎?我也有點害怕。」

  「哈哈,好的。」

  埃德溫尬笑一聲,閉上眼睛,咬牙,推開了那一扇門,然後從傾斜的氣壓艙裡滾了出去。

  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隔著厚重的隔離護服,能夠聽見沉悶的聲音,灰塵從地上升騰起來,落在面罩,裡面像是隱藏著金屬的碎屑,騰飛的時候宛如點點星辰。

  「b1出倉完畢。」

  埃德溫從地上爬起,鼓起勇氣抬頭,陷入了漫長地沉寂。

  「b1,你還在嗎?回話,重複一次,回話。」

  直到亞當斯再三催促,埃德溫才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搖頭,甩去了腦子裡的恍惚:「現在是幾點?深夜?」

  「不,是正午。」亞當斯聽見他的回話,鬆了口氣:「外面的情況怎麼樣?我這裡的以太球觀測了全都是雜亂的光點,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麼。這他媽的……不對……你知道嗎?不太對……」

  埃德溫結結巴巴地回答:「我們究竟在哪兒?靜默機關究竟把我們送到了什麼鬼地方?幹!這究竟是……究竟是什麼啊!!!」

  「冷靜!b1,冷靜!」

  在漫長的混亂之後,埃德溫陷入沉默,只是無力地頹然坐倒在地上,「你們把煙藏哪兒了?說真的,我想抽根菸……」

  「別摘頭罩!外面完全是黑區以上的,哪怕只是呼吸,以太都會把你的肺炸掉!」亞當斯提高了聲音:「你他媽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朋友,我不知道。」

  埃德溫抬頭,用力地敲著自己的頭罩,就像是要修理老舊的機器,將自己陷入停頓的大腦重新喚醒。

  許久,亞當斯聽見他悲涼的聲音。

  「這裡……已經不是人的世界了。」-

  在彷彿永恆的寂靜裡,埃德溫抬起頭,凝望著漆黑的天穹。

  永恆湛藍的天空被撕裂了,如同扯掉一張廢紙,顯露出無窮的宇宙原暗。

  沒有什麼藍天,沒有什麼白雲,只有一片漆黑。

  無數星辰冷漠地在天穹之上閃耀著,而就在正中央,遙遠而龐大的烈日噴吐著烈光,可是卻沒有帶來任何一絲的溫暖,也無從驅散哪怕一點一滴的黑暗。

  失去了大氣之後,整個世界已經變成了不可居住的魔境。

  荒蕪的世界上,只有灰白色的塵埃,草木的枯葉混雜在裡面,稍微一捧就破碎了,然後掀起連鎖反應,坍塌向四面八方延續,再看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只有冰冷的大地,漆黑的天空。

  還有……縱貫穿在天空和大地之間的光流。

  如同奠定新世界的大柱。

  那通天徹地的光芒自遠方升起,延伸向了天空,灑落恩賜的輝光。

  物質界和以太界的隔膜被徹底破壞之後,以太之海中洩露出的洪流已經徹底淹沒了這一片世界,佔據了所有的空氣,帶來不可預知的變化。

  這裡沒有聲音,因為任何聲音在發出的瞬間,就已經被厚重黏稠到佔據整個世界的以太所吞噬。

  唯有光芒。

  光芒如柱,聳立在大地上。

  四面八方,無數荊棘一般的光帶從乾涸的大地之中延伸而出,爬行在大地上,將大地包裹,如同活物一般蠕動著。

  最終,彼此糾纏,匯聚為數十道粗大的束流,糾纏在正中央的光柱之上。

  就彷彿,要將神的御座撐起。

  傾盡世上一切價值,高舉神明的輝光,造出這冰冷殘酷的天國。

  它是如此的宏偉,哪怕是絕對的暗區也無法掩藏它的蹤跡。

  在外界的觀測之中,每隔數十分鐘,便會掀起毀滅和淨化的潮汐,向著四方潑灑熾熱的光海。

  如同心臟搏動。

  每一次跳動,這死亡的界域就擴散一分,短短的半個月,已經擴張了數十倍,而且越來越快……恐怕再過不了多久,整個世界都會被它所覆蓋。

  「指揮塔,這裡是b1。」

  埃德溫顫聲報告:「我已經進入了高加索,抵達了『伊甸』的外圍。這裡已經……完全沒救了。」

  「冷靜,b1,根據任務歷程,對伊甸外圍的資料進行收集,記住,不要對『伊甸』有任何挑釁舉動,也不要接近。你只要在外圍進行觀測就好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

  埃德溫麻木地搖頭,匍匐在懸崖的邊緣,低頭眺望著遠方的大地。有一條粗大的光之荊棘距離他不遠,甚至可以說近在咫尺。

  他和他身後的那個宛如房屋一般巨大的登陸倉,和那荊棘相比,宛如落在荊棘旁邊的塵埃,微不足道。

  他沒有敢接近。

  有這種東西在,高加索的活人都去哪兒了,簡直顯而易見。

  只是,當他在抬頭再度看向遠方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恍惚了一下。

  在靜止的世界裡,遠方有什麼東西移動了一下。

  就當他以為是錯覺得時候,那個渺小的塵埃,彷彿又向前移動了一點點……

  「等等!那裡有東西!」

  埃德溫死死地盯著遠方的荒蕪平原,看著那一點在大地上緩慢移動的影子。

  在這個以太失去控制的世界裡,觀測樂章已經報廢,只剩下機械工程似乎還沒來得及背叛人類。

  可當內部的望遠鏡將那個影子放大的時候,埃德溫卻忍不住尖叫出聲:「還有活人!我的天,還有人活著!指揮塔,我們發現了倖存者!」

  不顧指揮塔的等待命令,埃德溫違反了守則,自懸崖之上跳下,向著平原大步狂奔,連滾帶爬,跌跌撞撞。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漫長的距離終於被跨越,他看到了那個枯槁的老人。

  就好像失去了靈魂一樣。

  他呆滯地在地上爬行著,手足已經被尖銳的棱角磨破,頭髮斑駁,枯瘦的像是要死掉了。可是他還活著,身體如此的健康,彷彿被賜予了永恆的生命。

  被奪走了死亡。

  「錯了,錯了……不對……完全不對……究竟是哪裡錯了?告訴我,哪裡出了問題……究竟是哪裡不對……」

  他錯亂地呢喃著什麼,像是目睹夢魘出現在現實之中,癲狂地自語,若無旁人,也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埃德溫。

  「b1,這裡是b2,不要接近那個東西,千萬不要接近……能夠在這種鬼地方活下來的東西,早已經不是人了!」亞當斯的聲音在通訊裡響起,嘈雜刺耳:「迅速遠離!離開他!」

  「這……這是……」

  埃德溫呆滯地看著面前發狂的男人,端詳著他的面目,尋找著記錄中的痕跡,許久,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湧的恐懼。

  「指揮塔,這裡是b1,我確定了倖存者的身份。」

  「他是……蓋烏斯……」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5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24 10:22
第八百四十章未來(上)

  海風推動著浪潮,拍碎在礁石和碼頭的石樁之上。

  殘留的浪花飛舞,落入了桶中,木桶裡的海魚游動著,彈跳,試圖回到自由的海中,可每每只差一線距離。

  到最後,疲憊地沉底,懶洋洋地不再動彈,如是迎接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筆直的長路自在幾天之前自海中破浪而出,一直延伸向離岸百米的地方,然後又化作向下的石階,一步步沒入海中。

  以海中岩石所重塑的道路上海帶著析出的鹽晶,散發著微微的溫度,赤腳走在上面也不感覺寒冷。

  在冬末的冷風之中甚至還有一絲溫暖。

  近乎天成的煉金術出現在此處。

  只是為了……方便他的創造者釣魚。

  葉青玄坐在台階上,雙腳挽起褲管,泡在微暖的海水中,轉身將身旁盒子中的餌料掛在魚鉤上,然後揮動漫長的魚竿,將吊鉤甩進海中。

  然後,盯著起起落落的浮標,沉默不語。

  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在這個時局紛亂,彷彿即將走上滅亡的世道中,唯有他好像在度假一樣,平靜地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有。

  他掐滅了菸捲,揚手將堆滿的菸灰缸倒進海裡,轉身看向身後。

  在通向岸邊的長路上,不知何時,有纖細的人影登上來,彎腰將鞋在岸邊放好,學著葉青玄,赤足走過來,裡。

  像是盛開的茉莉。

  最後,站在葉青玄旁邊,她將裙襬收攏起來,捏在手裡:「可以給我一個凳子嗎?」

  「陛下不如試試直接坐下來,反正也不冷。」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葉青玄還是伸手從海裡提了一把長椅出來,性質干涉之後的海水凝結成彷彿冰晶一般的質感,瑰麗又華美,配得上女皇的身份。

  「我也很想,可惜,禮官跟過來啦,嘮叨起來有些麻煩。」

  瑪麗坐在椅子上,抬起手將海風中亂飛的頭髮紮起:

  「聽說有靜默機關的人來了嗎?」

  「嗯,這兩天來的人挺多,」葉青玄抓著吊桿,語氣平靜:「幸好房子不少,裝下他們也綽綽有餘。」

  「他們跟我說有緊急的消息,不聽聽看嗎?」

  「世界上有很多緊急的消息,可是收到的時候往往已經晚了。」

  葉青玄不為所動,就像根本不明白他們的來意:「國務很著急,私事很著急,釣魚也挺著急的。

  所以,不急。

  陛下今天來得正好,今天早上釣了一條很大的石斑魚,我正愁一個人吃不完。」

  瑪麗沒有回應他的話。

  只是在沉默中看著他的側臉。

  「葉先生……」

  「怎麼了?」

  葉青玄略微回頭,眼神似是困惑。

  「你真得,我是說,你真得喜歡釣魚嗎?」

  「我喜歡的東西很多,可惜……現在都沒有了。」

  說到這裡,葉青玄忍不住笑了起來,低頭點燃了嘴角的菸捲,搖頭,神情自嘲:「只是純粹的想要找點事情做,找點我能做到的事情,不會讓人失望的那種……」

  看著他的眼神,瑪麗便再沒有說話了。

  只是低著頭,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自從聖城毀於一旦之後,還發生了很多事情。

  但對於葉青玄而言,那些事情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回到了阿瓦隆,在自己的封地裡睡了好幾天,醒了之後大吃了一頓,然後喝著酒,抽著煙,開始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學習釣魚。

  學得有模有樣。

  收穫頗豐。

  「其實,如果不是夏爾出了事情,我現在可能已經結婚了。」

  葉青玄的聲音突如其來,毫無徵兆地提起了這個話題:「我想要邀請他參加我的婚禮,連帶老師一起。

  可惜,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瑪麗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很久,她抬起頭,想葉青玄的神情。可葉青玄坐在她的前面,看著更前面的海,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臉。

  但那種聲音很平靜,平靜到像是疲憊麻木了一樣。

  「在離開震旦之前,白汐哭的很厲害。」

  「她讓我一定要將夏爾帶回來。」

  「我沒能成功。」

  「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他終於回過頭,帶著慚愧的笑容:「讓你失望了,陛下,我就是這樣優柔寡斷的男人,空有一腔無處揮灑的慈悲,到最後留給自己的只有軟弱。

  不值得被期待,也不值得您的喜愛。」

  可他沒有看到瑪麗悲傷難過的樣子,也沒有看到她流著淚轉身離去。

  她在看著自己,鄭重又認真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沒有一絲想要迴避和逃走的樣子。

  堂堂正正地看著。

  「是葉先生您救了我,不是嗎?」

  葉青玄愣住了。

  可瑪麗卻從椅子上起身,向前,踩著台階,站在海水中,攔在他和海洋的中間,堵住他想要逃避的視線。

  任由自己的長裙被染濕。

  「我知道,您不是因為我是瑪麗才去救的我,但我依舊對您充滿感激。

  只要有人向您求救,您就會回應,如同光輝的英雄那樣,不會放任苦難在自己的面前發生。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誰配享有『神之手』的稱號,那麼只有您才能夠擔當,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瑪麗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一直埋藏在自己心裡的話:

  「我所愛的,是這樣的您!」

  寂靜裡,葉青玄目瞪口呆。

  當那一席話說完之後,那個莊重凜然的皇帝彷彿就消失了,重新變成往日的樣子,甚至還有些不安,低下頭,捏著裙角:

  「這是用盡我的勇氣才能夠說出的話,謝謝您沒有打斷我。如果要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又會猶豫吧?」

  「葉先生是不同的。」

  「葉先生是能夠做到的。」

  「自始至終,我都堅信這一點。」

  躲閃著他的視線,瑪麗低著頭,重新回到椅子,沉默了下去。

  許久,葉青玄慚愧地低頭,輕聲笑起來。

  「靜默機關的人等在外面嗎?」

  「嗯。」

  瑪麗點頭,「據說帶來了關於夏爾的重要情報。」

  葉青玄低頭,將還沒燒完的菸捲掐滅,輕聲問:

