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185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5 00:13
129【狂士】

    民國時期,上海作為世界窗口,新聞業繁榮得令人咋舌。

    遠自世界大事、國家時政、天氣預報,近至物價漲落、市政管理、賽馬看戲,報紙上的內容應有盡有,看報已經成為市民生活的一部分。

    近日上海最轟動的新聞,就是周赫煊在《良友》畫報上宣傳新式內衣,以及譚耀章在《大陸報》上痛斥週赫煊為文妖,繼而掀起進步派和保守派的大論戰。

    《大陸報》創刊於1911年,屬老牌報紙,最初為中美合資,後來又經過多次易手,內容也從英文變成全中文,態度立場傾向於保守。

    譚耀章那篇文章一發,立即引來守舊文人附和,氣勢洶洶地對周赫煊進行批判,把他罵得是狗血淋頭。

    週赫煊還沒來得及理會,就有無數進步學者自發幫他打筆仗。

    擔任中西女校教務主任20餘年的呂嘏純女士,率先發文支持週赫煊,支持女性放胸,她說:“經我多年主持女校校務工作發現,小馬甲妨害女子胸部發育,易致肺病,成年女性患咳嗽病者十之八九,都由此而引起。束胸還會導致胸疾,將來生育子女,雖有乳(和諧)汁而不暢旺,嬰兒身體必不健全。”

    剛剛回國的胡適,也樂顛顛地摻和進來:“束胸可能導致傳染肺病、流毒骨髓,早晨弱國滅種之禍患。中國女性應當保護自然之發育,須以強國強種為人身之要圖。中國該當有大奶奶,我支持周先生的大奶奶主義。”

    甚至《北新》周刊都找身在廣州的魯迅邀稿,魯迅先生為此寫了一篇《談大奶奶主義》:“近聞有周氏赫煊者,提倡大奶奶主義,本意應該是好的。卻招惹非議,引來道德君子們盡相唾罵……我也有過憂天之慮,以為將來中國女子,恐怕要 去哺乳的能力,家家須僱乳娘。但僅只攻擊束胸是無效的。第一,要改良社會思想,對於胸乳較為大方,不必羞於提及;第二,要改良衣裝,將上衣系進裙裡去。旗袍和中國的短衣,都不適於胸乳的解放,因為其時即胸部以下掀起,不便,也不好看。周君所倡導之新式內衣,我雖未親眼所見,但也不失為好的方向。”

    當今中國的文壇和思想界,聲名最響亮的就是胡適和魯迅。他們兩個站出來支持週赫煊,瞬間就引來無數進步青年追捧,“大奶奶主義”也被知識分子廣泛討論。

    那些守舊派戰鬥力屬於渣渣,哪裡說得過經歷了五四運動的職業大噴子們?僅僅幾天時間,便被駁得啞口無言,自己回家涼快去了。

    與此同時,《良友》畫報的銷量亦出現暴漲,甚至發生排隊購買的情況。

    因為畫報刊載的幾組內衣照片,對民國男人而言太具誘惑力了,好多人都把這玩意兒買回去珍藏。就像去年張競生主編的《性史》,一經發行就引起搶購,軍閥禁書時甚至用高壓水槍來驅散購書群眾。

    ……

    公共租界,魅蔻內衣專賣店。

    週赫煊指揮店員道:“再搬過去一點,對就放在那裡!”

    幾個女店員,抬著幾具木頭製成的假人模特,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櫥窗後,很快又給它們穿上內衣。而在專賣店的招牌旁邊,還貼著卡捷琳娜的大幅內衣照。

    每天都有路人前來圍觀,臉皮厚的站著不走,臉皮薄的也會偷瞄幾眼。此刻再擺上假人模特,頓時圍觀群眾就更多,對著那些模特指指點點。

    有些女子本來想進店買內衣,但看到圍觀者太多,頓時就害羞了,站在店外徘徊猶豫。

    突然間,出現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身穿長衫,腳踩布鞋,戴著眼鏡。他絲毫不顧眾人驚異的目光,走進店里大喊:“你們這裡的肚兜都有哪些樣式啊?把最好看的拿出來,我要買回家送老婆!”

    店內的女顧客見來了異性,而且還是個老頭兒,嚇得紛紛躲避。

    週赫煊也覺得稀奇,親自走過去招呼,笑道:“老先生,新式內衣有不同尺碼。你的夫人需要親自來店內測量,才能知道合不合身。”

    “那沒問題,你這裡有電話機嗎?”老頭說。

    週赫煊道:“裡面有一台,請跟我來。”

    老頭大搖大擺跟著進入,撥通號碼說:“志瑩,你來內衣店一趟,他們說要測量尺碼。”說完他放下電話,對周赫煊道,“等著啊,我老婆很快就來。”

    週赫煊更加驚訝,問道:“請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我是章炳麟。”老頭說。

    週赫煊連忙抱拳見禮:“竟是太炎先生,有失遠迎,在下週赫煊。”

    章太炎哈哈笑道:“我猜就是你,叫囂大奶奶主義的周文妖。”

    “些許薄名,不足掛齒。”週赫煊微笑說,他對文妖之名,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章太炎指著周赫煊說:“哈哈,你小子有點意思,喜歡被人罵才痛快。”

    週赫煊道:“比起太炎先生,我的罵名還稍顯不足,需要向你多多學習,爭取被人罵得更狠一些。”

    “你他媽夠狂,還敢跟我比挨罵。”章太炎老怀大慰,似乎是感覺後繼有人了。

    一老一少瞎扯半天,章太炎的妻子湯國梨也來了。

    湯國梨只有40多歲,風韻猶存,可惜從小裹腳,走路有些不方便。她的表現落落大方,進店後先不量尺寸,而是旁若無人地挑選內衣,根本不理會圍觀者的議論。

    週赫煊過來問道:“湯先生好,這些樣式都是我設計的。性感、莊重、冷艷……應有盡有,不知你喜歡哪種?”

    “這個粉色帶花邊的就不錯。”湯國梨不但不羞恥,反而對著內衣評頭論足。

    果然不愧是狂士章太炎的老婆,思想夠新銳的!

    挑完樣式,湯國梨才進去量尺寸。他們足足買了十多件內衣,全都由章太炎提在手裡。

    老章尤嫌不足,在走出內衣店的瞬間,突然將內衣高高舉起:“我叫章炳麟,新式內衣是個好東西,都別傻愣著了,快買幾件回家送老婆吧!”

    一圈人呆看著他,瞠目結舌。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6 00:54
民國之文豪崛起 130【熱賣】

    徐志摩家裡,今天又在開詩會。

    陸小曼緊緊追隨潮流,已把長發剪為短髮,少了三分婉約,多出七分秀美。

    客廳當中,除開剛剛回國的胡適,還有前不久搬來上海的饒孟侃,即將到南京從政的邵洵美,社會學家、心理學家、人類學家潘光旦,著名翻譯家劉英士(並非傾家蕩產辦教育那個),以及徐志摩的幾個愛寫詩的學生。

    “說到寫新詩啊,我就佩服一多、志摩和明誠,”胡適翹著二郎腿,笑道,“我是不成的,寫出來只能貽笑大方。”

    劉英士道:“我最喜歡一多的《死水》,和明誠那首《回答》,鏗鏘有力,發人深省。”

    陸小曼打趣說:“明誠已經不寫詩了,他現在是內衣大亨。”

    “哈哈哈哈!”

    眾人哄笑不已。

    週赫煊苦笑:“我是挨罵大亨,這次被守舊派群起而攻,還要多虧適之兄支持。”

    “我不是支持明誠,而是支持你的大奶奶主義。中國的許多陋俗還沒打破,需要更多人站出來搖旗吶喊。”胡適擺手道。

    “那我也要多多感謝,”週赫煊扭頭問,“志摩,你家有吉他嗎?”

    徐志摩道:“吉他沒有,只有鋼琴。”

    “借琴一用。”週赫煊說。

    “在琴房裡,我帶你去,”陸小曼對此非常積極,問道,“明誠要演奏什麼曲子?”

    “到時自知。”週赫煊神秘一笑。

    眾人全都前往琴房,週赫煊坐下試了幾個音,稍微找到些手感,說道:“這首歌,是贈給適之兄的。”

    “哈哈,我可不好男風。”胡適大笑。

    週赫煊的鋼琴水平很業餘,也就小時候被父母逼著練了幾年,只能糊弄糊弄外行。他彈琴唱道:“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過時。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眼見秋天到,移蘭如暖房。朝朝頻顧惜,夜夜不能忘……”

    這首歌是後世台灣歌手劉文正所唱,屬於膾炙人口的校園民謠,大陸70後、80後的朋友應該十分熟悉。

    但它的歌詞作者,卻正是胡適。

    “啪啪啪啪啪啪!”

