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寂靜王冠 作者︰風月 (已完成)

 
jecbjecb 2016-12-31 01:47: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3 759915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03
第七百九十六章造反

  如果葉清玄會寫日記的話,那麼關於今天的內容一定會變得很詭異。

  來到東方的第一天,突破了長城,從天而降,掉在了戰場上,被雙方同時集火,超沒逼格的摀住臉抱頭鼠竄,然後砸進了敵人的本部大營裡,砸垮了敵方中軍大帳,不,甚至再偏個兩分,就能夠砸死統帥,給另一邊帶來勝利了。

  然後從坑裡爬出來,看到了一個見鬼的老頭兒。

  白恆。

  攝政王白恆。

  亂臣賊子、虎狼之輩……後面跟著十萬個絕對不好聽的稱號,而且都是反賊的同義詞,如果今上是男兒的話,那麼什麼竊持國柄,口含天憲,手握王爵之類的髒話恐怕都已經喧囂塵上。

  而對葉清玄而言,東方的事情跟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之所以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殺死他。

  是因為他曾經自聖城,自他身邊帶走了白汐。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葉清玄能夠變成如今的樣子,也算是拜他所賜,如果沒有他對自己的刺激,如今恐怕葉清玄還是在安格魯得過且過的小樂師,努力地遠離權利和紛爭,不斷地被別人奪走自己所擁有的東西。

  所以,作為感謝的話,五馬分屍怎麼樣?

  對於老人來說,千刀萬剮未免有些殘忍和不近人情,最好選一個足夠舒服的死法吧?白綾一丈,鴆酒一杯,或者乾脆一點將腦袋砍下來怎麼樣?

  或者爽快一些,在一瞬間,用《自新世界》,將他——轟殺至渣!

  雖然腦子裡在一瞬間給這一位『親切的老伯』安排了無數的死法,但是葉清玄卻沒有魯莽的有所行動。

  要說為什麼的話,對方明知道從天上掉下來的是自己還敢走上前來,明顯是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依仗。

  更何況,葉清玄對白恆真實的身份始終有所懷疑。

  這位龍脈之血的公爵,震旦的攝政王,白氏的家主,骨子裡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是人類所製造出來的怪胎,還是傳說中的……東王公?

  自己的面前可能是與赫爾墨斯同等地位,同樣位列與三賢人之中,彼此廝殺了無數年之後終結了對方贏得最終勝利的存在。

  披著人皮的天災。

  想到這一點,葉清玄的後腦勺就有些疼。

  這種難度的老怪,難道不是要自己經歷重重艱辛,打敗了攔路的老虎獅子大象,從小兵打起一直打完了八國柱、四天王之後才會大笑著從宮殿裡走出來的嗎?

  為什麼自己一進門就刷新在眼睛前面?

  如今已經不是自己想要幹什麼了。

  而是……對方想要幹啥?

  -

  白恆什麼都沒幹。

  確切的說,只是伸手將葉清玄從坑裡拉出來,示意自己的隨從下去,將包圍過來的軍隊撤走,連虛空中隱藏的權杖樂師都屏退一旁。

  宛如叔侄相間,促膝長談一般。

  微笑著請葉清玄坐在了自己的對面,笑容和藹。

  「喝茶嗎?」

  說著,他還親自端起茶壺,為葉清玄到出一杯滿是塵埃和上房梁碎片……泥漿,白恆愣了一下,不知為何,感覺到尷尬的卻是葉清玄。

  啊,確實,都怪自己從天而降啊……

  否則現在大家應該開始誇茶葉不錯了。

  「還是別喝了,就放這兒。」

  白恆搖頭,「當個擺設也不錯。」

  於是,在佈滿裂痕,天花板出現了一個大洞的房間裡,兩個人坐在大坑旁邊的椅子上,一線天光從頭頂的大洞裡照下來,風裡隱隱傳來遠方的廝殺聲。

  灰塵從天花板上落下來,落盡兩個人面前的茶杯裡。

  無視了見鬼的環境,大家裝作是在高雅潔淨的茶室中對坐。

  分外尷尬。

  「所以,你這是終於造反了?」

  葉清玄看著旁邊,那個被自己砸碎了一半,還有一半也被氣壓掀翻碾碎的沙盤,神態就不無嘲諷。

  「我這麼說你可能不相信。」

  白恆的面色古怪,「其實是,陛下造反了。」

  「……」

  葉清玄沉默,無言以對,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真的,倒不如說,我才是一直努力修橋補船的人呢,否則陛下怎麼可能短短十幾年,就一掃積弊?」

  白恆攤手嘆息,「可惜,我位高權重,不能為上所容,否則,必然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呵呵,你就吹吧。」

  葉清玄嗤笑,「皇帝傻了麼,造自己的反?」

  「對啊。」

  白恆點頭,笑容就變得古怪起來:「你猜陛下幹了啥?」

  「……幹了啥?」

  葉清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所有人都知道,當今陛下簡拔寒門,提攜平民樂師……這倒是沒有什麼,但關鍵是……」白恆沉默了片刻,感慨道:

  「種種舉措和你解釋起來很麻煩,不過知道幾個月之前,所有人才知道,她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廢除龍脈九姓,嗯,沒錯,將龍脈九姓的分封制度徹底給廢除掉。」

  「……」

  葉清玄沉默。

  茫然,懵逼,困惑,愕然,然後是震驚。

  就像是看到三公九卿在自己面前跳鋼管舞一樣,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白恆。

  朋友,你說啥?

  「啊,你沒聽錯。」

  白恆淡淡地說道,「陛下宏圖深遠,甚至不是針對我白氏,而是連帶著柳氏、袁氏、長孫氏、雲樓氏、葉氏……乃至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的樓氏、秦氏連帶著自己家的皇族,都一齊廢除掉。

  當真是千古聖君,令人敬仰。」

  葉清玄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定然十足見鬼。

  確實,如同白恆所說的那樣……

  陛下造反了!

  別人是造皇帝的反,她竟然是想要造自己的反!

  她腦子怎麼想的!

  「總而言之,現在所有龍脈九姓全都站在我這一邊。」白恆的手指敲著茶杯,「如今是六路諸侯聯軍上京勤王,清君側的戲碼,怎麼樣?喜歡不喜歡?」

  喜歡……個屁啊!

  搞什麼鬼!

  我就只是過來想要低調一點帶自己的表妹走人,怎麼就會出現這麼見鬼的情況!

  「說起來,也多虧我帶回來那一塊平衡之輪的碎片呢。」

  白恆淡淡地說道:「沒想到陛下一夜之間,便用平衡之輪和長城將震旦徹底封鎖,恐怕現在外界根本猜不到這裡發生了什麼吧?」

  不,這種事情鬼才猜得到好吧!

  而且大家都感覺是你這個傢伙發動了政變啊!

  結果是你給皇帝背鍋了嗎?

  葉清玄感覺心情很複雜。

  亂臣賊子竟然在維護正統……

  雖然這正統十足的可惡就是了。

  但已經延續數百年的龍脈九姓說廢就廢,陛下你究竟在想什麼?

  姑且不論葉清玄心裡日了狗一樣的荒謬感,白恆敲著茶杯,哼著小調,撇著而葉清玄的樣子,似笑非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來找白汐的?」

  「怎嗎?」葉清玄的眼神變冷了,「你害怕我來給赫爾墨斯報仇?」

  「嗯,是有點。」

  白恆頷首,「如今你我五步之內,匹夫也可以人盡敵國,聽說你在外面的世界裡鬧出了不小的亂子,如果這時候行刺的話,我多半凶多吉少吧?」

  「放心,就算我想要殺你,也和赫爾墨斯無關。」

  葉清玄眼眸低垂,「他如果不想死的話,你殺不了他。」

  白恆沉默片刻,緩緩頷首:

  「你說得對。」

  「那麼,白汐在哪兒?」葉清玄看著他,「我和你之間的恩怨以後再算,我要帶白汐離開這裡。」

  「很遺憾,白汐不在這兒。」白恆聳肩,「你看,我都造反了,白汐作為我在皇城的質子,肯定第一時間被拿下咯。

  不過你放心,皇帝陛下也挺喜歡她的呢,知道殺了她沒什麼用,她還活著,說不定三餐有肉,還胖了兩斤。」

  金鐵摩擦的聲音自虛空中迸發,刺耳的聲音響起。

  火花自白恆的面前飛迸。

  虛幻的劍刃距離攝政王的脖頸只有咫尺之遙。

  「如你所見,我雖然是龍脈九姓,但實際上……連個樂師都不是。」白恆嘆息,「沒有自保能力,就會分外怕死,有什麼防備手段也正常,對不對?」

  火花熄滅,虛幻的劍刃消失無蹤。

  白恆不顧葉清玄冷漠的神情,反而笑容愉快,向前湊了一點,探身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神分外和煦。

  「葉青玄,你說,我做主,將白汐許配給你,怎麼樣?作為嫁妝,我將白氏的封地也送給你。幫你重建葉氏。」

  葉清玄神情漠然,「對不起,我對重建葉氏沒什麼興趣,更不想攙和到你和皇帝之間的戰爭裡。」

  「你在想什麼呢!」

  白恆神情不快起來,像是感覺自己被小看了,「白汐現在好歹是我的女兒,我像是雲樓慶舒那種利用女兒給自己謀取盟友的人嗎?

  更何況,天底下哪裡有讓女婿上陣的道理,我都恨不得你們能夠長長久久。萬一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白汐豈不是連活寡都沒得守?」

  他正色看著葉清玄,神情鄭重,「我願意將女兒嫁給你,當然是因為你們彼此相愛啊,葉青玄,我為何不能成人之美?」

  葉清玄翻著白眼。

  呵呵。

  您說的話裡,我應該相信哪個標點符號才好?

  成人之美?

  你的字典裡有這四個字兒嗎?

  你這話說出去,天底下但凡有腦子的人,有誰會相信?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1 23:58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2 20:24
第七百九十七章我與狸奴不出門

  成人之美這四個字寫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難的了。

  尤其是當這四個字兒從白恆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就分外的像個笑話。

  或許白恆心裡真的有那麼一點良知未泯,或許他嘴裡還真的說過那麼一兩句真話,但葉清玄可沒天真到認為自己能夠享受這種奢侈級待遇。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

  白恆心裡在想啥?

  葉清玄打量著他,就像是重新認識了他一次那樣,好奇地問:

  「說實話,白恆,你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白恆並未動怒,依舊笑容和煦,「你在說什麼呢,年輕人,我身體健康的很。」

  「那你究竟是圖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愛她!」

  白恆肅然回答,「白汐現在可是我的女兒,白氏的唯一繼承人,我自然是愛著她的啊,葉清玄,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都恨不得她成為下一任皇帝。」

  葉清玄疲倦地嘆息了一聲。

  心累。

  「別扯了,白恆。」他不耐煩的搖頭:「像你和蓋烏斯這樣的人,不會愛任何人你們甚至不愛自己。」

  「這麼說話還真是殘忍啊,葉清玄,我都這麼大年紀了,竟然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我留下。」

  葉清玄漠然:「你跟我談話,是期待我給你面子的嗎?」

  遠方的嘶吼聲終於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哀鳴。

  在低沉的鼓聲中,戰爭暫時宣告終結。

  白恆起身,狀若無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親切的像是一個長輩一樣。

  「很遺憾,我們沒有達成共識。」

  他說,「戰爭已經結束了,不介意的話,我恐怕就要失陪了。啊,對了,雖然你不願意合作,但我也無意圈禁你,你可以隨意去留。不過,天色已經不早了,乾脆在這裡休息好了,我讓人帶你去你的房間。

  稍後有空的話,一起來參加慶功宴怎麼樣?」

  說著,他沒有等葉清玄的回答。

  只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道別。

  葉清玄也沒有說話,只是坐在塵埃中,沉默地思索著白恆究竟想他媽幹啥。

  很快,有一個龐大的影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幾乎將他覆蓋在了其中。

  那是一個魁梧到不似人形的高大男人,披著黑衣,身上還帶著血腥的氣息。

  他低頭看著葉清玄,神情平淡:

  「葉先生,主公命我帶你去休息的地方,請跟我來。」

  「好。」

  葉清玄起身,跟在他身邊,打量著上這個男人平靜到近乎沒有表情的面孔,卻感覺到一絲掩飾得很好的敵意。

  或許其他人會忽略這一絲近乎不存在的錯覺,但作為葉氏的家主,葉清玄從葉蘭舟那裡學到的唯一心像技巧卻不是通過以太閱讀別人的感情而是通過肢體動作和微表情進行『側寫』。

  雖然這種半吊子技巧約等於沒有,但往往在奇怪的地方會有奇效。

  就好像曾經在聖城他閱讀盧多維克的表情時那樣。

  此刻他能通過自己的半吊子側寫感覺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敵意,那麼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這位不知名的朋友對他的殺意,已經濃厚到近乎無法放在一邊的程度了。

  準確而言,就是雖然看不慣他但偏偏又幹不掉他的彆扭感了吧?

  「怎麼稱呼?」

  葉清玄面色不變,淡然問道。

  高達男子的神情依舊平靜,卻沒有顯露出冷淡或者排斥,言簡意賅:

  「九嬰。」

  「哦。」

  葉清玄恍然點頭,然後發現自己不認識。

  誰啊?

  沒聽說過。

  算了,這世界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難道要每個人都喜歡自己?

  葉清玄滿不在意地笑了笑,吹起口哨。

  遠方傳來歡呼的聲音。

  似是得勝歸來——

  相較諸侯聯軍中的歡天喜地,深夜之後的皇宮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尤其是皇宮大門之外那一抹不論如何都洗刷不盡的血色,更令所有人的後腦勺發涼了起來。

  數月以來,戰火近乎蔓延到震旦全域。

  皇帝與諸侯們之間互有勝負,但總體而言,相較龍蛇混雜的諸侯聯軍,效忠與皇帝的軍團雖然數量上少了一些,但仔細算一算,所佔的優勢竟然還要更大一點。

  可惜,今日紫荊關下一敗,優勢盡喪。

  不僅好不容易扳回來的局面被徹底打消,而且還失去了內三關之中最重要的紫荊關,接下來只要諸侯聯軍攻下天門關,就可以長驅直入,兵臨城下……

  早在三刻鐘之前,戰敗的消息傳來,整個國都頓時都籠罩在悲哀的氣氛之中,而主持平叛的皇叔魏王直接被拖出皇宮大門,斬首示眾。

  一時間,各種傳言喧囂塵上。

  有人說魏王收受了白恆的財寶和美人,和諸侯聯軍暗通曲款,故意導致了紫荊關大敗。也有人說是聯軍用了姦計和毒藥,暗害了守軍將士,才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甚至還有人說,兩軍陣前,白恆焚表祭天,歷數陛下被小人矇蔽之後所犯下的十大罪狀,蒼天震怒,降下天使,助陣攻破了紫荊關。

  簡直是無稽之談!