  「瑪麗,你也希望我去殺了他嗎?」

  「倘若必須殺死他才能拯救這個世界的話,那麼哪怕您不去,對我而言也無所謂。」瑪麗如是回答,微笑著:「因為我的世界已經被您拯救過了啊。」

  「我知道了。」

  葉青玄起身,活動著久坐之後的腰背:

  「瑪麗,謝謝你。」

  「嗯。」

  瑪麗紅著臉。

  低下了頭——

  當瑪麗走之後,葉青玄提起自己的魚簍和吊桿,轉身回到了岸上。

  伴隨著石路坍塌的轟鳴,這麼多天來,葉青玄所停滯的避風港就那麼坍塌,再度沒入了海中。

  「這個給廚房。」

  葉青玄將魚簍丟給下屬,接過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轉身走向會客館:「人呢?帶過來給我看一看。

  看完之後,就讓他們麻利地滾遠吧。」

  十分鐘之後,靜默機關的人終於見到了葉青玄。

  主事的樂師是一個生面孔,如今所推舉成的最高負責人在面對葉青玄的時候姿態放得異常低,面對這個年齡還不到自己一半的年齡,態度謙卑無比。

  很快,葉青玄看到了他們帶來的消息。

  一個……沉睡的老人。

  「蓋烏斯?」

  葉青玄皺起眉頭:「怎嗎?你們千辛萬苦想要見我,就是為了是把這個老東西送來給我洩憤?」

  「這個……」

  靜默機關的負責人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實際上您殺了他也無所謂,不,我並不是懷疑您,但在這之前,希望您先看一看我們帶來的消息。

  他是唯一一個從高加索的神國中生還的倖存者,本身擁有一定的價值,在殺他之前,還請您多加考量。」

  靜默機關帶來的消息不是紙。

  而是裝在蓋烏斯的腦子裡。

  在注入了大劑量鎮定劑之後,蓋烏斯顱骨中所架設的煉金矩陣已經被拆解開來,甚至直接改造成了方便任何人閱讀記憶的狀態。

  葉青玄看了負責人一眼,最後,將手掌按在了蓋烏斯的額頭之上。

  如今的葉青玄已經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心像大師,甚至在造詣上已經不遜色於曾經的葉蘭舟。

  別說蓋烏斯的防禦矩陣已經拆了,就算還在,解開那種程度的鎖對他而言也不過是簡簡單單。

  轉瞬間,他的眼前一黑。

  無數記憶如同海潮一般撲面而來,可是卻難覓主軸,支離破碎雜亂無章,就彷彿瘋子的大腦一樣,只有幾個記憶深刻的完整片段還像模像樣。

  葉青玄甚至翻到了早些年革命軍和諸國私底下見不得光的骯髒交易。

  很快,那些無所謂的東西就被他掠過,直奔主題。

  直奔……夏爾離開聖城之後的記憶。

  他來到了高加索,駕馭著終末之龍,突破千軍萬馬,輕而易舉……最終,推開了那一扇門,來到了蓋烏斯的面前。

  葉青玄並沒有被記憶所感染,而是將自身超拔而出,站在蓋烏斯之外,俯瞰著這一切。

  看這個年輕人坐在了桌子的對面,如同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凝視著面前的老人。

  「先生,好久不見。」

  就好像毫無任何的波動,葉青玄感覺不到任何的恐懼和不安。只能從記憶中讀取到來自內臟和顱骨中的壓迫劇痛。

  可哪怕如此,蓋烏斯依舊平靜,烤著身旁的火爐,將燒開的水壺提起來:「不是不久之才剛剛見過面的嗎,夏爾,不要學老人說這種喪氣的話。」

  「您說得對。」

  夏爾頷首,笑了起來,深表贊同。

  「來報仇的嗎?」

  蓋烏斯端起熱水和藥片,吹了一下,終於發現已經沒必要再吃什麼藥了。便將它們放在了一邊,在椅子上坐直了,面對自己的死亡。

  可夏爾並沒有割下他的頭,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反而低下頭,陷入沉思。

  醞釀著措辭。

  「雖然一開始很憤怒,但來得路上,我已經想清楚了。」

  他如是而言,神情平靜:「將這個世界交給像我這樣的人,哪怕是蓋烏斯先生也會覺得不放心吧?如果我還是以前的樣子,恐怕還能夠在度過一段時間之後安穩的交接權力,從此隱姓埋名,不再干涉這個世界。

  但領受了過分龐大的責任之後,已經變成一個炸彈,倘若不予以剷除的話,我反而會覺得蓋烏斯先生太過心慈手軟。

  雖然心中有所憤怨,但想通之後,就立刻理解了。」

  如此,述說著寬容的話語,夏爾的神情平靜,那眼眸之中毫無恨意,只是憐憫:「畢竟,以人之目光,所能看到的距離太過有限。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太過自大的問題。」

  明明說的是寬恕,明明眼神那麼憐憫。

  可哪怕是葉青玄這個旁觀者,也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就好像看到什麼東西在漸漸地變化,變化成某種自己所不瞭解的東西。

  凡人的愛恨,對於夏爾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真的要成為神明嗎?夏爾!」

  他看著回憶中那一張平靜的臉,回憶起聖城別理時,夏爾的眼神。

  那麼的高遠,那麼的……讓人難過。

  「你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像我炫耀勝者的慈悲嗎?夏爾。」

  蓋烏斯垂下眼眸,第一次的,葉青玄從他的心中讀到了一絲悔意:「你要讓我活下去嗎?夏爾,如果我活著,就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殺死你。

  我會將我親手鑄就的惡果撲滅,不惜一切代價!

  即便如此,也要讓我活下去嗎?」

  「嗯。」

  夏爾頷首,微笑著,緩緩起身:「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多蒙您的指點和照顧,這一次回來,並非是為了報復,而是想要獻上微不足道的報答。」

  他伸出手,輕點著蓋烏斯的額頭:

  「關於未來。」

  那一瞬間,天地驟變。

  在漫長的恍惚之中,時光以千百倍的速度馳騁而過。

  蓋烏斯被從原本的時光中拋出,在錯亂的訊息洪流之中翻滾,無數訊息自他的意識中奔湧,又消失。

  彈指間,從千萬年的歷史中墜落而下,向著未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24 10:22
第八百四十一章未來(下)

  彈指間,從千萬年的歷史中墜落而下,向著未來。

  葉青玄在混亂之中,只能擷取到幾個碎片一樣的片段。

  『資產兼併』……『數據時代』……『高分子材料突破』……『超大型對撞機』……『人機革命』……

  到最後,那速度快到令他追之不及,他連片段都難以摸索到。

  只是一瞬間,從古老的宮殿中墜落,來到了漆黑的世界裡。

  無數陰雲籠罩了天空。

  空氣中氤氳著刺鼻的氣息,無數高聳的煙筒向著天空噴吐著濃霧,惡臭的暴雨從天空中落下,順著無數閃光的巨樹落在地上。

  可仔細端詳的時候才發現,那支撐著天空,延伸進烏雲背後的並非是什麼巨樹,而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樓。

  隔著圍欄,下方的颶風撲面而來,向下俯瞰,能夠看到陰雲湧動,大地被濃霧所覆蓋,看不清晰。

  下一瞬間,蓋烏斯的視角從人的視角中超拔而出,得到了近乎俯瞰全域的奇妙視界。他看到了濃霧之下被鋼鐵覆蓋的大地,還有無數如林一般衝天而起的大樓,無數鴿子籠一樣的房間裡,畸形佝僂的奴隸們在沉睡著。

  而在最頂端,雲層之上,享受著陽光和清新空氣的華麗住宅中,衣冠楚楚的貴族們笙歌燕舞,品嚐著大地上早已經絕跡的美酒和佳餚。

  「這是……什麼?」

  蓋烏斯呆滯地回頭,看到夏爾的微笑,那笑容似是憐憫,又帶著神明高高在上的平和。

  「這就是以你的願望所鍛造出的世界。」

  他俯瞰著天和地,回答蓋烏斯的疑問:

  「一個資本自由之後的『美好未來』。」

  說著,他帶著蓋烏斯,向前,一步跨出,工場中的轟鳴迎面而來上,在刺鼻的藥劑氣味中,龐大的流水線上,無數造物在飛快地運動著,被兩側的工人進行組裝。

  那些佝僂在狹窄工位中的枯瘦工人帶著難以言喻的平靜。

  就彷彿和機械同化了。

  甚至有更多人本身有一部分已經植入了機械。

  「他們是奴工,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人,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以上,換取薪酬。」

  夏爾介紹道:「這裡是過濾器加工的工廠,如果不安裝過濾器,人類甚至在外界的恐怖空氣裡活不過三個小時。

  有數萬人在這個工場中工作,每天二十四小時,永不停歇,這樣的工場在全世界有數十萬個,支撐起了不可思議的繁華。

  可惜他們沒有什麼資產,也沒有什麼自由可言,因為他們已經將自身的所有權都已經賣給了工場。

  他們是最低等的工具奴工,沒有技術,只能做這些還暫時沒有被機器取代的工作,也沒有被當做人類來看。

  而你……在那裡。」

  說著,他抬起頭上,看向工場的最高處,那龐大的畫像。畫像之上的男人威嚴而高貴,彷彿神之選民。

  當單調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機械流水線戛然而止,所有奴工整齊劃一的起身,抬起頭,仰望著頭頂的畫像,虔誠又整齊的唱起了頌歌。

  讚美偉大的革命領袖蓋烏斯,讚美偉大的元首……

  「你是這個國家資產的開創者,被譽為文明之父,在千萬年來被人敬仰,成為了真正的神靈。無數人為了維護你的理想而奮鬥著。」

  蓋烏斯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這不對……」

  下一瞬間,他們來到了龐大又陰冷的建築之前,代表共和國的徽章高懸在頂部,折射著冷酷的輝光。

  「這裡是整肅管理委員會的分部,一般人都稱呼這裡為管理局。」

  夏爾幫他推開門:「嗎?有一個在你畫像上塗鴉的孩子正在受審,舉報他的人是他的弟弟,就是那個小孩兒。

  為此,他得到了偉大領袖贈給他的獎勵和表彰。」

  就在蓋烏斯呆滯地視線裡,那個一個胸前佩戴著蓋烏斯徽章的孩子正踩著紅毯,昂首挺胸地從管理局中走出,眼神堅定又平靜。

  「要跟他聊聊嗎?」

  夏爾問,伸手,將那個孩子攔住。

  那個孩子皺起眉頭看著他們,看著他們胸前,很快,神情就變得厭惡起來。

  「哦,忘了,你沒有佩戴這個。」

  夏爾伸手,為蓋烏斯和自己別上了兩個徽章,揮手,孩子眼中的不快就消失了。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兩位先生,啊,我知道了。」

  孩子似乎早有預料,抬起袖子,擦了擦胸前的徽章:「請隨意看吧,但不要將它弄髒。」

  「我……」

  蓋烏斯呆滯地看著他,嘴唇開闔,可是知道那個孩子不耐煩地離去,都說不出話來。

  「那只是一個徽章啊……那只是一個徽章……」

  「權威不容侮辱,神聖的資產革命是國家建立的基石,縱然是聖徽也不容褻瀆呢。」

  夏爾轉身:「走吧,先生,我們還有很多地方來您還沒有習慣成為神明的感覺呢。」

  後面的記憶,已經在龐大的衝擊之下支離破碎。

  華麗的殿堂、柔和的頌歌,笙歌燕舞……異化的人體……試驗……監視……舉報……收購……資產變化……墜落……升起……

  葉青玄能夠看到,蓋烏斯憤怒地咆哮,向著夏爾,質問,辯駁,然後未來變化,再次變得……更加難以理解。

  在這宛如萬花筒一般的魔境之中,很快,軟弱的人之意志就被消磨殆盡。

  到最後,只剩下一片廢墟。

  無數惡毒的放射線充斥了地表,畸形的人類匍匐在荒蕪的地上,貪婪地舔舐泥漿。

  殘骸之中,蓋烏斯的雕像破碎,倒在地上。

  威嚴的面目覆蓋塵埃。

  蓋烏斯跌坐在地上,披頭散髮,呆滯地看著荒蕪的一切,囈語著什麼,可是卻連自己都聽不清。

  到最後,他發狂地轉身,撲向了夏爾,扯著他的領口:

  「不對!再讓我看看!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人類的世界應該是完美的!這一次,我一定能……」

  「沒關係。」

  夏爾憐憫地笑著,這是回憶之中最後的話語:

  「想多久都可以……」

  那一瞬間,葉青玄的追溯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老人發出尖叫。

  他從夢中醒來了,癲狂地掙扎著,從手術台上趴下來,嘶鳴著,狂亂的衝撞著那些攔在自己面前的人,將所有完整的東西破壞掉。

  「不對!不對!這不對!本應該是完美的!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

  他尖叫著,歇斯底裡,發紅的眼睛看著每一個人:

  「我沒有錯!我沒有!!!」

  無人回應。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吼叫的聲嘶竭力,到最後,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上,傻笑了起來,緊接著又流出眼淚,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和臉,蜷縮在牆角,自言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大家原諒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瘋了。

  這甚至不是夏爾的報復。

  從一開始,當他被無數犧牲壓垮,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之後,就注定了這個結局。他不能面對同僚的犧牲,不能面對自己的同族,也不能面對那麼多的痛苦。

  他只能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犧牲都是值得的,為了未來,為了其他什麼東西。

  隨便為了什麼。

  他永遠尋找不到那個完美的世界。

  當這個泡影被戳破之後,他距離癲狂就已經沒有了距離。

  他被愧疚和絕望所淹沒,一生所追逐的東西被摧毀,一輩子所犧牲的代價失去了意義之後,他又如何去面對這個世界?