    一首歌唱完,眾人熱情鼓掌。

    陸小曼雙眼冒光,笑望著周赫煊說:“明誠這首歌太好聽了,清新有趣,跟時下流行的歌曲都不一樣。”

    廢話,民謠運動還得再過50年才興起,這種曲風已經超前半個世紀。

    徐志摩疑惑道:“這首歌好像是適之兄的《希望》改編,但歌詞又有些不同。”

    胡適此刻非常高興,拉著周赫煊的手說:“好聽,非常好聽!改得比我原詩還好。”

    “適之兄謙虛了,我這首歌只是小情調,你的原詩立意更加高遠。”週赫煊連忙謙虛道。

    週赫煊說的是實話,胡適原詩創作於六年前,當時正值新文化運動轟轟烈烈。詩中的“蘭花草”隱喻新思想,希望花開,其實是指希望新文化、新思想能夠在中國開花結果。

    而歌曲版的《蘭花草》,雖然改得辭藻更加優美,更加符合韻律,但在格調上卻落入下乘。

    既然如此,也足以讓胡適歡欣雀躍了,自己的新詩被改編成歌曲,對文人而言不失為一樁美談,瞬間就將周赫煊引為知己。

    陸小曼迫不及待地說:“明誠,快把這首歌的譜子寫下來,我要學唱。”

    就在周赫煊撰寫歌譜時,客廳裡張嘉鑄扯開嗓子大喊:“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

    琴房隔音,張嘉鑄喊半天都沒人答應,最後還是徐家的佣人把他帶過來。

    張嘉鑄推門而入,狂喜大呼:“哈哈,瘋了,已經賣瘋了!”

    “什麼賣瘋了?”徐志摩問。

    “新式內衣啊,”張嘉鑄拍手道,“兩家專賣店生意火爆,女子測量胸部尺寸還需要排隊,我打算在上海再開一家店。”

    週赫煊驚訝道:“怎麼突然有那麼多人買內衣? ”

    張嘉鑄解釋說:“我打聽過了,好像是剛剛成立的上海婦女協會,號召每個會員都穿戴新式內衣。甚至連孫夫人,也親自到店裡買內衣穿。有她們幫忙宣傳呼籲,現在好多滬上女子都以穿新式內衣為榮。”

    張嘉鑄口中的“孫夫人”,自然是中山先生的遺孀,大名鼎鼎的宋家二小姐。有她做榜樣,內衣不賣瘋才怪。

    咱們把視角轉到內衣店。

    只見店內人頭攢動,購物女子表情興奮,一邊排隊一邊盯著貨架上的內衣看,恨不得馬上就回家穿戴起來。

    女店員忙得頭昏眼花,滿頭大汗,還得嘶聲力竭的維持秩序:“大家不要擠,也不要急,我們的新式內衣貨量充足,馬上就會從工廠調運一批過來。想要購買內衣的,請先排隊測量尺寸,尺寸不對買了也穿不合身!”

    “那件蕾絲的,取下來給我看看。”

    “我要全罩杯,棉質的。”

    “你們這個東西怎麼穿啊?”

    “……”

    猛然間,又衝進來一群女人,帶頭的大喊:“就是這裡,他們賣的是正牌周先生內衣!”

    “紅色的,那件紅色的給我!”

    “紫色的最騷氣,客人肯定喜歡。”

    “我要那件布料最少,露得最多的。”

    好嘛,剛來的這些都是滬上風塵女子。她們的需求更加急迫,自從《畫報》刊登內衣照以來,就有不少尋歡客提出要求,說想看穿新式內衣的女人。

    店員已經徹底崩潰,整個內衣店人滿為患,不時發生忘了收錢或者給錯貨的情況。

    著名學者李濟塵後來在《女子放胸瑣聞》中描述道:“革命軍興以來,勃然而起者,厥獨女子剪髮與放胸二事。其來也似潮,沛然莫能禦。海上開風氣之先,此風大盛……又有學者周赫煊,提倡大奶奶主義,發明改良新式內衣,時人稱其為'先生內衣'或'周氏內衣'。短短數月,女學生中放胸者,達十之七八。女教員之未放胸穿內衣者,幾等於零。即非學界中人,自大家閨秀,迄小家碧玉,亦約佔十之四五。一般閨秀,未知放胸後如何情形,或恐有損美觀,乃先令使婢實驗。故婢女放胸者尤眾……風行之普遍,可見一斑。”

    前些天還沒人買的新式內衣,銷量暴增到供貨不足。女教員、女學生、洋人女子、官宦夫人、閨閣少女、僕婦女婢、娼妓戲子……一個個都瘋狂地往內衣店衝,那情形就像後世商場促銷大減價。

    《申報》在報導此事時,還送了周赫煊一個雅號:內衣先生。

    不過古板的守舊派,則譏諷他為“肚兜學者”,污衊週赫煊荒淫無度,整天只知道研究女人。

    週赫煊才懶得理會那些無聊人士,他只知道自己賺大發了。而見內衣生意火爆,一些商人也顧不得傷風敗俗,有的主動上門合作當外地經銷商,有的干脆自己建工廠生產山寨品。

    生意已經走上正軌,週赫煊正打算返回天津。結果中西女校的校務主任呂嘏純親自登門拜訪,邀請週赫煊去學校講課,礙於情面他不得不去,因為前陣子呂嘏純寫文章支持過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6 00:55
131【女校演講】

    上海,憶定盤路。

    這裡本來並非租借地,但公共租界十年前越界築路,把此處也圈佔下來。

    大名鼎鼎的中西女校就坐落在此,它是上海最有名的女校,宋家三姐妹都在這裡讀過書,後來的張愛玲也是中西女塾校友。

    早晨九點,女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往禮堂瘋跑,一個個歡聲笑語,青春活潑。

    能在中西女校讀書的,都是富家千金,因為收費實在太過昂貴。學制十年,每年學費80元,讀到畢業都能買一棟房子了。

    “周先生怎麼還不來啊?”

    “他設計的內衣真好看。”

    “餵,你是什麼罩杯?”

    “B杯,怎麼了?”

    “天啦,你居然是B罩杯,我們整個宿舍都是A。”

    “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想那麼大。”

    “你們猜周先生今天會講什麼內容?”

    “肯定是講內衣,哈哈哈哈。”

    “啊,來了來了。你看教務主任旁邊那個,肯定就是他。”

    “周先生好英俊,不知結婚沒有。”

    “唉喲,有人春心蕩漾了。”

    “……”

    就在女學生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週赫煊走進大禮堂。他朝下面一看,稍微有點詫異,因為女生們穿的既不是旗袍,也不是文明新裝,而是類似西式女僕裝的校服。

    汗,這情形咋讓人聯想到島國動作片呢。

    “同學們請安靜!”

    呂嘏純抬手示意,說道:“今天有幸請到著名學者周赫煊先生,來我們中西女塾講課,大家需得遵守規矩,不要胡亂插話。講課結束後,同學們可以舉手提問……周先生,請吧。”

    中西女校此時除了國文課,其他皆用英文教材,就連校長也是洋人。甚至還有家政課,教女生如何做家務、帶孩子、與丈夫公婆相處,所以一些大戶人家的已婚婦女都被送來上課。

    此刻台下坐著的女生,年齡從十多歲到三十歲皆有,那些年齡太小的就沒來。

    週赫煊開口就問:“都放胸了沒?”

    “放了!哈哈哈哈。”女學生們齊刷刷答道,同時用笑聲來掩飾羞澀和尷尬。也有一些沒放胸的女生,此時羞愧地低下頭,感覺特別丟臉,心裡想著回去便放胸。

    “既然都放胸了,那我就不再講大奶奶主義,”週赫煊笑道,“不過該講什麼呢?”

    突然有女生高喊:“我有一個夢想!”