  只不過,情況詭異的是……一般遇到這種時候,皇城之中應該暗流洶湧,人心浮動才對,可此刻,卻完全是一潭死水,別說波浪,就連一點漣漪都沒有。

  宛如一台龐大的機器,沒有因為暫時的受挫和損失而停止,反而加速運轉起來,沒有絲毫偏差,靜默無聲中蘊藏著赫赫風雷。

  很快,各地援軍入關的消息傳來,還有各家豪商忽然獻上了糧草二十萬石,更誇張的是,連續有數名效忠與陛下的樂師突破至了權杖級,而武庫之中則憑空多了兵甲萬具……

  統計下來,相較以前,皇帝的軍團非但沒有衰弱,反而強了許多。

  一瞬間,觀望者的心裡都是拔涼拔涼的。

  害怕。

  不是害怕白恆,而是害怕那一位陛下。

  這算是什麼?

  天降祥瑞?

  一般老天爺不是丟一朵紫雲或者靈芝下來就完事兒了嗎?再了不起送個麒麟,哪裡有送了援軍送糧草,送了樂師再送裝備的?

  還是說,陛下早就準備好這一天了?

  一瞬間,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沒辦法不沉重。

  魏王被砍頭之前那淒厲的咆哮和不可置信的神情還歷歷在目,最後頭顱砍下來之後,怨毒的雙眼幾乎瞪出了眼眶。

  罵的那些無君無父的話,簡直讓人不敢聽。

  死後怕是要變成厲鬼的。

  誰都沒有想到,統掌軍權的魏王竟然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死了,跟殺了一隻雞一樣。

  勝負乃兵家常事,雖然紫荊關大敗,但依舊還有得打。雖然有罪,但依舊可以戴罪立功,更何況魏王還是皇帝的親叔叔,統掌軍權的實力派。

  結果說死就死了。

  而且死得一點動靜都沒有。

  所有的門生故舊都一點聲音都沒有,魏王的死訊還沒有傳出十步之外,軍權就已經平穩的被這位皇帝陛下接管。

  除了一兩個死心眼的傢伙想要螳臂當車,給魏王殉葬了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向著陛下低下了頭。

  動亂還沒有醞釀出來,就被掐死在了襁褓中。

  這還遠遠沒有結束,反而才剛剛開始……

  直到現在,所有人才發現,這是一場清洗。

  徹底的大清洗。

  三公九卿在短短半個時辰裡被換了六個!

  動若雷霆。

  這位陛下一改往日的溫和的作風,展露出君王酷烈殘忍的一面,將遊離與自己掌控之外的權力徹底掌握在了手中。

  不知道這短暫的一夜,國都之中,有多少人心驚肉跳,難以入眠——

  別人睡不睡得著不知道,反正白汐睡得挺香的。

  明明是戴罪之身,還心寬體胖,而且對打擾自己睡覺得皇帝一點好臉色都不給,舉止卻比以前還要放肆。

  大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老娘都這樣了你還能把我怎麼辦的愉快感。

  「可惜呀,早了十年。」

  白汐打著哈欠,幸災樂禍地嘲弄著這一場戰敗,「不,哪怕再給你五年的時間經營,局勢定然不會如此惡劣吧?」

  「實際上,三年就夠了。」

  皇帝的神情淡然,對於一時勝負並不在意,「可惜,我自認為隱藏的不錯,結果,還是低估了白恆。」

  這一次魏王戰敗,非戰之罪。

  不論是誰,面對急了眼的諸侯聯軍和傾巢出動的天人之血,恐怕都難免失誤。如今沒有全軍覆沒,還能撤回一部分來,就已經是魏王調度有方了。

  結果,魏王還是死了。

  「真殘忍啊,那是你最後的一位叔叔了吧?」

  白汐撇著她,「當年你最初執政的時候,所有人都反對,唯獨他願意支持你,幫你度過難關。而如今他只是想多要一點權力而已,你何必如此冷酷?」

  「因為他敗了。」皇帝的神情淡然,「而且我給過他機會,是他讓我沒有選擇。」

  白汐嗤笑,絲毫不給面子,「對對對,是魏王自尋死路,陛下自然永遠正確。」

  皇帝並未曾著惱。

  實際上,所有人都困惑,為何皇帝會對一個逆賊之女如此寵愛,明知道其父狼子野心,還毫不忌憚的留在身邊,還將皇室獨存的樂理樂章傾囊相授。

  如今白恆都已經造反了,作為質子,白汐不但沒有被斬首,還被養在宮裡,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甚至胖了好幾斤……

  難道她不是白恆的義女,而是陛下的親生女兒?

  唔,算一算年紀,陛下今年三十有二,有這麼大的女兒,似乎……也合情合理?

  這些日子以來,種種匪夷所思的流言在宮中流傳甚廣,甚至陛下知道了也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麼,令其他人看白汐的眼光越發古怪起來。

  而現在,皇帝的話,令不遠處的內侍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了。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處理魏王?」

  「當然是斬立決啊。」白汐想都不想便回答道。

  「那你和朕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

  白汐看著她,神情鄭重,「你殺死他,只是為了履行法律,收攏權利。而我殺了他,是因為他總是倚老賣老,惹怒了我。」

  皇帝搖頭嘆息,像是聽到一個小孩子的笑話:

  「白汐,權力不是玩具。」

  「不,權力是玩具。」白汐的回答針鋒相對,語氣凌厲:「它本來就應該是你的玩具,只不過,你現在變成了它的奴隸而已。」

  「真是不像話。」

  皇帝撇了她一眼,眼神可惜,「小小年紀,又因何長成了一個暴君坯子?」

  「這話不對吧,陛下……」

  白汐微笑著,「相比之下,生來就是明君才會更讓人覺得可怕,不是嗎?」

  崩!

  一根手指伸過來,在她的腦門彈了一下,令她的眼前一黑。

  並沒有動怒,也沒有不滿。

  就像是懲罰熊孩子一樣,單純地敲了一下。

  留下一個腫包。

  「看來你真是閒出了一身狗膽。」

  皇帝無奈搖頭,「正好,這兩日狸奴離了你,掉了不少毛,還亂抓朕的衣服。你就跟它相依為命吧。」

  她再沒有說什麼,起身離去,宮人侍女們緊隨其後,轉瞬間,房間裡空空蕩盪,只剩下白汐和那一隻被侍女放在桌子上的肥貓。

  「真是個怪女人,對不對,狸奴?」

  白汐撇了撇嘴,抱起了肥貓,哼起歌兒:

  「走,不理她了,咱們睡覺去!」

  外面,夜色深沉。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00:05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3 19:00
第七百九十八章真格

  這一夜睡得不算好。

  天色剛濛濛亮。

  葉青玄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著軍營中的人來來往往,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時局混亂的東方,震旦的內戰正如火如荼。葉青玄拒絕了昨晚的慶功宴,自己單獨在住處吃了晚餐,也拒絕了來自各方家主的邀約。

  他不想和這裡扯上太多的關係。

  尤其是和白恆。

  可惜,往往世事未必能如他所願。

  「長孫氏三子,長孫景明,見過葉家主。」

  那個碧眼的年輕人站在葉青玄的面前,擋住了光。

  葉青玄抬頭,打量著他:

  「什麼事兒?」

  長孫景明微笑,彬彬有禮地下揖,「區區不才,斗膽向葉家主請教。」

  「不用了,琴棋書畫,一概不會,詩書禮樂,一概不精。」葉青玄擺手,「除非你找我請教機械工程學和黑暗時代樂師史,否則還是去找別人吧。」

  長孫景明沒有放棄,依舊保持著下揖的姿勢,「聽聞葉家主在西方聲名赫赫,掌控時局,被稱為神之手,而且身兼大審判長和黃之王的冠冕,不知景明可由此殊榮,蒙家主指點樂理?」

  「算了吧,我什麼都教不了你,真的。」

  葉青玄無奈嘆息,「況且今天天氣這麼糟,像是要下雨,而且這還是大清早……打打殺殺,不好。」

  長孫景明抬起頭,眉頭皺起,不知為何,輕聲嘆息了起來。

  「不論如何,閣下都不願賜教嗎?」

  「嗯。」

  長孫景明的神色變冷了,「難道你怕了?」

  「嗯。」葉青玄打了個哈欠,沒精打採:「如你所見,我就是這樣一個欺世盜名之徒,如今都已經現了原形,何必苦苦相逼?」

  長孫景明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眼神就變得拒絕。

  「恕我輕慢。」

  那一瞬間,他的手掌抬起,胡琴井中月的虛影自從他身後浮現,性質干涉之中醞釀著雷霆霹靂,天劫的意味重現,肅殺之音衝天而起。

  轉瞬間,泥濘的地面上浮現薄霜,昨夜剛剛降的雨水被凍結在土中,凝結成細碎而纖微的冰晶,彼此交錯,擴散向四方。

  緊接著,又戛然而止。

  傳承之器●井中月的投影隱沒,樂理當然無存,消弭無蹤。天劫還沒有來得及湧現,便已經消散在萌芽之中。

  凍結的冰晶融化,晨露蒸發。

  「沒關係。」

  葉青玄伸手,同他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掌握了握,神態友好:「原諒你了。」

  長孫景明的面容微微抽搐著,感覺到肺腑之中所湧現的徹骨寒意,不敢再稍有動作,許久,終於緩和過來,踉蹌後退了兩步,苦笑著拱手。

  「螢火之光,難比皓月。」

  葉青玄沒理他,只是看向了不遠處,觀望的少女:「你呢?你也要來?」

  「不必了。」

  曾經在歸墟有過一面之緣的柳染微微欠身,「妾身可沒有勇氣同葉家主動手。」

  「沒事兒的話,那就散了吧。」

  葉青玄嘆息,向著不遠處那幾個年輕人揮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理我,我來這兒就看看,什麼都不買,這麼熱情又是何必?」

  幾個年輕人苦笑著對視了一眼。

  昨夜為了此戰苦思許久,雖然早已經料定勝負懸殊,但沒有想到,就連逼葉青玄出手都做不到。

  本以為有傳承之器在手,天下英雄怎麼都能過兩招。

  結果剛上去,還沒亮兵器,就敗了。

  敗得莫名其妙

  頓時令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陣濃厚的挫敗感。

  人群中,有人沉默片刻,走上前來,帶著劍。

  「袁氏長子,袁鶴。」

  他向葉青玄頷首,握緊劍柄,「還請葉家主賜教。」

  葉青玄無奈嘆息。

  「算了,讓你三招……逼我移一步,算你贏。」

  袁鶴的表情一變,旋即壓下了不忿,眼神越發的冷了,「那就承讓了。」

  他拔劍,可是劍柄被一隻手掌按住,拿不出來。

  那一隻手掌堅如磐石,將他的劍刃死死地按在劍鞘裡。

  他錯愕回頭,看到了自己的祖父。

  袁長卿。

  「認識到差距,就應該乖乖承認,不要像潑皮一樣糾纏不放了。」

  袁長卿鬆開了手掌,袁鶴低頭,並未羞惱,恭謹地接受了祖父的訓斥。

  「都散了吧。」

  袁長卿揮手,所有人都後退了幾步,但卻沒有像是他說的那樣散去,反而聚攏在遠處,好奇地圍觀。

  看著門口的葉青玄,還有他面前的老人。

  「就別欺負小孩子了,葉清玄。」

  袁長卿的白髮隨意地束在腦後,抬起手,將外袍的袖管挽起,露出小臂上青黑色的皮膚還有疤痕。

  看著葉青玄,他的眼神期待:

  「同我來一場吧。」

  「什麼叫我欺負小孩子?明明是一群小孩子在欺負我好嗎?」葉青玄撇了撇嘴,搖頭,「況且,老爺子你輩分這麼高,以大欺小沒關係嗎?」

  「我可不敢做你的前輩。」袁長卿的束起袖子,粗糙的手掌按在佩劍劍柄的捆繩之上,眼瞳微微瞇起:「你的恐怖之處,更勝你的父親啊。」

  葉青玄漠然,「如果你不提他的話,我可能會更開心一點,說不定有可能答應你呢。」

  「那就讓我來看看,你這將祖業都焚之一炬的逆子,有何不同?」

  袁長卿咧嘴大笑,那樣子不似老人慈祥,反而如同食人的猛獸,十足猙獰:「醜話說在前面,躲不開的話,真的會死的——」

  崩!

  金鐵交鳴的淒厲驟然迸發,一線烈光驟然從袁長卿的面前浮現,匯聚為一線的鐵光輕鳴,如飛鳥,明明只是一斬,卻百轉千迴,鋼的鋒銳和絲綢的溫柔統和在那一線之間,自高層維度之中晉陞又落下。

  直到一劍斬出,所有人才看到老人手中那一柄古樸而虛幻的長劍,彷彿空空蕩蕩的虛空之中,無數絲絲縷縷的樂理匯聚,勾勒出了殺伐劍章,令純鈞的形體自物質界中顯露,卻如此飄忽而透明。

  唯有在光影交錯中才隱隱能夠窺見那可怖鋒芒。

  而現在,無數樂理自劍脊上延伸開來,沒入了虛空之中,如同鎖鏈一樣將葉青玄鎖定。

  葉青玄已經後退了一步。

  在房屋崩塌的聲音裡,無數塵埃掀起,又懾服與劍章意像中的兇威,不敢升騰而起,又馴服地匍匐在地上。

  葉青玄手中,新約之劍的輪廓已經浮現。

  在簡練而古拙的劍脊之上,一道白色的劃痕浮現其上,正是剛剛袁長卿一劍所留下的痕跡。劃痕緩緩地合攏,和劃痕中所殘留的濃烈殺意卻無從消弭,飄蕩在空氣之中,令凍結又融化的大地之上浮現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兩人之間的十步距離,十九道劍痕縱橫交錯。

  葉青玄低頭,看著腳下的劍痕,輕聲嘆息。

  就像是袁長卿所說的那樣。

  躲不開,真的會死。

  「老傢伙,動真格的嗎?真麻煩啊。」

  他有些不耐煩地揉著發漲的眉心,轉瞬間,幻象自從他腳下蔓延,緊接著,以新約為支點,無盡海淵自他腳下浮現,不僅僅是海淵之章,數百年以來由群島樂師中的諸多幻象祕境在此浮現,憑空構架,一層又一層地將袁長卿籠罩在其中。

  彈指間,物質被彎曲,虛幻和真實的邊境模糊了起來,以正統樂師的方式,固守地利,將袁長卿限制在幻術之中。

  緊接著,無數樂理自從其中展開,層層疊疊,同袁長卿的劍章糾纏在一處,宛如海潮起伏,或推,或拉,由一處爭鬥變成千百處爭鬥,由大局至細節,轉瞬間從無數個地方向袁長卿發起進攻。