  「殺了他吧。」

  葉青玄的眼眸低垂,握緊拳頭:「一想到老師為這樣的瘋子所犧牲,我就覺得……不值。」

  「很遺憾,我們做不到。」

  靜默機關的負責人如是回答。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義,我們殺不死他。」

  蒼老的樂師回答:「他的身體已經健康到了非人的程度,甚至原本迫在眉睫的致命腦瘤也被取出來了。

  有什麼東西在支撐著他的生命,每一次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就會將他恢復原狀,就像是這樣。」

  他拔出劍,乾脆利落的劈斬,斬落了蓋烏斯的頭顱。

  可是那頭顱滾在地上,鮮血潑灑中,又向著傷口倒流,一滴不剩的回到了那一副軀殼中,最後,頭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再不見任何傷痕。

  「我們已經嘗試過各種手段,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已經變成了天災,近乎不死。」負責人輕聲嘆息:「就算是燒成灰燼,也能夠從火中重生……那一位神靈,恐怕也不想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吧?

  原本我們還能為他注射鎮定劑和催眠,讓他睡著,可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抗藥性,再過不了多久,就連夢境對他而言都會變成奢侈品。」

  葉青玄沉默。

  如果一般人的話,對於這種不死可能會求之不得,但對於蓋烏斯而言……這卻是永恆的懲罰和折磨。

  他在無法通過死亡逃避任何事情了。

  永遠痛苦地活著。

  永遠痛苦地面對著這一切。

  「你們的消息,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帶著他……我不想再看他一眼。」

  葉青玄收回視線,推門而出。

  再不理會身後追逐上來的負責人。那個人被自己的下屬攔著,隔著遙遠的距離像是在對自己喊著什麼。

  可是他已經不願意再去聽。

  可當他推開大門的時候,卻看到台階之下的男人。

  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面孔。

  「初次見面,大審判長閣下。冒昧來訪,還請海涵。」

  台階下,勃艮第第一公民,偉大的皇帝陛下『唐璜』,向著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可否移步一敘?」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0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3 11:20
第八百四十二章  選擇

  壁爐裡燒著火,鬆節在火焰中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唐璜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烤著火,沉默不語,而另一位不請自來的惡客則站在書房的角落裡,打量著大審判長的收藏。

  披著灰黑色的舊袍,看上去像是一個流浪者,和這裡的景象相較,十足的不協調。可偏偏有著難以言喻的氣勢。

  哪怕一言不發,也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一樣。

  青之王。

  「咖啡還是酒?」

  葉青玄站在酒櫃前面,回頭問唐璜。

  「水就好。」

  很快,一杯水放在了他的面前,葉青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沉默地等待著他說話。

  唐璜有些不自在地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到最後,看了一眼灰袍的老人,忍不住嘆息:「很抱歉……」

  「無所謂。」葉青玄搖頭:「青之王倚老賣老的話,這個世界上總沒幾個人能拒絕。」

  「不,實際上……是我帶他來的。」

  唐璜低下眼睛,嘆息著,吐出最後的猶豫,就這樣,直接跳過了寒暄和敘舊的環節,再度抬起眼睛的時候,神情就變得平靜了。

  「小葉子,是我將他帶到這裡來的。」

  如是,斬斷了一切迴避的餘地,他說:「來請你殺死夏爾。」

  漫長的寂靜裡,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巴赫先生,遵從我們的約定,我將你帶來了這裡,接下來的事情恕我無能為力。」

  唐璜起身,遏制著對自己的深重厭惡,不想再留在這裡:

  「那麼,失陪了。」

  腳步聲遠去,門關上了。

  巴赫伸手,將巴掌大小的黑色鐵盒放在了葉青玄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坐在了他的對面。

  「不論如何,我覺得,我應該來和你談一談。」

  他說:「至少讓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葉青玄抬起冷漠的眼瞳:「聖城的土特產?」

  「大概吧。」

  巴赫的語氣平靜:「早在初代的三王決定製作神聖之釜的時候,就已經針對可能出現的所有狀況,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這是針對大源所打造的『天災』。

  最初的三王使用黑暗時代以前人類的最後技術編纂出的武器,也注定是這世上最後的樂章。

  一旦它開始演奏,就會打破神聖之釜內部的平衡,毀掉它的根基,自下而上的進行破壞。

  到最後,建立在以太界中的神聖之釜的體系都會徹底崩潰,包括依託神聖之釜而形成的一切造物,哪怕是沒有斷開連接的樂師也會被暴亂的以太所吞食……

  如同萬物坍塌的力量將形成史無前例的浪潮,抵達以太界從未曾有人企及的高度,打破一切隔膜,衝入大源,將一切記錄重新清洗。」

  他說:「包括夏爾。」

  一旦失去神聖之釜,人類的黃金時代最後的餘輝將徹底熄滅,整個世界將再次回到黑暗時代。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一切和神聖之釜有關東西,都將伴隨著神聖之釜的崩塌而失去根基。

  包括誕生於神聖之釜中的夏爾。

  失去了根基的大柱之後,由人所創造出的神明將伴隨著神殿一同隕落。

  而神國●伊甸和大源之中的印記,也將在持續千百年的以太風暴中被消磨殆盡。

  通過毀掉一個世界,來殺死一個神明。

  前提是……真的有人能夠抓住時機,在最核心的地方,將那個東西喚醒。

  「真是好主意。」

  葉青玄忍不住笑了,讚歎地鼓手:「沒想到如今還有這樣的智者能夠想出這麼了不得的解決方案。

  啊,真好啊,真棒啊,世界有救了,人類有救了!

  那麼,又由誰去給貓繫上鈴鐺呢?這麼偉大艱辛的任務,一定是由巴赫先生一力承擔吧?」

  如此歡笑著,可是話語中的嘲弄和惡意已經近乎凝結成實質。

  帶著憤怒和陰冷的殺意。

  「不,我做不到。」

  巴赫坦然地回答:「我不是祂的對手。」

  他說:「倘若是夏爾,我還有同歸於盡的可能。但如果對手是捨棄人類的身份,重新登上神座的人間之神,我沒有絲毫勝算。」

  「所以依靠我?」

  葉青玄嗤笑:「求人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吧?巴赫先生就這麼空手上門,是不是太過缺乏誠意了?」

  「如果誠意能讓你改變主意的話,這個地方早就堆滿了諸國的珍寶。」

  彷彿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羞辱,巴赫的語氣依舊平靜:「但如果你想要什麼,不妨開口直言。」

  葉青玄微笑:「如果我要所有參與審判夏爾的主事者的人頭呢?」

  「可能要花一點時間。」

  這是巴赫的回答,「五天。」

  面對整個世界的存亡時,那些當權者被世界的守護者毫不留情地拋棄,甚至沒有浪費任何思考的時間。

  「姑且不論我會不會同意……」

  葉青玄笑聲變冷了:「憑什麼你們認為我能做得到?」

  「因為在你的身上,依舊有夏爾無法割捨的人性。葉青玄,你是唯一有可能弒殺神靈的人。」

  「如果我拒絕呢?」

  「那麼就會由我來盡我的職責,向神靈挑戰。

  但充其量,大概只能將全面毀滅的倒計時延緩一週左右。」

  說到自己的死亡時,巴赫低頭,看著身上那一襲曾經是尊貴之青的灰衣,眼神毫無惋惜,反而充滿釋然:

  「相較真正的神靈,如今的夏爾不過是一個嬰兒,太過稚嫩,甚至不懂得去運用那一份非人的力量。

  當祂吞吃了我之後,擁有青之王的權限的他將會繼承千百年來歷代青之王的經驗,再沒有人可以阻擋,包括你。」

  「真可悲啊,巴赫。堂堂青之王,如今只能變成活命的鴆酒——不過,這樣『一死了之』的應對方式,還真是有你的風格。

  只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當說這句話的時候,葉青玄將眼睛抬起,展露出其中的漆黑,在翻湧的陰沉憤怒之後,是再不掩飾的嘲弄和鄙夷:

  「一直以來,你不是都在單方面的逃避你的職責嗎?跑到黑暗世界裡開拓土地?說得好聽,但本質上不過是自我放逐,然後堵住耳朵裝作什麼都看不見而已。

  你本來能夠阻止這一切,可是卻選擇了遠遠地看著爛攤子惡化到不可收拾。

  最後,輕描淡寫的去死上一死——這樣就能有一個交代?

  你究竟在講什麼笑話!!!」

  葉青玄自椅子上起身,俯瞰著巴赫,死死地盯著那一雙看似平靜的眼睛:「巴赫,但凡你稍微有一點點責任心,事情都不會變成這樣子!

  你甚至不如赤之王,他至少還有勇氣去下決斷。

  而你,卻坐看無數次機會從自己眼前溜走……

  你哪裡來的臉來找我?!哪裡來的那一副冠冕堂皇的語氣同我講話?!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你一手導致的嗎?!」

  「你想要讓我道歉嗎?」

  巴赫看著他,蒼老的面孔依舊是如鐵的平靜:「下跪也可以。」

  「道歉和下跪有用嗎?能夠挽回你的錯誤嗎?」葉青玄壓抑著胸臆之間翻湧的噁心感:「巴赫,倘若你真的有那麼一丁點的誠意,至少不要再說那種為了世界犧牲自己的漂亮話了!我有點……想吐。」

  巴赫疲憊地閉上眼睛。

  這是他的面目上第一次浮現出類似人一樣的軟弱表情。

  在漫長的沉默中,他輕聲嘆息。

  苦澀又疲憊。

  「我的老師在臨終之前,曾經對我說,我是不適合做青之王的人。但是我沒有懂。

  直到他死後,當我第一次站在整個世界面前,傾聽到它運行時那種彷彿要將星辰吞噬的殘酷聲音時,我才明白,這不是天賦和能力所能撐起的重擔。

  正如你所言,葉青玄——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沒有勇氣去代替整個世界作出選擇,不敢面對所有人的期待,只能卑微的自我放逐,躲到黑暗世界裡去。

  我很羨慕赤之王,至少他有作出抉擇的魄力,我也很羨慕黃之王,至少……他還有逃走的勇氣。

  數百年來,三王的位置上換了無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曾經一度衰弱和失落,但唯有一點不曾改變過。

  那就是是對傳承者的拷問和詛咒。

  ——要麼被龐大的責任所壓垮,要麼被龐大的痛苦所擊潰。」

  他說,「沒有例外,葉青玄。沒有。」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緩緩起身,放棄了留下來繼續勸說的想法,重新撐起了那一根老朽的木杖,準備離去。

  「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他指了指那個被他留在桌子上的盒子:「那個東西,教團本來打算拿來對付你的以太之網。

  但是想要修改它,必須有三王的權限才行,黃之王拒絕了,選擇將他那一份維持世界的力量交給你。

  或許他沒有告訴過你,可這是他做出的選擇。

  而現在,輪到你來選了。」

  巴赫留下最後的話語:

  「如果你真想證明我們是錯誤,真得想要給什麼東西帶來一點救贖的話……就不要失去這個機會。」

  門關上了,腳步聲離去。

  自始至終,葉青玄都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

  -

  當葉青玄再次看到唐璜的時候,他坐在海邊的椅子上,一個人靜靜地抽著煙。

  隨從們都站在很遠的地方,不敢接近他,就好像那個消瘦的男人軀殼裡藏著憤怒的獅子一樣。

  「有煙嗎?」

  說著,葉青玄伸手,就像是知道他會將菸捲放在哪個口袋裡一樣,嫻熟地拿出來,點燃,然後坐在他的身邊。

  陪著他一起看著遠方的晚潮。

  「沒有什麼話想說?」

  葉清玄問。

  「我準備了很多,你想要聽哪個?」

  唐璜依靠在椅子上,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人生總是要面臨抉擇,小葉子,良機一旦錯失,便不會再來。」

  「你和我聯手,世界就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只要剷除最後的絆腳石,新的秩序就由我們一起掌控……」