    週赫煊說:“夢想得一步步實現。大家都是女生,我就來講女***的夢想吧。請問,什麼是女****大家可以舉手回答……很好,第二排左起第三個同學很積極,不來說吧。”

    那女生起身道:“女****就是女人不再看男人臉色,社會上男女平等。”

    週赫煊點頭道:“不錯,男女平等,正是女***的最終目標。但男女為什麼不平等呢?第六排中間那位同學請回答。”

    “因為男人天生比女人有優勢,更強壯,更聰明。”那女生回答說。

    “這個答案很片面,”週赫煊開始長篇大論,“男女不平等,其實是社會不平等的組成部分。雖然咱們的憲法規定,所有國民一律平等,但顯然是不可能的。省長和督軍,他們會和黃包車夫平等嗎?不會。因為省長和督軍,掌握著權利、地位和金錢。同樣的,男人掌握著這個社會大部分資源,女人需要依靠男人生存,這就必然導致男女不平等。”

    突然又有個女生打斷說:“周先生,為什麼有些家庭,雖然是女子賺錢養家,但還是要看丈夫臉色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已經上升到道德層面,”週赫煊說,“男人掌握著社會資源,從而形成男權社會,繼而衍生出男權思想。男權思想就是男權社會的道德綱常,所以即便個別女子非常優秀,但還是被這種男權思想所壓迫。我們從人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遠在母系氏族時代,那個時候就是女權社會,男 人都要聽女人的話。”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嘩然,好些女生都不知道有母系氏族存在。

    週赫煊繼續說道:“為什麼那時是女權社會,因為生產力不足。人類還不能穩定地獲得食物,狩獵傷亡率很高,病死的也很多。人類需要靠女性來繁衍,再加上養殖、採集、紡織的穩定性,就使女性的地位更加重要。還是那句話,誰掌握了社會資源,就是說了算。而隨著生產力進步,特別是種植業的發展,人類的食物愈發充足。這個時候,原始部落最重要的事情,就變成了農業和戰爭,而這兩樣都主要依靠男人。於是,男權社會形成了,一直延續至今!”

    女生們恍然大悟。

    對於母系氏族的研究,大概是從1860年代開始的,但發展到1920年代都沒受到廣泛關注。週赫煊這番話,算是比較尖端的科普性發言,足令女校的學生茅塞頓開。

    週赫煊又說:“想要實現男女平等,有一個途徑最直接。那就是打仗,打世界大戰,成年男性死得差不多了,工廠就必須大量招聘女工。等女人掌握足夠的社會資源,便可以開始參政議政,如此自然而然變得男女平等。”

    歐洲女權的興起,就是因為二戰男人死得太多。當時女人養家屬於常態,特別是在德、法等國,從政府學校到公司工廠,到處都有女人的身影。

    所以那些叫囂女權的鬥士們,請努力奮鬥吧,沒有付出是沒有收穫的。

    此刻週赫煊說出這些,顯然太過驚世駭俗了,畢竟一個國家的男人大量死亡,那實在有些難以想像。他笑著繼續道:“不靠打仗,那就只能靠女人自己奮鬥。你們要時刻記住,自己並非男人的附庸品,一定要自尊、自強、自愛、自立。什麼是自尊?那就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現在有很多女人,就是沒有自尊,把受歧視當做理所當然。什麼是自強?那就是敢於說不,敢於抗爭。什麼是自愛?那就是不要過於放縱,婦女解放不是說什麼都能幹,必須的社會道德底線是要遵守的。什麼是自立?那就是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不必依靠男人來生存。”

    “自尊,自強,自愛,自立!這八個字講得真好啊,把進步女性的操守歸納得如此透徹。”呂嘏純在旁邊聽得兩眼放光。

    週赫煊笑道:“長篇大論,估計你們也不太喜歡聽。那我就單獨說說愛情,這個你們應該比較感興趣。”

    愛情?

    女生們一聽到這個詞語,立即就豎起耳朵,這果然是她們最感興趣的。

    週赫煊轉身你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致橡樹”三個字: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7 07:14
民國之文豪崛起 132【婦女之友】

    “快,快把詩抄下來!”

    “你帶多的筆了嗎?借我一支。”

    “太喜歡這首詩了,寫得真好!”

    “……”

    禮堂內的女學生們,此刻全然不聽周赫煊在講什麼,一個個只顧埋頭抄撰新詩。

    這首《致橡樹》做為愛情詩,既沒有纏綿悱惻的淒美,也沒有海誓山盟的熱烈,但其對愛情的態度,卻能得到男性和女性讀者的一致贊同。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在一起。”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霓虹。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譚艷秋坐在台下,反复沉吟這幾句,眸子裡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這不正是她渴望的愛情嗎?與愛人同甘共苦,相互扶持,攜手終老。享受愛情卻又能保持自我,不做男人的附庸品,不做籠中的金絲雀。

    “周先生真懂女人啊,把咱們女兒家心裡想說的話,全都在詩裡說出來了。”陳碧雲低聲笑道。

    譚艷秋嘀咕道:“他肯定喜歡性格獨立的女子。”

    陳碧雲說:“那麼多學者裡面,我就佩服周先生,處處為咱們女子著想。”

    講課結束的瞬間,便有幾十個女生衝上台去,拿著剛剛抄下的詩稿找周赫煊要簽名。有些大膽的女孩子,甚至當面詢問周赫煊是否已經結婚。

    譚艷秋實在擠不過去,只好無奈地返回宿舍,寫文章向《婦女》雜誌投稿,並附帶了周赫煊那首《致橡樹》。

    十多年前,袁世凱當政的時候,因不滿新聞界對“宋教仁案”和“二次革命”的報導,悍然清洗持反對意見的報刊。全國500多家報紙,被查封得只剩下139家,至少有24名記者被殺,60多人被捕入獄。

    史稱“癸丑報災”。

    癸丑報災導致一個有趣的結果,那便是婦女刊物隨之興起。因為這玩意兒沒風險,當局審查並不嚴格,以至於一些文學刊物,都打著婦女雜誌的旗號發行。

    上海的《婦女》雜誌,便是其中翹楚。它最開始主要刊載家政內容,提倡女人做新時代的賢妻良母。

    到了五四運動時期,新派學者接手《婦女》雜誌,主張婦女解放和婦女革命,連魯迅都經常為此刊物投稿。不過就在前年,主編章錫琛玩得太出格,在討論性道德的時候,居然說只要不危害他人和社會,一夫二妻或一妻二夫都可以接受。

    此觀點不僅招來保守派痛罵,就連新文化運動的其他學者,都表示了強烈反對。

    眼見事情鬧大,《婦女》雜誌的幕後老闆商務印書館,只得撤去章錫琛的主編職務,刊物格調隨之大退步。

    如今《婦女》雜誌主要刊載女學生的學校生活,以及已婚婦女的持家經驗等,此舉反倒贏得更多女性讀者支持——以前太高端新銳了,現在改走低端路線,銷量其實還更好。

    就在周赫煊登船離開上海時,《婦女》雜誌的主編杜就田,正好讀到女學生譚艷秋的稿件。

    文章寫得馬馬虎虎,主要講述她聽課的事,週赫煊的一些觀點也被引用其中。杜就田本來沒當回事,但當他看到後面附錄的《致橡樹》,頓時就變得激動起來。

    “好詩啊!”

    杜就田反复品讀,最後乾脆提筆親自撰寫詩歌評論——

    “週赫煊之新詩,構思新穎,意象瑰麗,語言精美,自成一派,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致橡樹》別具一格的選取了'橡樹'和'木棉'兩個形象,分別比喻男性和女性……

    橡樹高大威儀,富含男人的魅力。而將女性比作木棉,亦顯多姿妖嬈。詩歌以女性的口吻喊出,不做趨炎附勢的凌霄花,不做為綠蔭鳴唱的鳥兒,不做一廂情願的泉水,不做盲目支撐橡樹的山峰。從這些意象當中,表達出本詩的中心主題:即女子不應在愛情中迷失自己,愛情需要以人格平等、互相尊重、情投意合為基礎;以相互扶持、風雨同舟、冷暖攜手為目標。

    本詩運用新奇瑰麗的比喻,恰當貼切地表達出詩人心中理想的愛情觀,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空間。更為難得的是,它所蘊含的婦女解放思想。婦女解放,並非 味的離經叛道,而是要有堅持和原則,有責任和義務……”

    這期《婦女》雜誌發行時,週赫煊已經回到天津,對《致橡樹》在南方婦女界引起的轟動暫不知情。

    此詩一經問世,便有《婦女時報》、《女子世界》、《中華婦女界》等多家女性雜誌轉載,被譽為中國最偉大、最進步的愛情詩。南方各地的新詩團體和文學社團,都對《致橡樹》展開討論研究。