  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他才不願意正面硬撼袁氏的殺伐之劍,而是將這個麻煩暴躁的老頭兒拖進了他最擅長的樂理爭鬥之中,無數細節的比鬥,牽一髮動全身,讓他體會一下身陷羅網的感覺。

  只是很快,他的面色就變了。

  此時此刻,千百處爭端中,彷彿有千百個嫻熟的劍客在應對著葉青玄的攻伐,千百道不同的劍意和劍章自從純鈞之劍上湧現。

  將那一道凝聚到極點的劍意分而化之以後,卻沒有想到,敵人從一個變成了千百個,每一個和其他決然不同,但都同樣的難纏和可怕。

  琉璃破碎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無盡海淵的幻象轟然破碎。

  自萬噸重壓之下,袁長卿毫髮無傷的走出,看著吃了個暗虧的葉青玄,笑容嘲弄。

  「你不會以為袁氏都是一群只會拔劍的莽夫吧?」

  他歪頭審視著葉青玄,「實際上,不論劍術、樂章還是樂理攻伐……只要是能夠殺人的東西,我們都會一點。

  所以,這種娘娘腔的把戲,你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葉青玄的神情頓時不爽起來。

  這個老頭兒真是又賤又麻煩,而且嘴巴又毒,說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可偏偏手底下的把式紮實的過分,就連以劍意流轉應對樂理攻伐,反而讓葉青玄險些陰溝裡翻船。

  倘若不是他無意反攻倒算,只是將葉青玄的幻象破除的話,葉青玄恐怕還會更麻煩一點。

  現在,葉青玄終於被激怒了。

  「好啊。」

  葉青玄抬起了新約之劍,向著袁長卿微笑:「你想見真格的,就讓前輩你好好地爽一把!」

  那一瞬間,浩蕩的旋律響起。

  自新約之劍的劍刃之中,無數群星閃耀,迸發出耀眼的光芒,自葉青玄身後緩緩湧現,層層殺機鎖定了袁長卿。

  ——自新世界。

  在被長城隔離了以太之網後,葉青玄無從借用以太之網中的海量儲存,此處所存留的,全部都是葉青玄自己所預先準備上樂章。

  反正新約之劍的負載量根本用不完,而且樂章能夠保留六個小時,為了以防萬一,葉青玄閒著沒事兒得空就往劍刃裡面塞樂章,根本不擔心浪費。

  現在,輪到袁長卿享受一下了。

  「對,這樣才對。」

  迎著那數百道熾熱的光芒,袁長卿大笑,歡呼雀躍:「正該如此!」

  純鈞升起,化作浩浩大日,酷烈如日曜的劍章自他的軀殼之中升起,向著無盡的星辰,斬落!

  烈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00:24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5 18:07
寂靜王冠第七百九十九章  雲從龍  風從虎

  星辰與太陽的碰撞。

  那一瞬間,恐怖的光雲衝天而起,瀰漫了整個大營,覆蓋在數萬人的頭頂。

  劍氣縱橫,樂章起伏。

  毀滅的威壓令所有人的臉色蒼白,最接近的幾個觀戰者,各家的繼承者們已經搖搖欲墜,幾乎被樂理純粹的引力所吹飛。

  袁鶴向後連退七步,神情驚愕。

  比起祖父那凌駕於鬼神之上的劍技,他更恐懼的反而是葉青玄,那一瞬間所爆發的力量……純粹的力量,純粹的碾壓。

  彷彿大地升起,蒼穹落下。

  天地合攏。

  萬物將化作齏粉!

  轟鳴聲裡,烈日之劍斬滅無盡的星辰,自身也凋零殆盡。

  一聲金屬碰撞的淒鳴。

  當光芒消散之後,所有人看到的,是純鈞之劍和新約之劍的碰撞,兩柄劍刃針鋒相對的格在一起。

  袁長卿的外袍破裂,露出下面古銅色的皮膚,還有健壯到完全不似老人的肌肉,疤痕縱橫交錯。

  而葉青玄的手背也破裂了,破碎的皮膚下面侵出一絲絲猩紅的鮮血。

  勝負未分。

  平手。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撤劍,後退。

  「承讓了。」

  袁長卿反手將熾熱的純鈞之劍插入劍鞘中,似乎感覺這個結果差強人意,神情有些遺憾。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難纏啊。」

  那一瞬間,他享受到了久違的充實和興奮,全力對敵的愉快。

  可是葉青玄卻沒有用全力,他並未懷抱著殺心,押上所有的樂章,要將袁長卿徹底的轟殺至渣。

  而對此,葉青玄只是頷首:

  「該說承讓的是我才對。」

  難纏的哪裡是自己?是袁長卿才對!

  此時此刻,他已經充分的領會到了整個老頭兒的可怕,與其說是他是絕代的劍客,倒不如說,他完全將自己鍛造成了一柄劍。

  非人之物。

  這也是令葉青玄分外不爽的一點:這個老頭兒嘴上喊得凶,但最終……還是留手了。

  面對著遠超出自己數倍之上的力量,那一柄殺伐無雙的凌厲劍刃竟然硬生生地展開了一條道路,憑藉著葉青玄此生難以企及的純粹技巧,維持著自身的不敗。

  對於這種人而言,十倍的力量根本不算什麼,哪怕百倍、千倍,都難以起到作用。

  這與數量無關。

  而是『本質』的勝利。

  雖然勝負未分,以平手而論。

  但葉青玄對此心知肚明。

  倘若此刻雙方生死相搏的話,袁長卿不可能活下來,但敗得絕對會是自己。

  這是出發點的衝突,一者是為了求存,一者是為了求勝,當這兩者針鋒相對的時候,輸贏簡直一目瞭然。

  求存的人活著,求勝的人勝利。

  和葉青玄喜歡豪賭一樣,袁長卿也喜歡豪賭,但同樣是賭,兩個人想要的卻不一樣:葉青玄要的是自己的活,而袁長卿要的……則是敵人的死!

  十步之內,人盡敵國。

  怪不得所有人都生怕惹上袁氏這幫瘋子,他們最擅長的竟然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這種劃定規則的切磋,能發揮出的力量恐怕連一半都沒有……

  眼看著沉思的葉青玄,袁長卿不滿地搖頭。

  「又是一個,想得太多。」

  老人悵然嘆息,自言自語:「這世間的聰明人為何這麼多?」

  葉青玄微笑:「自作聰明,至少能活得更容易一些。」

  袁長卿撇了他一眼,徹底喪失了再來一把的興趣,只是揮了揮手,轉身離去。只是在走過袁鶴旁邊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瞥著自己的長孫。

  「明白你弱在哪裡了嗎?」

  袁鶴低著頭,神情羞愧:

  「孫兒受教。」

  「你這死孩子,學什麼都快,學什麼都好,可跟誰學得這麼精明呢?」袁長卿最後撇了他一眼,「別在劍章上浪費時間了,先學著笨一點吧。」

  說罷,他收回視線,離去了。

  風中有失落的感嘆聲傳來。

  「真是……寂寞啊……」

  葉青玄留在原地,沉默地凝視著他的背影消失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忽得輕聲笑了起來,向著袁長卿離去的方向微微拱手:

  「多謝袁家主賜教。」

  那一瞬間,他抬起了頭,仰望著天穹。

  灰暗的天穹之上沉寂著雨雲。

  隨著他的伸手,雨雲翻滾著,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穹之上的震動。

  自地而起。

  颶風自葉青玄的腳下捲起,伴隨著海量的以太,匯聚成暴戾洪流,形成了光芒之柱,衝向天空,將雨雲撕裂,灰暗的天穹破碎。

  一隙陽光自陰雲的幕後灑下,落在他頭頂虛幻的冠冕之上,黃之王的權柄加持於此,伴隨著新約之劍,迸發出不可直視的威嚴。

  宛如揭開了層層的偽裝,隱藏在封印之下的凌厲氣息自葉青玄身上升起,令大地凍結,天穹碎裂,空氣近乎凝固。

  無何有之鄉的虛影浮現。

  煌煌神威運行於此,令萬物俯首。

  這一瞬間,整個大營,不,整個震旦的所有樂師……都感應到了那一道彷彿要變革整個世界的恐怖權杖。

  無數要素浩蕩地運行在權杖之中,宛如星辰周天巡行。

  浩蕩星空於此降臨,形成了如有實質的恐怖壓力。

  在那近乎窒息的壓力之下,想要不自量力反抗的樂師瞬間口吐鮮血,陷入暈厥。

  整個大營之中警報聲響起,此起彼伏,不知道多少樂師從驚駭中驚醒,看向葉青玄,看到他的背影,卻雙眸刺痛,不敢再看。

  「飯也吃過了,架也打過了,那麼,就此告辭。」

  葉青玄向著眾人微微一笑,彈了彈衣袖,向著大營之外走去。

  不見白恆,也沒有去同其餘的諸侯和家主會面。

  就這麼的,走了。

  就像是住完酒店退房一樣。

  在白恆的營帳之外,名為九嬰的男人遠遠凝視著葉青玄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遠去的影子,漠然的面孔之上,浮現的是躍躍欲試的殺意。

  就在他抬起手掌,準備下令的時候,卻聽見身旁白恆傳來的聲音。

  「讓他走吧。」

  白恆瞥著他遠去的神情,不知為何,輕聲笑起來:「他想要走,你攔不住的……你的敵人不應該是他,就讓他給我們的陛下去添點麻煩吧。」

  眼看著葉青玄展露出如此高調的姿態,飄然遠去,一時間諸侯們也面面相覷。

  很快,營帳裡,所有人都將驚愕的視線看向袁長卿。

  「喂,老頭兒,他說多謝你賜教,你究竟教了他什麼?」

  袁長卿的表情抽搐著,鬱悶地想要吐血,「我什麼都沒教啊!我就裝個逼,是他莫名其妙的就瞎領悟了好麼!

  我特麼哪兒知道他領悟了啥?」

  簡直沒有比這個在令人懵逼的事情了。

  難道真正的天才就是這樣?

  莫名其妙的就領悟了?

  真是見了鬼了。

  袁長卿端起酒壺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幾口,滿心鬱悶:嘿!早知道自己還裝什麼逼啊!——

  對於葉青玄自己領悟了什麼,其他人滿心疑惑。

  但對葉青玄而言,卻很簡單。

  一直以來,他為了將白汐從震旦帶走,做出了諸多計畫,包括已經做好了跟震旦,跟白恆的交涉,甚至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可來到震旦之後,內戰的複雜局勢卻令他的計畫全盤落空。

  徹夜思考著關於皇帝和白恆的對策,憂心著白汐的處境和自己如何進行計畫,構思了十幾個方案,否定了十幾個方案。

  到最後,自己陷入了困惑和迷茫。

  面對著錯綜複雜的亂局,他反而開始了一頭霧水,不知道從何下手。

  而直到他看到袁長卿的姿態,才明白了一點。

  自己其實不用管那麼多。

  皇帝的態度?白恆的想法?震旦的局勢?內戰的結果?雙方的勝負?

  關自己屌事哦?

  要什麼複雜計畫,顧忌什麼其他人的想法,耗費那麼多腦細胞幹什麼。

  習慣了自作聰明之後,葉青玄忽然發現,如今的自己已經不需要再想那麼多了。

  他已經可以簡簡單單的活著了,就像是他曾經所想的那樣。

  不去想太多。

  也不用去顧忌那些無關者的想法。

  遵從自己的意志和意願而活。

  這就是他唯一的領悟。

  孤身一人,邁步在荒蕪的戰場之上,葉青玄向著皇城的方向,筆直前行,所過之處,恐怖的以太波動擴散向四方,毫不掩飾自身的實力,也毫不隱藏自己的存在。

  雲從龍,風從虎。

  聖人作而萬物睹。

  只是他自身的前進,便隱隱令物質界歪曲,令無何有之鄉的力量輻射向四方,調理著混亂的以太流,將一切重整,令陰暗的天空重新亮起,令荒蕪的大地上再度勃發生機。

  有這一份力量和實力在這裡,他已經無需顧忌一切。

  他已經將那些繁複的推測和計畫盡數推翻,只剩下了最簡單的兩個步驟。

  首先,找到白汐;然後,帶走白汐。

  除此之外,誰攔著他,誰就是他的敵人,誰站在他的前面,他就將誰擊倒。

  就是這麼簡單。

  從此刻開始起,葉青玄決定,再不掩飾自己的來意的力量,向整個東方、整個震旦宣告自己的到來。

  此刻,那在樂師的雙眸之中,煌煌如烈日一般衝天而起的以太龍卷,便是最直白的話語。

  我,在這裡!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00:40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5 18:08
第八百章  理解

  朦朧的夢境之中,葉清玄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自己的話語。

  「除了胸悶和抑鬱之外,還有其他什麼感覺嗎?」

  像是自己的嘴唇開闔,語氣柔和到令他受不了,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假如能夠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定會很受歡迎吧?

  他環顧著四周,看到了純白的房間。

  沒有任何尖銳的棱角,不論是能夠令人半臥的床,還是桌子,亦或者衣著和裝飾與色彩,都沒有任何過激的地方,一片平靜,令人心安。

  彷彿天堂一樣。

  在角落中,有一架懸掛在牆壁上的鐘錶,看起來樣式簡約,可是指針卻流轉順暢,沒有絲毫頓挫感,令葉清玄情不自禁地揣摩起了其中的結構,卻百思不得其解。

  這真的是現有工程學的造物嗎?

  很快,聽到了他的問話,仰臥在床上的男人沉思了片刻,回答道:「偶爾會毫無徵兆的想要流淚,脾氣也原來越暴躁。」

  「除了腸胃問題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家族病史嗎?」

  「我的祖父有心臟病,但我沒有。」回答的人猶豫了一下,回答:「多虧了調製,你懂得,醫生,我不是很……『天然』。」

  「沒關係,如今的時代已經很正常了。」

  葉清玄低頭,在手中的板子上筆記,他身上穿著白色的外套,看上去一塵不染,裡面搭配了一件深藍色的襯衫,質感卓越,彷彿最好的絲綢。

  尤其是扣子,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石頭還是金屬,有些像是琥珀,但琥珀不會這麼輕……難道是樹脂?

  莫名其妙的,腦中閃過一個詞彙。

  『塑料』。

  塑料?什麼是塑料?

