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176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00:35
070【慘案】

    上午授課完畢,學生們沒有放學回家,而是來到隔壁的食堂排隊就餐。

    廚娘是從附近請來的農婦,每月薪水1元,專門負責給師生們做飯。營養午餐沒有牛奶,只是普通的家常菜和白面饅頭。即便如此,學生們也吃得津津有味,抱著沾油的餐具舔了又舔,乾淨溜光都不用再洗碗筷了。

    就在記者們拍照時,週赫煊突然問:“咦,六帥呢?”

    馮庸說:“六子已經走了,他還要去北邊掌軍。”

    週赫煊笑道:“你倒是清閒。”

    “沒辦法啊,空軍太精貴,老帥根本不捨得用,”馮庸自嘲道,“我現在就一整天吃白飯的司令,閒得骨頭都生鏽了。”

    週赫煊說:“走吧,我們也回去。”

    馮庸看著那些肚皮飽脹、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小孩子,感慨道:“我活了二十幾年,今天才終於感覺自己是在做事。”

    “哈哈,彼此彼此!”週赫煊笑道。

    兩人乘坐黃包車返回租界,路過英租界的時候,突然看到有大批學生在遊行示威。他們舉著橫幅標語,揮舞旗幟高喊口號,浩浩蕩蕩的朝英國領事館前進。

    “打倒英帝國主義!”

    “嚴懲兇手,抗議干涉!”

    “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

    “……”

    英租界軍警很快趕來,將游行的學生堵在街上,一時間場面變得極為緊張。

    週赫煊對此無能為力,他和馮庸都只能站在旁邊看熱鬧。學生們正處於熱血激憤狀態,根本就別想勸動,至於租界軍警,更不會聽周赫煊的指揮。

    不止天津,如今全國各地都在鬧遊行。

    起因是國民革命軍北伐,不顧列強的調停干涉,接連佔領長江中下游地區。這些都是英國的傳統勢力範圍,打起仗來損失很大,英國佬終於坐不住了,出動軍艦在長江流域尋釁滋事。

    剛開始的時候,英艦和商輪利用其巨大噸位,以浪沉中國木船、淹死中國人取樂。隻長江流域萬縣段,三個月內就淹死40多人,有4艘中國民船被撞沉。

    衝突激化發生在八月底。

    英國商輪萬流號跑到雲陽江面鬧事,不分青紅皂白浪沉楊森運軍餉的3艘木船,50多位船上軍民被淹死,八萬多餉銀和少量槍支沉入江底。

    話說,楊森是吳佩孚任命的四川省長,英國人如今也在幫吳佩孚,這次事件純粹大水沖了龍王廟。

    但英國佬牛啊,撞錯就撞錯唄,我管你誰是誰,反正中國人命賤。

    楊森也牛,一怒之下派兵扣押英國商輪萬通號和萬縣號,要求英國人賠償損失。英國佬的回應是增派軍艦,並下達24小時最後通牒,期限一到就直接開砲。

    9月5日,英艦悍然砲擊萬縣市區,炮轟近3個小時,發射砲彈和燃燒彈300餘發。中國軍民死傷數千人,民房商店被毀千餘家,史稱“萬縣慘案”。

    慘案發生後,包括《大公報》在內,全國多家報紙對此進行了詳細報導,並嚴厲譴責英國人的罪惡行徑。熱血愛國青年自然坐不住,紛紛自發上街遊行示威。

    若是抗議和遊行管用,那還要軍隊來幹什麼?

    如今英國人的氣焰依舊囂張,不但拒不交出兇手、賠償損失,反而威脅吳佩孚和平解決此事。吳佩孚只得給楊森施壓,要求楊森給英國人道歉,並儘快釋放被扣押的英國商輪。

    乾坤顛倒,黑白不分,巍巍民國,一向如此。

    “別看了,走吧。”馮庸嘆氣說。

    週赫煊無奈搖頭,成功辦學的歡喜心情,瞬間被沖得蕩然無存。

    鬱悶無比的返回報館,週赫煊屁股還沒坐熱,胡政之和張季鸞就一起找上他。

    張季鸞說:“我們剛剛收到警告,北平方面勒令《大公報》淡化萬縣慘案,報導言辭不得過於激烈。好像直隸地區所有報館,都收到了這條電令。”

    “社長,你說怎麼辦吧。”胡政之看著周赫煊。

    週赫煊反問:“你們的意見呢?”