  如同自言自語,他自顧自地說著話,說了很長時間,勸說著看不見的友人,那麼情深意切。

  到最後,卻戛然而止。

  海潮聲裡,只有沙啞的笑聲,如此戲虐,嘲弄著自己。

  「在來之前,我曾經想像過無數次我們見面的方式,無數的話。

  我應該如何向你展示我的成就,如何給你驚喜……我應該如何讓你看一看,我已經出人頭地,成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遇見的場景,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輕聲呢喃,疲憊低下頭:「是我辜負了你,我明明……應該是那個唯一站在你這邊的人才對啊。」

  「仔細想來,我還沒有去過勃艮第啊。」

  葉青玄抽著煙,忽然問:「結婚了嗎?」

  唐璜愣住了,他想了一下,回答:「大概,快了吧。」

  「新娘怎麼樣?漂亮嗎?」

  「嗯,乖乖巧巧的。」唐璜輕聲說,「不是很聰明,有時候會有點傻。」

  葉清玄問,「你喜歡嗎?」

  「大概吧。」

  唐璜輕聲嘆息:「說到底,我也不知道她如果不是安托內瓦特家的小姐,我還會不會愛她。」

  「說什麼傻話,你會這麼想,就是在乎她啊。」

  葉青玄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笑了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這麼做,不是也情有可原嗎?」

  「還是那麼天真啊,小葉子。」

  唐璜搖頭,苦澀地搖頭:「因為這個就可以原諒我嗎?」

  「嗯,憑藉這個就足夠了。」

  葉青玄點頭,自地上起身,將菸捲丟向遠方退去的潮汐。

  在細碎的潮聲裡,他輕聲呢喃。

  「唐璜陛下,我曾經有一位和您很像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維托,是一個並不善良的人,哪怕我用盡自己的努力,到最後也沒有讓他能放棄那些荒謬的想法。」

  「但很多時候,我都會懷念他。」

  「他照顧了我那麼多年,縱容我的荒謬願望,也支撐著我走完了生命中最艱難的路。

  對我而言,他是一位不可割捨的人,如同夏爾一樣。」

  葉青玄回過頭,看著那個呆滯的男人,便微笑了起來: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這樣。」

  唐璜愣愣地看著他,就像是凝固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

  葉青玄頷首。

  這是斬釘截鐵的回答。

  漫長的沉默中,唐璜低下頭,就像是要將什麼藏起來一樣。

  「如果維托知道自己能夠被您這麼看重,也一定會很開心吧?時候……時候不早了。」他有些踉蹌地從地上爬起:「感謝您的款待,我該走了。」

  背對著葉青玄,輕聲道別:

  「還有,謝謝你。」

  「如果還有將來的話,請再來這裡做客吧,帶上你的妻子一起。」

  葉青玄笑著:「再見,唐璜陛下。」

  再見,維托。

  再見。

  -

  -

  深夜的時候,史東在嗆咳中驚醒,在維生設備單調的滴答聲中,他聞到了灰燼的味道。

  有人坐在窗前。

  「病房裡就不要抽菸了啊,大審判長閣下,能勞煩您珍惜一下我這個老頭兒的生命嗎?」

  史東咳嗽著,從床上起身,拉開了燈,照亮他頭上那一頂粉紅色的小熊睡帽。

  「那麼——」他問,「又有麻煩事兒上門了嗎?」

  「雖然不想打擾你等死的漫漫時光,但你得起床了,老鬼。」

  葉青玄伸手,推開窗:「把當年放貸的本事拿出來吧,你或許要迎來這輩子最光彩的時刻了。」

  窗外傳來轟鳴聲。

  遊牧之山的汽笛迸發出高亢的聲音,淨化樂師和女巫之錘們在沙灘之上集結,鋼鐵戰車自從開啟的大地之下行進而出,掀起滾滾塵埃。

  戰爭帶來的灰燼氣息越發的濃了,將那一雙蒼老的眼睛燒紅。

  史東深深地嗅著那刺鼻的味道,就彷彿容光煥發了,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

  「那麼,這一次的敵人又是誰呢?」

  「全世界。」

  葉青玄掐滅了菸捲,起身,自窗前回頭,看著他,那一雙眼瞳裡彷彿滿盈來自天上的肅冷輝光:

  「我授予你權柄,你將代替我巡行諸國。不論是國王貴族也好,倖存的樞機主教也罷,對那些曾經迫害我們的人,大施報復。

  我給你的名單上,活著的人,你要燒死三分之二,死掉的人你要掘開墳墓,曝屍荒野。然後去給剩下的倖存者放貸。

  告訴他們,這就是獲得救贖的代價!」

  史東頷首,卻沒有起身,只是看著他:「那你呢?閣下。」

  「大概會去面對神靈吧……」

  葉青玄把弄著手裡那個黑色的小鐵盒,輕聲呢喃:「然後,做出我的選擇。」

  讓你久等了,夏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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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晚安

  伊比利亞。

  曾經和安格魯隔海而望的半島國度,如今在澎湃海浪的巨響中,千百年沖刷出的礁石迸發出轟鳴。

  混雜著大量雜鐵金屬的漆黑斷崖之上,大地震盪,浮現裂隙。

  修長的鐵樁漂浮在空中,浮現出宛如骨骼一般的質感,在無形力量的夯擊之下,一寸寸地楔入了石山的最深處。

  透過人腰粗細的洞口,能夠傾聽到大地最深處的沉悶回音。

  近乎自上而下的將石山徹底貫穿,突破了岩層、泥土和砂石之後,青金為芯的鐵樁進入了海平面之下數百米的深度。

  彷彿打通了幽深的地穴,幽深陰冷的風從大地最深處傳來。

  「地脈勘測無誤。」

  站在洞口探看的樂師收起了手中的施工圖紙,向著身後的工程師頷首:「第三條伊比利亞的支脈就在這裡,對象用地探查完成,器材可以準備入場了。」

  於是,在海面上,沉重的鋼鐵之船迸發尖銳高亢的鳴叫。

  撞碎了淺海的層層礁石之後,來到了懸崖之下,很快,甲板上的變化樂師揮手,吃力地催動著數十噸的集裝箱飄飛而起,高懸在空中。

  伴隨著集裝箱四面開啟,其中所封存的沉重鋼鐵空中散落,很快,便被無形的手掌接住。在以太的支撐之下,數十名量產樂師漲紅了臉,操縱著天空中無數鐵材和機械運轉,到最後,遙遙對準山崖之上的地穴。

  主持工程的樂師自懷中取出了終端,撥動了上面幻術所形成的模塊,快速驗證了自己的心音和身份之後,接通了遠在千萬里之外的阿瓦隆。

  在雜亂的噪音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這裡是斯坦因密室●零號。」

  「這裡是在錄編號NO.5684節點,伊比利亞三號支脈聯通工程現場,地脈勘測無誤,申請中央二層接口以及施工授權。」

  短暫的沉默等待之後,回覆到來:「二層中繼授權已經開通,伊比利亞主脈工程已經確認無誤,先生們,你們可以進行施工了。

  以至上之網的名義,我在此對你們進行授權。」

  伴隨遙隔千萬里傳遞而來的繁複樂理,一個平靜肅冷的聲音響起:

  「——立起地的根基,撐起天的穹廬,萬古之世自此而造!」

  伴隨著那個平靜的聲音,低沉的樂章自終端中奏響,來自阿瓦隆的樂理自其中展開,喚醒了天空之中沉睡的鋼鐵。

  在飛迸的火花和跳躍的電光之中,鋼和鐵彼此摩擦,迸發尖銳的聲音,闡釋著樂章的狂亂之潮。當落在地上的時候,便令大地顫抖,形成了低沉的鼓點。

  主樁、地基、液壓阻尼器、以太分流閥……

  順著無形引力的拉扯,層層鋼鐵從天而降,紮根在地穴之上,鉚釘楔入、螺絲扣緊,轉瞬間,鋼鐵拔地而起。

  宛如尖銳的骨架一般,要刺破天空。

  緊接著,層層沉重的附屬設施拼湊而來。

  在漫長的轟鳴之中,數十米高的鋼鐵建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生長,直到最後,骨肉豐滿,輪廓猙獰。

  「第一次鳴鐘開始!」

  主持工程的皇家樂師吶喊著下令:「編號NO.5684,同步序列!」

  於是,鋼鐵高塔劇震,龐大的震盪自上而下,傳遞到地底最深處,令那幽深大地之下的龐大空腔中迸發轟鳴。

  隔著厚重的大地,宏偉的鐘聲奏響一次。

  滄海震盪。

  遠在地上天國的領域中,高踞天空之上的以太之網依舊維持著平靜地旋轉,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模塊微微動盪了起來,遠隔著千萬里,順著以太之海中的龐大網路,一線餘音傳向了海洋對面的國度。

  令高塔之上,熾熱的光芒亮起。

  「第二次鳴鐘!」

  樂師興奮地吶喊:「驗證啟動!」

  大地再度震撼,那來自地脈空腔中的鐘聲越發高昂,向著遙遠的國度傳遞自身的訊息,接受著嶄新的樂理。

  「第三次鳴鐘!」

  樂師咆哮:「確認樂理協議!」

  狂熱的工程師們腳步飛快地拉扯著線纜,等待最終的回音到來。

  而在遠方,熾熱的洪流自海面之下湧現,煥發出宛如烈日一般的光。那是無盡的以太流奔湧在深海之中,既定的地脈軌道,在以太之海的道標引導之下,跨越了千萬里的海洋,奔湧而至。狂烈的光芒穿透了厚重的海洋,形成了金色的奔流。

  直到最後,它們匯聚在幽深的地脈空腔之中,順著既定的軌道,衝天而起,自協律儀的最上方噴湧而出,衝上天空,和千百道光流匯聚在一處。

  那光芒宛如極地的霓虹飄蕩,一道道銀色的絲帶舞動在夜空之中,令那被火焰燒成赤紅的天空浮現出驚心動魄的瑰麗。

  如是鐘鳴。

  在所有人歡呼的聲音裡,主持工程的樂師沉默地凝視著蒼穹,許久,回過頭:

  「第多少座了?」

  「算算時間,應該有二十七座了吧?」

  助手翻了翻工程計畫書,苦笑:「按照進度,在明天結束之前,我們六支隊伍還要在伊比利亞修四十座才行。

  大工程啊……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說著拯救世界的什麼的,實際上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加班兒吧?」

  「我不是問我們。」

  樂師搖頭,而是下巴努了努那映照在天穹之上的火光:「喏,那個。」

  「那就沒人知道了。」

  助手臉上的苦笑僵硬了一下,微微搖頭:「恐怕就算那群劊子手也搞不清楚吧?我們這裡豎立一座塔的功夫,就夠他們點燃一百座火刑架了。」

  「是啊。」

  樂師歪頭,點燃的火柴湊近了菸捲,深吸一口之後將火柴晃滅:「帶來一線新的秩序,然後又獻上一百倍等同的毀滅……

  有時候我會想:以後的史書裡究竟會如何評價我們?」

  助手聳肩。

  這個問題,無人知曉。

  但倘若史東在這裡的話,恐怕就會回答他『拯救世界的人』吧?