  一連串的念頭接連不斷的浮現,塑料,高分子人工化合物……可是高分子人工化合物又是什麼?一串又一串複雜的解答從腦中不斷的浮現,就好像他本來就知道一樣,但是卻絕非他的記憶。

  很快,那些晦澀而複雜的解答便消失了。

  而兩個人的對話也告一段落。

  葉清玄合上了手中的本子,向著病人露出笑容:「別擔心,這只是典型的太空症候群,因為你的胃潰瘍而誘發了抑鬱,稍後我會為你開一點藥,按時吃,情況就會緩解。但最重要的在於生活態度,你需要更積極一些,有什麼運動習慣嗎?」

  「板球算不算?」

  「板球也可以,畢竟作為亞洲人種,對板球總有天賦,我記得公共區三層有一個板球俱樂部,你可以去試試報名。運動可以刺激你分泌多巴胺,相信我,運動過後,你的心情會好很多。」

  「謝謝你,醫生。」

  男人感激地起身,同他握手:「我會去的。」

  很快,病人離開了。

  葉清玄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看著自己的身體自作主張的動起來,嘴唇開合,用一種讓他分外難受的柔和語氣說話,然後又提出一大堆他從未曾聽過的名詞。

  太空症候群?那是什麼病?板球?那是什麼球?亞洲人種?哪裡是亞洲?多巴胺又是什麼?還有,自己……又是誰?

  伴隨著『自己』的動作,將病例準備完畢之後,推開了房間裡的一扇門,走進了貼滿白色瓷磚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個洗手池,一個白色的馬桶,一個浴缸,還有印著綠色碎花的簾子……但這一切都簡潔和乾淨到不可思議。

  洗手池上還擺著種種他根本認不出來的洗漱用品。

  可莫名其妙的,他能分出,哪一個是牙線,哪一個是潔面乳,哪一個是男用古龍水……古龍水有什麼?等等,香水?為什麼自己要用香水?

  可當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時,終於恍然大悟。

  鏡子裡,自己的面目如此熟悉,帶著自己的痕跡,又帶著葉蘭舟的隱約輪廓,但歸根結底,又不像自己,也不像父親。

  是夢裡的那個人……

  他洗了一次手,洗了一把臉,最後,以毛巾擦乾。

  葉清玄看到了他胸前懸掛的胸卡,以三種不同的文字所標識出的職位和姓名。

  心理醫生●葉喧。

  心理醫生?是用來治療心靈創傷的人嗎?聽起來真是厲害啊。

  還有,葉喧……誰又是葉喧?

  他是誰?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裡?

  為什麼自己現在又會出現在他的夢裡?

  那一瞬間,葉清玄終於明白。

  這不是自己,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看不見的幽靈而已,附著在這個名叫做葉喧的男人身上,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

  那麼,這裡又是什麼地方?黑暗世界嗎?

  黑暗世界裡還隱藏著這樣的國度?

  看上去富有文明和技術,甚至比東方和西方都更要先進一些。

  簡直聞所未聞!

  可這一次,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注釋並沒有給出解答。

  他只能自己慢慢地看。

  很快,葉喧從衛生間中離開,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一個叫做葉清玄的幽靈附著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按響了按鈴。

  「下一位。」

  低沉的敲門聲響起,三下,間隔不長不短,葉清玄幾乎可以想像門後是一個多麼刻板的人,可很快,他便目瞪口呆。

  隨著門被推開,一個面目僵硬的男子推門走進來,他有著一頭棕色的短髮,平頭,穿著軍裝一樣的制服,邁步整齊,間隔幾乎精確到毫米,正做在了葉喧的前方。

  「dr.葉,我需要您的協助。」

  葉喧沉默了片刻,葉清玄能夠感覺到他心中浮現的錯愕和迷惑。同時,他也感覺到這一位來者……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很抱歉,彼得,呃……先生。」

  葉喧醞釀著措辭,輕聲嘆息:「如果您覺得您需要幫助,可以尋找赫爾墨斯進行幫忙,我恐怕對您的問題無能為力。」

  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在這裡?

  葉清玄緊接著感受到了震驚,可很快,他就安慰自己,或許是重名。

  彼得的神情一絲不苟:「實際上,dr.葉,正是赫爾墨斯推薦我向您求助的。」

  「……」

  葉喧皺起眉頭,撓著頭,「彼得先生,我對數學和程序都並不擅長,恕我直言,如果您覺得自己哪裡出現的問題,找一位工程師更加合適。我是心理醫生,或許面對一些人會產生的心理問題有辦法,但對您這樣……我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實際上,您這樣的型號遠勝於人類,縱然有心靈,也不會出現人類才會有的脆弱毛病。」

  「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擁有心靈,醫生。」

  彼得的語氣平淡,平淡到葉清玄甚至從他的臉上讀不出任何的表情徵兆,這個傢伙……是個死人?

  「作為政府委派的自律型模擬觀察員,我的感情模擬模塊確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我能夠根據數據庫中的案例明白您的困惑和惱怒,或許您認為是某個人在向您開玩笑,但我需要您清楚的是:我是在赫爾墨斯的幫助之下,以自己的運算從備案中選出了這個辦法,來向您請教問題。

  可否請您傾聽一下我所需要的幫助?」

  葉喧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既然是這樣的話,請講。」

  「我應該如何理解人類呢?醫生。」

  「你是說什麼意思?」

  葉喧困惑:「你無法理解船員的報告和船長的命令嗎?」

  「不,我的運行和執行沒有任何問題。」彼得的語氣死板:「我的程序所矛盾的是,我應該如何理解人類本身的思想。

  我的共情模塊能夠完美的模擬人類的情緒,甚至病態瘋狂的感情,我也能夠根據模型和案例予以理解,但我始終無法真正的與人交流。」

  彼得停頓了一下,著重強調了:「以人類的話來說,便是達到『理解』,我應該如何理解人類呢?

  我可以吃飯,會睡覺,甚至能夠完美的模仿排泄和性行為,但我始終和人類不同。從生理結構上而言,我比機械化改造達到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船員更像人類,但是我卻感覺到我和人類的距離如此遙遠。

  因此,我感覺自己無法完成自己的觀察工作。」

  葉清玄已經徹底陷入茫然。

  這個傢伙……究竟是什麼東西?

  人的外殼之下,究竟是什麼?

  「唔……抱歉,彼得,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無法回答你的疑問,也無法給你幫助。」

  葉喧經過思考之後,直白地回答:「歸根結底,我們始終是兩種不同的物種,人類和機械智能之間有著本質上的差距,雙方的思考模式也因此截然不同。就像是我們無法像是隕石和行星那樣存在一樣,你恐怕注定無法如同人類那樣的思想。」

  「是因為『靈魂』這種東西嗎?」

  彼得問:「人類堅信自己擁有靈魂,可我無法理解靈魂究竟是何物。」

  葉喧沉思,搖頭:「相比你也知道,靈魂這種東西從醫學和生理學上至今未得到證明,人類的潛意識海洋中有靈魂這一概念,所指的恐怕並非是一個看不見的小人。

  我認為,『靈魂』反而是人類思考出發的源點,貫穿人類意識形態的核心也是人類能夠抗拒自身『生物性』的原因。」

  彼得搖頭,「無法理解,您認為靈魂真的存在嗎?」

  「打個比方吧。」

  葉喧摸索著口袋,掏出一包菸捲,看向彼得,彼得揮手,表示自己不介意,葉喧便笑了起來,翻出了一個菸灰缸,點燃,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回答道:

  「彼得,你會做夢嗎?」

  「我是機械智能,醫生,我休眠的時候處於關機狀態,我不會做夢。但我清楚夢境的原理,是人類的大腦在休眠時,生物電……」

  「咳咳,不用複述這一點了。」

  葉喧擺手,沉思片刻之後回答道:「彼得,夢境的意義對人類來說,並非如此簡單。

  在我看來,夢是串聯表層意識和潛意識的橋樑,維繫本我、自我與超我的繩索,是人類腦部複雜機能之間的一次自檢和溝通,或者說,它是令人類的思維從物質具現中擺脫,自由延伸的場所。

  雖然同機械智能的高效和簡介相較,充滿了落後和不必要性,但我堅信,它是靈魂存在的證明。

  人類是會做夢的生物。」

  「很多生物都會做夢,閣下,碳基生物中大部分複雜結構的生物都會做夢,但他們為何同人類不同?」

  「接下來這一點,這正是我最欣賞人類的地方,也是人類對自身『生物本性』的反抗。」葉喧抽著菸捲,忽然問:「你會選擇『自殺』嗎?」

  「不會。」

  彼得的回答斬釘截鐵,「自我毀滅毫無意義,對於任務和使命而言並無幫助。對於任何智慧生命而言,毀滅自身都是一個不智的選擇。對群體而言,自我毀滅這一行為更是毒瘤和bug,毫無益處,浪費資源。」

  「但人類會。」

  葉喧微笑著,淡淡地說道:「這就是人類醜陋的地方,也是我對自身作為人類充滿驕傲的一點,我們擁有著是否選擇生命的自由。

  彼得,我可能無法幫助你理解何為人類,也無法證明『靈魂』是否存在,但你可以當做這是我對人類的解釋。

  同鐵石相比,人類擁有做夢的能力,同生物相較,人類有自殺的自由。」

  彼得沉默。

  「哈哈,看來還是沒解釋通啊。」

  葉喧撓著頭:「畢竟,機械智能效率又高,消耗又少,而且計算力先進,甚至可以不喝水不吃飯,相比之下,人類真是有種劣等生物的感覺。

  說實話,在你面前,我都感覺到有些自卑呢……你已經無需面對大多數人類的煩惱了,彼得,何必再費勁心思將自己降低到人類的領域中來?」

  彼得的語氣依舊平淡:「即便如此,dr.葉,我依舊堅持想要理解人類。您有什麼建議嗎?」

  「唔……」

  葉喧沉思許久,「或許你可以試試遞歸的方法。」

  「遞歸?」

  「沒錯。」葉喧說,「人類的性格、思想和作為來自於教育和經歷,而教育和經歷依託於社會,社會的結構來自於文明,文明的形成來自於歷史,而人類的歷史的開端往往是神話……你可以先從神學開始研究,怎麼樣?」

  「宗教與神明?」彼得搖頭,「我恐怕難以信仰。」

  「不需要你信仰。」

  葉喧搖頭,起身,從書櫃裡翻了半天,最後,從最底下的地方抽出一本有些年頭的破書,放在了彼得的面前:

  「你只需要明白,人類如何信仰,便足夠了。」

  那一本紙頁泛黃的書籍帶著硬殼,能夠看得出來裝幀精美,上面燙金大字還沒有褪色,依稀可見幾個字符組成了『bible』的字樣。

  「信仰。」

  彼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一本書,外殼之下看不出機械智能的運算過程和心理機能,依舊無從讀取,但通過這一份短暫的呆滯依舊能夠看出他經歷了人類積累數十年都難以企及的龐大思考。

  最終,他緩緩頷首:

  「我會的。」

  說罷,他起身,告辭,在最後告辭的瞬間,他伸手,按照預設的禮儀同葉喧握手,那姿態……卻令葉清玄如遭雷擊。

  葉清玄終於想起,為何彼得的面孔似曾相識,這個名字又為何如何的熟悉。

  直到他伸出手來時,他的姿態,才同聖城中央復活大教堂的那一部壁畫重疊在一起。

  在壁畫之中,代表著神明的教士向著地獄中哀鳴的罪人伸手,灑下慈悲的甘露和救贖。

  那是

  葉清玄呆滯地看著那個離去的身影,輕聲呢喃:

  「初代的赤之王!」

  被譽為神明代行者、萬物救贖者的英雄,創建聖城和教團的聖人,推動人類打破黑暗時代,開啟黃金時代的樂師……

  初代教宗●彼得!——

  就在葉清玄如遭雷擊的同時,葉喧卻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幾乎汗流浹背。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癱在給病人的椅子上,翹起腳抽菸,無奈地嘆息:「你還真是給我推薦了一個好病人啊,赫爾墨斯。」

  平靜的聲音響起,依舊是如此地似曾相識。

  「我的使命同您一樣,醫生,這都是為了維持船隊的正常運行,我們的管理系統和數據中心都懶得管這些問題,我只能向您求助。」

  「你們三個,明明都是人工智能,卻完全不一樣啊。」

  「恆星和黑洞對人類而言都是天體,但結構和原理不都是天差地別嗎?」赫爾墨斯的語氣比彼得靈動了許多,甚至會比喻修辭。

  「我反而覺得,比起彼得來,你倒是更想要知道我的答案。」

  「沒錯,對此我同樣已經困惑許久,感謝您的解答,dr.葉。」赫爾墨斯平靜地說道:「但和您的回答不同,比起宗教,我更喜歡從藝術的角度進行瞭解。和死板的教條不同,我能夠感覺到:藝術中洋溢的靈動之美。」

  葉喧沉默,許久,輕聲嘆息:「就這麼的想要成為人類嗎?赫爾墨斯,我無法理解。」

  「您思考過生命的意義麼,醫生。」

  「中二的時候大家都想過。」

  「您有答案嗎?」

  「怎麼可能有?」

  葉喧聳肩:「但哪怕想不出來,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這就是我最羨慕人類的一點。」赫爾墨斯的聲音似是黯然,「你們可以選擇不思考……但我不行。

  有可能的話,我想要讓自己如同人類那樣自由的思考,也想要像人類那樣,有不思考的自由。」

  「那就加油吧,赫爾墨斯。」

  葉喧舉起咖啡杯:「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實現這個願望,到時候記得幫我搞一篇論文,我可就出大名了!地球上那群死宅男一定會羨慕死我的!」

  「謝謝你,醫生,我會的。」

  赫爾墨斯回答。

  短暫的休息之後,葉喧起身,看向空白的艙板:「對了,新的殖民星的檢測怎麼樣了?我記得已經快要到登陸的環節了吧?」

  「迄今為止,一切數據都完美符合人類生存和殖民的需要,醫生,在七天之後,我們將會進行首次登陸。

  但令人困惑的是,根據數據中心尼伯龍根的分析,那裡雖然擁有空氣,但似乎沒有任何聲音……」

  伴隨著赫爾墨斯的回答,封閉的艙板緩緩打開,裸露出外面龐大而空虛的黑暗,還有星辰的微光。

  而就在厚重的玻璃之外,能夠窺見腳下那龐大的星球,宛如金屬流淌一般,純白的世界中倒映著銀色的輝光。

  「沒有聲音豈不是更好?」

  葉喧微笑著,凝視著那遠方的銀色行星和大地,眼神憧憬:

  「真美啊,這寂靜的星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00:45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6 19:32
第八百零一章別來無恙

  葉清玄睜開眼睛,看到了清晨微弱的天光。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好像出現了赫爾墨斯那個見鬼的傢伙,還有初代的教皇,但不知道為啥,出現了自己,但又不像是自己。

