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187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1 12:50
100【談文學創作】

    “周先生,周先生!”

    週赫煊還沒踏出校門,便聽見後面有人喊他。轉頭一看,卻是個戴眼鏡的青年,他笑問:“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叫沈從文,特別喜歡周先生的作品。”沈從文說。

    週赫煊笑道:“原來是沈先生,我看過你寫的文章。”

    沈從文喜不自禁:“先生也知道我?”

    “當然,志摩他們對你評價都不錯。”週赫煊道。

    沈從文喜歡追星,追逐文壇巨星。他自小家貧,13歲就開始獨立,當過兵、做過文書,甚至一度淪為混混流氓,跟進步青年什麼的毫不沾邊。

    直到在北大接觸新思想,沈從文才真正覺醒。他崇拜那些才華橫溢的名家,試著給魯迅、鬱達夫、徐志摩等人寫信請教,一步步學習寫作,最後終於形成自己獨特的文風。

    如今的沈從文,只是個剛剛嶄露崢嶸的小角色,甚至連養活自己都困難,前兩個月還住在破廟改建的宿舍裡。

    胡也頻和丁玲也追上來,熱情地自我介紹,大家算是認識了。

    “周先生剛才那番話,是認真的嗎?”胡也頻問。

    “哪番話?”週赫煊道。

    胡也頻說:“禁止學生們在北大校內宣傳進步思想。”

    週赫煊笑道:“請加個'公開'二字,他們如果私下討論,我也管不著啊。”

    此言一出,胡也頻、丁玲和沈從文都笑了,心裡的小小不滿也完全放下。

    作家相遇自然要聊文學,胡也頻問道:“周先生的《神女》文風詭異,跟當下的小說大不相同,你能講一下這種創作方式嗎?”

    週赫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中國文學的根基在哪裡?”

    三人被問住了,他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週赫煊又問:“你們是以什麼為依托創作小說的?”

    沈從文想了想說:“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再發揮想像,並藉鑑別人的寫作方式,融合自己的特點進行創作。”

    丁玲說:“我跟從文差不多,就是根據現實創作,並把自己的思想表達出來。魯迅先生對我影響很大,我在北大旁聽過他的《中國小說史》。”

    胡也頻道:“我是受國外作品影響,比如易卜生、托爾斯泰等名家。”

    三人說完,週赫煊才笑道:“你們說的只是文學形式,我問的根基乃是文化內核,它來源於我們各自所受的教育。什麼是教育?教育就是忘掉所學後剩下的東西。它已經融入你的靈魂,自然而然就展現出來,流淌在你寫下的字裡行間,有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意識到。”

    這段話太過玄乎,沈從文等人都忍不住開始思索。

    孫家兄弟早就跟上來,此刻就站在他們旁邊。

    孫永浩低聲問:“哥,先生在說啥呢?額一句都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別瞎想。”孫永振翻白眼說,他的傷已經完全康復,又是一條活蹦亂跳的漢子。

    “教育就是忘掉所學後剩下的東西……”丁玲反复琢磨著這句話,她感覺很有道理,似乎是抓住了什麼本質,但又很難用言語講出來。

    胡也頻突然開口:“周先生所言'剩下的東西',應該是指一個人的精氣神吧,包括品行、信念、思想、態度、格調等等。”

    “也可以這麼理解,”週赫煊笑道,“教育並不僅僅是傳授思想和知識,它的本質其實是塑造人。所經受的教育不同,塑造出的人精神面貌就不同。這個教育並不僅僅指學校和書本,還包括從小的家庭教育,以及整個社會對人的影響。”

    丁玲恍然,讚道:“周先生才是真正的教育家,一語道破教育本質。就像先生說的那樣,受傳統封建教育影響的老派文人,往往思想陳腐守舊。而受過新式教育的學生,卻眼界開闊,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但這跟文學創作有什麼關係?”

    週赫煊解釋道:“文學是什麼?文學是運用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的反映現實,表現作家心靈世界的藝術。作家的心靈世界,就要靠教育來養成。我們這一代人,不管你承認與否,都受到很多中國封建傳統文化的影響,它是你怎麼都無法丟掉的,必然會在作品中流露出來。”

    胡也頻說:“我們可以努力擺脫,棄舊揚新!”

    “為什麼要擺脫?”週赫煊笑道,“舊文化不一定都是糟粕,《小說月報》還在整理國故呢。仁義禮智信,這些需要丟掉嗎?《周易》中的天地人和思想,甚至都融入牌九、麻將了。我們平時用的筷子,也講究天人合一,難道大家都捨棄了去用西餐刀叉?”

    丁玲急道:“周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週赫煊道:“我想說的是,中國作家寫小說的根基在漢字,每個漢字都匯集了中華民族的思想智慧。文學形式上我們可以學習西方,但文化內核為什麼不能保持民族性呢?中國有太多的創作題材,那是一個大寶庫,隨便翻出來都能推陳出新。”

    丁玲和胡也頻還在思索,沈從文卻突然高興大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胡也頻問。

    沈從文舉一反三道:“周先生的意思是說,文學具有民族性,思想上要進步,但表現形式卻可以循舊。我們從小所接觸傳統文化,是完全可以拿來用的,包括那些民間傳說、神話故事。這樣既有利於表達,也方便讀者接受。我知道自己該走哪條路了,我從小生長於湘西,那裡才是我的精神家園。我為什麼要模仿別人?我可以寫自己熟悉的故事啊!”

    好嘛,這悟性,週赫煊徹底服了。

    難怪沈從文這個兵痞混混,只在北大旁聽幾天課,就能成長為一代文學巨匠。

    胡也頻和丁玲夫婦,雖然沒有被周赫煊這番理論說服,但也覺得很有道理,現在流行的“鄉土文學”,不就植根於傳統文化土壤嗎?

    “我那本《神女》,其實就是藉助中國傳統鬼神之說,構築出一個虛幻而又真實的世界。它魔幻而又現實,我把它叫做魔幻現實主義,”週赫煊不無自嘲的哈哈笑道,“這也算開宗立派了吧。”

    “魔幻現實主義,很有意思的名字。”丁玲不禁莞爾。

    週赫煊又問起三人的近況,在得知他們專職創作後,立即發出邀請,希望他們能去天津幫忙辦報紙。

    丁玲和胡也頻婉言拒絕,二人有很多朋友都在北平,暫時沒有去天津的打算。沈從文卻說要考慮考慮,他想跟著周赫煊多學些東西,同時也想找個正經穩定的工作。

    ……

    PS:貌似上一章捅婁子了,老王不該劇透,不少同學吵著要棄書。

    事實上,也無所謂劇透,主角的結局是注定的。他就是個過客,能在歷史的江河裡濺起一朵小水花,這已經很難得了。

    在起點寫民國文,開書是要審核大綱的,妄圖改變歷史進程的一律不過審,你連上傳的機會都沒有。至於林徽因,後文她有很多出場,但真不敢寫成女主角,原因大家都懂,我連簡介裡都不敢提她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2 01:13
民國之文豪崛起 100【副刊就緒】

    天津,四合院。

    沈從文昨晚寫稿到半夜,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到有人在院子裡喊:“子沅兄,從文兄,出門上班囉!”

    “來了,來了!”沈從文翻身爬起,慌慌忙忙地來到院中洗漱。

    李壽民也不著急,耐心在旁等待,抬頭欣賞樹枝間跳躍鳴叫的鳥兒。

    又過了好幾分鐘,朱湘才打著哈欠現身,睡眼迷濛地說:“才幾點鐘啊,你們起得也太早了。”

    李壽民笑道:“這邊離報館有點遠,早些起床才不會遲到。”

    沈從文是隨週赫煊來天津的,跟朱湘合租在李壽民對院。大家都是單身漢,昨天還相邀出去喝酒,一頓飯下來便成為好朋友。

    李壽民豪爽沉穩,朱湘憤青隨性,沈從文謙虛溫和,三人的性格各不相同。平時聊天,都是李壽民和朱湘高談闊論,沈從文坐在旁邊偶爾補上一句,然後引起哈哈大笑。

    來到胡同口,沈從文主動跑去買早餐,順便把朱湘那份也帶上。

    “謝了!”朱湘不知道啥叫客氣,接過來就吃,根本不提錢的事。在他看來,朋友之間不必計較那麼許多,改天換他請客就是。

    眾人乘電車來到東城,然後又步行前往租界,走了半個小時才抵達報館。

    《大眾》做為《大公報》副刊,辦公地點緊挨著。由周赫煊任主編兼小說版責編,李壽民擔任戲曲版、生活版編輯,沈從文擔任雜文版、婦女版編輯,朱湘擔任詩歌版、評論版編輯,另外還有何云峰負責校對工作。