    張季鸞說:“該如何報導,就如何報導。不黨、不私、不賣、不盲,這八個字不能丟了。”

    週赫煊仔細考慮著其中得失,最終咬牙說:“報!”

    胡政之和張季鸞相視一笑,前者說道:“這次的社論我來寫,盡量含蓄一些,但事實必須講清楚。”

    想要在民國辦報紙,骨氣和圓滑都得具備。胡政之不會傻到故意激怒軍閥和洋人,但關鍵時候還得堅持底線,這才是《大公報》真正的辦報方針。

    上次週赫煊說的那個深度報導,各地軍閥近年來的軍費開支,胡政之早就收集齊了。但此時正值北伐軍接連大捷,他選擇暫且按住不發,因為一旦這種呼籲和平的文章寫出來,等於變相在幫吳佩孚說話。

    真正的報導時機,是在南北軍隊僵持不下的時候。

    打發走胡、張二人,週赫煊坐在辦公室裡唉聲嘆氣,他發現自己不管怎麼做,對中國的糟糕局面都無濟於事。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週赫煊沒好氣道:“請進!”

    一個年輕人推門而入,恭敬道:“周先生你好,我是來送請帖的。”

    週赫煊打開帖子,卻是張學良以前的副官、如今《北洋畫報》的社長馮武越,邀請他週末參加舞會。

    “勞煩通知馮社長,我到時會去的。”

    週赫煊感覺很諷刺,如今全國老百姓都在抗議列強,有錢人家的舞會卻還照開不誤。而他週赫煊,也是那“不知亡國恨”中的一員。

    ……

    褚府。

    褚玉鳳歪趟在榻上,抽著大煙問:“都半個月了,還沒找到機會?”

    杜笑山苦著臉說:“那姓周的太雞賊,平時都待在租界不出來。今天倒是去了東郊,但隨行的還有張學良和馮庸,這事不好辦啊。”

    褚玉鳳滿不在乎道:“他不出租界,那俺們就在租界下手。”

    “可不行!”

    杜笑山連忙勸阻:“二爺,在租界動火器是大忌,一不小心就會引來洋人干涉。”

    “你呀,就是膽子太小,”褚玉鳳笑道,“找個槍手,躲在人群裡放槍,打完槍子兒就跑,洋人能查得出來?”

    “這……”杜笑山欲言又止。他真不想管這事,好歹週赫煊是張學良的人,而且還是個知名大學者,萬一出了紕漏,就得輪到他杜笑山來背黑鍋。

    褚玉鳳面色猙獰道:“你是天津的地頭蛇,去給俺物色一個不要命的槍手。給他1000大洋,務必把周赫煊的腦袋提來。這是軍令,不得違抗!”

    “好……好吧。 ”杜笑山勉強答應,心裡已經把褚玉鳳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別看褚玉鳳在天津城橫行無忌,其實還是個慫貨。他根本不敢在租界殺人,就連請槍手都委託杜笑山,以後出事可以推得一干二淨。

    杜笑山當然不是傻瓜,憑白給人當槍使。他回到家中左思右想,喚來心腹說:“你去給周赫煊傳句話,讓他出門小心,謹防刺客。”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00:36
071【狗血】

    週赫煊很快就收到杜笑山的提醒,那天他出門上班,突然迎面走來個人,沒頭沒尾地說:“先生出門小心,謹防刺客!”

    自穿越以來,要說周赫煊得罪過的人,也就溥儀和褚玉鳳。

    就溥儀那軟弱性格,是絕對乾不出刺殺這種事的。那就只剩下褚玉鳳了,週赫煊感覺如芒在背,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他也不敢再讓孫家兄弟輪換著去李公館練武了,每天出門必然帶在身邊,好歹能增添些安全感。

    但天底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週赫煊琢磨著要解決這個隱患,而不是被動等待殺手出現。

    按照歷史軌跡,褚玉璞和褚玉鳳還能風光一兩年,真要鐵了心殺週赫煊,足夠他死上好幾次!