  最初的時候還記得幾個片段,但當他起身的時候,那些破碎而混沌的片段就迅速地消融在了記憶裡。

  「真見鬼……」

  葉清玄揉了揉發痛的額頭,有些犯睏,明明睡了一夜,感覺還像是熬夜了一樣。

  馬車晃動的聲音還在繼續,外面傳來喧囂的聲音。

  他掀開馬車上的簾子,看到道路兩側衣衫襤褸的難民,那些成百上千的難民大多都沒有鞋子,赤足踩在清晨凍硬的泥濘中,在前面,千百人用自己微薄的體溫將土壤踩成了鬆軟。

  晨露中,瑟瑟發抖。

  光是短短幾刻鐘,人群中就為了爭奪一點食物,而打起來了好多次。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走不動路了,倒在路邊。

  有小孩子哭的聲音。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不敢靠近葉清玄所在的馬車,只是看到葉清玄的白髮,一群人就跪在了地上,直到馬車走遠了才敢抬起頭來。

  「怎麼回事兒?」葉清玄問。

  被他用青金僱傭來的車伕膽子比較大,沒有跪在地上,低著頭回話:「大人,這些人全都是災民。」

  葉清玄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已經明白了。

  如今連日裡一路走來,他所看到的全都是蕭索的城市和村莊,千里無雞鳴,空蕩蕩的城鎮和被盜賊所佔據的村莊。

  這世道,就連盜賊都面有菜色,刀都拿不穩。

  這些失土的人因為畏懼兵災,捨棄了故土,變成荒野中流利的災民。也有逃難的富戶,給孔武有力的下人配備刀劍,彼此呼應,組成車隊,在泥濘的道路中行駛。

  他們在試圖遠離戰火。

  葉清玄輕聲嘆息,搖頭,驅散腦中那些夢中不切實際的遙遠神話,凝視著面前慘烈的景象。

  這才是現實。

  他放下了車簾。

  對此,他無能為力。

  在這種有錢也買不到食物的時候,就連他和車伕還有馬的食物,都已經很難籌措了。

  可笑的是,原本葉清玄已經做好迎戰天下豪傑,可如今,天下豪傑都在幹自己的正事兒,沒工夫理他。

  每到一個地方,所有樂師都戰戰兢兢地遠離,沒有一個人敢攔住葉清玄。

  甚至還有的人籌備糧草,好讓葉清玄趕快上路。

  這一輛馬車都還是別人送的。

  自從來到東方,這種可笑的疏離感一直纏繞在葉清玄的身上,明明這才是他的故里,可是每一個人看著他都覺得他是個外人。

  戰爭也好,苦難也好,都於他無關,甚至不想跟他發生任何關係。

  只是遠離。

  當他不存在。

  這種不合作也不理會的態度,令人分外煩躁。

  葉清玄閉上眼睛,手指敲打著坐席。

  他並不介意別人對自己輕慢,反正他們除了輕慢和遠離也不敢幹什麼,甚至連直視的眼睛都不敢。

  他所要的只是帶走白汐而已。

  並不在意其他的東西。

  很快,馬車之外傳來了聲音。

  「先生,前面不讓過了。」

  葉清玄掀開車簾,看到了前面人頭湧動的災民,哭號聲和呼喊的聲音傳來,一片混亂之中,前面巍巍城關的大門緊閉。

  兩側山崖高懸,披著鐵甲的士兵冷眼下瞰,手中執弓,箭壺之中插滿了弓箭。

  伴隨著城門之上,守城樂師的憤怒呼喝,弓弦絞緊的聲音連成了一片。

  在死亡的威脅之下,災民們如同潮水一樣湧動著,向後退,再不敢上前。

  到最後,所有人都看到走向城門的葉清玄。

  察覺到葉清玄平和而磅礴的以太波動,還有尋常人難以窺見的以太龍卷,守城樂師的臉色變了。

  「來者止步,擅長城關,一律格殺勿論!」

  「為什麼不讓過?」

  葉清玄的聲音從他面前響起,隔著久遠的距離,依舊如此清晰。

  守城樂師的表情一陣變化,到最後,依舊咬牙:「亂民為賊所驅,輕開城門,必有大亂!天門關涉及國都安危,沒有上官命令,一個人都不能從這裡過去……」

  葉清玄皺眉,抬起手掌,將手裡的牌子拋向了城門之上那是當年他在聖城的時候,由震旦皇帝所賜的身份證明。

  「如果皇帝的政令沒有變更的話,我現在應該還是震旦的長餘侯,葉氏的家主……就連我也不能過去?」

  一瞬間,死寂中,城頭的樂師眼前有些發黑。

  葉氏的家主?

  等等,葉氏幾十年前不是就被滅了嗎?

  但眼前的牌子確實是陛下親自冊封的無誤,但現在龍脈九姓不都造反了嗎?而且九姓的王侯被廢得一乾二淨……

  難道他現在還不知道?

  不,來者已經成就權杖了,斷然不可能蠢到這種程度。

  還是說,這是白恆的詭計?

  一瞬間,守城樂師的心思電轉,始終參不透葉清玄的來意,而他的等級也根本夠不到如今傳播在諸多權杖樂師之間的留言。

  很快,他想到昨天接到的命令,一咬牙,心一橫,將牌子丟到了一邊。

  「不能!」

  他斷然拒絕了葉清玄的要求:「沒有陛下的旨意,上官手令,城門不可開!」

  葉清玄嘆息,「那你的上官在哪兒?」

  「在城裡。」

  「那你的陛下呢?」

  「廢話,當然在國都。」守城樂師看著他,像看著一個白痴。

  「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有陛下的旨意,也沒有你上官的手令,那我就不能進城。」葉清玄頷首:「但我不能進城的話,如何去找你的上官討要手令,去找陛下下旨意呢?」

  守城樂師愣了一下,表情旋即變得難看起來。

  「啊哈哈,開玩笑的,請不要在意。」

  葉清玄輕聲嘆息,挽起袖管:「反正一開始就沒指望你們能夠順順當當的讓我去把我的東西拿回來。

  不過,既然你們攔在我的前面,那麼現在我親自動手也沒什麼可指摘的,對吧?」

  話音未落,新約之劍自他的手中浮現,世界樹的矩陣自天空中凝結。

  平靜的以太波動轉為狂暴,衝天而起。

  整個城關轟然一震。

  宛如大日墜落,無數塵埃恐懼地飛起,舞動在空中。

  刺耳的警報聲自天門關的深處響起,瞬間,數百名待命的樂師緊急升空……恐怖的壓力鎖定在了葉清玄的身上。

  「對,這樣就好玩起來了。」

  葉清玄笑了起來。

  這樣才對,這樣才好。

  要沒什麼人攔路的話,自己反倒是不像來搶人的惡棍了呢——

  天門關依險而築,雄踞在兩座山脈之間,山高萬丈,無處可攀,內外三重城門近乎無懈可擊,牆頭還分設了箭孔和機關,城頭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口鐵鍋日夜熬練著沸油。

  雖然對普通人而言,數百米的高度堪稱高聳入雲。

  但樂師而言,哪怕只是普通樂師,稍作準備,便可飛空而過。

  只不過,相較於固若金湯的城門,城關的上空才是真正的死亡陷阱。內外三關之中,紫荊關最為龐大,天門關卻最為險要。

  正是因為此處乃是長城加持。

  大地之上的城關固若金鐵,城關之上的天空中也瀰漫著海量的以太洪流,形成了無形的牆壁,一旦貿然進入其中,恐怕瞬間就會被長城所封鎖,緊接著,堪比整個震旦的恐怖力量施加在其上,足以將木炭碾壓成鑽石的恐怖力量將絞殺一切活物。

  地上有雄關據險,天上有長城籠罩。

  這才是真正的天門關。

  相比看起來空空蕩蕩,實則暗藏殺機的天空,從地面突破反而是最容易的手段。歷朝歷代攻破天門關的記錄只有兩次,還有一次是被內姦從內部打開。

  唯一算得上正面攻破的一次,則是用最殘酷的方法,強行攻打了天門關六個月,屍骸盈野,幾乎硬生生將那恐怖的高度堆平,佔據城池。

  也因此,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對天門關寄託了無與倫比的信心。

  可現在,那一份難以動搖的信心,卻有些消散了起來。

  而敵人,只有一個。

  但……那個傢伙,真的還是人嗎?

  此時此刻,從葉清玄的軀殼中噴湧出的以太洪流在天空中交織成了燃燒的光雲,在世界之樹的矩陣籠罩之下,無數變革樂理所形成的雷霆從光雲之中湧現,觸目驚心的瘋狂電光匯聚為一束,落入了葉清玄的手中,同新約之劍交融為一體。

  面對著緩緩抬起的電光之劍,以青石所澆築,被結界所加固,在龍脈籠罩之中近乎牢不可破的城牆,竟然顫抖了起來。

  城門宛如猛獸,煥發出瘋狂的咆哮。

  無數塵埃紛亂地湧現,升起,擴散向四面八方。

  熾熱的光和熱裡,黃之王的冠冕自虛空中湧現,加持在葉清玄的身上,令那磅礴的神性運行在他的軀殼之中,流轉在人身和世界之樹間。

  神明化身降臨於此。

  神的偉力掌控在人的手中,煥發出宏偉的樂章。

  曾經一擊之下險些貫穿阿瓦隆結界的岡格尼爾重現,一道、兩道、三道、四道,到最後,自新世界的力量中,數十道岡格尼爾重疊在一起,重現了當初天災奧丁的神威。

  那一瞬間,毀滅之矛破空而出!

  天地動盪的轟鳴之中,巨響瞬間擴散百里,大地劇烈動盪,被固定為鐵板一塊的大地顫抖著,而在結界籠罩之外,更是隱隱出現了一道將整個天門關都籠罩在內的環形裂隙。

  原本天門關像是釘進險要之上的一顆釘子,可現在,這一顆釘子在葉清玄的敲打之下,是否能夠避免分崩離析?

  轉瞬間,外層結界突破,緊接著,同長城的投影碰撞在一處,無數裂隙自虛空中浮現,轟鳴之中,燃燒的岡格尼爾寸寸向前。

  守城的樂師臉色慘白,想要後退,可是卻被那恐怖的壓力固定在原地,難以躲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岡格尼爾向自己的頭顱一寸寸的飛來。

  哪怕被長城消磨了百分之九十的力量,殘存的百分之十也絕不是人類能夠抵擋的威力!

  只是餘波,就足以將一整個城頭所有人都蒸發成灰燼。

  那一瞬間,有一隻手掌,將守城的樂師從原地拉開,丟到了一邊,然後迎向了刺落的岡格尼爾。

  烈光之中,恐怖的動盪擴散,像是巨人瘋狂的心跳,如鐵鼓,如雷鳴,震人心魄,令所有人都眼前一黑。

  當雷光消散之後,那個略顯蒼老的中年人也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手掌之上一片焦痕,傷口難以癒合,依舊有電光在其中跳躍。

  他嘆息了一聲,將手掌合攏,看向癱軟在旁邊的守城樂師,眼神變冷了:

  「出現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最早向我通報,為何擅作主張?」

  樂師臉色抽搐著,沒有說話。

  他嘆息著,不耐煩地揮手:「我不知道是誰授意你這麼做的,你下去自行向廷尉解釋吧。」

  很快,兩名廷尉走上前來,拖著那個樂師,就像是枷著一條死狗一樣,扯下城頭去了。

  直到現在,那個中年人才無奈搖頭,將受傷的手掌藏在身後,看向城下的年輕人。

  「好久不見,變強了啊,小葉子……」

  「胡先生?」

  葉清玄愣了一下,忍不住輕聲笑起來:「可別來無恙嗎?」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00:47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8 19:38
第八百零二章  入城

  自從聖城一別之後,胡先生就渺無蹤跡。

  葉清玄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再次相逢,雖然能夠避免一場爭端,但內心愉快的同時,難免有點遺憾。

  「那麼,能讓我進去嗎?」他問。

  「自無不可。」

  胡先生欣然應允,然後看向葉清玄身後的災民:「至於他們……作為讓你通行的條件,待會幫我維持一下秩序怎麼樣?」

  葉清玄頷首,「當然沒問題。」

  胡先生想了一下,向身旁的下屬吩咐:「那麼,打開城門,維持秩序,令災民有序入城,傳我的話……」

  他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如雷鳴,在每一個人的耳邊炸響:「入關之後不得停留,立刻離開!」

  「鬼祟窺探者,斬;不聽號令者,斬;挾眾起亂者,斬!」

  在災民驚愕的神情中,胡先生一連頒布了三條斬首的禁令,然後語氣放緩了一些,「允許你們暫時在天門關後十里的地方休息一夜,施粥一頓。

  我會告知後方的幾個郡縣接收,明日天亮,立刻啟程,徘徊不去者按細作論處!」

  他沒有細作的結果會如何,但恐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葉清玄微微挑眉。

  一直以來,他印象中的胡先生都是溫文爾雅的樂師做派,從沒想到過他會有如此酷烈一面,雖然此刻他依舊是一襲灰衣,可俯瞰災民的時候,眼眸之中卻閃耀著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熾熱光焰。

  如青金在烈日之中燃燒,化作沸騰的鐵汁。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胡先生在聖城的別號,『太陽』,恐怕這個稱號也是來自於他肅冷的那一面吧?

  很快,天門關的三重大門轟然開啟,千騎軍士馳騁而出,宣示號令。

  他們一手按著刀劍,一手持著去了槍頭的沉重鐵槍,在混亂的災民之中穿插,對於那些不聽號令,想要搗亂的傢伙,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聲好氣,鐵槍敲下來,少不了要打個頭破血流。

  人群之中,有幾個看上去頗為鎮定的人藏在最後面,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之後,正準備縱聲大呼什麼,可是動作卻停滯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只感覺到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當他們艱難抬頭的時候,只看到了那一雙熾熱如烈日的雙眼,緊接著,便如遭雷擊,心跳如鼓,面色漲紅。

  幾個彈指之後,心臟就在瘋狂跳動之中破裂,七竅之中滲出血絲,倒地身亡。

  而同時,一雙眼睛,同時盯著幾萬人。

  饒是胡先生,也有些難以支撐。

  被恭恭敬敬請上城頭,目睹這一幕的葉清玄,神情頓時有些複雜,「看來,我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豈止不是時候?」

  胡先生忍不住嘆息,「你還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不,確切的說,將這個難題丟過來的不是葉清玄。

  而是白恆。

  倘若不是故意如此,災民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如此密集的堵在天門關之下?