    在隨後的20多年裡,“橡樹”和“木棉”也有了新的寓意,諸多女作家給自己起的筆名中都帶著“棉”字。

    由於週赫煊已經加入新月社,因此被視作新月派詩人。後來梁實秋評價道:《致橡樹》一詩,力壓新月愛情詩全篇,實為不可多得之傑作。

    與此同時,中西女塾的校務主任呂嘏純,也在給《婦女時報》的投稿中,闡述了周赫煊提出“自尊、自強、自愛、自立”觀點。

    《婦女時報》將其簡稱為“四自原則”,並將之定性為“新時代女子美德標準”,還把周赫煊讚為“婦女之友”、“民國奇男子”。

    如今南方的婦女解放運動愈演愈烈,“四自原則”得到各地婦女協會的一致認同,隨著運動的開展而廣泛傳播。女性應當自尊、自強、自愛、自立,在潛移默化中,逐漸被民眾所接受和支持。

    甚至連那些保守派,都對“四自原則”極為推崇。因為其中的“自愛”,跟那些提倡徹底解放的女權思想不同,更加符合傳統的社會道德標準。

    一時間,人們似乎把周赫煊歷史學家、演說家、作家、報人的身份都忘了,只記得他是個詩人和女權運動家。

    但不論如何,週赫煊“婦女之友”的頭銜摘不掉。四年後,當上海《申報》評選“民國美男子”時,週赫煊雖然只能勉強擠進前五,但據調查問卷顯示,超過60%的女性都把票投給了他。

    張愛玲在晚年接受采訪時說:“我讀中學那陣,周先生是女生公認的理想情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關注。每當周先生有作品問世,必然能在書店裡看到無數女學生的身影。”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7 07:15
133【難民】

    週赫煊為何丟下上海的內衣生意,匆匆返回天津?

    因為“清黨”開始了。

    不僅南邊殺得血流成河,北方也高舉屠刀。

    張作霖和常校長表面上打生打死,其實從去年秋天就已經在秘密接觸。北洋軍閥和南方政府的領袖,居然攜手聯合起來,對進步人士進行血腥鎮壓。

    就像週赫煊對張學良說的那樣,自己這邊亂無所謂,只要把對手搞得更亂就好。張作霖打的就是這個如意算盤,根本不用周赫煊提醒,他早就謀劃好了。

    如今北伐勢力實際上已經一分為三,混亂得簡直搞不清敵我。

    別說兩黨人士,就連無辜群眾都遭到屠殺。

    廣州“清黨”時,凡是穿西裝、中山裝和學生服的,以及頭髮向後梳的,統統當做我黨人員逮捕。

    還有某些地方的進步女性,竟也被視為紅色分子,全縣范圍內只要剪了短髮的女人,不經審問便殺得一干二淨。兩湖地區的情況最嚴重,甚至有人來到上海後,驚問道:“滬上為何有如此多女子剪短髮,她們不怕被殺頭嗎?”

    週赫煊對此只能沉默,他啥都乾不了,甚至連反對的聲音都不敢發出。“清黨”要死幾十萬人,不在乎多殺他一個。

    相反,週赫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一副對此漠不關心的樣子。他回到天津後,老老實實辦報紙寫文章,閒暇之餘便去戲院看孟小冬的演出,或者陪婉容到洋人的俱樂部打球玩樂。

    同時他還收到張樂怡的幾封信,第一封是從南京寄來的,說自己要隨父回廬山,並附帶了廬山的家庭住址。看她寄信的日期,正是周赫煊即將南下時,由於信件傳遞太慢而錯過了。

    接下來的幾封,都是從廬山寄來的。

    張樂怡說她家裡的生意愈發興旺,好多南方政府新貴,想要在廬山修公館建別墅,張家的地產開發事業順風順水。

    或許是因為周赫煊一直不回信,張樂怡顯得有點慌。在第五封信中,張樂怡說她想來天津,理由是幫父親談生意,其實最主要的目的是來見周赫煊。

    至於上海那邊,張嘉鑄也發電報過來,說內衣日銷量已經突破3000件,每天的毛利潤近萬元。

    只是山寨產品越來越多,眼下只上海就新建了兩家內衣工廠。週赫煊的專利證書和專賣權完全不頂用,因為政局太亂了,北洋政府且不提,南方的合法政府就有兩個,打官司都不知道遵照哪家的法律。

    好在周赫煊和他的內衣名頭大,已經產生品牌效應,許多女子認准了“周氏內衣”,市場份額下滑得不算快。

    ……

    四月中旬,週末。

    婉容拿著厚厚一疊畫稿,興沖衝跑來說:“周大哥,《三毛流浪記》第一集已經全部畫好,你幫我修改一下吧。”

    “好啊,快給我看看。”週赫煊笑道。

    找到興趣寄託的婉容,比以前更加精神奕奕,氣色也好了許多。她此刻穿著文明新裝,甚至連頭髮都剪短了,乍看過去,還以為是一個進步女學生。

    週赫煊拿到畫稿沒有立即翻看,而是問道:“香煙戒了沒?”

    婉容有些心虛地說:“昨天只抽了一根。”

    “慢慢來吧,還沒跟家里人和好嗎?”週赫煊又問。

    婉容嘆氣道:“唉,他們都不肯見我,說郭布羅氏沒有我這個不孝女。”

    週赫煊安慰說:“慢慢會變好的。”

    兩人閒聊片刻,週赫煊才翻開畫稿。

    婉容畫的《三毛流浪記》,雖然故事情節差不多,但整體風格卻和原版頗為不同。她這一版畫風更加鐫秀細膩,帶著些工筆劃的味道,比原版少了幾分市井氣息。

    沒辦法,宮廷貴女出身,實在畫不出那個應有的味道。

    週赫煊搖頭說:“你沒必要太在意細節,這終究不是工筆劃,而且整體的風格也不對。這樣吧,我陪你去市井街巷走走,甚至可以去貧民區看看,感受感受那裡的氛圍。”

    “要重畫嗎?”婉容問。

    “全部重畫。”週赫煊說。

    反正今天閒來無事,週赫煊當即帶著婉容出門,屁股後面還跟著孫家兄弟。

    他們先去租界的街道轉了一圈,週赫煊指著路上的形容人:“你要注意觀察他們的神態舉止,洋人是什麼樣子?高級華人是什麼樣子?平民百姓又是什麼樣子?你看那個賣糖人的,他臉色的皺紋和笑容,還有他說話時討好的神態。只有熟悉了這些,才能畫好市井漫畫,展現出三教九流、芸芸眾生,你現在的漫畫太脫離實際了。”

    婉容恍然大悟,醒悟道:“我說怎麼感覺很彆扭,原來我漫畫裡的人物,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有周大哥提醒,我還真不會留意這些。”

    週赫煊笑道:“以後你每天都可以出來轉轉,觀察不同身份的人,留意他們的言行舉止,這對你的畫藝提升有好處。而且還可以散心解悶兒,一舉多得的好方法。”

    “我記下了。”婉容很喜歡聽周赫煊這樣說話,有種被重視、被關愛的感覺。

    兩人在外面吃過午飯,下午又去天津城內轉悠,一路觀察走到了城東北的貧民區。

    此地畫風大變,只見狹窄的街道兩旁,全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難民。他們兩眼無神,表情無助,就像一具具行屍走肉,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氣。

    週赫煊他們的到來,就像是往一潭死水中扔了顆石子,那些難民瘋狂地圍上來。

    “先生小姐,行行好吧,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先生,先生,你要丫鬟不?我女兒洗衣、做飯、疊被,什麼都會做,你就買下她吧…… 10塊錢,只要10塊錢!”