    好在租界足夠安全,就算安排刺客,那也得謀劃很久。

    週末。

    週赫煊換好衣服,在樓上窗戶觀察許久,才帶著孫家兄弟出門。

    他叫了三輛黃包車,孫永振在前,孫永浩在後,自己乘坐中間那輛,對車夫說:“往北,去博目哩道!”

    車夫訝然回頭:“先生,博目哩道在南邊。”

    “我喜歡繞路看風景。”週赫煊懶得解釋。

    “好嘞,先生坐好!”三位車夫大喜,繞路跑他們賺得更多,巴不得能繞一整天。

    每次出門都變著法子繞路,自然是為了防止有人埋伏。

    週赫煊暗自吐槽:媽蛋,出門參加個舞會,都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一樣!

    博目哩道在英租界最南邊,也就是後世天津的彰德道。半個小時的路程,兜圈子足足花了兩個鐘頭時間,黃包車才終於在馮公館門口停下。

    馮武越留洋學的是航空和無線電,他回國後便擔任張學良秘書,還協助過馮庸組建東北空軍。

    去年受郭松齡倒戈影響,張學良身邊的很多親信都被調任,馮武越也是那個時候辭職的。他今年初在《益世報》任職,後來張學良又聯繫到他,出錢讓馮武越創辦《北洋畫報》。

    以馮武越自身的職務,暫時還沒能力在天津租界買房子。但他同時還是趙慶華女婿,趙四小姐的大姐夫,老丈人家可有錢得很。

    週赫煊入府時,舞會已經快開始了。

    馮武越帶著妻子過來迎接道:“周先生來啦,這是內人絳雪。”

    “馮夫人你好!”週赫煊微笑道。

    “周先生好,久仰大名。”趙絳雪頷首施禮。

    趙慶華一共四個女兒,芳名分別叫絳雪、紫霜、縑雲和綺霞(趙一荻),貌似她們今天都來了。

    週赫煊被帶到大廳,馮武越給他逐一介紹:“這是三弟燕生,還有他的未婚妻吳婧。”

    “趙公子你好,”週赫煊和趙燕生握手認識,又對吳婧說,“吳小姐,咱們又見面了。”

    “是啊,真巧。”吳婧笑道。她的出身也不簡單,是天津首富吳調卿的孫女、中國首家銀行創辦者嚴筱舫的外孫女。

    馮武越又介紹三位美女說:“這是二妹紫霜,三妹縑雲,四妹綺霞。”

    週赫煊與她們分別握手,注意力集中到趙四小姐身上。趙綺霞如今才14歲,她好像是明年初遇到張學良的,那也才15歲啊,少帥居然忍心向一個小姑娘下手。

    除了趙家人,陸靜嫣和徐子權這對小情侶也在,他們跟周赫煊比較熟,見面後聊得頗為愉快。另外還有一些青年男女,都是馮武越夫婦的朋友,亦或是天津富豪名流家的公子千金。

    今晚屬於年輕人的舞會,連年齡超過30歲的都沒有。

    馮庸最後帶著一位美女出場,哈哈笑道:“武越,你們不等我就開始了啊,辦事不地道!”

    馮武越和馮庸是朋友,握手問:“五爺,這位小姐是?”

    馮庸立即介紹說,“這位是張樂怡張小姐,她父親跟我家老頭子在談生意。聽說我要來參加舞會,老頭子就讓我把張小姐也帶來。”

    馮庸的父親馮德麟跟張作霖是拜把兄弟,馮張二人當年在東北明爭暗鬥,最後張作霖勝出,馮德麟無奈宣布下野。雖然不當軍閥了,但馮德麟做生意卻吃得開,藉著張作霖的關係,經營出偌大家業。

    今年張作霖佔領直隸地區,馮德麟也跟著搬到天津,把生意從直隸做到天津來。

    至於張樂怡,乃是南方富商張謀之的千金。她也是新式女子,讀過書、會英文,如今跟在父親身邊做翻譯,協助打理家族生意。

    “張小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馮庸拉著周赫煊說,“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周赫煊,《大國崛起》的作者,當下中國最權威的世界史專家。”

    張樂怡好奇地打量著周赫煊,伸出小手笑道:“周先生你好。”

    “你好!”週赫煊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心中狂呼:我靠,這個妞至少95分!