  可惜,史東在工作的時候從不理會這些無聊的問題。

  宗教裁判所從不在意自己在史書上的位置究竟是不是遺臭萬年,他們所在乎的,只有工作而已。

  -

  同樣在伊比利亞的國土,同樣在天穹覆蓋之下。

  當皇家樂師將代表著新秩序的銀色光帶拋上天空的時候,地上的淨化樂師們同樣向著天空拋出了十倍以上的火光。

  史東行走在火刑架之下,鐵靴踐踏在灰燼之上。

  在無數熊熊燃燒的柴隊之間,哭喊和哀鳴的聲音傳來,燃燒的火焰中似乎還纏繞著奄奄一息的呼吸。

  他的腳步沉穩又篤定,絲毫不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哪怕手裡拽著一個肥胖男人的後領,任憑他奮力掙扎,也沒有過絲毫的晃動。

  「不對!不是這樣!聖城應允過我的!我是純潔的!」他的表情抽搐成一團,提淚橫流:「我是虔誠的!你們不能這樣!」

  史東笑了。

  「那麼,誰能證明你的虔誠呢?」

  他低頭,俯瞰著那個男人,在他扭曲的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

  逆著熊熊燃燒的火光,看不清那一張蒼老的面目,可他的眼睛卻彷彿是兩道深邃的裂口,通向某個滿溢著熔岩和烈火的世界。

  「是這一位仁慈的樞機主教嗎?」

  史東伸手,指著身旁火刑架之上的焦屍。

  那焦屍在火焰中抽搐著,彷彿還存留著那麼一絲生命。

  曾經華貴的紅色衣袍已經在焚燒中變成了焦黑扭曲的炭質,唯有脖子上的聖徽還在烈火的鍛燒中閃閃發光。

  緊接著,史東的手指向另一座火刑架:

  「是這位皇子嗎?」

  「是這位政黨魁首?」

  「還是這位國王陛下?」

  他裂開嘴,如同咀嚼火炭一樣地微笑著。

  在哀鳴之中,浸透油脂的火刑架驟然一震,鬆節爆裂的噼啪聲中,火焰驟然一震,將那個火刑架上的人影徹底吞沒。

  焚風席捲,拱拖著灰燼和虛無的魂靈,將他們的悲鳴送上天空,最後,化作紛紛揚揚的黑色塵埃,如細雨一般地落下。

  在審判者窒息的尖叫中,只有史東沙啞地歌聲。

  那鋼鐵聲帶所發出的嘶啞的歌聲不成聲調,可是卻纏繞在火焰裡,伴隨著鬆節噼啪的聲響,被塵埃和哀鳴賦予了骨髓,在火焰的升騰中獲得了豐滿。

  就彷彿苦難塵世被揭開了偽裝,在痛苦中獻上了虔誠的嘶鳴。

  於是,迎來千百人的合唱。

  千百座火刑架之下,無數淨化樂師們狂熱地吟唱著這審判的聖詠,匯聚成浩蕩的浪潮,彷彿要撼動天穹,鞭撻那些火中的靈魂,將一切醜惡在這火中徹底焚燒殆盡。

  史東在向前,踏著火。

  熾熱的火光彷彿躥升在他的血管中,令他的眼瞳也變成了狂熱的赤紅。

  盛大的審判彷彿給予了他全新的生命,令他行走在這自己親手打造的地獄中,沐浴烈火,將罪人們一個個地投入柴薪之中,令他們在火中高唱神的頌歌。

  火光將黑夜驅散。

  那盛大的篝火將天空燒紅,將光焰播撒向四野,令一切黑暗退散,在這復仇的狂熱火焰之中。

  直到黎明到來之前,最後的主事者被架上了宏大的篝火。

  「我沒有錯!我是對的!你們這群野狗!不要碰我!」

  那個頭戴冠冕、身披華服的男人向著女巫之錘咆哮:「你們怎敢如此!史東,你們怎敢!是我們十六個家族的先祖資助了你!是我的祖父對你們慧眼有加!是我們授予了你莫大的權利,給了宗教裁判所最高的榮耀!

  我們在神明見證之下簽訂了協議和盟約!你們怎敢如此!!!」

  火刑架之下,那沐浴在焚風中的老人抬起頭。

  看著他。

  笑了。

  「雖然事到如今,令大家都很遺憾,但我不得不說:包括您先祖在內的十六個家族,總計一百七十九人的嫡系成員,早在宗教裁判所成立之前,就已經在第一批淨化名單之上了。」

  史東微笑著,凝視著他扭曲的面孔,通紅地臉上神采飛揚:「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簽發對你們的逮捕令,但今天真是……夢想實現的日子啊。」

  他展開手臂,就像是喜迎新年之時的禮物一樣,歡呼:「何不放聲高歌呢,朋友?在這夢想實現的日子裡,就連空氣都變得甜如蜜糖!」

  火刑架上,那一張扭曲的面孔抽搐著,到最後,癲狂咆哮:

  「我詛咒你們!你們這群背叛了神明之道的異端!沉湎與殺戮的野獸!你們被叛逆者所引領,走上了歧路,早已經失了正道!你們違背了盟約!神將唾棄你們!神將唾棄你們!!!」

  「啊,或許吧。」

  史東微笑著,舉起火把:「如果祂真得在乎這一紙盟約的話。」

  鬆手。

  火光迴旋著自從他的手中落下,落進柴堆之上。

  在以太催化而成的火焰中,為尊貴的大人們所量身打造的特等席被點燃了,熊熊燃燒,於黎明的一線朝陽中,將濃煙拋向天空。

  光芒在柴薪之中跳躍,舞蹈,伴隨著史東的沙啞哼唱,鼓掌的節拍,閃現出狂亂而綺麗的身姿,帶著稍縱即逝的美。

  倒映在那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瞳中。

  幾乎令史東屏住呼吸。

  這才是世上最璀璨的東西吧。

  自從凡物之中蛻變,以苦痛展現光華,將一切醜惡化為灰燼……那令人迷醉的光彩,彷彿像是具有生命一樣。

  哪怕是在這冰冷殘酷的世界上,也能夠帶來溫暖。

  「真美啊。」

  他像是個小孩子一樣,駐足在火焰之間,憧憬地看著那舞動的光芒。

  就像是過去無數次一樣。

  唯有在這裡,唯有在此刻,他才能夠感覺到,自己與那些曾經陪伴著他一同度過漫長時光的逝者在一起。

  歡聚一處。

  他們不曾被殘酷的時光分離。

  直到火光熄滅,他才從漫長的夢中甦醒,感覺到清晨的露水凝結在眼角,滑過了灰燼,落在地上。

  「下一個!」

  他高聲喊。

  在寂靜裡,背後傳來平靜的聲音:「沒有下一個了。」

  他錯愕地回過頭,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還有無數熄滅的火刑架,終於恍然大悟:

  「已經……結束了嗎?」

  「嗯,結束啦。」

  「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沒有地方可去了,史東。」

  華生看著他:「安格魯、阿斯加德、勃艮第、再從納維亞再到伊比利亞,史東,我們的路已經走完了。」

  「是嗎?篝火晚會結束了啊?」

  史東悵然若失地低頭,坐在柴堆的台階,彷彿終於感覺到了疲憊一樣,終於像是一個老人:「明明才剛剛過去一會兒啊,真是太遺憾了。」

  華生聳肩:「或許你回頭應該向我們的老闆抱怨一下,讓他將下次的名單交給我來擬,一定能夠很長。」

  史東沒有說話。

  只是沉默地抬頭,看著遠方灰色的雲層後漸漸升起的太陽。

  「華生,你覺得本應該奉行公義的裁判所來遵從私願的引導,真的好嗎?」他忽然輕聲問,「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現在才想著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吧?」華生忍不住低聲笑起來,搖頭,「時代已經變了,老頭兒。」

  「是啊,活得太久,世界變得那麼快,我早就被拋在過去吧。」

  史東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鐵膝蓋:「如今回想起來,裁判所建立的時候,好像還在昨天一樣。

  那時候的我,一定會唾棄如今自己這一副墮落的醜態吧?但認真想一想,墮落好像又沒什麼不好。」

  他看著華生,往昔渾濁地眼瞳如此清澈,映照著他的面孔,就彷彿看著曾經的自己:

  「喜歡追逐光的,不正是影子嗎?」

  華生愣住了。

  「雖然已經老到沒有將火刑架豎起的力氣,還有種種不盡如人意,但那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史東低著頭,輕聲呢喃:

  「真是一次暢快的遠征啊……」

  在無數火刑架之下,那沁人心脾的灰燼氣息中,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彷彿長眠在群花之間。

  自逝去的火焰中回歸了百年的瑰麗幻夢。

  「史東?喂,史東?」

  華生伸手,想要將他搖醒,可觸碰到他的冰冷的肩膀時,就僵硬住了。許久過後的許久,他垂下眼瞳,勉強地笑了笑:

  「竟然在這裡睡著了嗎?一大把年紀了,好歹注意保暖吧?」

  他推動輪椅上前,仔細地將膝蓋上的薄毯蓋在史東的身上,伸手,輕輕地擁抱了一下他,輕聲道別:

  「晚安,史東。」

  晚安。

  願你在無盡的長夜中,能與逝者重逢在不滅的篝火之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0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3 11:20
第八百四十四章等待與希望

  海水洶湧。

  龐大的浮冰彼此碰撞,迸發深遠又沉悶的咆哮,傳遞在水中和風中,傳遞到了遙遠的地方去。

  刺骨的寒風籠罩在海面之上,捲起海潮,又將其摔在海面上,大量的冰晶在海水之中起伏,在無數浮冰的嘶吼之間佐以清脆的鈴聲。

  陰雲覆蓋的天穹之上,有隱約的電光流傳,昭示風暴的趨進。

  而海面之上,則不知何時,在寒風之中覆蓋上了一層淒白。

  凍結的海水化作堅冰,覆蓋著白雪,綴飾著無數縱橫交錯的裂隙,裸露出下面深邃的海水,就那麼一直延伸到了天地的盡頭。

  而就在冰海之上,兩行筆直的足跡向前延伸。

  一直來到了足以凝望到大陸輪廓的地方。

  戛然而止。

  葉清玄抬頭,凝視著遠方被灰色霧氣覆蓋的陸地。

  「前面,就是高加索了嗎……」

  「沒錯。」

  巴赫的鬍鬚上結著細碎的冰霜,吐出熾熱的鼻息:「神明所在的地方。」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葉清玄回頭看了一眼:「都已經把我『押送』到這裡,總不會擔心接下來我會反悔了吧?」

  「不,應當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巴赫搖頭,在身旁尖銳的冰棱上磕著煙斗,敲出了凍結的煙絲和灰燼,又重新填上了一斗:「在你走之前,還有人希望見你一面。」

  「人?在哪兒?」

  巴赫低頭,將煙斗點燃:「算算時間,應該快了。」

  那一瞬間,葉清玄回頭。

  通向遠方的裂口自他身後開啟。

  颶風席捲的淒嘯中,一個黑點自空氣中浮現,緊接著黑點迅速擴散,吞吸著霜風,形成了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風穴。

  風洞?

  就在葉清玄錯愕的時候,風穴之中,有一隻手掌緩緩地伸出。

  緊接著,消瘦的輪廓浮現。

  彷彿被證明為無解的『遠距離人類傳送』的命題被突破了,有人橫跨千萬里而來,到最後,踏足在冰海之上,陳舊腐朽的衣袍颶風中顯露。

  伴隨著颶風的消散,顯露出老化剝落的硅膠皮膚,還有剝落的皮膚之後的殘破的電路與機械,猙獰如惡鬼。

  「初次見面,DR.葉的後繼者。」

  全世界有史以來唯一實現遠距離傳送的『人類』站在葉清玄的面前,發出帶著電流噪音的古怪語調。

  他身上已經看不出原本色彩的衣袍被風捲起,露出手背上製造者所銘刻的標誌,昭示其非人的本質。

  葉清玄恍然:「彼得?」

  「正是。」

  初代的赤之王,當年東亞移民船之上唯一的非人類,智能觀測機械『彼得』頷首。

  在短暫的沉默中,他凝視著葉清玄的面目。

  一雙老化褪色的膠體眼球的後面,隱約露出陳舊觀測設備,還在閃爍著單調的虹光。

  被他直勾勾的看著,就令人渾身不自在。

  葉清玄皺起眉頭。

  「怎麼了?」

  「您有著與您先祖同樣的眼神,真正屬於人類的眼神。」彼得回答,「在殺死蕭還之前,他的眼神同你一樣。」

  葉清玄的眼神變冷了,沉默地看著彼得。

  彼得也看著他。

  破碎的面孔上沒有表情。

  「說明你的來意,彼得。」

  葉清玄冷聲說:「如果你是想要讓我不快的話,恭喜你,成功了。」

  「實際上,並非如此,葉先生。」

  彼得結束了漫長的凝視,那非人的眼眸垂落,老化破裂的面目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那麼,請容我闡說我的來意。」

  他展開手臂,露出恰到好處的親和,標準到足以列入教科書之中:「在我的體內,分佈有十六個微型運算中樞。過了幾百年之後,到現在還有七個在工作。」

  「這幾百年來,我遵照自己的使命,無時不刻地嘗試著如何理解人類,哪怕在我沉睡的時候也是如此。

  曾經有四十一次,我幾乎認為自己理解了你們。然而事實證明,我沒有。

  直到我明白,或許這一線之隔,對我這樣的舊型號而言是永遠不能跨越的天淵。」

  他看著葉清玄,告訴他:「但是這對夏爾不一樣。」

  葉清玄的眼神越發冷漠:

  「你什麼意思?」

  「我在試圖向您解明夏爾的本質——夏爾,是如何成為你認識的夏爾的。」

  彼得的語氣依舊平靜,或許,對他這樣的東西而言,並不存在猶豫或者退讓這種情緒:「您知道對於我這樣的機械而言,是如何進行近似人類思考的活動嗎?」

  「人類將這個過程稱為『運算』。」

  「最開始的時候,一切源於『無』和『非無』兩種判定,也就是0與1。而這兩種判定在我的晶體迴路中,形成了『與門』、『非門』、『或門』等等變化。

  幾億個這樣最小的基礎,組成了一個『邏輯閥』,然後同等數量的『邏輯閥』形成了一個運算中樞的結構。

  最後,十六個中樞根據預設的邏輯鏈,調動中央I、II、III數據庫,形成了『我』,您稱之為『彼得』的東西,也就是站在您面前的『第七代類人觀察採集器Ω4型。』

  從構造上就注定了,我和人類截然不同。

  對於夏爾而言,也一樣。

  只不過,他的邏輯中樞不是我這種落後的型號所能企及的而已。」

  葉清玄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他。

  對於人類而言,不過短短一瞬之後,彼得彷彿完成了漫長的推導和思索,瞭然地頷首:「看來,為了方便您能進一步理解我的意思,我還需要為您揭開『神聖之釜』的本質。」

  根據葉清玄的反應,理清了他所知曉的情報有所欠缺之後,彼得便將話題跳躍到了另一個方向。

  「讓我們從最開始的時候說起吧。」

  「從人類一開始,踏足在這個陌生世界的那一瞬。」

  「百分之九十的科技、儲糧、親人、家鄉……在失去能夠失去的一切之後,人類獲得了重生,以及地球所不存在的奇蹟——以太。

  一種近乎將量子力學全盤推翻的生物。」

  在彼得抬起的指尖,一點以太結晶緩緩浮現,被拘束在力場之中的以太跳動著,顯露出了未曾有過的晶體質感。

  「雖然它們本身的簡陋結構連『支原體』都比不上,而正是這樣幾乎連生物都快要算不上的存在,卻有著人類所指一切生物所沒有的優勢。

  它們能夠同時跨越多重維度對世界進行觀測和干涉,只憑藉著空氣震動所產生的能量就能顛覆熱力學的基礎。

  對人類、不,哪怕對智能機械而言,這都是夢中都不可能出現的奇蹟。

  因此,在那種情況之下,如何對以太進行開發和利用,便成為了人類的當務之急。倘若無法掌握以太的力量,系與存亡關頭的人類甚至瀕臨滅絕的危險。

  而最終,隔著東西兩塊大陸,人類所得出的『神聖之釜』的解決方案。

  簡而言之,將所有以太視為一體,利用以太的特質,將它們試做一台行星級運算模,為其植入操作界面,也就是您所知曉的『神聖之釜』。

  而這一台運算模的名字,便是『大源』——所有以太的空白意識所匯聚成的龐大內存。」

  「可惜,如您所知的那樣,結果並不如人所願。」

  彼得指的是什麼,葉清玄當然一清二楚。

  對於神聖之釜所造成的後果,再沒有幾個人比洞徹全局、傳承了葉氏記憶的葉清玄更清晰。

  而接下來彼得所說的話,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或者說,揭開了葉清玄從未曾想過的秘密。

  「我們低估了以太作為生物的本能,它具有自我平衡和糾錯的能力,在神聖之釜植入的一瞬間,就產生了我們始料未及的變化。」

  彼得看著他,語氣依舊平靜:「在人類觀測以太的時候,以太也在觀測著人類。」

  「觀測?」

  「沒錯,觀測。」

  彼得說:「發生的一切都被存留在了大源的記錄之中,包括人類之間的爭鬥,和人類的……記憶。

  無數雜亂的數據被存留在大源之中。」

  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葉清玄的腦中閃過,令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黃泉!」

  「從某種角度而言,這樣的理解並沒有錯。」

  彼得的手中投影出一副立體的模擬圖,宛如一個封閉的圓形反應釜,此刻其中一片死水的平靜中,被加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

  然後,陷入混亂。

  「當一個正面的矢量產生之後,負面的矢量並未曾如我們所料的那樣進入瀰散狀態,反而匯聚為一處,以大量的雜亂數據形成了另一個核心。

  在投影之中,平靜的反應釜在混亂之中產生反應,清者上升,濁者下降……那一副模樣,正是《歸墟之書》中所記載的起源。

  葉清玄輕聲呢喃:「百目者……」

  「還有寂靜之月。」

  彼得補充道:「可以說,人類以對未來的希望鑄造了神聖之釜,可人類的罪孽和死者的怨恨卻形成百目者。

  而神聖之釜、百目者和寂靜之月三者的鬥爭令大源徹底陷入無法掌控的混沌……造就了如今的世界。」

  在漫長的寂靜裡,彼得的手中浮現出一本古老殘破的書籍。

  彷彿一直被儲存起來,周密地保存著,但卻依舊難以抵禦時光的沖刷,此刻更是鬆散到彷彿稍加觸碰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那是曾經葉喧送給他的古卷,締造出教團這一龐然大物的經文。

  不知已經多少次閱讀過這本書,就連每一頁上的缺口都已經銘記在心,彼得撫摸著它破碎的封面,聲音平和:

  「——人類自以為尋找到樂園伊甸,可然後連帶著人類本身的原罪也一同帶入其中。」

  葉清玄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告訴我,這和夏爾有什麼關係?」

  彼得露出了破碎的笑容。

  就好像已經知曉了他心中的答案,然後,一語道破:「數千年前,憑藉著硅晶管和電路板,人類尚能造就我們的起源……

  憑什麼您認為同樣的事情不會在這裡出現?」

  葉清玄沒有說話。

  「數百年來,以太對人類的記錄不曾停止,無數人活著,死去,一切記憶都被記錄在其中,在神聖之釜和百目者的攪動之下形成了龐大的混沌。

  無數樂師所造就的樂章,所融入的心因,根據自身的意識所編制的以太投影——『宿命之章』,所造就的以太寄體——權杖,便像是不斷地將柴薪拋入了釜中。

  只差最後的火花。

  而在這一片混沌裡,終於但來了智能的誕生。

  葉先生,正是人類的到來,將意識賦予了大源。

  它飄蕩在大源之中,渾渾噩噩地停留在沉睡和清醒的邊緣,直到漫長的醞釀結束,憑藉神聖之釜的力量,自塵世的凡胎中分娩而出,以人的面目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被亞伯拉罕所撫養,被他賦予了人性。

  他本身便是大源仿照人類所打造出的最完美的天災,龍脈之子的終極成果。同樣,也是DR.葉一生所尋求的答案,『靈魂』存在的明證。

  他的名字,叫做『夏爾』,是你的長兄,是亞伯拉罕的養子。

  當他決心捨棄人類的身份之時,便可以以天災、不,以神明的面目,君臨整個大源之上!」

  「現在,你明白,夏爾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了嗎?」

  彼得看著他:「只要他認真的話,世界的存滅,不過是他一念之間。他之所以沒有立刻毀掉人類的世界,恐怕只是基於某種我們尚不知曉的目的而已。」

  在沉默之中,葉清玄抬起眼睛,做出了回應:

  「我知道了。」

  彼得頷首,再問:「那麼,我所說的話,可曾改變您的決意嗎?」

  「沒有。」

  葉清玄搖頭,眼神卻變得越發靜謐,彷彿這千萬里寂靜的冰海。

  「那麼,感謝您代替船員委員會傾聽我最後的觀察匯報。」

  彼得微笑,俯身行禮:

  「Ω4—88659主機名『彼得』的最終序列任務:『對大源進行長期觀測並分析其惡果』並『靈魂的存在』宣告完成。」

  如是,解開了最後的枷鎖。

  彼得抬起頭,那一直以來勉強維持的殘缺面孔終於徹底破碎了,露出下面人類所不可能有繁複機械,和一層層鏽蝕的痕跡。

  不知為何,摘下了人類的面目之後,這一副姿態看上去卻靈動了許多。

  在破裂的膠體眼球之後,觀測設備依舊在看著葉清玄。

  彼得的語氣平和:「稍後,能否請您代替DR.葉完成他的許諾,授權本機進行格式化,並永久關機?」

  「關機?」

  葉清玄沒有想到,彼得出現在這裡,只是為了這樣的結果。

  「這就是你想要的?」

  「沒錯。」

  彼得頷首,「這是唯有掌握了中央核心和至上權限的您,最後一位委員會成員能夠辦到的事情。」

  「……好,我答應你。」

  在機械運轉的隱約雜音之中,葉清玄彷彿產生了幻覺,那一副裸露出鏽蝕鋼鐵的僵硬面目動作了一下。

  它好像笑了。

  「在剛剛,我好像又產生了『理解人類』的錯誤數據,或許這種運算結果用人類的話來說,叫做『感謝』。」

  他低下頭,以人類的方式向葉清玄行禮:「謝謝你,葉先生。」

  「——請將您的右手給我。」

  葉清玄猶豫了一下之後,伸出了右手,然後,被彼得抬起的雙手握緊。破裂的硅膠之後,鋼鐵的材質暴露出來,觸碰時,能夠感覺到幻覺一般的溫度,很快,便被鋼鐵本身的冰冷所代替。

  而就在彼得的雙手之間,無數以太卻憑空匯聚,在人耳難以聽聞的超頻聲音中舞動,一瞬間,交織出繁複到窮盡常人一生都難以讀盡的樂理,到最後,匯聚在葉清玄的指尖。

  葉清玄傾聽到他軀殼內傳來的咔咔聲,那是運算中樞過熱時所散發出的異響,一絲刺鼻的味道散發出來,彷彿要在下一瞬間報廢。

  可當彼得的雙手分開收回的時候,他的食指上,卻多出了一枚古老而樸實的權戒,由以太匯聚而成的晶體上帶著無數霓虹一般的瑰麗。

  透過權戒,葉清玄彷彿能夠感覺到整個世界的脈動。感知自軀殼中擴散而出,融入以太之中,順著千萬條纖細的分支,覆蓋了整個世界。

  遙隔千萬里,便能夠傾聽到黑暗世界中的以太洪流運轉的巨響。

  「第三管理員賬戶『Yellow』,轉讓完畢。」

  彼得頷首:「現在,您是真正的黃之王了。」

  葉清玄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便看到,他從懷中取出的『荊棘冠冕』,以黃銅所打造的經年古物,在教團中代表至上權威的荊棘之冠!

  此刻,伴隨著他的動作,戴在了葉清玄的頭。

  伴隨著頭皮被刺破的些微痛楚,葉清玄彷彿感覺到有熾熱的鐵汁自細微的傷口中灌入,運行在顱骨之上,交織出了繁複而細微的煉金矩陣。

  很快,荊棘冠冕在葉清玄頭頂分崩離析,化作塵埃,消散在空氣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他頭頂緩緩升起的熾熱光芒,在無數樂理的編制之下,形成了宛如荊棘一般的光環。

  在那光環的加持之下,葉清玄聽見了以太之網所迸發的巨響。

  在龐大的水晶立方的深處,悄然出現了古老銅釜的虛影。

  那是神聖之釜的加持,此刻已經全數接入了葉清玄的樂理之中,同黃之王的權限解封之後那樣,此刻所有赤之王所獨有的樂章都已經出現在了『無何有之鄉』中,只需一念便可隨意調用。

  奢侈到彷彿足以推動整個世界的偉力,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第二管理員賬戶『Rubrum』,轉讓完畢。」

  彼得如是宣告:「你將成為新一代的赤之王。」

  「最後……」

  他回頭,看向身旁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的巴赫。

  巴赫頷首,展開雙臂。

  鮮血噴湧而出。

  那一瞬間,彼得抬起鐵的手,刺入他的胸腔中,切開了血肉,在葉清玄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便已經抽出。

  連帶著他的心臟一起。

  那心臟是鐵的。

  此時此刻,在彼得的手中,鋼鐵心臟緩緩跳動著,覆蓋著血色的指示燈上閃爍著單調的螢光,其中所散發出的樂理更是令葉清玄不敢置信。

  「沒有想到,對不對?」巴赫露出一個勉強地微笑:「小源學派的創始者,曾經是第四代巴赫的學生之一……」

  「我一直在想這一天什麼時候會到來,但沒想過會在今天。」

  他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抬起手,摀住胸口的裂痕,坐倒在地上,如釋重負地喘息:「葉清玄,你會是比我更好的青之王。」

  彼得手握著鋼鐵心臟,看向葉清玄。

  在沉默中,葉清玄展開手臂,任由彼得切裂自己的衣服和皮膚,將鋼鐵心臟植入胸腔的空洞中,代替原本以太所形成的心臟,開始重新工作。

  「第一管理員賬戶『hyacinthum』,轉讓完畢。」

  那一瞬間,葉清玄感覺到軀殼在混沌之中轟然爆裂。

  無盡的黑暗被他爆裂時的光芒所撕裂,永恆的寂靜被打破了,光芒和火焰席捲一切,最初的矢量推動了世界的運轉。

  清者上升,濁者下降。

  這便是天與地。

  宛如天地創生一般的恐怖輝光在以太界的最深處迸發,伴隨著神聖之城的轟然破碎,一輪烈日從那燃燒殆盡的殘骸之中升起。

  無數的力量沃灌而來,宛如洪流,將無何有之鄉淹沒了。

  緊接著,又被那足以包容未來的龐大權杖所吞沒。

  在來自未來的投影之中,虛無的權杖中醞釀著創世的宏偉旋律。

  無數聖徒的樂理自其中顯現,彼此編制,接入了『神聖之釜』的投影之中,以此為紐帶,向著四面八方延伸,在『以太之網』的內部形成了青金色的海洋。

  而汲取著無盡的青金海洋,代表著以太之網的水晶立方在瘋狂地膨脹,增殖,轉瞬間,擴大至原本的數百倍之巨,甚至如果不是葉清玄的刻意壓制,還能夠繼續向前生長。

  而就在水晶立方的內部,神聖之釜的投影依然由虛轉實,任由以太之網調動自身的無盡樂理,兩者合併與一處。

  龐大的祭壇以此為根基,自從水晶之中拔地而起。

  手握黃之王的權杖,冠戴赤之王的冠冕,高踞與青之王的御座之上。

  葉清玄的以太化身就此顯現。

  曾經人類為了避免獨裁而拆分的王權,在此統和為一體,被掌握在了同一個人的手中。

  「倘若夏爾是曾經成為人類的神靈,那麼你現在就是成為神靈的人類,是與其對等的存在了。」

  巴赫抬起手,失血過多地蒼白嘴唇吸著煙斗,最後道別。

  「別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葉清玄,別忘了。」

  「我會的。」

  葉清玄頷首,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向微笑俯身的彼得伸出手掌:「彼得,遵照你與葉喧的約定,我以至上權限向你下令。