    “……”

    婉容哪裡見過這種情形,頓時驚得花容失色,而且連三觀都被顛覆了,拉著周赫煊的袖子問:“他們……他們怎麼會沒飯吃?都到賣兒賣女的地步了。直隸最近也沒打仗啊。”

    週赫煊讓孫永浩拋出幾十枚銅板,嘆息道:“都是山東逃過來的難民。”

    今年初山東暴雨成災,鄉間房屋多半倒塌,人民流離失所。而張宗昌還在橫徵暴斂,不但不加以救助,反而徵以重稅。難民們剛開始還在山東乞討,可隨著鬧春荒,沒有災情的地方也難以為繼,只能拖家帶口朝天津跑。

    天津這邊歸褚玉璞管,褚玉璞還在跟張宗昌一起打仗呢,也對此不管不顧。天津地方政府能做的,只有派收屍隊過來,每天都能收到幾具病死餓死的屍體。

    週赫煊是從《大公報》得知災情的,但他不知道天津也有好多難民,而且政府和民間慈善機構都不加以救助。

    “唉,好不容易賣內衣賺點錢,看來又得扔出去一些了。”週赫煊苦笑。他的心腸也軟啊,沒遇到還罷,如今親眼目睹難民的慘狀,他不做點事情心裡過意不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8 00:22
134【袁公子】

    大公報,報館。

    在聽說周赫煊想賑災後,胡政之皺眉道:“想要搞賑災活動,恐怕非常困難啊。一人之力,在天災面前,實為杯水車薪。”

    “民間慈善團體呢?可以找他們幫忙。”週赫煊說。

    張季鸞苦笑道:“天津最大的慈善團體是八善堂,可去年杜笑山在巡捕房'畏罪自殺',八善堂隨即就解散了。”

    週赫煊聞言也只能苦笑,杜笑山正是因為他死掉的。若八善堂還在,就算那些人侵吞善款,但至少也能干點事。如今八善堂沒了,災民們逃難至天津,竟連個施粥的都沒有。

    “紅十字會呢?他們怎麼也不出面?”週赫煊又問。

    胡政之無奈道:“紅十字會資金困難,已經步履維艱了。”

    中國紅十字會成立於1904年,最初搞得轟轟烈烈。發展至今,全國已有4萬多會員,280多處分會。幾年前日本關東大地震,中國紅十字會甚至前赴日本賑災,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讚譽。

    但由於軍閥連年混戰,全國各地災害頻發,紅十字會根本救不過來。再加上財政撥款困難,民間捐款越來越少,中國紅十字會實在對救災無能為力。

    張季鸞提醒說:“明誠,據我們在山東的記者發回消息,今年山東的天災恐怕才剛剛開始。”

    “什麼情況?”週赫煊問。

    張季鸞解釋說:“去年冬天山東降雪很少,初春又下大暴雨。而最近半月滴雨未降,天氣古怪異常,春季的溫度竟似初夏,已經有旱災的徵兆。有經驗的老農說,這種情況很可能還伴有蝗災。即便沒有蝗災,山東的糧食收成亦會銳減。到夏秋之際,估計山東會有一場駭人聽聞的大饑荒。”

    週赫煊默然。

    冬天不下雪,意味著麥種得不到充足水分,且不能殺死藏於地下的蝗蟲卵。初春連續性暴雨,意味著春天種下的秧苗成活率很低。如果接著再來場旱災、蝗災,等於說春糧、夏糧和秋糧全部斷絕,那簡直就是要人命。

    最最可怕的是,張宗昌此刻主政山東,天災背後還要加上一層人禍。

    週赫煊完全可以想像,今年的山東將會是何等慘狀,稱之為人間地獄都不為過。

    “政之兄,熾章兄,”週赫煊對胡、張二人說,“派攝影記者長期注意山東災情,用相片把各種情況都紀錄下來,咱們到時候搞個大新聞!”

    “沒問題。 ”張季鸞點頭道。

    胡政之說:“到時候咱們用新聞和事實說話,應該能夠呼籲到一些捐款。”

    週赫煊又問道:“此刻天津的災民該如何救助呢?”

    胡政之笑著道出兩個字:“青幫!”

    “青幫?”週赫煊詫異道。

    胡政之點頭說:“就是青幫。天津的青幫分為兩支,一支由警察和混混組成,屬於濁流,領頭人是褚玉璞手下的軍警督察處處長歷大海;另一支由名流富商和知識分子組成,屬於清流,領頭人是袁世凱的公子袁克文。”

    “袁克文還是青幫頭子?”週赫煊無比驚訝。

    胡政之笑道:“有什麼奇怪的?別說袁克文,就連咱們《大公報》的採訪部主任張遜之,都是天津青幫中人。另外許多記者也加入了青幫,不然哪來的消息靈通。”

    週赫煊只有一個想法,真是日了狗了!

    胡政之道:“青幫濁流別找,那都是一幫只進不出的惡棍,敲詐勒索、殺人綁票無惡不作。想要賑濟災民的話,可以找青幫的清流,這些人裡有編輯、記者、教師、醫生、富商和政界遺老,社會影響力非常大。他們本身就有錢,比較熱衷於求名,應該會支持慈善活動。”

    胡政之給周赫煊開出一個名單,說道:“我所知道的天津青幫分子,都在這上面了。”

    週赫煊接過名單一看,只見上面寫道:袁世凱次子袁克文,大公報採訪部主任張遜之,前國家財政總長、現任河南省長(未赴任)張英華,德興鹽務公司董事長、恒源紗廠副董事長王慕沂,天津賃貸業巨頭魏子文,北洋戲院經理管興權,國民飯店董事長潘子欣,安利洋行買辦畢馨齋,天津駁船公司買辦李漢臣……

    “我應該先去拜會袁克文?”週赫煊問。

    胡政之點頭說:“是的,只要獲得了袁克文支持,天津青幫清流一派就基本拿下了。你可以讓遜之陪你去。”

    “多謝政之兄解惑。”

    週赫煊當即前往採訪部,找到採訪部主任張遜之。

    張遜之今年46歲,身體略微發福,戴著副黑框眼鏡,一張胖乎乎的臉頗有親和力。若非胡政之提醒,週赫煊做夢都猜不到,眼前這個發胖中年會是青幫中人。

    “社長,你找我有事?”張遜之語氣恭敬地問。

    週赫煊說明來意,懇切道:“如今湧入天津的災民越來越多,照這個速度下去,恐怕月底就要過萬了。我財力有錢,最多賑濟數百人,此事只有請青幫中人出面幫忙。”

    張遜之聽了以後,拍胸脯笑道:“這是好事啊,包在我身上!”

    張遜之在青幫資格很老,跟袁克文一樣,皆屬於“通”字輩大佬,比上海的杜月笙、張嘯林都要高一輩(大通悟覺,杜月笙屬“悟”字輩)。

    當天晚上,張遜之便帶著周赫煊前往袁府。

    這是一棟三層小洋樓,佔地面積很大,足有幾十間房。房屋的前主人乃“倒戈將軍”石友三,就是火燒少林寺那位。

    張遜之按響門鈴,很快有傭人站在門後問道:“哪位?”

    “通字輩張遜之,攜週赫煊先生前來拜會,煩惱通報一聲。”張遜之說話的時候,遞給傭人一張江湖拜帖。

    片刻之後,傭人開門道:“兩位請隨我來。”

    週赫煊跟著進府上了二樓,傭人輕輕推開房門,隨即躬身退下,裡面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噓!”

    張遜之豎起食指,示意週赫煊不要喧嘩。

    兩人稍稍走入房中,便看到一身戲曲女裝的袁克文,正在幽怨唱著《遊園驚夢》。不愧是當年的民國四大公子,袁克文的女裝扮相,居然還真有幾分嫵媚,身段和眼神都勾魂奪魄。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8 00:38
135【荒唐名士】

    “我欲去還留戀,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繡窗。怪她裙釵上,花鳥繡雙雙……”

    袁克文唱著崑曲蓮步款移,婀娜多姿地走到週赫煊面前,香袖一甩,嬌聲呼道:“唉喲,這是哪家的俊俏郎君,真真令我心兒發跳,身兒發癲耶!”

    週赫煊狂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抱拳道:“寒雲先生,週末冒昧造訪,還請海涵。”

    袁克文攏起長袖,恢復男人的聲音問: “會唱崑曲不?陪我唱兩出。”

    週赫煊笑道:“崑曲我不會,鄙人五音不全。”

    “掃興!”

    袁克文翹著二郎腿坐下,斜倚在沙發上,喝茶道: “兩位坐吧,有什麼事直說,別繞彎子。”

    “如今天津的難民日漸增多,政府和慈善團體又袖手旁觀。我想搞個賑災活動,希望青幫能夠幫忙。”週赫煊說明來意。

    袁克文哈哈大笑:“賑災?我都還要找別人賑災,你來錯地方了。”

    袁克文沒有說謊,他是真窮,袁世凱留給他的銀子早花光了。這傢伙喜歡唱戲,經常自費搭台請觀眾欣賞,不但分文不收,每次開“個人演唱會”都要倒賠幾千兩。有次他到上海玩,一趟就花光60萬大洋,堪稱散財童子。

    週赫煊以為袁克文想撈好處,當即表示道:“募捐所得的善款,寒雲先生可以從中回扣些許。”

    “放屁!”