    大家很快進入工作狀態,各自審閱編輯稿件,他們的性格也導致工作方式的不同。

    李壽民喜歡靠在椅子上看稿,讀到精彩處不由拍大腿讚歎,遇到不合格的稿件直接扔到一邊。

    沈從文卻正襟危坐,一邊審稿一邊做標記。只要不是爛到極點的稿子,他都會反复耐心修改,所以他的編稿速度最慢。

    “寫的都是什麼啊?狗屁不通!”朱湘把稿子隨手亂扔,一臉不屑。他的閱稿速度倒是快,可惜快到中午了,稿件數量都還不夠。

    朱湘乃“清華四子”之一,才華橫溢,極其自負,所以對文章尤為挑剔。挑到最後他乾脆自己動筆寫,輕輕鬆鬆一揮而就,終於把稿件數給補齊。

    下午的時候,他們的稿件全部送到總編室,由周赫煊整體把關,不合要求的打回去重來。

    就在周赫煊審稿之時,孟小冬突然敲門而入。

    “小冬,你怎麼來了?”週赫煊驚訝道。

    “我經常在天津、北平來回跑啊,”孟小冬笑著拿出一張稿紙,“上次你不是說,讓我有空也寫點戲評,拿到《大眾》副刊投稿嗎?我試著寫了一篇,就是不知道能否合格,周大哥你幫我看一下。”

    週赫煊接過來看了看標題,名字叫《譚派老生之我見》,內容是孟小冬最近半年來的學藝心得。談不上什麼文筆,言辭簡單直接,不過字跡娟秀,孟小冬那鋼筆字可比周赫煊漂亮得多。

    “寫得很好,可以發表。”週赫煊肯定道。

    “真的?”孟小冬大喜,眼睛笑成兩灣月牙。她一直覺得寫文章是很高雅的事,只有讀書人寫的東西才能印成鉛字。

    週赫煊鼓勵說:“以後繼續努力,你不僅是京劇名角,還能成為戲曲理論大師。”

    孟小冬羞澀道:“周大哥你說笑了,我就一小戲子,哪裡是什麼大師。”

    “女人也可以做大師啊,你行的。”週赫煊說。

    “嘻嘻,那我可真信了,”孟小冬頗為喜悅,又拿出一張戲票說,“周大哥,這個月舊曆十五我正式複出登台,地點就在新明大戲院。你如果有空的話,希望能來捧場。”

    週赫煊收起戲票道:“我一定去。”

    孟小冬起身說:“那我先走了,壽民兄那裡也要去送一張。”

    “一起去吧,正好我稿子也編完了。”週赫煊道。

    兩人結伴走出辦公室,週赫煊把稿件交給校對人員,晚上就能付梓印刷,明天早晨派送到各大發行點。

    李壽民收拾東西正準備下班,見孟小冬過來,當即調侃道:“小冬,又來看你周大哥啊?”

    孟小冬在周赫煊面前表現得小女兒態,但與李壽民相處卻落落大方,而且開得起玩笑,她拿齣戲票說:“壽民兄,我的複出首演,你可一定要來捧場。”

    “當然要去,哈哈。”李壽民大笑。

    這邊正聊得熱鬧,沈從文和朱湘也過來了。他們不認識孟小冬,乍見美女,都有些放不開。

    李壽民介紹說:“子沅、從文,這位是孟小冬先生,京劇名角。”

    孟小冬拱手抱拳道:“稱先生不敢當,小女子孟小冬,見過二位哥哥。”

    沈從文和朱湘也連忙自我介紹,等孟小冬也給他們發了戲票,週赫煊說:“先去吃飯吧,我請客。”

    “我來找地方!”李壽民連忙說。他沒別的愛好,除了看戲外,就是喜歡美食,天津的許多飯館李壽民都吃遍了。

    眾人坐著黃包車出發,在經過一條租界街道時,突然迎面駛來好幾輛轎車。

    李壽民透過車窗,看清裡面坐著的人,驚訝道:“褚玉璞!他不是在南邊打仗嗎?”

    何止褚玉璞,週赫煊還看到張宗昌和楊宇霆,這些軍閥聚在一起,肯定又有大事件要發生了。

    其實也沒啥大事情,張作霖正在召集北洋各派勢力,商討聯合對付北伐軍和馮玉祥。如今大大小小的軍閥們雲集天津,包括孫傳芳、閻錫山等人都來了,唯獨缺了吳佩孚。

    這次軍閥聚會相當於會盟,十五個省聯合組建安**,由張作霖擔任安**總司令。

    張作霖此時形式上已統一北洋軍閥,各方大帥都甘願聽他指揮,只剩個吳佩孚還死不就範。他下月初正式就任安**總司令時,甚至穿著大禮服跪拜祭天,未嘗沒有學袁世凱稱帝的意思。

    當然,張作霖不敢真的稱帝,只能通過祭天過過乾癮。

    週赫煊對此毫無興趣,他只關心自己的報紙銷量。明天《大眾》副刊就要發創刊號了,小說版連載有《神鵰俠侶》,應該能引起讀者的關注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2 01:14
民國之文豪崛起 101【鄭證因】

    天津西沽,這裡也是混混聚居地。

    鄭家大樓後的一片空地上,有個漢子耍著九環大刀。刀身長達一米三,重足二十斤,卻被他舞得虎虎生風,鐵環撞擊著刀背鐺鐺作響,隔得近了甚至能感受到氣勁流動。

    驀地,漢子收刀而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好刀法!”

    “鄭二哥,再來一個。”

    “我要看太極拳!”

    “……”

    圍觀的閑漢和混混們咋呼起哄,那漢子卻笑道:“都散了,都散了,想看太極拳的改天再來。”

    舞刀漢子名叫鄭汝霈,西沽鄭氏族人。

    鄭家在乾隆年間便是西沽望族,主要經營木材生意,附近好大一片地都為鄭家所有。但到了民國年間,鄭氏逐漸衰落,家族財產悉數轉手於他人,只剩下鄭家大樓還屹立如初。

    取而代之的是教堂和楊氏家族。

    楊家早年是基督徒,仗著洋人撐腰作威作福,後來又拜入青幫開設香堂,逐漸霸占西沽一代。

    鄭汝霈今年26歲,屬於鄭氏嫡系,家住鄭家大樓後的一棟民房。他幼年就隨祖父和伯父學武,後來又拜入北平國術館許禹生門下,學習太極拳、查拳等功夫。

    鄭汝霈學武的動機很單純,那就是自保。若非有他撐著,鄭氏最後一點族產都被青幫奪去了。

    “二哥,報紙,報紙來了!”族弟鄭汝桐歡喜地跑來,手裡還揮舞著一張報紙。

    鄭汝霈把九環大刀一扔,迫不及待地問:“可有《射雕英雄傳》的續集?”

    “有,叫《神鵰俠侶》,”鄭汝桐樂道,“我在半路上看了,裡面提到個叫李莫愁的女人,可厲害了。她每殺一個人,都要提前在別人牆上或門上留血手印。”

    鄭汝霈笑罵:“你小子,居然敢吃獨食,說好了一起看的。”

    鄭汝桐撓頭道:“我這不是沒忍住嗎?”

    鄭汝霈搶過《大眾》副刊,找到連載小說那一頁,就這麼坐在地上讀起來。

    由於版面有限,第一章《風月無情》都沒連載完,到李莫愁出場便戛然而止。鄭汝霈看得心癢難耐,如果換做幾十年後,他肯定要大罵:斷章狗!

    “真個沒意思,才這麼多點兒字,看得不痛快啊,”鄭汝霈吩咐族弟說,“明天記得準時給我買報紙來。”

    鄭汝桐道:“二哥,《大眾》每個禮拜一、三、五出刊,今天看了後天才能見著。”

    鄭汝霈鬱悶道:“那還不得看到猴年馬月去?”

    鄭汝桐說:“慢慢看唄,大不了重讀一遍《射雕英雄傳》。”

    “唉,不提這事了,”鄭汝霈轉開話題,“你怎麼小學畢業就不讀書了?不讀書哪成,明年給我去考中學。”

    鄭汝桐苦笑道:“二哥,我真不是讀書的料,學手藝也挺好的。”

    鄭汝霈撿起大刀回家,看著簡陋的屋子,指著前方的鄭家大樓說:“五弟,讀書才能有出息。我們鄭家以前住在那棟高樓裡,現在卻只能住小房子,一定要想辦法搬回去。”

    鄭汝桐嘀咕道:“我倒是想搬回去,住大屋誰不喜歡啊。”

    “唉,不說了。”鄭汝霈無奈道。鄭家也是倒霉,先後遭遇義和團、洋人和混混,偌大的百年家族迅速衰落。現在混混們不但拜入青幫,而且攀上了褚玉璞的關係,根本不是鄭家人能對付的。

    鄭汝桐卻沒那麼多煩惱,好奇地問:“二哥,你說那個寫《射雕英雄傳》的金勇,是不是個絕世高手啊。說不定他還會降龍十八掌,要是哪天遇到,我一定拜他為師。”

    鄭汝霈笑道:“金勇就在天津,你想拜師就去找他啊。”

    鄭汝桐說:“聽說金勇在給褚大帥當差,我可不敢上門討打。”

    “那都是老黃曆了,金勇就是那個辦希望小學的周赫煊,他是張少帥的人。”鄭汝霈說。

    鄭汝桐驚道:“二哥,你怎麼知道?”