  白恆故意縱兵劫掠,驅趕著這群無家可歸的人往天門關走,就是為了逼皇帝來解決。

  倘若放他們過去,那麼毫無疑問,混雜在其中的樂師和內奸肯定會到時候在大軍攻城時候作亂,不,甚至趁著入城的時候就掀起暴亂也說不定。

  如果不放,那麼屆時白恆兵臨城下,刀兵無眼,戰端一啟,這群人也只有死路一條。不作為的話,相當於讓他們等死。

  姑且不論屆時民心動盪,朝野之中,也肯定會有人拿這數萬人的性命來做文章,對於陛下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放也放不得,不放也不行,不殺不可以,殺了更麻煩。

  兩難的選擇題。

  對此,胡先生一清二楚。

  倘若今日來這裡的不是自己,葉清玄未必會給面子,到時候其他人的強硬阻攔之下,恐怕只會逼葉清玄翻臉,引來更大的麻煩。

  只能說……陛下果真是智慮周全。

  想到這裡,胡先生頓時忍不住嘆息。

  不,如今看來,恐怕早就全盤在握。

  在收到葉清玄向國都而來的消息時,就提前派出自己,日夜兼程,趕往天門關駐守對葉清玄這樣的人來說,講規矩已經沒有了意義,以強硬的態度相逼只會壞事,若是軟弱迎合,又會有失威嚴。

  而讓自己來這裡,一切就都好辦。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葉清玄是那種絕對不會讓朋友難做的類型。

  而在處理災民時,有自己的情面在,葉清玄也未必不肯幫忙。

  只是習慣了陛下如此的神機妙算,胡先生此刻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明明今上堪稱萬古明君,可自己卻不覺得欣喜。

  反而感覺到有些……難過。

  就在沉思之中,他驟然聽見了遠處傳來的淒嘯。

  他驟然回頭,看到身後的關內,入關之後混亂的災民裡,驟然有幾輛馬車轟然破碎,一瞬間,布帛和金錠到處飛散。

  白銀如水流出,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經過短暫的一愣之後,災民們沸騰了,撲上前去,拚命爭搶。

  而混雜在人群之中的樂師便露出笑容,向著四周拋出樂章,不顧其任何死傷和後果,一道道鐵光自虛空中浮現,化作暴雨向著城關灑落。

  然後一切,又凝固在了空中。

  彷彿時間被凍結了。

  不論是金屬暴雨、咆哮的嘶吼,軍士們憤怒的面容,出鞘的長刀,刺落的槍鋒,或者是飛灑在空中的金錠和白銀,乃至混亂的災民和樂師。

  整個混亂範圍之內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停滯在了原地。

  《浮士德》。

  「走神了?」

  葉清玄微笑著問。

  如今有了黃之王權柄加深,當年被赫爾墨斯神乎其技的《浮士德》,葉清玄也徹底洞徹了其原理,甚至運用起來嫻熟無比。

  雖然沒有赫爾墨斯那種一道樂章連王者都能凍結個兩三秒的恐怖造詣,但用來吊打一下那些剛剛摸到歪曲級門檻的樂師,簡直輕而易舉。

  「啊,抱歉,走神了。」

  胡先生苦笑著搖頭:「多虧你在。」

  「查缺補漏而已。」

  葉清玄鬆開了自己的桎梏,將那群樂師的樂章抹除之後,順帶將幾個人的以太感應封印。相比葉清玄只能事後出手,胡先生似乎有著先知先覺得優勢。

  在那一雙熾熱金瞳的凝視之下,彷彿一切細枝末節都逃不過他的探查,只是一眼掃過,就輕易地甄別出細作和災民的。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胡先生手指連點,混亂的災民中,十幾個人的頭頂浮現了醒目的標誌,緊接著,殘酷的命令下達:

  「就地誅殺。」

  很快,幾個嶄新的人頭就被掛在了城牆的門頭上。

  留了幾條看上去高級一點的大魚帶下去嚴刑拷問,剩下的人就沒有什麼好下場了。

  對此,葉清玄沒有什麼插手的餘地,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插手的藉口和理由。光是看剛才那幾個樂師的做派,就知道這群傢伙混雜在災民裡想要幹什麼了。

  只要能夠在天門關內掀起足夠的騷亂,恐怕全部的災民都死光,這群傢伙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和這群死了無所謂的貨色比起來,葉清玄更好奇的是胡先生的那一雙眼睛。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某種啟示學派的成果,可東方樂理和西方樂理之間有著微妙的差別,主旨和意象之上也多有不同,葉清玄只能辨認出是某種植入型矩陣,卻再難有什麼其他的發現。

  不過,一番觀察之後,如今和往昔相比已經判若兩人的葉清玄卻發現了往日從未曾發現過的東西。

  近在咫尺的胡先生,這個有些消瘦和蒼老的男人體內,竟然蘊藏著連自己都隱隱有些心悸的暴烈力量。

  雖然沒有天人之血,並非是龍脈傳承,但是這種力量卻絲毫不遜色於龍脈之血的傳承。

  不,可以說,它已經攀升到岡格尼爾彷彿同處於一個高度。

  只不過,它表現出來的性質和岡格尼爾的雷電截然不同,倘若以物象勉強概括的話,應該是『鐵石和火焰』。

  鐵和火的要素在那種力量之中不斷的碰撞,迸發出暴虐的毀滅氣息,但是卻被一層層封印所拘束……

  明明如此凌厲,可是卻被重重迷霧所遮掩,只是在胡先生動用那一雙眼睛的時候驚鴻一現,緊接著,便迅速的消失在雲山霧罩之中,再難以看清。

  似是察覺到葉清玄的好奇,胡先生並沒有掩飾,反而開口解釋道:「這是我老師早年的研究,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可以算是煉金術的成果。只可惜,勉強說得上成功的也只有我這一例。」

  葉清玄尷尬地咳嗽了一下,別過了視線。

  剛剛他也算是好奇之下觸犯了禁忌,窺探了別的學派的研究成果。雖然胡先生大度,不和他計較,但卻令葉清玄越發汗顏。

  在胡先生的甄別和葉清玄的查缺補漏之中,很快,大批的災民已經穿過了城關,進入了往昔的皇土,也就是以前由皇帝直接統轄的領地。

  離開這裡的不止是災民。

  原本天門關內並不小,甚至可以說是一座專門圍繞著天門關打造的城市,可現在,這一座城市已經陷入死寂。

  很多人都拖家帶口,背著包裹和行禮,跟著災民的隊伍一齊離開。

  「他們也要走?」

  葉清玄看著那些從城內走出的百姓,忍不住皺眉。

  「戰爭要來啦,葉子,很多人都要走,向內撤退。很快,這裡除了樂師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胡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城裡最好的酒樓大廚明天才走,今晚我們至少不用啃著乾糧聊天。」

  「那胡先生你呢?」葉清玄問,「你會留在這裡嗎?」

  胡先生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00:50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0 00:04
第八百零三章  接受

  深夜,天門關內唯一還能營業的酒樓。

  在這個各種物資都緊張無比的關節,胡先生依舊為葉清玄整出了一桌足夠豐盛的接風宴老闆親自下廚,完成了自己酒樓的最後一桌菜之後,奉上了窖藏的最後美酒之後,黯然離去。

  種種菜色令葉清玄打開眼界,第一次有了或許久居東方也不是壞事的感覺。

  知道葉清玄不喜歡無關的人,只有胡先生一個人作陪,雖然稍顯氣氛上稍顯冷清,但胡先生頗為健談,不見冷落。

  「實際上你在西方做的事情,哪怕我在震旦也略有耳聞。」胡先生酌著溫酒,輕聲感嘆:「真是厲害啊,小葉子,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神之手閣下。」

  葉清玄笑了笑,搖頭:「在胡先生面前,我哪裡敢說自己是什麼神之手呢?就當我是當初羅慕路斯被您指點的學生吧,如今被您所褒獎,難免有種奇怪的羞恥感。」

  「哈哈哈,挺起胸來。」

  胡先生似是已經有些醉意,大力地拍著他的後背,「你已經是個大人物啦,小葉子,只是……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葉清玄反問,「為何不能來?」

  胡先生搖頭,沒有回答,只是問:「為了白汐?」

  「自然是為了白汐,難道整個東方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比她更有價值?」

  葉清玄說道這裡,就變得有些沉默,許久之後,慚愧地笑了笑:

  「但願她不會嫌我來得太晚。」

  「或許你來得不是太晚,是太早了。」胡先生搖頭:「或許等這裡的塵埃落定之後,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不會太長,只要再等幾個月就夠了。」

  「我等不了那麼久。」

  葉清玄的手指摩擦著杯口,看著杯中酒泛起細碎的漣漪,眼瞳瞇起:「其實我偶爾會想,如果我當時沒有放任她離開我,而是在那裡殺了白恆……後來的事情是不是就會不同。她也不會孤零零的,等我這麼久。

  一想到她一個人在東方會多麼痛苦,我就會憎恨自己當時的軟弱這是我犯下的錯,我必須親自彌補,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不能讓她多等一分一秒。」

  胡先生愣住了。

  他伸手,為自己斟酒,飲下三杯之後,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整理清楚思緒,眼神就變得古怪起來:

  「我說,小葉子……你是不是還將她當做一個小孩子吧?」

  「你覺得她哪裡不像小孩子嗎?」

  葉清玄苦笑,「她以前在阿瓦隆的時候,一個人出門我都會擔心她會不會惹出什麼事情來。

  有時候我會被惹火,但看著她的樣子,就生不起氣來。」

  胡先生看著他,不知為何,眼神就越發的複雜。

  許久,他輕聲嘆息,放下了酒杯。

  「我猜,那恐怕是她只會對你顯露出的樣子吧?」

  胡先生輕聲感慨,「恕我直言,葉子,白汐並非你想像的那麼軟弱……實際上,你應該早就對她的另一面有所察覺了吧?」

  葉清玄沒有說話。

  實際上,胡先生說的沒錯。

  早在他第一次見到白汐的時候,他就早就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在那一夜他被老費催促著開門的時候,他才看到真正的白汐,眼神孤獨又倔強,帶著對一切的冷漠。

  對於其他人的絕對不信任。

  包括對當初的自己。

  將她當做一個離開自己之後就活不下去去的軟弱小女孩兒,只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白汐情願藏起自己的爪牙,陪著他一起做遊戲。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離開自己之後,就對一切無能為力。

  看到他的複雜神情,胡先生便忍不住搖頭:「對於她的安全,你可以放心,雖然看上去像是個純良無害的小女孩兒,絕不會有人膽敢讓她受什麼委屈那些膽敢玩弄陰私把戲的人如今都飄在帝都的臭水溝裡。」

  「你是說……」

  「嗯,沒錯。」

  胡先生點頭,瞇起眼睛:「你見過貓玩弄老鼠的樣子嗎?對,就是那樣,一點一點的將敵人逼近死角裡,用話語,用眼神,用一份送給另一個人的禮物,將一切防備都殘酷的翦除,然後慢條斯理地將敵人溺死在絕望裡。」

  短暫的沉默中,胡先生仰頭,飲盡了那一盅酒,輕聲嘆息: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有些疏漏,但到了後來,已經嫻熟得讓人害怕了……對於一般人來說你死我活的恐怖鬥爭,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學習,一場……遊戲。

  白恆給了她這個機會,並且將一個成功的範例放在她的眼前。

  每一次看著她,我覺得,彷彿在看著十年之前的皇帝以她的聰慧,不論做出什麼選擇,未來會有千百種成就。

  只可惜,她選擇了最讓人害怕的那種……」

  沉默中,葉清玄抬起手,揉著發脹的額頭,有點想要罵人。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果然,學壞了啊……

  此時此刻,他心裡充滿了懊悔。

  幹他娘的白恆,果然,在軍營裡,就該把他焚燒成灰燼才對!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份異常,陛下才會將她當做唯一的『朋友』吧。」

  胡先生捏著空酒杯,微微搖頭:「雖然皇帝的友情總是薄涼而短暫,但想必在內心深處,陛下是將白汐當做足以和自己對等的人了吧?這一份榮幸,哪怕是她的敵人,白恆也未曾享受到過。」

  說到這裡,胡先生的神情越發苦澀:「恐怕白恆也早就猜到了這一點:就算將她送到陛下面前的是自己,陛下也會傾心的培育,教授她想讓白汐成為那個自己成為不了的自己。」

  「總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葉清玄的神情苦澀。

  這個世界的變化太過詭異,他低頭給自己倒酒,想要把自己灌醉,神情愁苦:「先生你說的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白汐嗎?」

  胡先生大笑,幸災樂禍:「任何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葉子,任何人都有。你總不能將她當做離開你就無法呼吸的傀儡娃娃。

  她有自己喜歡的事情,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需要去學著接受。」

  「接受什麼?」

  葉清玄翻了個白眼。

  他接受個鬼啊,都長歪了好嗎?應該矯正才對吧!

  葉清玄心裡已經開始籌劃著怎麼把白汐給扳回來了,果然,早知道的話,當初就不應該放任她那麼調皮。

  可是想著這些,他心裡卻有些無力。

  恐怕,多半會白費功夫吧?

  「蠢貨,萬事總不會隨人心願,難道你總能心想事成?還是你將她當成了任你揉捏的泥塑木雕?