    袁克文大怒:“老子是那種貪財的人嗎?幾個善款也吞,憑白髒了我的手!”

    “袁兄息怒,”張遜之連忙打圓場,“周先生不知袁兄為人清白,是他失言了。”

    “算了,懶得跟你計較,”袁克文戲謔問,“周先生,你不在上海當婦女之友,跑回天津搞什麼賑災啊,簡直費力不討好。”

    週赫煊笑道:“寒雲先生怎知我的名號?”

    “我剛從上海回來,還買了幾十套新式內衣,”袁克文說著突然大喊,“月兒,快過來!”

    很快便有個十多歲的少女小跑進房間,低眉順眼道: “老爺。”

    袁克文笑著對周赫煊說:“我府上的女子,全穿著你設計的內衣。”他又對少女說,“把外衣脫掉!”

    “在……在這裡脫?”少女驚慌羞澀。

    “讓你脫你就脫,脫得只穿內衣!”袁克文不耐煩地催促。

    少女又羞又怕又屈辱,眼含淚花脫除上衣,裡面果然穿著文胸。

    袁克文笑著說:“周兄真是大才,竟能設計出如此傑作,既方便又美觀,實為我民國第一發明物。”

    週赫煊哭笑不得,勸道:“袁兄,還是讓這位姑娘先下去吧。”

    “哈哈,看來周先生也是惜花之人,以後可以多多交流。”袁克文揮手讓少女退下。

    週赫煊順著他的口風說:“女兒家是水做的,當然應該疼惜。”

    袁克文思維跳脫,突然問:“聽說周先生喜歡找人求字,怎麼不來找我寫幾幅?看不起我袁某人啊?”

    “哪裡哪裡,正要求袁兄墨寶。”週赫煊有些跟不上節奏。

    袁克文頓時大喜,拍手道:“好說!我寫字明碼實價,最低等的十元一副,最高等的至少三千。你要多少?我可以大量批發,但絕不討價還價,也不接受賒賬。”

    週赫煊無語道:“那就來幾幅吧。”

    “筆墨伺候!”袁克文大喊。

    溥儀靠賣古董為生,袁克文則靠賣字為生。他這次去上海,把錢花得精光,只好賣字籌路費。專寫那些亂七八糟的對聯,十元、八元一副,大量批發,欲購從速,居然湊了好幾千大洋。

    歷史上,今年冬天袁克文又沒錢用了。

    你猜他是怎麼做的?

    人家直接在《北洋畫報》登賣字廣告,內容如下:連屏、直幅、橫幅,整紙每尺二元,半紙每尺一元。折扇每件六元,過大、過小另議。以上皆以行書為率,篆書加倍,楷隸加半,點品別議。先潤後書(先付錢後取貨),親友減半,磨墨費加一成。

    傭人很快拿來紙筆,袁克文把紙鋪到地上,當場趴下奮筆疾書,不到片刻就寫了整整三幅。

    “給你打八折,承惠500大洋,快給錢吧。”袁克文扔掉毛筆,一臉坦然地攤手說。

    週赫煊只好掏出支票本,在寫下數字的時候,總感覺自己被坑了。他是上門找袁克文串聯賑災的啊,怎麼被硬拉著買字?

    不過說實話,袁克文的毛筆字寫得很好,再加上他的身份,絕對值這個價錢。

    寫完字,袁克文突然開始打哈欠,卻是鴉片癮犯了。他讓傭人備下煙具,一邊抽大煙一邊問:“周先生,我的字如何啊?你點評一下。”

    週赫煊雖不擅長書法,但還是有鑑賞能力的,他直言道:“清俊超逸,行筆瀟灑,就是脂粉氣太重。”

    “哈哈哈哈!咳咳咳……”

    袁克文大笑,笑得連聲咳嗽,咳出不少剛吸入的鴉片煙,他說:“你這話對我胃口,此乃名流風範。”

    袁克文的姨太太雖不多,但沒有名分的女人卻數不勝數,至少有七八十個。

    此人怎麼說呢?

    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不愛金錢權勢,就喜歡女人和玩樂。

    當年袁世凱稱帝,袁克文是唯一持反對意見的袁家人。他不做皇帝夢,常自詡名人雅士,愛跟讀書人結交,有點像三國時候的曹植。

    不過袁克文行事也夠荒唐,他的青幫身份是用錢買來的,而且直接買的“大”字輩,比杜月笙整整高兩輩。只是他的“大”字輩不足以服眾,所以在天津開香堂後,袁克文都以“通”字輩自居。

    抽完大煙,袁克文陶醉片刻,才跟周赫煊說起上海的趣事。甚至他還聊起《大國崛起》和《射雕英雄傳》,又把周赫煊寫的新詩品評一番。

    足足暢聊兩三個小時,袁克文打哈欠道:“我要睡覺了,你們先回吧。”

    週赫煊問:“賑災之事?”

    袁克文不耐煩說:“恁多廢話,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多謝!”週赫煊喜道。

    袁克文這人心腸不壞,幾年前潮汕大災,死亡十幾萬人。他把自己宣和年間的玉版《蘭亭帖》精拓本,還有一把心愛的折扇都捐出來賑災,可見還是有些良心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0 00:21
民國之文豪崛起 136【青幫百相】

    法租界,國民飯店。

    這座飯店始建於1922年,由美豐銀行買辦李正卿創辦。

    李正卿很會來事兒,當時他手裡並沒有閒錢。於是先找瑞士人租地皮,租金暫時拿不住來,但他承諾15年後無償將飯店和土地物歸原主。瑞士人魯伯那居然同意了,當即把地皮給了李正卿。

    緊接著,李正卿又拿地皮租賃合同,找勸業銀行借到5萬銀元蓋樓房。樓房蓋好以後,資金還有缺口,李正卿便說服潘子欣入股,投資2萬銀元購置飯店設備。

    從頭到尾,李正卿自己沒花一分錢,卻把國民大飯店給建造出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正卿萬萬沒想到,他的合夥人潘子欣不按套路出牌。

    潘子欣,名志僖,字和仲,號子欣,清朝官宦後裔,江湖人稱潘七爺,青幫通字輩大佬。他見國民飯店生意特別好,不滿足於手裡的那點股份,生生把飯店給搶了過來——用5萬5千元買下李正卿的全部股份。

    可憐李正卿忙活半天,最後只賺到5000塊辛苦費,好處全被潘子欣給佔去。

    李正卿又不是活雷鋒,專門造福別人,他是不得不賣啊。潘子欣在天津開山門設香堂,還把張嘯林的拜把兄弟朱彥青請來,而他任命的飯店經理戴士奎,同樣是青幫悟字輩人物。

    整個飯店都被青幫把控,李正卿敢說個“不”字?

    李正卿玩空手套白狼,運用的是精明的商業頭腦。而潘子欣完全不講道理,走的是偏門路線。放在人吃人的民國社會,後者自然大獲全勝。

    但潘子欣還算好的,屬於青幫中的清流。他沒有趕盡殺絕,不但給了李正卿5000元好處費,飯店第一年的分紅也如數支付。

    如果換成青幫濁流,那些警察和地痞流氓吃相才難看,弄得你家破人亡都實屬正常。

    順便一提,如今天津青幫濁流領袖,正是褚玉璞的手下厲大海。此人是青幫大字輩的老傢伙,褚玉璞專門請來控制天津地盤,去年底成為天津黑白兩道呼風喚雨的人物。

    幸好去年周赫煊遭刺殺的時候,厲大海還沒投靠褚玉璞,否則動手的就是青幫中人了。

    這次袁克文召集青幫清流中人聚會,地點便選在國民飯店。

    各路豪傑陸續到場,潘子文抱拳笑道:“七爺,好久不見,改天咱哥兒倆單獨喝幾盅?”

    “好說好說。”魏子欣笑著回禮。

    如果說魏子欣還算半黑半白,那潘子文連心腸都是黑的。此人做槓房生意起家,即租賃喪葬用具和喪葬人手,有時也承辦喪葬活動。後來他憑藉青幫身份慢慢做大,開始玩當舖和高利貸,不知逼得多少人傾家蕩產。

    但搞笑的地方就在這裡,潘子文明明一副黑心腸,卻偏偏喜歡搞慈善,經常捐錢修橋鋪路。他跟達官貴人走得也很近,居然以清流善人的面目行走江湖。

    兩人正說笑著,突然飯店餐廳裡又來一位儒雅中年,他們連忙過去拜見:“月笙兄!”