    “我聽北平一個老朋友說的。”鄭汝霈道。

    他早年曾拜入北平國術館,認識許多武術高手。北平國術館去年登報,說武術可以強國強種,如今中國人被稱為東亞病夫,特此告示國民及學生,希望大家能學習國術報效國家。

    這份佈告影響很大,北平40多所大學和中學,紛紛向北平國術館發出邀請,希望他們能派教習前往學校傳授武術,此舉甚至得到教育部的經費支持。

    以北平國術館和各大學校之間的聯繫,有人知道周赫煊就是金勇,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鄭汝桐聽了頗為興奮,慫恿道:“二哥,你的身手那麼厲害,怎麼不去找周先生切磋啊?”

    鄭汝霈說:“聽說周先生好像不會武功。”

    “怎麼可能?他寫的武俠小說可厲害了,不會武功絕對寫不出來!”鄭汝桐道。

    “說的也是。”鄭汝霈頗為意動。

    “那還等什麼,快走啊!”鄭汝桐說。

    鄭汝霈問:“去哪兒?”

    “找周先生切磋武藝去。”鄭汝桐道。

    兩兄弟說著就出門,一直從城北走到城東南的租界,抵達報館時都快大中午了。

    鄭汝霈一身短褂,走進去就問:“請問周赫煊先生在嗎?”

    “你是誰?找周先生何事?”報館員工問。

    鄭汝霈說:“我是西沽鄭汝霈,特來找周先生切磋武藝!”

    員工差點笑噴,指著總編室說:“周先生就在裡頭,你自己進去吧。”

    鄭汝霈來到總編室外,也不敲門,而是高喊道:“西沽鄭汝霈,特來拜會周先生,請求一見!”

    週赫煊起身開門,一臉懵逼地看著來者:“你好,有事嗎?”

    鄭汝霈抱拳道:“久聞先生大名,鄭某粗通武藝,今日想要請教一二!”

    尼瑪,什麼鬼?

    週赫煊額頭上冒出三根黑線。

    然而周赫煊不知道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民國武俠小說“北派五大家”之一的鄭證因,另外四人分別是:李壽民、王度廬、宮白羽和朱貞木。

    鄭汝霈的武俠創作之路頗為離奇,宮白羽為了糊口寫武俠小說,但他不懂招式,就請鄭汝霈擔任武術指導。由鄭汝霈在紙上畫下打鬥招式,他再看圖寫成文字。

    後來宮白羽在寫《牧野雄風》的途中患病,一度由鄭汝霈代筆。直到宮白羽跟鄭汝霈鬧翻,鄭汝霈才開始自創武俠小說,取筆名“證因”。

    至於朱貞木更搞笑,他跟李壽民是電話局同事。看到李壽民寫小說能賺錢,於是自己也動筆創作,後世那些“一床數好”和“眾女倒追男主”的后宮套路,就是朱貞木創造的。

    這些都是30年代的事情了,如今還未發生。

    週赫煊不清楚鄭汝霈的底細,只能苦笑著解釋說自己不會武藝,把孫家兄弟叫來陪這人慢慢玩。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2 01:14
民國之文豪崛起 102【又一個入夥的】

    “周先生真不會武功?”鄭汝霈驚訝地看著周赫煊。

    “真不會。”週赫煊苦笑。

    鄭汝霈道:“可謂聽人說,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三拳兩腳打倒謙德莊的混混李二。還有人說你慣使鐵砂掌,一巴掌過去,把李二的臉都打腫了,牙齒掉了好幾顆。”

    週赫煊瞬間無語,這也太離譜了吧。他就狐假虎威,仗著褚玉璞的名頭教訓混混而已,居然被傳揚成武林高手。

    “我不會武功,真想切磋的話,我給你找兩個人來,”週赫煊走出去,對正在打盹兒的孫家兄弟喊道,“永振、永浩,有人上門切磋,你們過來接待一下!”

    “誰?誰要打架?”孫永振屬於武痴,一聽說要動手就興奮起來。

    鄭汝霈抱拳道:“在下西沽鄭汝霈,擅使大刀、太極、和查拳!”

    孫永振立即回應:“太谷孫永振!粗通形意和八卦。”

    “孫兄,我倆在哪兒練練?”鄭汝霈笑問。

    “就街上吧。”孫永振朝外面一指。

    兩人說著就要出門比試,報館的員工覺得很稀奇,一個個擠到窗戶口看熱鬧。

    “什麼情況?”沈從文聽到動靜,好奇地問。

    朱湘喜歡新鮮事兒,他興奮地說:“好像是有人要比武,快過去看看。”

    “同去,同去。”李壽民雖沒練過武藝,但他會吐納法,嚴格說起來算是曾修習內功。

    週赫煊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大堂,頓時哭笑不得,乾脆也擠過去看好戲。

    大街上。

    兩人相對而立,鄭汝霈道:“孫兄請!”

    “額來了,你要小心。”孫永振說著就衝上去。

    孫永振並非直來直往,他腳下踩著從李景林那裡學來八卦步,以弧形路線穿到鄭汝霈側面,兜拳直奔對方的腰部。

    “好狠!”

    鄭汝霈連忙架拳躲開,那一拳若是打實了,很有可能斷子絕孫。因為孫永浩要打他腰子,也即後世網絡遊戲中的“腎擊”。

    孫永振一擊不中立即遊走,斜線踏步想要繞到鄭汝霈身後。鄭汝霈不得不隨著他轉身,還沒站穩就趁機貼身衝撞,同時打出太極炮捶直攻中門。

    至此,兩人功夫的特點已經顯露無疑。

    鄭汝霈走的是剛猛路子,不要慫,就是乾。孫永振卻像刺客,狠辣而致命,專門抽冷子攻擊要害。

    兩人越打越快,但圍觀眾人卻大失所望,因為他們打得不好看,跟混混街頭鬥毆沒啥兩樣。

    特別是出招速度加快後,招式往往變形,哪有表演的時候那樣精彩紛呈?

    猛然間,孫永振一拳擊中鄭汝霈軟肋。與此同時,鄭汝霈頂肩把孫永振撞飛,在地上滾了兩滾才狼狽爬起。

    週赫煊不明就裡,問孫永浩:“你哥輸了?”

    “也不算輸,那人也疼呢。”孫永浩說。

    鄭汝霈何止是疼,他被揍得整個左半身都麻了,忍痛道:“孫兄好把式,是我輸了!”

    孫永振憨厚地笑道:“額也被你摔了個四腳朝天,算平手。”

    怎麼說呢,鄭汝霈的功夫適合衝鋒陷陣和群毆,反正就是剛就是猛。特別是一人單挑眾多混混時,絕對大殺四方。孫永振則更適合小規模打鬥,敵人數量太多他就施展不開。

    兩人切磋一場,頗有些惺惺相惜。

    鄭汝霈感覺這家報館很有意思,跑去問周赫煊:“周先生,你的報紙還招人不?”

    “什麼招人?”週赫煊沒鬧明白。

    鄭汝霈笑道:“我覺得你這裡不錯,想留下來討個差事。”

    週赫煊委婉地說:“報館暫時不缺保鏢。”

    “不是保鏢,我是說想做報館編輯。”鄭汝霈道。

    “你做編輯?”週赫煊看著眼前五大三粗的漢子,那一手老繭,實在不像握筆桿子的。

    鄭汝霈說:“校對也可以,我以前就在《京報》做過校對。”

    《京報》可是大報,可惜被張作霖查封了。週赫煊驚訝問:“你讀過書?”

    鄭汝桐突然跳出來說:“我二哥還當過私塾老師呢。”

    好嘛,原來是個文武全才。

    週赫煊腦子一轉,有了好主意,他說:“我在小說版開三分之一個版面,用來刊登國術內容,就由你專門負責。”

    鄭汝霈喜道:“好嘞,包在我身上。好像寫文章都要筆名,周先生你學問好,幫我想個筆名唄。”

    “你隨便取一個就是。”週赫煊狂汗,眼前這位太自來熟了,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鄭汝霈冥思苦想道:“以前西沽破廟裡那個瞎和尚,老說要證得因果,他待我不錯,乾脆我就叫'證因'吧。”

    證因?

    鄭證因!

    週赫煊詫異地看著鄭汝霈,心想不會就是寫武俠小說的鄭證因吧?