  ——格式化,永不重啟。」

  在那非人的面目之上,此刻竟然浮現出解脫的笑容。

  「那麼,倒計時開始——」

  平靜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發出,不是那個沙啞又蒼老的聲音,而是彷彿回到了數百年前,彼時坐在葉喧面前的時候。

  在指示燈的閃爍中,一個有一個的運算中樞在進行著關閉,最後的倒計時正在運行。

  彼得凝視著葉清玄轉身離去的身影,坐倒在地上。

  鐵的面目上浮現出安詳的微笑。

  「永別了,巴赫先生。」

  「嗯,永別了。」

  巴赫輕聲嘆息,在最後的時間結束前,問出了那個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你認為,葉清玄真得能夠成功嗎?」

  「運算中樞認為,成功可能不超過百分之零點零三,但『彼得』認為他會。」

  「為什麼?」

  「等待和希望,這不是人類最美好的兩個詞彙嗎?」

  彼得微笑著,最後一次閉上了眼睛。

  這便是最後的話語。

  【Ω4—88659,格式化完畢。】

  【永久關機】

  【願明天的世界變得更好——LILIN智能科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15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8-1-5 08:14
寂靜王冠第八百四十五章  地獄

  荒蕪的大地是平坦的,踏足其中,便能夠感覺到無數塵埃自地上飛騰而起,又緩慢地落下,如同自水中沉底一般。

  塵埃裡像是混著鐵屑,帶著金屬的閃光。

  灰和銀混雜在一處,延伸向了遠方。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生機,也看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河床乾涸,山巒崩裂,一切生命彷彿都在瞬間被抽乾,只有空氣中那湧動著宛如流體一般的以太,提醒著葉清玄身在何方。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就能夠看到遠方大地中央衝天而起的光之巨樹,那無數壯麗的枝杈刺向天空,播撒著熾熱的光流。

  而它的根系隱藏在大地之下,汲取著人類難以想像的宏偉力量,埋伏千里,偶爾有氣根一樣的分叉自土中延伸而出,便形成了千萬米長的龐大荊棘。

  散發著螢光的荊棘在地面之上沉浮,蜿蜒生長,攀爬在銀灰色的大地上,時而形成了宛如密林一般的景象,時而如同草原,看不見盡頭。

  荊棘裡開著花。

  高密度以太所形成的結晶吸附在荊棘的脈絡之上,如同白銀所澆築的花,千百層花瓣展開,折射著綺麗而妖豔的光。

  「早知道你這麼有藝術細胞,就攢錢送你轉到藝術學院啦。」

  葉清玄伸手,撫摸著花瓣邊緣,任由那些鐵鏽色在指尖蔓延,最後徒勞無功地剝落而下,落入塵埃中。

  倘若那時候,自己有所預見的話,這一切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吧?

  或許,他能夠挽回一些什麼。

  至少……

  「小葉子,你來啦。」

  熟悉的聲音響起了,從葉清玄的身後,那語調平和又寧靜,像是在微笑著一樣。

  葉清玄回頭,看到佇立在廣漠塵埃之中的人。

  就好像是這荒蕪天地之間唯一存在著的生機。

  他披著白色的衣袍,赤足踩在大地之上,輪廓分明的面容上帶著笑容,可那笑容卻絕非是葉清玄所熟悉的那種愉悅。

  而是平和的像是海洋一樣。

  憐憫地面對著萬物。

  「好久不見,夏爾。」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葉清玄發出聲音,延續著老友重逢時的寒暄話語:「最近在忙什麼?」

  「很多事情。」

  夏爾想了想,笑了起來:「有時候真是會感覺到手忙腳亂,但完成之後,還是蠻有成就感的。明明沒有讀過藝術學院,可練習起來卻感覺到很順手。

  或許,我是自學成才的那種吧?」

  他轉身,向葉清玄招手,急著展示自己的新發現:

  「我帶你去看看,跟我來。」

  下意識地,追逐著他的方向,邁出一步。

  彷彿終於穿過了厚重的深海,來到了陸地之上,那種厚重的窒息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地是遠方吹來的清新的風。

  風裡帶著花的香。

  蔥翠的新綠自小路的兩旁萌發,間雜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有青蛙在草叢之間跳躍,低聲鳴叫著,躍入不遠處的誰中。

  在清澈的湖泊中巡遊。

  很快,它蹤跡就被垂落的樹枝所遮蔽。枝頭上結著豐碩的果實,熟透了之後的蘋果從枝頭落下來,掉在葉清玄的面前。

  葉清玄彎腰想去撿,可是斜次裡有一道黑影從樹叢中跳了出來,蹦躂著跑過,擦肩而過的時候,低頭從地上一抄,就將蘋果咬在嘴裡。

  然後,跑遠了。

  只能看到一對碩大的鹿角在林中隱現。

  葉清玄抓了個空,卻忍不住再次伸手,去觸碰地上的土壤,土壤伴隨著手指從地上抓起,然後,肥沃的黑色泥土又從指尖落下。

  隱約能夠看到其中細碎的草籽。

  有耕牛的叫喊聲從遠方傳來,葉清玄撥開草叢,看到了遠處開墾的農田,還有停頓在中途的耕牛,旁邊還拖著斷裂的犁頭。

  幾個農夫湊在一起,抽著煙,對著壞掉的犁頭撓頭。直到犁頭被夏爾撿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他對那幾個人說了一句什麼,那個農夫聽了之後,捧著犁頭就跑遠了。

  夏爾回頭,看到遠處的葉清玄,向他揮手,示意他走進一些。

  水流的聲音更加清晰了。

  隱約能夠看到遠處山下湍急的河流,還有被一片片村莊,它們被道路串聯在一起,有奔馬馳騁在道路之上,拖著沉重的馬車。

  再遠的地方,葉清玄能夠隱約窺見雨雲的輪廓。

  雨水從天空中落下,細細密密的,將大地覆蓋。

  等葉清玄走過去之後,那幾個農夫已經牽著耕牛走遠了。

  「木的犁頭果然還是太容易壞了,不過剛剛有人告訴我,在附近發現了一片露天的鐵礦。我打算教他們在這裡立一座煉鐵的爐子。正好前兩天燒炭的窯已經蓋好了,附近的樹不少,什麼都不缺。」

  夏爾拍了拍手上的塵埃,向著葉清玄露出笑容:「怎麼樣,不錯吧?」

  「這是哪裡?」

  葉清玄環顧著四周的景象,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平和安穩的世界。」夏爾展開雙手,愉快地向摯友展示著自己的作品:「比起『天國』,我更喜歡『人間樂土』。」

  這裡是……伊甸?

  葉清玄不可置信。

  直到夏爾親口承認,他才終於發現著不是自己的錯覺。

  如此輕易地,來到了被層層隔離的以太界的最深處,進入了所有人做夢都想要進來的腹地。

  身上還掛著足以將這裡毀於一旦的黑盒。

  葉清玄下意識地按向腰後。

  手掌傳來了鋼鐵的冰冷觸感。

  如此地令人心安。

  只要他願意,隨時能夠將這裡毀滅。

  將一切都付之一炬。

  可夏爾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只是拉著他的手,走在前面:「這裡只是最下面,跟我來,前面還有。」

  他們穿過了清澈的溪水,穿過了牛奶和蜂蜜的河流,遠處還有一個湖泊氤氳著甜美的酒香。醉倒的麋鹿們躺在草叢裡打滾。

  來到了人潮洶湧的龐大城市。

  無數人摩肩接踵地行走在街市之上,街道的兩側傳來叫賣的聲音,有少女帶著兩個孩子從街道上奔跑而過,撞到了不少人,灑下一串笑聲。

  嬉鬧著走遠了。

  在城市的中央,市政廳裡,披著灰袍的男人們在講台上高聲雄辯,揮手作勢,探討著晦澀又深邃的哲學。

  關於死亡、關於性、關於人、關於世上的一切。

  他們彼此爭論著,將對方說服,或者不歡而散。

  石匠記錄著他們雄辯的姿態,自白色的石膏上雕琢出輪廓。而在市政廳之前的廣場上,已經有不少圓潤而華美的雕像佇立而起。

  有蒼老的老人,有披著薄紗、裸露出大片肌膚的婦人,還有赤裸的青年男子。

  在那些雕像之下,有年輕人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處,帶著酒和麵包,彼此笑談著什麼。

  葉清玄看的出神,沒有注意前面的路,差點撞到什麼。

  被他踢到的狗向著他大叫,齜牙咧嘴,然後被一個小女孩兒彎腰抱起來,就不再叫了,馴服地將腦袋埋在她的懷裡,尾巴搖晃著。

  「你嚇到它了。」那個小女孩兒看著他。

  「抱歉,我不是……」

  葉清玄下意識地道歉,可是話說到一半,卻發現了什麼,看著面前的小女孩兒,愣住了。

  那個女孩兒向著他咧嘴一笑,露出帶著缺口的門牙。

  轉身,跑遠了。

  只留下葉清玄站在原地,沉默著,再沒有說話。

  只是跟在夏爾身後,穿過城市,繼續向前,欣賞著那龐大到彷彿沒有盡頭的世界,彷彿每一個輪廓和細節都完美無缺。

  直到最後,在初上的暮色中,他們再一次回到了原本的山腳之下,眺望著遠方星星點點的燈光。

  星辰的河流自夜空之中劃過,灑落璀璨的輝光。

  「真是平和啊。」

  葉清玄忍不住輕聲感慨。

  「嗯,也沒有痛苦和傷害。」

  夏爾坐在地上,凝視著遠方:「他們能夠為自己而活,沒有壓迫和掠奪,能夠自由地賦予自己生命的意義。」

  只是看著無數的燈火,他便滿足地笑了起來。

  彷彿獲得了幸福一樣。

  「所以,你就這樣把他們豢養著?就像寵物一樣,過著衣食無憂……」

  葉清玄的語氣聽不出是讚賞還是嘲諷:

  「我得說你幹得不錯。」

  「至少這樣他們不會弄傷自己,對不對?也不會傷害別人。」

  「是啊,死人也不會傷害別人。」

  葉清玄的眼神漸漸地沉寂下來,回憶起白天那個對著自己微笑的小女孩,眼角彷彿就被刺痛了,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才將他們從黃泉裡截取,留在這裡,對不對?」

  他問,「你用泥土塑造成偶,向他們吹了一口氣,將過去的記憶填裝在泥土裡,為他們設定好所扮演的角色,讓他們在你的樂園中表演安詳的生活。

  但都改變不了一個問題他們都死了。」

  「我可以讓他們活。」

  夏爾平靜地看著他,如實回答,宣告著真理:「如今的我,可以讓任何人活。」

  葉清玄沉默了。

  沒有再說話。

  「好久不見,葉先生。」

  在不遠處,有人揮手。

  披著白衣的樂師佇立在月光之下,向著葉清玄露出微笑,「如今的您看起來真是威風赫赫。」

  那樣的微笑不知包含了多少真心實意。

  可說話的人卻令葉清玄反應不過來。

  「帕格尼尼?」

  葉清玄打量著他的樣子,忍不住搖頭:「你這種傢伙,竟然沒有來得及跑掉嗎?」

  帕格尼尼只是聳肩,沒有說話,反而是夏爾為他解釋:

  「他自願留在這裡,協助我管理這個地方。」

  「不論樂土的成敗,總要有人見證這一切,不是嗎?」

  帕格尼尼的神情平靜,毫不避諱夏爾地談論著自己的打算,然後頷首道別:「那麼,還有一些瑣事需要理清,容我告退。」

  如是平淡地轉身而去,消失在遠方。

  「近距離觀察神靈,你真是給他找了個好工作啊。」

  葉清玄從遠方收回視線,看向夏爾:「那麼,狼笛呢?他又藏在哪兒準備給我一個驚喜?」

  「他死了。」

  夏爾回答。

  葉清玄的手指蜷縮起來,下意識地。

  「起初我準備放他離開,但他知道我要做什麼之後,就向我挑戰。」

  夏爾惋惜地搖頭:「或許,他是同蓋烏斯一樣的人吧?他們都對這一切抱有太過沉重的責任感,讓我沒有選擇。」

  葉清玄沉默許久,輕聲問:「他輸了?」

  「不,他贏了。」

  夏爾抬起手掌,展示著掌心那一道狹窄而纖細的破口:「他碰到了我。」

  那就是狼笛所留下的傷痕。

  在犧牲了一切,付出所有的代價,用盡一切智慧之後,只是劃破了皮膚。

  淺淺的一層,甚至不曾見到血。

  倘若不是夏爾刻意存留,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按照我們的約定,十五天之內,樂土侷限於高加索之內,不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這就是狼笛為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我也希望,你和外面的人能夠知曉。」