    來者當然不是杜月笙,而是張英華張月笙。

    張英華早年曾留洋英國,就讀於曼徹斯特大學,歸國後在民國大學做教授。後來轉而從政,歷任河東鹽運使、甘肅財政廳廳長、蘇州海關監督、財政部次長、財政部總長等職務。

    他是吳佩孚的人,由於張作霖跟吳佩孚明爭暗鬥,張英華的財政總長職務也被擼下來,改任河南省省長。但最近半年來,張作霖一直在攻打河南,張英華堅決不肯就任,一直賴在天津租界不走。

    就這樣的留洋人才、大學教授、政壇精英,你會猜到他是青幫通字輩大佬?

    張英華此人,呵呵,以後還將投靠汪偽政權當漢奸。

    張英華現身不久,王慕沂、管興權、畢馨齋和李漢臣等人也陸續到場就座。

    其中王慕沂值得一提,他屬於善於經營的商界精英,跟張英華這個漢奸恰恰相反。當日本侵華佔領天津後,王慕沂堅決不跟日本人合作,協助邊守靖保住了恒源紗廠。

    青幫就是如此,九流混雜。既有袁克文這種清貴公子,也有潘子文那種黑心扒皮;既有張英華這種漢奸走狗,也有王慕沂那種拒日豪傑。

    袁克文帶著周赫煊、張遜之抬步走入大廳。他西裝革履,戴著墨鏡,手中揮舞一把折扇,盡顯名(裝)士(逼)本色。

    沒走幾步,眾人便紛紛上前迎接,齊稱:“袁公子!”

    袁克文之所以受到如此尊敬,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老子叫袁世凱。人雖已死,但遺澤子孫。

    “都坐,都坐,哈哈,”袁克文轉身笑道,“我給大家介紹一個朋友,大學者周赫煊先生!最近風靡北方數省的《射雕英雄傳》和《神鵰俠侶》,就是周先生寫的。”

    “嗨喲!”

    潘子文一拍大腿,笑道:“我特別喜歡看那兩本書,寫得是真好,今天總算見到作者了!”

    袁克文指著潘子文介紹: “這傢伙是潘小辮子,放高利貸的。”

    週赫煊抱拳道:“潘兄好!”

    潘子文似乎不喜歡別人說他放高利貸,連忙糾正道:“賃貸生意,哈哈,賃貸生意。”

    張英華因為吳佩孚失勢,此刻處於賦閒狀態,想要投靠張作霖又苦於沒門路。他旁敲側擊地說:“聽聞周先生和少帥私交甚密?”

    “不敢當,只是做過六帥的秘書而已,現在幫他打理一些生意。”週赫煊微笑道。

    “原來如此,周先生前程無量啊。”張英華恭維道。他琢磨著如何借週赫煊的路子,搭上張學良的快車,進而投靠到張作霖麾下。

    週赫煊和青幫眾人互相見禮後,桌上酒菜也已經端上來。

    袁克文舉杯直奔主題,起身說:“諸位,近日天津難民越來越多,當局無力救助。周先生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所以託我宴請諸位,希望咱們青幫的豪傑可以出面,共商賑災大計!”

    此言一出,眾人反應各異。

    最先表示支持的,居然是放高利貸的潘子文,他哈哈笑道:“好說好說,我潘小辮子就喜歡做慈善。我以前還是八善堂的股東,可惜八善堂解散了。我看啦,不如藉這個機會,咱們青幫中人重新組建一個慈善機構。”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0 00:21
民國之文豪崛起 137【青紅】

    即稱清流,自然喜歡邀名。

    王慕沂那種商界精英且不說,人家本來就有錢,缺的正是名聲和影響力。

    最奇葩的當屬魏子文,此君明明壞事做盡,幹的是青幫濁流勾當,卻硬生生的要往清流裡頭擠。他大義凜然地說:“咱們搞慈善,就一定要搞真正的慈善。不能像八善堂的杜笑山那樣,打著慈善名義騙錢,我是看不起這種人的。咱們籌集的善款,一分一厘都要用在災民身上!”

    “魏兄說得好,真是大善人啊。”週赫煊半諷刺半真誠地讚道。他諷刺的是魏子文放高利貸,真誠則是完全相信魏子文此刻說的話。

    像魏子文這種追逐善名者,做起慈善來,絕對比大多數人都要認真,屬於偏執的愛好和信仰。

    好吧,其實魏子文信佛。

    這傢伙覺得自己幹壞事太多,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甚至還會殃及子孫,所以瘋狂地搞慈善積陰德。

    張英華想藉週赫煊的路子投靠張學良,也出聲附和道:“我為官一向清廉,名下雖沒有多少錢財,但慈善事業乃百年大計,該當儘自己的綿薄之力。辦善堂算我一個! ”

    管興權接著表態說:“我是經營戲院的,可以幫忙組織賑災義演。”

    “也算我一個吧。”王慕沂不喜歡說空話大話,他走的是務實路線,以後善堂的管理少不了他出力。

    幾杯酒下肚,青幫中人紛紛表態,俱都支持組建善堂、賑濟災民。

    週赫煊喜不自禁,在座的這些傢伙,可都是青幫通字輩大佬(袁克文實為大字輩)。他們在天津開有香堂,門下有眾多弟子,那些弟子也一個個能量頗大。

    有他們支持,慈善事業完全可以搞得轟轟烈烈。

    既然已經敲定主意,那接下來的重點就是給慈善機構起名字。有人說叫“津濟會”,有人說叫“八方堂”,最後“青善堂”獲得絕大多數人認可。

    “咱們都是青幫中人,叫青善堂最為合適。”天津駁船公司買辦李漢臣說。

    “不妥不妥,”袁克文搖頭道,“周先生不是咱們青幫的人,如果叫青善堂的話,豈不是把他排除在外?”

    潘子欣拍手笑道:“那還不簡單,周先生也可以加入咱們青幫啊。”

    袁克文翻白眼問:“拜在誰門下?”

    “呃……”潘子欣頓時語塞。

    在座的都是通字輩,袁克文這個花錢買來的大字輩,根本做不得數。如果週赫煊加入青幫的話,至少得找個大字輩拜師,否則必然低他們一等。

    而如今天津的大字輩,只有厲大海、厲大森(褚玉璞的青幫師父)兩人,那都屬於濁流人物,跟眼下諸位不是一路的。

    週赫煊可不想混幫會,但又想跟幫會人物打好關係,當即胡扯道:“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本來是一家。實不相瞞,鄙人乃美國洪門弟子,說起來也跟青幫淵源甚深。”

    “周先生居然是洪門弟子?”眾人皆驚。

    洪門最初叫天地會,主張反清復明;而青幫又稱漕幫,屬於行會性質。

    以前洪門視青幫為叛徒,認為他們甘做滿清走狗,嚴禁洪門會員轉投青幫,正所謂“由青轉洪,披紅掛彩;由洪轉青,剝皮抽筋”。不過到了晚清時期,隨著海禁開通,漕運改走海路,大量青幫弟子失去生計,也轉而開始造反了。

    兩幫之間的敵視自然消失,最有名的當屬孫中山和秋瑾。前者乃洪門中人,後者是青幫門徒,都為反清革命而奔走呼籲。

    在座諸位雖然驚訝,但也很快釋然。因為美國的華人生存艱難,想要活得更好,投奔洪門實屬正常,跟洪門沒關係反倒稀奇。

    魏子文問道:“周先生是洪門什麼字輩的?”

    週赫煊好笑道:“洪門之內皆以兄弟相稱,沒有輩分之說。”

    “哦,原來是這樣。”魏子文鬧了個烏龍,表情有些尷尬。

    袁克文頗為驚喜,舉杯道:“周老弟,你是洪門中人怎不早說。哈哈,咱們來喝兩杯!”