    這位老兄在武俠小說史上影響力太深遠了,草上飛、八步趕蟬、追雲趕月等輕功,日月雙輪、九連剛環、離魂子母圈等兵器,七星透骨針、金剛燕尾鏢、梅花奪命針等暗器,都是鄭證因寫小說時創造的。還有並肩子、暗青子、架梁子、風緊扯活、點子紮手等江湖暗語,也是從鄭證因開始才廣泛運用於武俠小說,被後來的作家們繼承借鑒。

    說穿了,是鄭證因讓武俠小說更具專業性。因為他自己就從小習武,常年跟幫派打交道,對江湖事門兒清,不像其他作家完全靠想像。

    此人就像個江湖隱俠,建國後也未離開天津,且不再動筆創作小說,安安穩穩做平頭老百姓。甚至連鄭證因的鄰居,都不知道他是個小說家,只把他視為性情古怪的老光棍(一生未娶,只與刀槍棍棒作伴)。

    週赫煊感覺很有趣,他雖然不能改變局勢,卻能改變身邊的人和事。比如《大公報》提前復刊,北大提前復課,希望小學創立,李壽民、沈從文、朱湘、孟小冬、鄭證因等毫不相干的民國名人,因為他而匯聚到一起成為朋友。

    從鄭證因上門切磋,就可知《射雕英雄傳》有多受歡迎。

    《神鵰俠侶》做為續集故事,一經發表便引起北方讀者追捧。週赫煊本以為,《大眾》副刊撐死能有3000份日銷量,結果實際情況出乎預料。

    《大眾》創刊僅一周,銷量便穩定在5000份以上,並且還在逐漸增加。好多讀者購買《大眾》,純粹是為了看武俠小說,其他內容他們根本不在乎。

    鄭證因上任做編輯後,他負責的欄目叫“國術叢論”,專門科普各種武術和門派的來歷淵源。此欄目居然得到讀者的頗多讚許,遠比沈從文、朱湘他們編輯的散文詩歌更受歡迎。

    鄭證因再接再厲,又詳細介紹了查拳的基礎套路和兩路副拳拳法,甚至把招式畫成圖形刊載於報紙上。此舉引來查拳傳人的強烈抗議,但讀者們卻表示支持。甚至有人閒得蛋疼,居然照著報紙練武功……嗯,武術基礎套路,應該有廣播體操的健身功效吧。

    《大眾》發行第二週,日銷量已經突破6000,可謂長勢喜人,商家們也開始主動尋求廣告合作。只副刊的銷售和廣告收入,每月毛利潤就達到5800銀元。

    在民國辦刊物,那是真賺錢啊。

    前提是你辦的東西能賣出去,比如朱湘就自辦雜誌,結果虧得飯都吃不起。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2 01:15
103【丈母娘看女婿】

    天津站外。

    一輛輛騾車候在路邊等生意,雖然汽車已經發明出來多年,但牲畜仍舊是中國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有人從車站出來大聲喊道:“嗨,趕車的快過來幾輛!”

    “來嘞!”車把式高興地揮鞭子。

    叫車的卻是個戲班子,林林總總二三十號人,光戲台道具就裝了三大車。

    明天就是孟小冬復出登台之日,所以提前動身來天津,同行的都是她的家人長輩。

    大伯父孟鴻芳演武生和小丑,二伯父孟鴻壽唱文丑兼奏京胡,三伯父孟鴻榮演文武老生兼武淨,六叔父孟鴻茂演小丑,父親孟鴻群演老生兼紅生。孟小冬的母親張雲鶴、二妹佩蘭、三弟學科、四妹幼冬,還有她的幾位姑父、舅父,也要么唱戲,要么演奏樂器。

    孟家三代人出了九位名角,祖父孟七最有意思。他早年投過天平天國,從軍十餘年,一身好武藝,在英王陳玉成麾下擔任戲班教師,戰時打仗,閒時唱戲,也算武裝文藝兵了。

    這整個一戲曲世家,戲班子全是家里人。放在後世絕對顯赫,但在晚清民國卻屬於下九流,有錢沒地位,通婚也基本選同行,嫁給名流富商只能當姨太太。

    他們主要在南方演出,甚至曾遠赴菲律賓。但如今南邊整天打仗,正好孟小冬又在北平購置了房產,乾脆整個家族都搬來北平定居。

    裝車完畢,開始啟程,還喊了幾輛黃包車由女士乘坐。

    孟小冬跟妹妹幼冬坐一輛,幼冬今年才九歲,但也已經出道登台,把老生唱得有模有樣。

    旁邊那輛車上,坐著母親張雲鶴和三弟孟學科。張雲鶴扭頭對孟小冬說:“老大,你也快滿20歲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託人幫你說媒,倒真有個合適的。那人你也認識……”

    “媽,你別說了,我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孟小冬打斷說。

    張雲鶴見女兒反應強烈,狐疑道:“你有心上人了?”

    “沒有,你別多想。”孟小冬矢口否認。

    張雲鶴卻了解女兒,柔聲道:“跟媽說說,那人到底是誰?”

    “真沒有。”孟小冬不耐煩道。

    “好好好,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張雲鶴頗為開明。

    歷史上這個時候,孟小冬已經對梅蘭芳暗生情愫,後來不顧家人反對嫁給梅蘭芳做妾,嚴格來說屬於三姨太。梅先生正妻叫王明華,因子女夭折,主動勸丈夫再娶以延續香火,於是有了第二任妻子褔芝芳。這兩位夫人如今都還健在。

    孟小冬是個認死理兒的,她歷史上願意給梅先生做妾,現在認准了周赫煊也不會動搖,根本不在乎父母之言。

    “姐,你的情郎是不是在天津啊?”孟學科突然蹦出一句。

    孟小冬沒好氣道:“小屁孩兒,你懂什麼?”

    孟學科嚷嚷道:“什麼小屁孩兒,我都十四歲了!”

    “等你滿了十八再說。”孟小冬笑道。

    “切,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情郎肯定在天津,”孟學科人小鬼大,“不然咱們戲班子在北方首演,放著北平不管,跑來天津做什麼?”

    孟小冬被說穿心事,臉紅道:“去去去,少胡說八道。”

    “看報看報,看《大公報》,十五省督軍聯名推舉張作霖擔任安國軍總司令!張大帥下個月要祭天就職嘞!”

    “看報看報,看《大眾》報,《神鵰俠侶》火熱連載。”

    一個報童在大街上奔走呼喊。

    孟小冬突然叫道:“《大眾》來一份!”

    “好嘞,二分八厘。”報童喜滋滋地跑過來。

    孟小冬坐在黃包車上就讀起來,她喜歡看周赫煊寫的東西,臉上不由而然浮出甜甜笑意。

    張雲鶴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總感覺女兒有問題。等到了客店安頓下來,她才把女兒單獨拉到房間問:“老大,你老實跟媽說,心上人到底是誰?”

    孟小冬道:“媽,真沒……”

    “不許說沒有!”張雲鶴瞪著女兒,隨即又安慰說,“媽不反對,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

    孟小冬這才吞吞吐吐地說:“是周赫煊。”

    張雲鶴卻沒聽過週赫煊的大名,連忙問:“週赫煊誰啊?做什麼的?”

    孟小冬說:“他是做學問的,北大校長。”

    “北大校長?”張雲鶴驚道,“北大的校長一般人可做不了,周先生年紀很大吧?他夫人還在不?若是死了老婆做填房,倒也算一樁好姻緣。”

    這就是舊社會京劇藝人的心態,自己都輕賤自己,居然認為女兒嫁給大齡學者做繼室很般配。

    “媽,你說什麼呢?周大哥才28歲,都還沒結過婚。”孟小冬解釋道。

    聽到週赫煊年輕未娶,張雲鶴反倒愁眉苦臉,耐心勸道:“老大啊,這可就有點懸了。那個週赫煊28歲便能做北大校長,肯定在官面上有靠山,他自己也學識淵博。這樣的青年才俊,恐怕看不上咱們唱戲的,你還是找個同行結婚吧。”

    孟小冬堅決道:“不,我就認准他了,大不了以後嫁過去做姨太太。”

    “唉,”張雲鶴嘆息說,“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我也勸不動你。這人心難測,凡事多留幾個心眼,別讓人給騙了。文化人最是靠不住,還不如富商和當官的。他們最在乎名聲,不想被人說三道四,在婚事上總是拖泥帶水。若真能娶你做姨太太倒好,如果騙了你的身子再拋棄,那你可就有苦難言了。”

    “媽,周大哥不是那樣的人,”孟小冬連忙替週赫煊說話,“他重情重義,對朋友很好。而且他還有善心,辦了好多學校,讓窮人家的孩子免費讀書。”

    張雲鶴默然,良久才問:“那他對你是什麼意思?”

    孟小冬苦惱道:“他好像直把我當成小妹妹,平時很親近,但談到感情就總是躲閃。”

    張雲鶴聞言大喜:“傻姑娘,這是好事啊!他越是這樣,說明對待感情越慎重,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

    “真的?”孟小冬有些想不明白。

    張雲鶴道:“這個男人不錯,如果真能嫁過去,就算做姨太太,他也應該不會辜負你。”

    翌日,新明大戲院。

    孟小冬不時跑到後台出口,墊著腳朝台下張望。

    張雲鶴站在女兒身邊問:“還沒來嗎?”

    “來了,來了!剛剛進門的那幾個。”孟小冬喜道。

    週赫煊、李壽民、沈從文、朱湘、鄭證因等人結伴而入,張雲鶴納悶兒道:“到底是哪個啊?”

    孟小冬說:“就是個子最高那個。”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戲,張雲鶴滿意道:“果然一表人才!”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3 21:05
民國之文豪崛起 104【少帥的憂心】

    在民國生活得越久,週赫煊越能感受到戲曲的魅力。不是他的藝術欣賞水平提高了,而是從人們對戲曲的熱愛中得知。

    怎麼說呢?