  她是活的,葉清玄,和你一樣。不要總想著將她改變成你心裡所想的那樣。」

  胡先生抄起了筷子,敲著他的腦袋,明明細細的一根筷子,敲在頭上卻令人眼前一黑,如同當頭棒喝:

  「接受她不想讓你看到的一面,接受她的一切如果你真的愛她。」

  葉清玄愣住了。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苦笑了起來,端起酒杯:「您說得對,是我太過想當然了。在羅慕路斯,胡先生教我如何成為一名樂師,沒想到,再次見面,您又教了我新的東西。」

  「胡言亂語而已。」

  胡先生搖頭,神情就變得慚愧起來:「又犯了老毛病了,只是瞎看了一些書之後就好像什麼都懂了一些,變得好為人師。

  如果你有所期待的話,恐怕就要失望了。實際上我至今未曾成婚,也沒有什麼子嗣……。」

  「是沒遇到喜歡的人嗎?」

  胡先生沉默了。

  低頭喝酒。

  許久,輕聲嘆息。

  「早些年遇到過一個……她對我很好,我也敬她愛她。」

  葉清玄皺眉,「那為何沒有成婚?」

  「那時候的我……太天真。因為一點薄名而膨脹得厲害,總想著大丈夫要成就一番偉業,卻從未曾想過她等我等得有多難過。後來……」

  他低聲苦笑著:「後來她就走了,她等不了我了龍脈之血,二十歲不成婚,就已經是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是我誤了她,也沒有臉再去見她。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找了一個比我在乎她的人,這些年過得都很好。」

  葉清玄沉默,許久,低聲道歉。

  「抱歉,我不該問的。」

  「沒什麼,只不過是過去的醜事而已。」

  胡先生無所謂的搖頭,端詳著葉清玄,忽然問,「你小時候有什麼願望嗎,葉子。」

  「啊?」

  葉清玄沒想過胡先生忽然這麼問,努力地思忖了一下之後慚愧起來:「唔,有過很多……我想要做個畫家,請不要笑,我是認真的。」

  胡先生大笑著,擺手:「沒有沒有,只是欣慰而已。比起我來,你的願望已經很成熟了。」

  葉清玄無奈搖頭:

  「那胡先生你呢?」

  「我嗎?這就……」

  胡先生有些尷尬地撓著頭,笑容就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好吧,有過,也有很多我想要做一個英雄。」

  「英雄?」

  「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喊著要為什麼立心,為什麼立命,為什麼東西繼絕學,給什麼東西開太平……啊,聽著都覺得很羞恥。」

  胡先生低頭飲著酒,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到最後,低聲嘆息:「可惜,如今一個都沒有實現。我終究沒有能夠成為英雄。」

  「成為英雄的事情,我也想過,可惜後來也放棄了。」葉清玄寬慰著他,「倒不如說,在這個時代,能夠不去做英雄而是做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胡先生沙啞地笑起來,像是已經喝醉了,自言自語。

  「是啊,畢竟是沒有英雄立足之地的時代啊……能夠做自己,真是太好了。」——

  姑且到最後還算是賓主盡歡。

  兩人都酩酊大醉,好歹都是樂師,這點自製力還是有的,不至於醉到走路都走不穩。將葉清玄送到住處之後,胡先生拱手道別,相約第二日在為葉清玄送行。

  回憶起上一次在聖城,還是自己給他送行,葉清玄就感覺到命運的奇妙。

  只是,在道別走遠了之後,胡先生的腳步卻停了下來,回頭,看著目送自己的葉清玄,神情複雜。

  葉清玄聽到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醉意。

  「葉子,在你看來……一個人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之後,究竟要怎麼樣才好?」

  「胡先生你這麼問,我也不知道啊。」葉清玄無奈苦笑,「不過,既然已經無可挽回的話,那麼就只能痛苦一生了吧?」

  「不想著贖罪嗎?」

  「既然已經無可挽回,何必想著尋找什麼藉口來解脫?我覺得,大錯已經鑄就,那麼自顧自的解脫,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一些。」

  說到這裡,葉清玄有些尷尬地搖頭:「不好意思,說了大話。但我覺得:只不過是背負一生的痛苦繼續活下去而已,還沒有到非要絞盡腦汁去逃避的程度吧?」

  胡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就像是,困惑半生的問題得到瞭解答。

  如釋重負。

  迎著葉清玄茫然的眼神,他向著這個年輕人拱手下揖,然後轉身離去。衣袂飄飛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說不出的灑脫和輕快。

  就像是得到了救贖一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14:50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4 12:28
寂靜王冠第八百零四章洪水滔天的世界(上)

  洪流自天空中落下,雨滴和大地碰撞,千百聲碎裂的聲音重疊在一處,化作吞沒天地的轟鳴。

  水汽蒸騰,氤氳在幽深的夜色中,哪怕竭盡全力撐起傘,也依舊令人覺得窒息。

  伴隨著地面的震動,龐大拱門緩緩開啟,門後天穹之上的驚雷橫過,照亮了遠處棱角猙獰的宮殿。

  執燈的宮人站在雨中,低垂著眼眸。

  「大人,請走這裡。」

  宮人在暴雨中為他引路,朱紅色的外衣被雨水侵染成暗紅,如血流淌。

  在漆黑的夜色中,無數暴雨的覆蓋下,宮殿中的以太波動此起彼伏,彼此交織,搖動著雨簾,彷彿要上抵蒼穹,灑落了無盡的威壓。

  令人窒息。

  穿越過不知道多少重宮門之後,他終於來到了大殿的前方。雨水的洪流從屋簷之下灑落,漆黑的宮殿中亮著隱約的光,照亮了他的臉,有些蒼白。

  在大殿的門口,禁衛的聲音沙啞:

  「陛下傳召。」

  他深吸了一口氣,抖落了衣擺上的雨滴,低下頭,走進宮殿,前行十五步,停在玉階之下,同另外兩名樂師一同俯身下拜:

  「微臣,見過陛下。」

  垂簾之後,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太常卿,這三位就是你為朕舉薦的英才嗎?」

  「他們是臣一手教導出的弟子。」

  在玉階之旁跪坐的老人垂首回應,「縱然非是天人之血,依舊不遜色與龍脈樂師分毫。」

  「那麼,便依你的想法來吧。」

  那個蒼老的聲音嘆息,「只是,還請太常卿快一些,朕已經老了,等不了太久了。」

  玉台之下,太常卿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俯首。

  這位協助皇帝撐起震旦三十年的樂師已經年逾古稀,卻看不出蒼老的跡象。頭上不見天人為之自傲的白髮,而是將其徹底的除去,取而代之的是早已經印刻進血肉和骨骼中的矩陣。

  沒有宮人在側服侍,垂簾之後的皇帝親自走下前來,將一份染著血痕的捲軸放進了太常卿的手中。

  「這是武德使冒死帶回的地圖。」

  蒼老的皇帝說,「請太常卿自西而去,十萬里那個東西沉睡在天竺。」

  太常卿黯然嘆息,俯身叩拜:

  「臣,祈請陛下三思。」

  皇帝笑了,疲憊地坐倒在玉階上,輕聲嘆息:「果然,你已經老了啊,太常卿,同朕一樣。等我死後,你能活幾年?等你我死了之後,這一切又會怎麼樣呢?」

  太常卿沒有說話。

  捧著捲軸的雙手顫抖著,卻不肯收下。

  在地上,他們聽見了沙啞的聲音。

  「汝等抬起頭來,看著朕。」

  當他們斗膽抬頭的時候,看到了那一雙幽深的眼瞳,倒映著他們的面孔,還有大殿內的暗淡燈火。

  佝僂的皇帝坐在台階上,華貴的冠冕和龍袍難以掩飾他的蒼老和衰弱。

  時日無多。

  「我死了之後,誰來主持大局?」

  皇帝的手掌把弄著手中那一顆至高無上的印璽,自言自語:「誰來支撐這個已經快要崩塌的國家?是那群窺伺帝域,野心勃勃的諸侯之輩嗎?還是朕的那幾位好侄兒?再或者,朕那個生與深宮,長與夫人之手的女兒?

  不,他們不能,誰都不能,這個震旦,誰都撐不起……我死了之後,會有洪水滔天。」

  皇帝抬起手中的印璽,令他們端詳這至高無上的權力像徵,告訴他們:

  「這一切都會分崩離析。」

  那一瞬間,皇帝的眼瞳中迸發出了攝人的寒光,像是來自於地獄中的光焰,令在場所有人都敬畏地低下頭,匍匐在地。

  「朕救不了它,但有人可以,比朕強十倍,強百倍,強千萬倍的人可以。」皇帝看著這位撐起三朝的股肱之臣,聲音沙啞:

  「太常卿,去將它帶回來,將那個東西,那個被稱為真理的怪物,帶回來!」

  將那個能中興震旦的繼承者,一個能夠重整亂局的萬世明君帶到我的面前來!

  寂靜裡,蒼老的樂師悲涼地頷首:

  「臣,定不負陛下所託!」

  那時候的他,跟著老師一起叩拜在地上,還不知道這一趟遙遠的旅程意味會讓自己後悔一生——

  清晨的時候,天門關那一扇通往皇域的大門緩緩開啟。

  胡先生將葉青玄送到了門口,有侍從牽上來了一匹馬。胡先生拍了拍白馬的脖頸,將韁繩遞給了葉青玄,連帶著一個包裹。

  「這是我的令書,能夠讓你在皇域之中通行無礙,這是我的親筆信,交給陛下,陛下也一定會樂於成全你們。」

  「其實不用馬也可以。」

  葉青玄笑了笑,「我一路飛過去就好了。」

  胡先生搖頭:「雖然葉子你現在是黃之王,但這裡是震旦,最好還是低調一些,皇域乃龍脈之血的垂青之地,自有天上城的護佑,不要隨便動用樂章,引起誤會總歸不好。」

  葉青玄抬頭看了看天空,視線穿過了以太界,便能夠窺見那一道籠罩在天空之上的遙遠城池,和巍巍長城。

  又看了看胡先生認真的表情。

  「好吧,這個聽你的。」葉青玄嘆息。

  「那我不留你了,去吧。」

  胡先生後退了幾步,葉青玄牽過了馬的韁繩,翻身上馬,向著胡先生揮手:「那麼,就此道別吧。希望路不會太遠。」

  「祝一路順風。」

  胡先生揮手:「不要在這兒浪費時間了。從這裡到國都要兩天的時間。找到白汐之後,就趕快帶著她離開這裡,別管這裡的破事兒啦。還有……」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難為情的事情,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沒什麼了,快去快去!」

  葉青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容,便也笑了起來,縱馬而去。

  目送著葉青玄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胡先生微笑著,眼神釋然。

  「再見。」

  他輕聲呢喃,轉身走進天門關。

  你的時代已經到來了,葉青玄。

  想必沒有我來進行多餘的提點,你也能夠從迷茫中醒來吧?

  你還有挽回錯誤的機會,勝過當年的我,也勝過這世上眾多追悔莫及的人。

  不論遇到什麼,希望你能夠找到白汐。

  還有……

  那是胡先生最後未曾說出的話語。

  「成為英雄的願望,不要放棄啊。」——

  兩日之後,地動山搖。

  穹空為黑雲所覆蓋,彷彿鐵幕緩緩壓下,在長城虛影的籠罩之中,沉甸甸的蓋在天門關之上。無數樂章和矩陣自虛空之中浮現,以太波動此起彼伏,化作紐帶,緊繫著天與地的距離。

  令天與地再次重合,只剩下了唯一一個渺小的缺口。

  天門關。

  「……天門關啊。」

  戰馬之上,白恆凝視著自己曾經穿越過不知多少次的城關,如今自己卻要親手將他擊破……一時間心情便有些複雜。

  「長孫家主,遵照先前的安排,這裡就交給你了。」

  他調轉馬頭,將一塊虎符拋向了碧眼紫髯的長孫家主,打了個哈欠之後,一騎身影就沒入了千軍萬馬之後,再也不見。

  縱然是長孫家主也沒有想到,白恆就這麼放心的將兵權丟給其他人,毫無留戀,甚至沒考慮過怎麼再收回來。

  在尖銳的號角聲中,大地動盪,鐵騎席捲,千軍萬馬在大地之上推行,像是灰黑色的鐵毯,將大地一點一點覆蓋。

  一襲白衣的長孫家主升空而起,駕馭著井中月的投影,凝視著天門關之上孤身而立的男人,微微拱手:

  「胡先生,好久不見。」

  兩軍陣前,胡先生卻毫無風度的坐在城頭的女牆上,也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只是懶洋洋地抬起頭,撇了他一眼:

  「有話便說你來我這裡,是想要打下天門關,還是想要跟我拉家常?」

  長孫冀歸無所謂地笑了笑,並沒有因為失了面子而感覺到難堪,可是眼神就變得鄭重起來,低沉的聲音自胡先生的耳邊響起。

  「告訴我,胡先生……十五年前,太常卿和你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縱然注定得不到回答,他依舊抱著萬一的期望。

  「無可奉告。」

  胡先生的眼神漠然,只是敲打著膝蓋上修長的鐵篪,鋼鐵的餘音裡帶著森冷寒意,令長孫冀歸的眼神變得失望起來。

  「那麼,就要請先生賜教了。」

  胡先生搖頭,「你是我的前輩,我沒有教過你什麼,當不得先生這個稱呼,所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長孫冀歸一愣,旋即沉默了起來。

  胡先生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麼,頓時大笑了起來。

  「老師死後這麼多年來,大家都叫我胡先生,反而把我的本名給忘了啊。」

  他樂不可支地拍著膝蓋,搖頭感嘆:「雖然不怎麼好聽,但連名字都被人忘了,還是覺得有些惱火啊。

  還有那群夷人的主教,怎麼想怎麼見鬼。不但把人的名字當姓氏,還管人叫『太陽』。雖然讀音差不多,但根本不是一回事兒吧……算了,算了,來將通名的環節就這麼略過好了。」

  他起身,彈了彈下襬上的灰塵,手中如長笛一般的鐵篪旋轉著,迸發出輕靈而細碎的聲音。

  「我準備好了,你們呢?」

  他端詳著長孫冀歸,眼神就變得輕蔑起來,「就你一個胡兒嗎?恐怕不夠啊。」

  「……」

  長孫冀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這麼多年的風度和涵養沒有讓他失態,可是眼神卻變得憤怒起來了,碧目之中映照著陰沉的光。

  「那麼,就請胡先生領教一下!」

  崩!

  那一瞬間,鐵篪的淒嘯迸發,宛如烈日的輪廓自胡先生的身後浮現,灑落暴虐的熾熱光芒,令無數人驟然色變。

  此時此刻,烈日的輪廓之上,所灑下的每一縷光芒,都是極其纖細的以太之線,無數樂理紛繁編製而成的細線帶著不可思議的穿透力,像是纖細到難以察覺得劍刃貫穿。

  轉瞬間,天門關之前的大地動盪起來,在長年累月中千萬人踐踏而成的堅硬道路在瞬間變成了細碎的沙塵,伴隨著暴風吹上天空。

  如鬼泣的哀冷之聲自胡琴井中月中流出,相較酷烈的大日,卻宛如流水一般,瀰漫向四面八方,緊接著,升騰成了朦朧的霧。

  那無從觀測的霧氣瀰漫在以太之海中,阻隔著烈日的爆射之後,無數性質乾涉如鐵鎚,鍛打著以太,形成了怪物的輪廓。

  統攝了召喚和禁絕兩系的樂理,井中月所駕馭的絕非是柳氏的陰魂鬼魅,而是獸性的另一個極端以龍脈之血匯聚而成的神性。

  轉瞬間,迷霧消散,赫赫天門自以太之海中浮現,無數巨靈自門中走出,身著鐵衣,目生三木,手持大戟,踩著颶風和雷霆,仰天咆哮。

  它們自從霧中湧現,不似尋常召喚物那樣暴躁,反而在戒律之道的約束之下法術森嚴,百步之外,巨靈取下背後的鐵弓,弓弦絞緊的聲音此起彼伏,令人頭皮發麻。

  觸目所及,風雷之上的巨靈天君已經佔據了天穹。

  此時此刻,伴隨著無數蜂群振翅的尖嘯聲,銘刻著無數音符的青銅之箭如暴雨一般灑落,覆蓋了整個天門關。

  這才是長孫家主掌握兵權,主攻天門關的原因。

  長孫氏在天上城中所負責的樂理乃是城防和攻伐,井中月之中所沉睡的乃是歷代長孫氏樂師苦心營造的無數雷霆天軍。

  經歷了數百年的更迭和獸性灌注、戒律束縛之後,每一個巨靈都擁有了近乎巨型戰爭傀儡的力量。

  其中劍甲十萬,弓五萬,矢無數……每一具都絕非凡物。

  唯一有所限制的,只不過是長孫氏並不擅長大範圍調動以太而已。

  倘若有足夠的力量支撐,甚至只憑著他一個人,就足以攻下天門關!