    “好說,乾杯!”週赫煊豪爽地一飲而盡。

    冒充洪門不是啥丟臉的事情,美國洪門此時已更名為致公黨,正在由幫會向政黨轉變。到了21世紀,中國境內的致公黨員都還有4萬多,人家的口號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黨”。

    美國洪門的龍頭老大司徒美堂先生,後來還參加了建國大典呢,當時就站在天x門的城樓上。

    既然都是江湖中人,接下來的氣氛就更加熱烈。

    最後經過商議,新組建的慈善機構叫做“濟民會”,由周赫煊擔任名譽會長(董事長),王慕沂擔任秘書長,魏子文死皮賴臉的弄了個副會長職務,其他人都擔任董事。

    袁克文啥都不想當,他不喜俗務,也不邀虛名,只對吃喝嫖賭抽感興趣。

    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就募集了4萬多的善款。週赫煊認捐5000,魏子文認捐3000,其他的大都在1000到3000元之間。袁克文喊窮沒錢,但也捐了一副明代書法作品,大概能賣個幾百塊。

    隨後幾天,這些人門下的弟子,也紛紛表示加入“濟民會”,幾天時間就發展了數百會員。每人每年的會費5元,這又是幾千塊錢的收入。

    他們喜歡名聲,週赫煊給就是。《大公報》在第二版頭條上,隆重報導了“濟民會”的成立,把這些傢伙的名字都登載出來,同時呼籲普通百姓踴躍捐款。

    魏子文在報紙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且還是做為副會長列在前頭,大喜之下,又追捐了1000元。這傢伙對善名看得很重,當然,捐款歸捐款,他的高利貸業務還在繼續做。

    管興權發揮自己經營戲院的優勢,串聯京劇名角們組織義演。孟小冬得知後,帶著整個戲班子前來天津支持,婉容也捐出500大洋和一些珠寶首飾。

    所募集到的這些善款,賑濟眼下災民綽綽有餘。

    讓周赫煊頭疼的是,從山東涌來的難民越來越多,到5月初的時候,人數已經快接近兩萬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0 00:22
138【豪傑】

    “放粥嘞!”

    “各位山東的父老鄉親,你們喝粥時且要記得,這是濟民會放的粥。眾位吃了濟民會的飯,當記濟民會的好……”

    城外臨時搭建的粥棚前,成千上萬的難民排隊前進。他們抱著破爛的飯碗,盯著酷熱的太陽,渾濁的眸子中閃著一絲企盼,不時有人墊著腳朝粥棚張望。

    偶爾出現插隊者,便被青幫混混給暴打一頓。這些混混都是被請來維持秩序的,你還別說,他們以前雖然混賬,但對做善事卻頗為積極——既有工錢可賺,又感覺臉面有光。

    一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兒,聞著遠處飄來的米飯香味,忍不住嚥口水說:“哥,我餓。”

    “就快到俺們了。”黃子明摸著弟弟的頭安慰。

    這次春季暴雨的主要受災區,位於山東南部。而黃子明則是章丘陳家莊人,他的老家並未受災,但還是必須得出來逃荒要飯。

    自從張宗昌佔領山東以來,一直窮兵黷武,不要命的擴充軍隊。有的說張宗昌麾下雄兵10萬,有的說20萬,還有的說30萬。至於到底有多少兵,連張宗昌自己都不清楚。

    軍隊需要錢來養活,張宗昌是養不起那麼多兵的,所以此時的山東兵軍紀極差。一旦領不到軍餉,士兵們便在老百姓身上打注意,慣以“剿匪”的名義,部隊所到之處,猶如蝗蟲過境。

    山東兵的“剿匪”宗旨是:三光、兩翻、一空。

    雞鴨豬羊全部殺光,騾馬牛驢全部拉光,門窗壁櫥全部拆光,是謂三光;翻查箱子櫃子,翻挖院室磚地,是謂兩翻;能拿走的全拿走,不能拿走的全扔掉,使家家戶戶空無一物,是謂一空。

    除了燒殺搶掠,士兵買東西從不付錢,士兵坐車從不買票。如果敢向他們要錢,輕則斥罵,重則毒打。士兵們非常形象的自我總結道:“媽拉巴子(罵)是免票,後腦勺子(打)是護照。”

    張宗昌喜歡用白俄兵,每次打仗都把金發碧眼、身材高大的白俄兵當前鋒。白俄兵們一沖鋒,敵人立即嚇得四散奔逃,簡直如天神下凡。

    可白俄兵的待遇比中國兵還差,他們又喜歡喝酒。每次喝醉後滿街亂竄,見到男人就打,見到女人就姦,見到財物就搶,把山東老百姓禍害得夠慘。

    除了軍隊作亂,張宗昌在山東的稅捐也空前絕後,各種苛捐雜稅共有60多種。田賦、契稅、牙稅這些正當稅目且不說,還有富紳捐、軍鞋捐、娼捐、戲捐、狗捐、雞捐、鍋頭捐、修張宗昌生詞捐、修張宗昌銅像捐……

    也即是說,你養雞養狗,家裡有鍋有灶,那都給張大帥交稅。去年張宗昌甚至搞出一個“糞捐”,你拉屎都要收稅。時人寫對聯諷刺曰:“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除卻屁無捐。”

    跟張宗昌比起來,褚玉璞簡直稱得上愛民如子。

    黃子明以前還算富戶,家裡有六十餘畝田地。可去年被一幫士兵強行“剿匪”,不但搶光了他家存糧和錢款,甚至把地裡的莊家都一把火燒光。

    為了活命,黃子明帶著全家四處乞討,後來又加入紅槍會。當時他所在的壇口,會眾足足上萬人,甚至還策劃著攻打縣城。結果還沒來得及動手,便有叛徒告密,紅槍會兄弟被軍隊殺得死傷大半。

    黃子明的父母妻兒都死在那場混亂中,身邊只剩下八歲的幼弟。

    “是誰放的粥?”施粥人問道。

    黃子明回過神來,連忙說:“濟民會放的粥,俺會記著老爺們的好。”

    施粥人滿意地點頭,笑著在他碗裡添了一勺,告誡說:“一天兩頓,一頓一碗,別想著吃完了再來矇騙。”

    “記著了。”黃子明賠笑道。

    碗裡的粥很稀,但沒摻沙土,也算是有良心。雖然吃不飽,卻也餓不死,勉強可以吊命。

    “哥,這粥真香。”小男孩兒一口氣就把粥喝光,捧著碗回味無窮。

    黃子明只喝了幾口,把剩下的全交給幼弟,笑道:“沒吃飽吧,把這些也喝了。”

    小男孩兒盯著粥嚥口水,但卻懂事地說:“哥,俺不餓,你吃吧。”

    “快喝掉!”

    黃子明硬塞到弟弟手裡,囑咐道:“俺听本地人說,有個周先生辦了很多義學。在學校裡讀書吃飯都免費,明天哥就帶你去報名,你要好好唸書,知道不?”

    “那你呢?”小男孩兒問。

    “俺要回老家,找混世魔王報仇!”黃子明咬牙切齒道。

    混世魔王就是張宗昌的外號,黃子明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回山東開壇,自己當壇主搞紅槍會,拉起一票人馬跟張宗昌死鬥。

    如今張宗昌的大部隊都在南方打仗,老窩裡兵力空虛,正是開壇的好時機。不像去年,紅槍會搞得轟轟烈烈,山東各地會眾加起來近十萬,可還是被張宗昌給剿滅了。

    “施粥的老爺來啦!”

    突然有人大喊。

    黃子明起身望去,只見一個年輕人憂心忡忡地走前面。後頭跟著幾個中年和老頭子,那些傢伙說說笑笑,搞得就像郊遊踏青一般。

    特別是有個梳小辮子的,居然微笑著朝災民揮手,一路大喊道:“我叫魏子文,人稱魏小辮子。各位山東的鄉親既然來到天津,我魏小辮子就該盡地主之誼。大家吃好喝好,山珍海味沒有,但大米粥管夠。誰要是在天津餓死了,我魏小辮子就不是媽生爹養的。”

    週赫煊哭笑不得,任由魏子文邀名胡鬧。他徑直朝粥棚走去,見這裡的米粥還過得去,便沒再多問,抬頭望向眾多的災民。

    “咦,那邊是怎麼回事?”週赫煊眉頭緊皺,指著遠處躺著的十幾個災民問。

    一個青幫混混說:“回週爺,那些都是病重的,已經走不動了。明天收屍隊就要來清理,他們的活很熟,不會搞出瘟疫,您放心吧。”

    “放心個屁!”

    週赫煊沒好氣道:“通知災民,所有生病的,全都過來登記報導。那些病倒的也都送去醫院,錢由我來出。”

    “週爺仁義!”混混肅然起敬。

    這話傳下去後,立即在災民中引起轟動,將近五分之一都說自己有病。週赫煊對此頭疼不已,只能無視那些傷風感冒的,集中救治病情嚴重之人。

    黃子明默默旁觀片刻,才走向周赫煊,抱拳道:“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我叫周赫煊,有什麼事嗎?”週赫煊問。

    “大恩不言謝,日後自會報答。”黃子明深鞠一躬,隨即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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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