    此刻李壽民、沈從文等人坐在觀眾席,就好像等待演唱會開始一樣,連鄭證因這個練家子都翹首以盼。唯一的例外,或許就只剩下朱湘了。憤青同學對聽戲不感興趣,他的愛好是喝酒、打牌、罵政府。

    就在戲快開場時,張學良和於鳳至夫婦突然駕臨,身邊還跟著一個副官、兩個侍衛。

    “赫煊,恭喜啊,都當上北大校長了。”張學良笑道。

    “我這個校長不提也罷,”週赫煊報以苦笑,又看著不遠處的空位問,“馮五爺怎麼沒來?”

    張學良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掩去。

    於鳳至解釋道:“馮老爺子病重,已經快不行了,老五正在準備後事。”

    “那等戲演完,我可要去看望一下。”週赫煊說。他在民國朋友不多,馮庸算是比較鐵的一個,關鍵時候幫了大忙。

    “唉。”張學良輕聲嘆息。他想起年幼的時候,馮德麟、張作霖二人既是結拜兄弟,又是死對頭。他們鬥起來恨不得弄死對方,但卻從不涉及後代,把彼此的孩子當親兒子愛護。

    張學良猶還記得,當初馮德麟都要興兵討伐張作霖了,還把貼身多年的護身符送給他當結婚禮物。

    東北那幫馬匪出身的軍閥,雖然做過很多壞事,但對朋友卻極講義氣,前提是他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至於敵人和合作夥伴,他們只遵循一個原則:有便宜就佔,吃虧的買賣不做,合約承諾全是放屁。

    “鏘鏘鏘鏘鏘!”

    台上好戲開場,一個半大少年翻著跟頭出來,正是孟小冬的弟弟孟學科。他從左邊翻到右邊,又毫不停歇地打彎翻回場中央,足足翻了二十多個跟頭。

    “好!”

    觀眾轟然喝彩。

    於鳳至看得聚精會神,張學良卻偏著腦袋,低聲對周赫煊說:“你覺得如今形勢對誰更有利?”

    週赫煊笑道:“當然是對大帥有利,十五省聯合組建安國軍,大帥即將就任總司令。兵多將廣,虎視天下,有誰可擋?”

    “你就別說這種場面話了,”張學良搖頭道,“我實在沒底啊,又找不到人商量,心裡憋得慌。”

    週赫煊說:“六帥手下那麼多人才,怎麼找不到人?”

    “會打仗的不少,能統觀大局的卻沒有,”張學良苦惱地說,“老帥看似勢大,坐擁十五省聯軍。但就像前秦苻堅,麾下部隊號令不一,人心各異。真打起仗來,那些大帥們肯定以保存實力為先,誰都不可能真的出力。我就怕來個淝水之戰,百萬大軍毀於一旦啊。”

    “六帥看得透徹。”週赫煊稍微有點驚訝,他發現張學良思維清晰,對眼下的局勢認識到位。

    “我看得透徹又如何?”張學良無奈地說,“老帥變了,以前他雖脾氣暴躁,但還聽得進勸。現在嘛……唉!”

    張學良沒有把話講完,週赫煊卻知道他想說什麼。

    十五省聯軍總司令啊,從名義上已經統治大半個中國。張作霖志得意滿,已然徹底膨脹了,心態完全不像以前那麼戰戰兢兢,甚至開始做起統一中國的美夢。

    就好像《三國演義》裡剛剛奪取荊州的曹操,根本不把孫權放在眼裡,認為揮師南下就能蕩平江東。

    以古觀今,此時的張作霖,就跟三國曹操、前秦苻堅如出一轍,這種情況往往意味著大敗。

    張學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沒法勸,沒法說,只好趁機向周赫煊傾訴。

    週赫煊不是軍隊中人,也不參與政治,而且洞察時局,確實是個好聽眾。

    “赫煊,你說我該怎麼辦?”張學良問道。

    “我哪知道?”週赫煊苦笑,“以我猜測,老帥心裡打的主意,應該是讓各地軍閥和革命軍互相消耗,他站在後邊漁翁得利。但那些軍閥一個比一個精明,都是千年老狐狸。戰事一起,必定唯唯諾諾、相互掣肘,防自己人遠勝於防敵人。這仗根本沒法打,也不可能打得贏。人心如此,縱有曠世奇謀也難以改變。”

    “你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張學良苦澀道。

    週赫煊瞇眼笑道:“既然改變不了自己,那就嘗試著改變敵人。只要敵人比我們更亂,那最終勝負還難說。”

    張學良靈光一閃,低聲笑道:“哈哈,我怎麼沒想到?此計甚好。”

    週赫煊也就順口說說而已,加深張學良對他的好感。他對此無所謂,就算張學良不使離間計,南方勢力也會自亂陣腳,把好好的革命形勢給葬送掉。

    “好!”

    不知何時,孟小冬已經登台。她俏生生的弱女子,居然在唱譚鑫培改良過的《定軍山》。

    跟傳統曲目相比,譚派《定軍山》把帥盔改為扎巾,並修飾潤色了身段和唱腔。當年此戲一出,立即引起轟動,甚至被拍成電影(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影片)。

    “這一封書信來得巧,天助黃忠成功勞。站立在營門傳營號,大小兒郎聽根苗……”

    孟小冬背插鮮亮旌旗,嘴掛白色長須,走起來狼行虎步,端端化身為一員大將,根本看不出是個女人。看來她跟著陳秀華沒白學,對譚派技藝已經領會極深,把老將黃忠演繹得淋漓盡致。

    “好!”

    孟小冬每唱完一段,台下就呼聲震天,李壽民恨不得站起來拍巴掌。

    張學良指著台上笑道:“赫煊,聽說這位孟老闆是你的紅顏知己?”

    “是我好朋友。”週赫煊模棱兩可的回答。

    張學良也是個鐵桿戲迷,後來93歲了還自己登台唱《戰太平》,他的二夫人谷瑞玉亦是戲子出身。此時他心情稍微好些,靜下神來認真聽戲,對孟小冬的表現嘆為觀止,讚道:“此女的老生造詣,全中國至少能排進前三,真是戲曲天才!”

    週赫煊心想:冬皇啊,京劇須生之皇,能不厲害嗎?

    等再過些年頭,孟小冬跟著余叔岩學戲後,把譚、餘兩派融會貫通,那就真正是全國第一,當之無愧的皇者了。整個中國唱老生的,沒人能勝過她。

    時間一點點過去,演出在叫好聲中完畢,觀眾們開始陸續離場。

    週赫煊、於鳳至等人則前往後台,祝賀孟小冬演出成功。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3 21:06
105【被人求字】

    戲院後台顯得很擁擠,二十多號人在裡面忙著卸妝、清理道具。週赫煊他們一進去,就顯得更擠了,戲班演員們紛紛好奇地看過來。

    週赫煊還沒說話,於鳳至就帶著張學良,走到孟小冬面前笑道:“孟老闆,恭喜恭喜!”

    “老闆”是對京劇名角的尊稱,一個戲班裡,原則上只有台柱子才能這樣稱呼。

    “於姐姐說笑了,我可不是老闆,”孟小冬連忙介紹旁邊的中年人,“這是我三伯父孟鴻榮,人稱小孟七,他才是老闆。”

    張學良抱拳道:“原來是孟老闆,失敬,失敬!”

    孟七最初是孟小冬祖父的雅號,他幾個兒子當中,就數老三孟鴻榮最為出息。所以孟鴻榮也被稱為小孟七,乃是戲班的台柱子。

    “多謝賞臉,”孟鴻榮問,“不知幾位貴客尊姓大名?”

    孟小冬介紹道:“三伯,這位是少帥張學良和他的夫人於鳳至,這位是北大校長周赫煊,這幾位是《大公報》的編輯李壽民、沈從文、朱湘和鄭證因先生。”

    戲班眾人大驚,如今張作霖權勢滔天,兵威覆蓋大半個中國,而張學良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他們想不到孟小冬居然認識少帥,而且看起來關係還很好,這可不得了!

    “原來是張少帥,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孟鴻榮連忙拱手鞠躬。

    張學良微笑接受,於鳳至笑道:“孟老闆不必見外,小冬是我認的妹妹,都是自家人。”

    這邊正聊著,孟鴻群對妻子納悶兒道:“咱家老大在天津住了兩三年,居然攀上張家的關係,她怎麼都瞞著不說啊?”

    張雲鶴見周赫煊一直站在旁邊,雖然不說話,但似乎跟張學良很親密的樣子。她也是精明人,居然就此猜出大概:“女兒能認識少帥,恐怕還要多虧那位周先生,他是咱家老大的心上人。”

    孟鴻群眉頭一挑,似乎有些擔憂女兒的婚姻問題。

    張雲鶴勸道:“你就別多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戲班子剛來北方,立足未穩,能有少帥撐腰支持,何嘗不是件好事?”