    馮庸湊到週赫煊耳邊,賊兮兮地笑道:“赫煊,該出手時就出手,趁早拿下。這個張小姐不簡單,年齡還不到20歲,做起生意來有模有樣,是個賢內助。要不是我早結婚了,肯定也要放手去追求。”

    “管好你自己吧。”週赫煊好笑道。他其實已經有些動心了,一來張樂怡長得漂亮,二來家世也不錯,三來還會打理生意,放在後世絕對的白富美兼女強人。

    舞會正式開始,週赫煊居然成為今天最耀眼的人物,不管已婚未婚,女孩子們都圍著他打轉。

    知名才子嘛,而且長得還挺帥,總是受女人青睞的。

    跟梁啟超、梁簌溟等人不一樣,這些女人不聊《大國崛起》,反而更喜歡週赫煊的詩才,不斷詢問他那首《見與不見》是寫給誰的。

    週赫煊只能瞎編愛情故事,把各種韓劇狗血段子全都湊一起:“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傍晚,璐璐偎在我懷裡,我們坐在塞納河邊一起看夕陽。巴黎的城市上空,晚霞漫天,景色格外美麗,但這種美麗卻只能是淒美。她得了絕症,醫生說最多能活半年。她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願讓我見到她枯槁的病容,要把最美的樣子留在我記憶中。那晚回家,她便躺在浴缸中割腕自殺了,走得安靜而祥和。”

    所以說女人喜歡看韓劇呢,窮人小子愛上富家千金,再來一段曠世三角戀,接著各種美麗誤會,最後以絕症落幕。等周赫煊把故事講完,在場的美女們已經感動得哭了。

    這就是情詩《見與不見》的創作背景。

    老闆,再來三斤狗血!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19:35
072【講故事】

    一直到跳舞時間,週赫煊終於從花叢中抽身。他婉拒了幾位女子的邀舞,走到馮庸身邊說:“五爺,過來一下。”

    “怎麼了?”馮庸跟準備跟一位富豪千金跳舞,聽到這話立即放開少女。

    兩人走到角落裡,週赫煊低聲說:“有人要殺我。”

    “誰?”馮庸沉聲問。

    “是褚玉鳳,”週赫煊把那天營救孟小冬的事說了一遍,“星期三有人給我報信,讓我出門小心,謹防刺客。”

    馮庸皺眉道:“那這事就難辦了。”

    褚玉璞如今是直隸督軍,手裡握著重兵,就算張作霖都要給他幾分面子。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絕對不能動褚玉璞的親兄弟,最多找到理由打他一頓。

    即便弄死了褚玉鳳,褚玉璞也不會善罷甘休,到那時周赫煊更加危險。

    週赫煊道:“我有個法子,可以暫時緩解一下,但需要五爺幫忙配合。”

    “什麼法子?”馮庸問。

    “褚玉鳳的刺殺就像一顆延時炸彈,我想將它提前引爆,”週赫煊湊到馮庸耳邊私語道,“英國醫生雅各布·海曼在租界極有聲望,我可以約他一起去打馬球。然後半路上安排槍手,瞄準海曼身上的非致命部位開槍。”

    馮庸驚道:“你想禍水東引?這要是辦砸了可危險得很。”

    週赫煊說:“所以得找一個神槍手,埋伏在樓上用步槍射擊,這樣才打得更準。槍要用褚玉鳳部下慣使的槍,槍手在射擊後立即逃走,但要留下一張我的照片。”

    馮庸終於聽明白了,奸笑道:“你小子夠損啊!通過照片和子彈,就能把褚玉鳳定為幕後兇手嫌疑人,再藉助英國人施壓,估計褚玉鳳兩三年內都不敢再搞暗殺。”