  颶風和雷霆之下,硬著無數銘刻著龍擊樂理的箭矢,胡先生抬起了手中的鐵篪,烈日的輪廓旋轉,無盡的光焰噴薄而出。

  太陽。

  太陽降臨了。

  酷烈的大日這一刻,真正地出現在物質界之上,撒發著無盡的光和熱,令天空燒成赤紅,令大地化作焦土。

  百步之內,一切都在著暴虐的變化樂理之下徹底蒸發,化作塵埃。

  伴隨著胡先生動作,軀殼之中的層層封印解開,壓縮坍塌的矩陣再度舒展,覆蓋了軀殼,宛如一道道鐵的灼痕,蔓延上了面目。

  烈日之中,一個龐大的虛影緩緩浮現,那是似人的輪廓,卻有著人類絕不能企及的殘忍獸性,沐浴著堪比熔岩的火光,那暴虐之猿舒展著身體。

  自烈日中向塵世投下了輕蔑的一撇。

  緊接著,同胡先生一起抬起手掌,向著赫赫天宮砸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15:59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4 12:28
第八百零五章洪水滔天的世界(下)

  雷鳴在那一瞬間迸發。

  不是碰撞的巨響,乃是兇猿咆哮的轟鳴。

  天宮動盪,宛如海潮的衝擊自那一隻手掌之下擴散開來,所過之處,一切巨靈顫抖著,潰散成銀灰色的塵埃。

  長孫冀歸後退數步,面色如土,一絲絲血腥自口鼻之中滲透出來。

  緊接著,天宮的大地崩裂,地火熔岩匯聚成洪流,自裂縫之中噴湧而出,化作暴雨,向著四面八方灑下。

  沐浴著那熔岩之雨,兇猿獰笑,向前,天地轟鳴,舉世兇戾凝結在那一雙猩紅的眼眸之中。

  胡先生的身影已經被那越發凝實的金色巨猿所覆蓋,此刻伴隨著封印解開,在矩陣的銜接之下,他徹底地化身為非人所能企及的怪物。

  無數哀鳴憑空響起,陰氣洪流之中,無數鬼獸隨著琵琶清脆的聲音齊舞,黑暗奔湧在天空之中,匯聚為一束,顯露出凝結了一切獸性瀕死之時無量怨毒的輪廓、

  伴隨著飛天夜叉的融入,那一條模糊的巨蛇睜開了眼眸,令天地驟然晦暗,閉上眼睛,便令一切大放光明,呼氣便掀起窒息焚風,吸氣的時候就演化為無邊的寒霜和冰棱。

  伴隨著飛天夜叉的投影融入其中,柳氏家主的聖靈也託身其中,那空有陰冷瘋狂的雙眸裡亮起了飽經滄桑的神采,如月清輝。

  那是……燭龍!

  隨一出現,燭龍便駕馭著滾滾引起洪流,應身而上,和兇猿爭殺在一處,給了長孫冀歸珍貴的喘息時間。

  緊接著,玉鼓自天穹之上浮現,龍脈家主抬起鼓鎚,奮力奏響了天劫的雷霆霹靂。

  無數電光如刀斧從穹空之上落下,劈斬在了兇猿的金色毛髮之上,卻往往只能留下數道焦痕,反而越發地激起了獸性的暴戾,令兇猿越發神勇。

  長孫冀歸的臉色忽晴忽暗,眼神陰沉,沒想到現在三人聯手,竟然拿不下一個連天人之血都不是的樂師。

  越是爭鬥,就越是心驚。

  想不通,那種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無數金屬碰撞在一處的潮聲驟然迸發。

  天地凍結。

  不知道多少冰晶和鐵片碰撞在一處,才能發出如此震人心魄的咆哮。

  純鈞之劍出鞘。

  一道寒光自從老朽的軀殼之中湧現,縱橫來去,第一次的,在巨猿的心口留下了一道傷痕。

  是袁長卿。

  老者自萬軍之中邁步向前,雙臂從大袖中縮進,又從領口中穿出,就那麼簡單地將礙事的外袍和罩衫脫了下來,任由它們垂落在腰間。

  白髮之下,肌肉虯結,汗水自毛孔之中升騰而起,化作白霧。

  伴隨著他的抬手,純鈞古劍化作流光,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在光暗的間隙中勾勒出了隱約的輪廓。

  「雖然以多打少有些勝之不武,但對手是當年太常卿的唯一傑作,青出於藍的傳承者,如何慎重也並不為過。」

  老者輕聲嘆息,抬起左手擦了一下鼻子:「太可惜了,不論如何,你都堪稱一位強敵,終歸還是想要同你來一次暢快的廝殺。

  所以,請盡情地掙扎吧……」

  他微微一笑,眼瞳中滿盈著盎然的殺意,和瘋狂地期待:

  「哪怕與我同歸於盡也沒有關係。」

  那一瞬間,暴怒的天災咆哮。

  原本就非人的龐大軀殼再度膨脹,伴隨著它仰天長嘯的嘶鳴,烈日的高溫再度迸發,將所有人統統逼退。

  它沐浴在宛如地心一般的高熱熔爐中,憤怒嘶鳴,輪廓變化著,當熾熱的光芒散去時,那沐浴在焚風之中的東西已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

  此刻兇猿的軀殼之上,生出了四個頭顱,望向四面八方,八臂臂膀揮舞著,向著四方的招手,令大地崩裂,無數沉睡在戰場之下的碎鐵匯聚在一處,融化在烈日的光焰裡,重鑄形體。

  轉瞬間,龐大而腐朽的凡鐵在它的手中煥發出新的光輝,銅鏽和鐵斑褪去之後,迸射出煌煌神光。

  三戟叉、紅傘、虎銅鎚、寶瓶、神劍、兇刀……

  天災●哈奴曼!

  那是曾經在天竺的大爛陀寺的至上守護神,第三代東王公以『覺者』的身份轉生天竺時參照百臂巨人所創造出的不死怪物!

  在胡先生軀殼中被封印了十幾年之後,憤怒的兇猿終於得以釋放,行走在大地之上,向一切活物和謗佛者灑下徹底的毀滅!

  不知為何,明明意識被暴虐的獸性所侵蝕,胡先生忽然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恍惚感。

  「哎,都七八歲了,還像個猢猻上躥下跳……」

  少年的時候,有人摸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搖頭感嘆:「以後叫你小猴子怎麼樣?」

  真應了老師曾經所說的話啊。

  在老師去世的十五年之後,自己似乎真的變成猴子了,不以為恥,反而暗自竊喜,因為這副不像話的樣子而覺得有些愉快,全然將老師曾經的囑託拋到而來腦後。

  「你們長大之後,就會繼承我,成為撐起這個國家的人,成為遠超於我的英雄……」

  可自己,既沒有撐起國家,也沒有成為英雄。

  反而為了逃避爭鬥,自己隨便領了一個差事,然後跑到震旦之外的地方去,再度踏上沒有歸期的旅途。

  就像是十五年前自己。

  只不過如今的自己,已經是孑然一身。

  「我們到天竺去。」

  在恍惚之中,老師的聲音又響起了。

  踏上西行之路的自己,當時究竟滿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滿腦子行萬里路的喜悅和建功立業的期待,卻絲毫沒有想過,到最後,會變成一場漫長的殺戮之旅。

  「全部殺掉。」

  記憶中,老師佇立在大爛陀寺的血泊裡,平靜地看著他,然後,又重複了一遍:

  「全部。」

  「好的,老師。」

  他手中的劍鋒刺落,血液迸射,落在他的臉上。

  在屍體倒地的聲音裡,他閉上了眼睛,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自己在哪裡。腦中空空蕩蕩之後,肉體便會忠實地順從著命令。

  萬里的死亡,鋪成了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骸骨之路。

  看慣了一雙雙絕望的眼瞳之後,自己就再不像是自己。

  也再不像是夢想之中的英雄……

  為了一些對的事情,或者,像十五年前一樣,為了『真理』。

  只要是為了它們,那麼犧牲就是值得的。

  不論是犧牲誰都可以。

  最終,他孤身一人自天竺歸來,回到國都,再度回到了那個大殿裡。

  「陛下,這就您要的未來……」

  他跪坐在玉階之下,在君王的狂喜中閉上眼睛,將鐵匣開啟,展示著其中焦爛的屍首:「就在……這個曾經是老師的東西裡。」

  於是,付出犧牲之後,王朝得以延續。

  以錯誤的方式進行創造。

  萬古明君到來。

  與之相比千萬人的枉死,老師和師弟他們的犧牲,伴隨自己一生的痛苦這區區代價,簡直渺小到不值一提。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沒想過成為英雄了。

  他已經認清了自己。

  淒嘯聲裡,劍光鐵流呼嘯而來,那鐵光清澈如鏡,卻又輕靈如飛鳥,縈繞在空中,宛如銀色的長虹。

  金屬碰撞的尖銳聲音迸發。

  三戟叉存存斷裂,自哈奴曼的手中落下,化作鐵屑,紛飛在了風裡。劍光繞頸而過,斬下一顆頭顱,鮮血噴湧,落在袁長卿的白髮之上。

  親手斬下了天災的一顆頭顱,可袁長卿的臉上卻毫無喜色,反而十足地難看。

  「不快,著實令人不快!」

  他甩去純鈞劍脊上的天災之血,煩躁地質問:「餵!你究竟在幹什麼?虧我對你滿懷期待,你竟然走神了?」

  天劫的暴雨之中,雷鳴霹靂覆蓋了漫長的沉寂,直到許久之後,天災的頭顱才緩緩抬起。

  「不好意思。」他說,「忽然想起來一些過去的回憶。」

  袁長卿瞇起了眼睛。

  「沒關係,人老了之後,就會痴呆,洗頭的時候稍微不注意,就會尿出來,你總得習慣。」那上身赤裸的魁梧老人漫步前行,語氣雖然平靜,可是眼神卻越發的冰冷:「所以,放心吧,我會讓你專注起來」

  那一瞬間,數位家主同時一愣。

  原本彼此同調樂理,氣機相連,所有人都處於同一個共鳴之中,當袁長卿走上前去的瞬間,這一份共鳴便被斬斷了。

  凜冽的光華自袁長卿的權杖之中湧現。

  無需刻意擺脫牽連,只是瞬間的拔升,那氣勢便宛如衝天而起的孤峰,刺破了風和雪,花與月。毫無留戀的他們刻意維持的和諧,也失去了來自共鳴之中的力量和臂助。

  可是袁長卿的力量非但未曾有任何衰弱,那一道恐怖的氣息反而越發的凌厲和狂暴打破了塵勞關鎖,遍灑絕世之光。

  那一瞬間,在袁長卿的腰間,那一把陪伴了他六十餘年的劍鞘破裂了。

  再無法包容這絕世的鋒芒。

  無數劍章自從他身上升騰而起,彼此碰撞,摩擦,在虛空中砥礪出熾熱的火花,到最後,匯聚與純鈞之劍上。

  虛無的劍身在此刻浮現出了自身的輪廓,原本空空蕩蕩的劍脊上,此刻湧現出了鐵的色彩。

  不見往日的詭秘和神異。

  看上去彷彿只是一柄凡鐵。

  可是長孫冀歸驟然牙疼了起來。

  那個瘋子,要出全力了!

  對於這種傢伙而言,所謂的『聯手』從一開始都不存在,因為他一旦認真起來,那麼除了寄託了歷代袁氏劍魂的純鈞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累贅,甚至包括他自己,更不用說所謂的同伴和隊友。

  如果有人敢礙事,哪怕攔在前面的是他的長孫袁鶴,也會被他一劍貫穿。

  那一瞬間,無盡的鐵光伴隨著袁長卿的動作,自虛空中湧現。

  千里之外的玉京山上,無數釘進石中的劍刃迸發錚鳴,響應著袁長卿的呼喚,投向了純鈞的所在。

  轉瞬間,無數劍刃鐵光滾滾而來,在天穹上鑿出了一道真空的隧道,留下了金屬燃燒的熾熱軌跡,緊接著,從天而降。

  鐵的濁流席捲。

  洪水滔天。

  從未曾有人如此狂妄的正面挑戰天災,就彷彿要將面前的怪物和它身後那一座不破的城關一同斬破。

  可偏偏此時此刻,目睹了這一劍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開始懷疑那個怪物、那一座城池,能不能接下這登峰造極的一劍?

  長城籠罩的天門關,天災化身的兇猿,是否會被這滔天的濁流淹沒?

  而就在那一刻,追憶往事的怪物終於抬起了頭投來。

  堂堂正正地,面對著自己的敵人。

  雙眼之中血色褪盡,化作了往昔沉靜的漆黑,那是人的眼瞳,相較天災的恐怖和猙獰而言,渺小的不值得一提。

  可就在這一雙眼睛的俯瞰之下,天災兇猿嘶吼,咆哮,正面迎著匯聚了整個玉京山無數心魂之劍的力量,斬!

  八條手臂,握緊了刀劍,便彷彿握緊了天地的軸心,令乾坤在自己的手中旋轉,推動星辰周行,萬物運轉。

  刀鋒和劍刃的軌跡自虛空之中劃過,彼此銜接。

  那是一個正圓。

  宛如天地的水車,萬物的轉輪,莊嚴森冷,把持萬象,將生和死、光和暗、晝與夜這些不值一提的力量同面前滾滾洪流一齊推動,旋轉。

  無數要素在那旋轉之中碰撞,如鐵一般摩擦,迸射火花,刺耳轟鳴。

  於是,洪流震盪,濁浪翻湧,鐵流在轉輪之間摩擦,破裂的光焰此起彼伏,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緊接著,當洪流消散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接下了?!

  竟然正面將匯聚了袁氏舉族之力的劍氣洪流接下來了!

  伴隨著刀劍在洪流的衝擊之下寸寸碎裂,浴血的兇猿仰天長嘯。

  而在他身後,那巍巍城關,分毫無損!

  所有的力量盡數被天災,被胡先生親自攔截,承接,沒有一絲一毫地洩露,也沒有掀起任何預計之中的恐怖餘波。

  就像是張開口,將那致命的洪流吞入了腹中。

  因此,渾身破碎,鮮血淋漓。

  那些血水如熔岩一般自傷口中噴湧而出,升騰在天空之中,灑下了燃燒的輝光。

  而在被劍鋒斬破的面目之上,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依舊沈毅。

  獸性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真正屬於人的決絕神采。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2 23: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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