    “你說得也對。”孟鴻群無奈道。

    戲班子屬於社會最底層,表面風風光光,可若是沒有靠山,那就誰都能欺負他們。

    特別是孟小冬不但戲唱得好,而且姿色動人,在漢口時就被軍閥看上,所以才急匆匆北上天津隱居。去年孟小冬拜白玉昆為師,在跟隨師父前往濟南演出時,又被張宗昌相中。幸好當時要打仗,張宗昌被張作霖急電招去,這才躲過一劫。後來白玉昆搬往濟南定居發展,邀請孟小冬一起過去,孟小冬因為害怕張宗昌都不敢隨行。

    今年孟小冬又被褚玉鳳強請,虧得有周赫煊幫忙才化險為夷,這都是沒有靠山的緣故。

    現在孟小冬攀上少帥夫婦,戲班眾人自然大喜過望。孟鴻榮甚至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該把台柱子的身份讓出來,改由孟小冬來做當家人(名義上的)。

    “唉喲,稀客,稀客!”

    新明戲院的老闆劉廣順,聽到風聲連忙趕來,堆出滿臉笑容拜見道:“張司令,張夫人,在下新明戲院老闆劉廣順。二位尊客駕臨此地,真令本戲院蓬蓽生輝,劉某三生有幸!”

    劉廣順也是妙人,居然知道張學良喜歡別人稱呼他軍職,特別喊了個“張司令”來討好。

    張學良笑道:“好說,劉老闆客氣了。”

    劉廣順趁機道:“現在略備酒菜,司令說有閒暇,不如移駕小酌兩杯。”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張學良可不給對方攀關係的機會。

    “我送您!”劉廣順連忙跟上。

    等張學良離開,週赫煊才微笑道:“小冬,恭喜你演出成功。”

    李壽民也說:“小冬,你那出《定軍山》,唱得已經爐火純青了!”

    “謝謝兩位大哥,我還有頗多不足,需要繼續改進。”孟小冬說話時,含羞帶笑地望著周赫煊。

    朱湘對京劇不感興趣,對戲班道具卻頗為好奇。他把這地方當成自家臥室,到處瞎轉悠,不多時居然把口髯戴上,捋著長鬍子招搖踱步。

    “咯咯咯!”

    孟幼冬指著朱湘放聲大笑,童聲童氣地說:“你好調皮!”

    朱湘蔑視權貴,看不起平輩人,卻對小孩子格外喜歡。或許是他心中還保留著童真吧,居然跟孟幼冬玩得不亦樂乎。

    鄭證因卻盯著牆角的花槍看,終於忍不住好奇走過去,提到手上拎了拎,不屑道:“原來是樣子貨,打人都打不疼。”

    孟學科是練武生的,一手花槍刷得特別溜。他聽到這話,立即反駁道:“才不是樣子貨,我們也是有真功夫的。我爺爺在天平天國當了十多年兵,還跟著英王打仗,他的槍法可厲害了!”

    “呵呵,接招!”

    鄭證因笑了笑,突然抬槍爆刺。只見槍影閃動,槍尖擦著孟學科的頭皮劃過,扎在其頭頂的假髮當中。

    孟學科被嚇得呆立當場,好久才緩過神來,崇拜道:“你好厲害,教我使槍吧!”

    “我的槍法可不是用來表演的。”鄭證因摘下花槍,扔回牆角,慢悠悠走到週赫煊身邊。

    戲班演員們看著鄭證因和戴鬍子玩的朱湘,一個個呈現無語狀態,心想:小冬的朋友怎麼盡是怪人啊?

    週赫煊好笑道:“子沅,別玩了,把鬍子還給人家。”

    孟小冬忍俊道:“沒事,朱大哥要是喜歡,以後可以經常來戲班耍子。”

    劉廣順把張學良夫婦送出大門,又麻溜地跑回來,對周赫煊說:“周先生,剛才怠慢了,恕罪恕罪。”

    “劉老闆客氣,走,我請大家吃飯!”週赫煊豪氣道。

    劉廣順搶著說:“我來請客。”

    三十多號人前往隔壁的酒樓,戲班演員們跟在後面。大人表現得很沉穩,但幾個小輩卻忍不住,不時地竊竊私語——

    “小冬姐真行啊,連奉軍少帥和北大校長都跟她是朋友!”

    “以後咱們春和班可有好日子過了。”

    “那個周先生長得又高又大,真是英俊。”

    “妮兒,你可別亂想,那是我未來大姐夫!”

    “真的?周先生是小冬姐的相好?”

    “別瞎說,什麼相好,現在都叫自由戀愛。”

    “……”

    不知不覺間,孟小冬似乎成了戲班子的頂樑柱,就連長輩們跟她說話都客氣了許多。戲曲造詣深厚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認識大人物。

    酒過三巡,快散場時。

    “小孟七”孟鴻榮認為北大校長必然學識淵博、書法高明,懇請道:“週校長,我春和班剛搬來北邊,還請先生賜下墨寶,題寫班名。”

    “寫毛筆字?”週赫煊一臉懵逼。

    真是報應不爽啊,他到處找人討要墨寶,現在終於輪到自己了,可惜他的毛筆字實在不能見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4 00:36
民國之文豪崛起 106【去東北】

    週赫煊實話實說,笑道:“我的字兒可寫得很差,孟老闆真的要?”

    孟鴻榮以為他在開玩笑,喜道:“多謝週校長賜字!”

    朱湘可是見過週赫煊那蚯蚓亂爬的書法,這傢伙唯恐天下不亂,起身大喊:“掌櫃的,拿筆墨來!”

    這是間中式酒樓,賬房記賬用的就是毛筆,很快就拿來筆墨和硯台,只有找宣紙費了翻功夫。

    聽到動靜,掌櫃和客人們都過來湊熱鬧,紛紛打聽周赫煊是什麼來頭。

    眾人把菜盤端開,又吩咐店伙計擦乾淨桌子,把正位讓給周赫煊。

    “週校長請!”孟鴻榮恭敬地說。

    “**和班是吧?”週赫煊握著毛筆問。

    “是。”孟鴻榮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因為周赫煊握毛筆的動作頗為生疏。

    週赫煊提筆凝神,穩穩站於桌前,一副大書法家做派。

    有個食客悄悄問:“這位先生是誰啊?”

    春和班的人答道:“這是北大的校長周赫煊先生!”

    “原來是北大校長,難怪派頭十足。”

    “我知道周赫煊,他是寫《大國崛起》的大學者。”

    “周先生的書法肯定精妙絕倫,待會兒我也求一副。”

    “就你?省省吧,周先生的墨寶可是一字難得。”

    “… …”

    就在大家的議論聲中,週赫煊下筆如神,一氣呵成,在宣紙上寫下“春和班”三個大字。

    “嘶!”

    眾人倒吸涼氣。

    場面死一般寂靜,都被他驚天地泣鬼神的書法給驚呆了。

    “不拘一格,真是好字!”只有朱湘大笑著喝彩。

    週赫煊頗為謙虛的說:“孟老闆,我寫得不好,還請見諒。”

    聽了他這話,大家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實誠人啊!說寫得不好,就寫得不好,決不食言。

    孟鴻榮只想哭,但偏偏還得笑,笑得跟死了老媽一樣,拿起那墨跡未乾的宣紙說:“好……呃,好字,好字,呵呵。”

    週赫煊穿越前習慣使用電腦,別說毛筆,就是硬筆字兒都跟狗爬似的。

    眼前這三個字怎麼說呢,橫豎撇捺七歪八扭,大概比舊社會的蒙童要好些。如果拿來刻牌匾,那真的要丟死人了。

    孟小冬忍俊不禁,笑著幫忙解釋:“三伯,周大哥從小生活在南洋和西洋,習慣寫洋文。你讓他寫毛筆字,實在是強人所難。”

    “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孟鴻榮賠笑道歉。

    眾人一聽,隨即釋然。

    原來是個假洋鬼子!

    週赫煊也不覺得丟臉,招呼店伙計重新擺好酒菜,高喊道:“都別愣著啊,繼續喝酒!”

    “對,喝酒,”李壽民拍手笑道,“赫煊真有魏晉遺風,不拘泥於形骸。”

    週赫煊大笑:“你是想說我不怕丟臉吧?”