  葉清玄勉強地笑了笑,只覺得有些疲憊,

  「可以抽菸嗎?」他問。

  「隨意。」

  葉清玄點燃菸捲,玷污著樂土之中的新鮮空氣,留下人類的污染。揮散了面前的煙霧,他環顧著四周:

  「看了這麼多,你的家在哪裡?」他問,「不準備讓我參觀一下?」

  夏爾沒有說話。

  在短暫的沉默中,葉清玄低下頭,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彷彿明白了夏爾的回答。

  「原來是這樣嗎?」

  他笑得被煙嗆到了,忍不住想要咳嗽,幾乎說不出話:「創造了這麼宏偉的樂土,可是卻沒有自己的安身之地……

  夏爾,你這是在講什麼笑話嗎?」

  如此龐大的樂土,前所未有的樂園,天國降臨在了地上,所有人彷彿都能夠獲得平安喜樂。

  可是偌大的天國中,竟然沒有神明所存留的地方。

  如此日日夜夜,彷彿幽靈一樣徘徊在樂土之中,遠遠地眺望著無數祥和幸福的人生。

  樂土的創造者,在樂土中卻無一席之地。

  簡直像是個笑話……

  「或許吧。」

  夏爾的表情依舊平靜,只是凝視著他:「我已經不需要那種東西了。」

  「那麼,老師呢?」

  葉清玄步步緊逼,想要從他平靜的偽裝裡撕開一個裂口:「讓我看看,你將老師安放在哪裡,是不是裝扮精巧,像個精致的墳墓一樣?」

  可預想之中的憤怒並沒有到來。

  夏爾的臉上,依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靜。

  他看著葉清玄,困惑地問:

  「什麼老師?」

  葉清玄愣住了。

  僵硬在原地。

  動彈不得。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寒冷從骨子裡泛出來,幾乎將他凍僵了。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犯了多蠢的錯誤。

  他一直以為夏爾是故作平靜,刻意將一切人類的情緒隔離,裝扮成神明的模樣俯瞰著一切。

  只要將這一份平靜和淡漠打破,他就能夠找到夏爾的破綻。

  只要看到夏爾的怒火,他就能夠找到夏爾身為人類的弱點。

  可現在,他才忽然發現:自己錯的究竟有多離譜!

  在將曾經身而為人的一切所割裂之後,如今的夏爾,究竟還存留著多少過去的記憶呢?

  就連亞伯拉罕的存在,都已經被他所捨棄。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究竟是誰?

  「怎麼了?」

  夏爾問:「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什麼。」

  葉清玄說,「就當是我記錯了吧。」

  他勉強地擠出笑容,為此竭盡全力。

  那笑容難看到就連自己都無法忍受。

  在最後,他低頭,將菸捲掐滅。

  「夏爾……」

  「嗯?」

  當夏爾回頭的那一瞬間,新約之劍毫無徵兆地斬落,向著他的頭顱。

  轉瞬間,幾乎將整個神聖之釜的重量寄託在其上,貫穿了整個以太界的宏偉體系所散發出的狂暴引力在樂園之中掀起了颶風。

  熾熱的劍刃宛如烈日,將整個黑夜都撕裂了,點燃了一切黑暗。

  在烈光之中,葉清玄看著面前的朋友。

  終於,道出了來意。

  「我來殺你了。」

  崩!

  劇烈的震盪自劍刃之上傳來,就好像正面撞在了什麼牢不可破的東西之上,自無數分叉至主乾之上,無數樂理震盪不休,煥發出痛苦的哀鳴。

  劈斬的劍刃戛然而止。

  停滯在一隻展開的手掌前面。

  距離狼笛所留下的傷口,不過一分一毫。

  如是,便彷彿橫隔著天淵,任憑葉清玄如何催發力量,也沒有哪怕前進一絲。

  到此為止。

  直到光芒熄滅,夏爾才低下頭,輕聲嘆息:

  「我本以為你會先勸過我。」

  「嗯,按照預定的計畫,是應該這樣的。」葉清玄頷首承認:「但我想了一下,決定換位思考:如果是你來勸我的話,我會不會停手。」

  「那麼,答案呢?」

  「我覺得大概不會。」

  葉清玄握緊劍柄,凝視著夏爾的眼睛:「所以,與其浪費時間,為什麼不直接進入大家都很熟悉的偷襲劇情裡呢?」

  哪怕如今已經刀劍相加,可那一雙眼睛裡依舊沒有任何的憤怒和悲傷。

  只是一片平靜。

  不容動搖的平靜。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夏爾輕聲問:「我知道,我的存在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不得不處理的麻煩,但我並不認為他們能夠打動你。

  雖然你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想要做什麼,可是不論如何我都想不通……」

  「小葉子,你有什麼特別要殺我的理由嗎?」

  「當然沒有。」

  這就是葉清玄的回答:「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理由讓我必須要殺死你……就在剛剛我還在想,或許這樣的你會是一個合格又無私的神靈吧。

  請相信我,這句話發自真心。」

  「那為什麼……」

  「可是,比起如今你所創造的樂土」

  葉清玄打斷了他的話,再也無法忍受自己心中的鎮痛:

  「我寧願在這裡看到的是地獄!」

  那一瞬間,以太之網的投影自他的身後浮現,自新世界的樂理從神聖之釜的輪廓中浮現,千萬道樂章抽取著無盡的以太,宛如星辰一般升,化作洪流,向著夏爾席捲而去。

  恐怖的高溫在瞬間迸發,將整個山巒燒至赤紅,無數熔岩被颶風席捲著,向四面八方噴湧而出。

  在散發著耀眼高溫的焚風之中,走獸在瞬間化作灰燼,溪水蒸發一空,露出乾涸的河床,牛奶和蜜糖凝結成塊,燒成漆黑的炭,美酒的湖泊被點燃,焚燒的火光延伸向遠方。

  在葉清玄的手中,樂土被付之一炬。

  哀鳴聲從遠方響起,哭喊的聲音響起來了,再度充斥了整個世界。

  「不要害怕。」

  有溫和的聲音在每一個啼哭的人耳邊響起:「很快就結束了,平靜安寧的生活會重新到來,救贖從沒有離去。

  因此,無需忍受。

  倘若痛苦就放聲啼哭。

  倘若絕望就咆哮吶喊吧。

  對於你們將獲得的樂土而言,這都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回憶。」

  在地火熔岩之中,有赤足的身影浮現,行走在火上,所過之處,一切火焰和痛苦消散無蹤。清澈的溪水自河床中噴湧而出,蜿蜒行進。

  在焚燒中的人們也停止可哭喊,縱然沒有得到治癒,可是卻再感受不到痛苦。只是沐浴在神的光輝中,柔聲與家人訣別,微笑著閉上眼睛。

  平靜地迎接著死亡。

  樂土重歸。

  一切安寧的都彷彿天國一樣。

  明明是天國,明明那麼美好……

  可是卻令葉清玄無比刺眼。

  或許著一切都是真的,或許樂土真的降臨在了這個世界上,但只是看著,葉清玄便已經憤怒地無法克制。

  倘若這裡是地獄的話……

  倘若夏爾創造的是地獄。

  或許自己就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或許,自己還能……

  可是,葉清玄沒有看到任何火焰和憤怒存留在這裡。

  一切人之原罪盡數被捨棄在神域之外。

  此處是人間樂土。

  誠然完美無缺的天國。

  或許,夏爾會是一個合格且公正的神明,或許這個世界由夏爾來掌控沒什麼不好,或許舊的世界被摧毀之後,人類能夠迎來幸福或者是救贖什麼的。

  但這些都無所謂。

  葉清玄想要的從來不是那種鬼東西!

  相較被犧牲的東西,所謂的救贖簡直不值一提。

  「為什麼還能笑出來啊,夏爾?」

  葉清玄沙啞質問,只是凝視著他的面孔,就忍不住想要咆哮:「包括老師在內,你究竟捨棄了多少記憶?」

  回答他的,是那種憐憫地微笑。

  彷彿真得像是神明一樣,遠離人世之後,俯瞰塵世的苦難,灑落悲憫。

  捨棄了憤怒,得到了寧靜。

  遠離了悲傷,收穫了喜悅。

  拒絕了苦難,迎來了救贖。

  可是,夏爾……

  倘若連憎恨都拋棄了的話,你又要把自己變成什麼東西?

  「你所犧牲的還不夠麼,夏爾!」

  「你究竟要將自己摧毀成什麼樣子才肯罷休!」

  葉清玄的表情在憤怒中扭曲,凝視著面前微笑的神之子,難以忍受心中崩裂的痛楚:「你就那麼的……想要成為神明嗎!」

  那一瞬間,在憤怒的催發之下,在痛苦地催發之下,新約之劍迸發破裂的哀鳴。

  無數裂隙自其中浮現。

  那傾盡葉清玄一切所鑄造的武器此刻已經難以承受葉清玄全力的催發,就連世界之樹都矩陣都難以容納那暴亂的樂理。

  無數個太陽破裂的恐怖衝擊自其中迸發,無時不刻。

  直到令新約之劍徹底瓦解,令那鋼鐵在以太的沖刷之中化作一道熾熱到不容直視的宏偉光流。純粹的力量降臨在葉清玄手中,向著前面斬落!

  向著神靈!

  浩蕩的光流和神靈的力量對撞在一處,彼此迸發出混亂的激流,令整個以太界都動盪起來。

  可夏爾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甚至沒有任何反擊。

  只是在龐大的憤怒光流之下,保護著身後的樂園,保護著那個脆弱的世界。

  只是看著近在咫尺的葉清玄。

  眼神憐憫。

  令一切毀滅瓦解,一切力量失去了意義。

  令葉清玄幾乎疲憊地落下淚來。

  「難道你就一絲一毫的恨都沒有嗎?」他看著面前的神靈,近乎祈求:「把你的痛苦拿起來啊,夏爾,去大施報復,去創造地獄!」

  「至少這樣……你還是你!」

  「地獄?」

  夏爾失望地搖頭:「那樣的東西,你在外面還沒有看夠嗎?」

  他伸手,握住向自己劈斬而下的恐怖輝光。

  五指收攏。

  任由失控的力量燒灼著自己的手掌,卻難以在那一隻手掌上留下任何傷痕。

  直到最後,徹底消散。

  徒勞無功。

  「小葉子,我沒有想要報復過任何人。」

  葉清玄聽見夏爾平靜的聲音:「因為複仇從來沒有任何意義。」

  「我早就對你說過:我要永遠地終結這一切。」

  在寂靜裡,神明佇立在樂園的前面,凝視著人類:「我會推翻那個殘忍冷酷的世界,讓樂園覆蓋所有的一切,令所有人得到救贖。」

  那一瞬間,樂園震動。

  宏偉的歌聲自以太界的最深處響起。

  在觀測之中,沉寂的伊甸亮起了彷彿永恆的神聖輝光。

  在高加索的荒蕪大地上,那一顆龐大的光芒之樹迸發轟鳴,在沉寂了十日之後,再度開始了新的生長。

  向著天地,向著遠方,向著整個世界。

  無數荊棘一般地根系刺破地殼,紮根,然後自泥土之中向外擴散,掘動大地,震撼山川,抽取一切活物的氣息。

  轉瞬間,擴張了數倍。

  所過之處,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樂園生長的宏偉旋律。

  在樂園的拉扯之下,以太之海徹底蒸發,以太界和物質界已經被強行地合併在了一起。就像是無形的手掌強行將兩根平行線拉扯在一處,絞緊。

  在劇變中,天地都為之分崩離析。

  而恐怖的災難裡,卻聽不見哀鳴和哭喊的聲音。

  在荊棘所覆蓋的大地上,所有的人類都在瞬間如塵埃潰散,融入了那荊棘之中。在失去了軀殼之後,遠離塵世一切折磨,來到了人間樂土之中。

  救贖,灑遍世界。

  「終於,開始了嗎?」

  動盪的冰海波瀾中,破裂的浮冰上,巴赫點燃了最後的菸絲,沉默地凝望著神的國度。

  失去了青之王的樂理維持之後,此刻的他甚至比不上普通的樂師,就連維持虛假的心臟跳動都已經難以支撐。

  可現在,他的眼瞳卻亮著光,彷彿燃燒魂魄一樣,抗拒著死亡。

  至少,請讓我看到最終的結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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