    “哈哈,正是此意。”李壽民樂道。

    週赫煊認真地對孟鴻榮說:“孟老闆,我們這幾個里頭,毛筆字兒寫得最好的是壽民兄,其次要數子沅老弟。我剛才那副字純屬獻醜,你也別當真。想要求字的話,找他們兩個寫,保證妥帖。”

    原本很尷尬的氣氛,因為周赫煊這個當事人毫不在意,其他人也就沒再多想了。大家反而覺得很有意思,特別是那些圍觀看客,把剛才發生的事當成趣聞。以後跟人聊天,他們估計會說:別看北大校長學問大,那毛筆字還沒我寫得好。

    這件事還流傳頗廣,甚至連南方的章太炎都有所耳聞。等明年周赫煊厚著臉皮找章太炎求字時,一向吝嗇墨寶的章老先生,居然大笑著揮毫急書,寫給他一篇近百字的長幅。

    酒足飯飽,週赫煊跟李壽民、朱湘勾肩搭背,醉醺醺的下樓去。唯有沈從文自製力很好,微醉則止,臨走時由他攙扶著已經喝上頭鄭證因。

    孟小冬把他們送到樓下,微笑說:“謝謝周大哥。”

    “謝什麼,都是朋友。”週赫煊笑道。

    張學良、於鳳至夫婦,還有今天沒來的馮庸,都是周赫煊幫孟小冬邀請的。再加上請新明戲院老闆吃飯,效果應該非常不錯,估計明天就會傳出風聲——孟小冬是少帥罩著的。

    孟小冬心裡明白,所以對周赫煊愈發感激,這個男人總是在幫她。

    “黃包車!”

    孫家兄弟的聲音打破氣氛。

    孟小冬捋了捋額前秀發,扶他們上車坐好,揮手道:“幾位哥哥慢走!”

    “回吧!”週赫煊轉頭笑道。

    黃包車越行越遠,張雲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女兒身後,滿意地說:“這位周先生人品不錯。”

    “我自然知道。”孟小冬抿嘴道。

    ……

    翌日。

    週赫煊沒有去報館上班,直接前往馮公館,探望病重的馮老爺子。

    馮庸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不振,他雖然是個喜歡惡作劇的浪蕩公子哥,但卻重情重義,對朋友很好,對父母更是孝順。

    “老爺子病況如何?”週赫煊問。

    馮庸搖頭道:“昏迷了兩天,醫生說已經不行了,讓我準備好後事。”

    週赫煊安慰道:“說不定有奇蹟發生呢。”

    “但願吧。”馮庸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女傭突然急匆匆跑來:“少爺,老爺醒了!”

    “真的?”馮庸也顧不上週赫煊,慌慌張張跑進馮德麟的臥室。

    週赫煊快步跟去,只見馮德麟躺在床上,雙眼虛睜,想要開口說話,卻又中氣不足,隱隱吐出兩個字:“回……家。”

    “回東北?”馮庸問。

    “辭官,回家。”馮德麟眨眨眼。

    “爸,我聽你的,以後都不做官了。”馮庸抹了把淚。

    馮德麟欣慰地笑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馮庸大喊道:“來人,備車,回北鎮!”

    週赫煊提醒說:“老爺子恐怕經不起旅途奔波。”

    “不管了,這是他老人家最後一個心願,”馮庸轉身對周赫煊道,“待會兒我寫封信,辭去東北空軍司令職務,你幫我轉交給六子。”

    “好。”週赫煊答應說。

    馮庸這個空軍司令,是張學良推薦提拔的,空軍事務也基本上是少帥過問,所以他現在要向張學良辭職。

    當天下午,馮庸就帶著父親返回北鎮老宅。僅僅兩天后便傳來消息,馮德麟病逝了。

    張作霖、張學良父子立即趕往奉天,週赫煊做為朋友,也實在不好視而不見。他把報館工作託付給李壽民,帶著孫家兄弟乘火車沿京奉線直奔東北。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4 00:38
107【一把火】

    奉天城內,送葬隊伍排了幾百米遠。

    馮德麟的葬禮中西合璧,既有汽車開道、軍隊護送,又有傳統的花幡旗傘、錢羅引吊。專門負責抬紙人紙馬紙轎的,就足足有三四十人,一路上哭聲震天,到處拋灑著紙錢。

    靈柩沿著城中主幹道,直往南門而去。

    奉天南門乃是凱旋門,只有打了勝仗,或者舉辦慶典才能走。自明末大將李成梁後,馮德麟是幾百年來第一個從南門出殯的。

    事實上,馮德麟死於北鎮老宅中,為了風光大葬,遺體才運到奉天城來出殯。

    張作霖親自主持葬禮,做了幾天水陸道場,又開了隆重的追悼會,這才把遺體送往城外安葬。

    馮德麟蓋棺入土後,張作霖父子連夜返回天津,但葬禮卻還沒結束。

    張作霖說了要風光大葬,按照他的意思,葬禮必須辦足七七四十九天。所以在北鎮老宅那邊,接下來幾十天都要擺流水席,還要開白事堂會,請戲班子來唱大戲。

    台上咿咿呀呀唱著,台下的客人吆五喝六吃飯痛飲。這場面不像喪事,反倒像在辦喜事。

    週赫煊默然坐在飯桌上,看著熱鬧的堂會,突然感覺很荒唐詭異。

    這個葬禮靡費無度,估計要花十多萬大洋。而在馮家莊園外,農民們卻艱難度日,馬上就要鬧春荒了——秋糧將盡,夏糧未收,正所謂青黃不接。

    而農民們的態度也值得深思,他們很多藉過馮家的錢,被馮家佔過地,被馮家催要過租子,按理說應該怨恨馮家才對。

    但喪宴的流水席卻沖淡了仇恨,因為不要錢,大家可以來敞開肚皮吃,一吃就是四十九天。附近的農民莊戶一個個吃得紅光滿面,嘴裡念著馮老爺的好,似乎馮德麟生前是個大善人。

    “赫煊,照顧不周,你不要介意。”披麻戴孝的馮庸走過來說。

    週赫煊道:“你重孝在身,就別管我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馮庸說:“我已經辭去軍職,以後就留在東北辦學校。不但要辦免費小學,還要辦免費大學。”

    果然歷史還是回到原來的軌跡,馮庸那個大學,幾年下來就能讓他散盡家財,不過也為中國培養出一批理工科人才和抗日義勇軍。

    流水喪宴開到第三天,就在周赫煊即將返回天津時,馮庸突然召集方圓十里八鄉的農民。

    馮庸站在開堂會唱大戲的舞台上,腳邊是幾個大箱子。他掀開箱子說:“這裡都是大家的借款欠條和未收的佃租憑據,以前我老馮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諸位父老鄉親不要計較。從今往後,咱們兩不相欠。來人,把火盆拿來!”

    在周赫煊驚訝的目光中,馮庸把那些借條和佃租全部點燃,扔進鐵盆一把火燒掉。

    “我草,牛逼!”週赫煊不禁低聲自語。

    莊戶佃農們也驚呆了,隨之而來的就是狂喜。突然有農民跪地磕頭,大呼道:“馮老爺仁義,馮老爺長命百歲!”

    呼啦啦跪倒一大片,誠心誠意地給馮庸磕頭,好多人是一邊哭一邊笑。這把火對馮庸而言無足輕重,對他們來說卻關乎身家性命,有人可能因此不用賣兒賣女。

    週赫煊好笑地搖搖頭,他在想如果換成自己,會不會有馮庸那般氣魄。

    燒的都是錢啊,幾大箱子!

    農民們長跪不起,馮庸燒完債據就離開了,他不願接受這種朝拜。

    週赫煊追上去,豎起大拇指說:“五爺,你是這個。”

    “別叫我五爺,我都不當官兒了,以後叫我五哥,”馮庸無所謂的笑道,“千萬別把我想得多高尚。農民那麼窮,賺苦哈哈的錢有什麼意思?我以後要實業救國,賺錢就賺辦工業的錢!”

    好嘛,週赫煊這才想起來,馮家還自個兒開著礦山工廠。那才是日進斗金的大買賣,完全可以不把農民的幾個租子當回事兒。

    週赫煊說:“那就祝五哥辦學校、開工廠馬到成功!”

    “借賢弟吉言!”馮庸掏出他的配槍,拍在周赫煊手上說,“我估計兩三年內不會離開東北,這個留著防身。”

    “多謝五哥。”週赫煊抱拳道。

    馮庸拍拍週赫煊的肩:“一路保重!”

    週赫煊坐著馮庸派來的汽車返回奉天,然後又乘火車去天津。

    車上,孫家兄弟還在討論馮庸的義舉,都說馮五爺是仁義豪傑,比他們老家的地主強上百倍。

    週赫煊卻玩著馮庸送他的槍,這是把勃朗寧M1900,俗稱“槍牌擼子”,時下中國人最喜歡的手槍。

    咔嚓咔嚓的聲音很快吸引到孫永浩,這小子看得眼睛發亮,忍不住說:“先生,給額玩玩唄。”

    週赫煊把槍扔過去:“改天我幫你們弄兩把,遇到突發意外也好反擊。”

    “那可好。”孫永浩高興道。他的功夫不如哥哥孫永振,但槍法卻更上一周,在天津靶場練槍的時候,經常打出好成績。

    孫永浩繼續玩著槍,週赫煊懶得管他,躺在床上倒頭大睡。這趟是長途,週赫煊選擇坐一等車廂,有床有桌子,還有專門的餐廳吃飯,不用坐著受罪。

    第二天早晨,火車駛入天津總站。

    週赫煊發現車站裡多了一些士兵,個個挎槍肅立。帶著大宗行李的旅客,還要接受嚴格檢查,行賄都沒用,那些當兵的根本不收錢。

    為什麼出現這種情況?

    因為張作霖要在天津菜園跪拜祭天,正式就任安國軍總司令了。另外孫傳芳、張宗昌任副司令,楊宇霆任總參議。

    張宗昌這種狗肉將軍都能當副司令,可想而知安國軍是什麼樣子!

    下了火車走出展台,週赫煊突然聽到一陣小孩兒的哭聲。

    廬隱哄著哭泣的女兒,一臉憤怒地看著搜查士兵。她的兩個隨身箱子都被打開,衣物和書籍被翻得亂七八糟,甚至有一件女人家的內衣被丟在地上。

    “好了,你可以走了。下一個!”士兵不耐煩地說。

    週赫煊正從這邊走過,瞥到箱子裡的幾本《小說月報》,還有一張文學研究會的會員證。他猶豫著停下來,拿出糖果(火車頭等車廂吃剩下的)遞給小女孩兒說:“乖,別哭,叔叔給你糖吃。”

    小女孩兒怕生,嚇得連忙轉頭,趴在媽媽懷裡。

    廬隱勉強笑道:“多謝先生好意,小孩子吃多了糖不好。”

    “你是作家?”週赫煊打聽道,“正好我也在給《小說月報》投稿。”

    廬隱有些驚訝,沒想到遇到同行,她自我介紹說:“我叫黃淑儀,筆名廬隱。”

    “我叫周赫煊。”週赫煊說。

    “你就是周先生!”廬隱大聲驚呼。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5 00:25
108【追更】

    週赫煊對廬隱的了解,來自於大學選修課《中國現代文學史》。她是中國第一位女權主義作家(呂碧城不算),作品常以女性為主視角,但文風直切、剛勁、倔強,下筆如刀。

    廬隱的女權是真女權,追求男女平等和獨立自主,提倡女性不要當花瓶,女性應當要自救,女人應該和男人共同分擔家庭和社會責任。對於無法從事工作的家庭婦女,應把她們做家務、教養子女也視為勞動。

    這種思想在民國初年,是難能可貴的——放到幾十年後的中國也很可貴。

    而周赫煊選修《中國現代文學史》時,對廬隱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那悲劇性的一生。明明生活在官宦世家,卻從小受盡磨難,結婚生女結果丈夫病逝。被婆婆趕出家門,又苦了好些年,終於遇到好男人再婚。眼看著過了幾年幸福生活,卻最終難產而死。

    事實上,廬隱可以不死的,都是窮困所致。夫妻倆為了省錢沒進醫院,只花十多元錢請助產士來家接生,結果流血不止,送到醫院已經無法救治。

    跟朱湘自己作死的悲劇不同,廬隱的悲劇全都來自社會。

    重男輕女!

    如果她是男兒身,父母絕不會把她視作災星,任其自生自滅。如果她生的是男孩,婆婆也不會在丈夫死後,把她們母女倆趕出家門。

    這個女人從來沒屈服過,一輩子都在跟命運抗爭,可惜她終極還是敵不過。

    “黃女士這是要去北平嗎?”週赫煊問。

    廬隱點頭說:“北平市立女子中學缺個校長,我受邀過去履職。”

    “黃女士真是年輕有為。”週赫煊笑道。他知道廬隱的校長當不久,因為不善於處理俗務,只做了一年便主動辭職。

    校長嘛,而且還是公立學校的校長,必然要跟各種官員接觸。當官的都是什麼德行,這點人盡皆知,她對此煩透了,寧願不做校長改當普通老師教書。

    “嗚……”

    火車汽笛長鳴。

    廬隱慌慌張張扣好行李箱說:“周先生,下次再聊,我要趕火車。”

    週赫煊道:“黃女士,如果在北平過得不如意,可以來天津《大公報》報館找我。 ”

    “好的,再見!”廬隱不及多說,把女兒放到背上,兩手提箱子快步離開。

    “唉!”

    週赫煊看著廬隱單薄的背影,忍不住嘆嘆氣。民國艱難,民國的女人更艱難。像廬隱這種相貌普通,又不靠家世和男人的女性,能年紀輕輕做校長已經算奇蹟了。

    回到家中,很快就有人上門拜訪,卻是勵力書局的老闆劉匯成親自送錢來了。

    “周先生,這是上個月的版稅。”劉匯成雙手捧上一張洋行支票。

    後世的版稅基本上半年一結,但民國戰亂頻繁,大家都怕出意外,所以按月結算。

    週赫煊瞟了眼,見上面的數額有1萬多,立即笑道:“劉老闆,這點小說,隨便派個人來就行,何必勞你大駕。”

    劉匯成賠笑說:“別人那裡可以,周先生的版稅我必須親自送上門,這才顯得尊敬嘛。”

    “劉老闆有心了。”週赫煊說。

    劉匯成試探道:“周先生,你的《神鵰俠侶》已經連載了8萬字,是否可以出單行本了?”

    好嘛,這才是劉匯成的真正目的,商人無利不起早。

    《神鵰俠侶》如今已連載到郭靖帶楊過上終南山,郭靖剛剛在山上大發神威,讓讀者們看得大呼過癮。而主人公楊過從小偷雞摸狗,還拜歐陽鋒為義父,一看就不是啥正經貨色。但偏偏這樣的主角更有人情味,更容易被讀者接受。

    有批評家在報紙上評價道:“《射雕俠侶》中的楊過,和《射雕英雄傳》的郭靖決然不同。郭靖老實木訥,楊過卻邪氣凜然。一出場就不知偷了誰家的雞,小小年紀就會調戲女人。這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俠客,他是大壞蛋楊康的兒子,他有自己的個性和人格,他最後能成長到哪一步,讓我們拭目以待。”

    可以說,《神鵰俠侶》比《射雕英雄傳》還受歡迎。如今唯一讓人詬病的,就是把古靈精怪的黃蓉,寫成面目可憎的中年婦女,黃蓉粉們就差沒罵街了。

    面對如此熱賣的小說,劉匯成自然想拿下版權。

    週赫煊也不繞彎子,笑道:“35%的版稅,劉老闆同意的話,咱們就簽合同。”

    “好!”劉匯成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下來。

    ……

    早晨。

    單成福攏著袖子走到院中,給即將上班的李壽民等人打招呼:“早呢,吃了沒?”

    “吃了,老爺子早上好。”李壽民問候道。

    天氣有些冷,單成福喝著白汽走到胡同口,幾個老伙計已經等在那兒了。他們不是來下棋的,這種鬼天氣,傻瓜才會在外邊下棋,不給凍成狗才怪。

    “咋還不來呢?”張四爺打著哆嗦說。

    “快了,快了!”單成福跺著腳活動身子。

    沒多久,陳二爺提著鳥籠子過來,笑道:“都在呢,早啊!”

    張四爺沒好氣說:“早個屁,凍死爺們儿了。”

    幾個老頭兒等了好些時候,終於有送報工過來喊:“拿報嘞,《新天津報》、《益世報》、《大公報》、《大眾報》……”

    “快點,快點!”老頭們連聲催促。

    報紙一拿到手,他們已經等不及了,站在原地就讀起來。

    你說他們是在幹嘛?

    等著追更《神鵰俠侶》呢!

    上一章寫到,楊過在重陽派受盡欺壓,闖了大禍,胡亂逃入禁地當中,讀者們都會吊起了胃口。

    陳二爺是前清的讀書人,看書奇怪,很快就讀到小龍女正式登場。只見報紙上寫道:楊過抬起頭來,只見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掀開帷幕,走進一個少女來。那少女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裡,看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除了一頭黑髮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絕俗,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蒼白異常。

    “好個絕妙少女!”

    陳二爺忍不住低聲喝彩:“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等他把今天連載的內容看完,又嘆息說:“可惜太過冷艷,不近人情。”

    張四爺笑道:“女人就該冷些好。”

    “我更喜歡黃蓉,聰明伶俐。”單成福道。

    “看來這小龍女應該就是女主人公,甚合吾意。”陳二爺捋鬍子說。

    “武打小說要看男人,你管女人幹嘛?”單成福一邊說一邊比劃,“想不到郭靖已經成了絕世高手,我看東邪西毒加起來都打不過他。那個降龍十八掌,一招打過去,把北斗大陣都破了!”

    陳二爺說:“這你就不懂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說就要有男有***陽調和才好看。”

    “老不正經!”眾人齊聲鄙視。

    張四爺說:“還是黃先生寫的小說好看,我天天就盼著看後面的。”

    “是周先生,我的房客!”單成福得意道。

    民國時候娛樂方式太少了,一本武俠小說不但受年輕人追捧,甚至可以讓幾個老頭子大冷天等著追更。

    整個天津,不知有多少人天天追看《神鵰俠侶》,如今《大眾》副刊的日銷量已經因此突破8000份。狂熱粉絲甚至把《神鵰俠侶》譽為當今第一好書。

    週赫煊卻在苦惱,龍騎士的劇情要不要改動呢?

    不改不行啊,民國時期雖然性觀念逐漸開放,但那僅限於知識分子。普通老百姓還是極重貞操的,真個讓道士把小龍女玷污,估計報社都要被砸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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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