    週赫煊笑道:“這事還得五爺幫忙才行,我可不認識什麼神槍手。”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馮庸拍胸脯道,“咱們再仔細謀劃一下,把事情辦得更穩妥些。”

    敲定陰謀詭計,週赫煊心情大爽,朝幾位沒有跳舞的美女走去,笑道:“小姐們,怎麼都坐在這裡啊?音樂動人,應該去展現一下你們曼妙的舞姿。 ”

    趙縑雲道:“我們都沒去過南方,正在聽張小姐講金陵和上海的趣事呢。”

    “是啊,張姐姐講得可有意思了,”趙綺霞興奮地說,“她還跟楊耐梅一起吃過飯,有楊耐梅的簽名照片。”

    如今胡蝶還是個小演員,阮玲玉才剛剛考入電影公司,二女都名聲不顯。楊耐梅算得上此時中國最紅的女星,特別是她主演的《玉梨魂》,這兩年火遍大江南北。

    《玉梨魂》的原著小說創作於民國初年,其作者徐枕亞更是鴛鴦蝴蝶派小說的開派祖師。小說銷量高達數十萬冊,甚至賣到新加坡等南洋地區,情節內容無非才子佳人,深受廣大閨中少女的喜愛。

    週赫煊聽趙四小姐一說,瞬間明白她們正在聊電影明星。果然這種事情不分時代,女人都對八卦新聞情有獨鍾。

    一個姓詹的富家千金問道:“周先生遊歷西洋各國,最喜歡的是哪位外國明星呢?”

    “我喜歡葛麗泰·嘉寶。”週赫煊說。

    “嘉寶是哪國的?”張樂怡好奇問。

    週赫煊解釋說:“嘉寶是一位美國演員,她現在還不出名,但我相信以後她肯定能成為大明星。”

    趙縑雲問:“周先生也喜歡看電影嗎?”

    週赫煊笑道:“我看的電影不多,但我卻聽朋友說起過一個比電影還感人的愛情故事。”

    “什麼故事?”趙綺霞連連問道,小姑娘就喜歡這種新鮮玩意兒。

    “在美國有一對未婚夫妻,名叫山姆和莫莉,在朋友卡爾的幫助下,搬進了一套漂亮公寓。山姆是年輕的銀行職員,非常愛自己的未婚妻。有一天晚上,他們看戲歸來,突然遭到歹徒的搶劫,搏鬥中山姆中槍身亡,變成了一個幽靈鬼魂……”

    週赫煊開始講述《人鬼情未了》:“氣急敗壞的卡爾想要傷害莫莉,幸虧奧塔和山姆及時趕來。面對充滿仇恨的幽靈,卡爾終於自取滅亡,而完成心願的山姆也即將升入天堂。在消失之前,莫莉終於見到顯形的山姆,兩人在天堂的聖光照耀下含淚吻別,就此天上人間難再見。”

    不愧是經得起票房考驗的好萊塢商業片,放在如今這個年代殺傷力巨大,在座的千金小姐們全都沉浸在淒美的愛情故事當中。

    趙縑云作勢抹淚道:“好感人啊,我都快哭了。”

    趙四小姐的關注點卻有些不同,她瞪大眼睛問:“周先生,你說這世上真有鬼魂嗎?”

    週赫煊笑道:“我沒見過。這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

    話還沒說完,突然停電,房間裡變得一片漆黑。

    “啊!”

    週赫煊被身邊一群女人的尖叫聲震得耳朵都快聾了,那聲音比鬼魂還恐怖。

    就在他用指頭鑽自己耳洞時,燈光又重新亮起,馮庸走過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好玩嗎?我見你們在講鬼故事,所以想增添點氣氛,讓人把電閘給拉了。”

    眾人哭笑不得,這位馮五爺已經二十好幾歲了,居然還有童心玩惡作劇。

    做為主人,馮武越也不好說什麼,苦笑著跑去搗騰留聲機,拍手喊道:“剛才出了一點小事故,舞曲重放,大家繼續跳舞!”

    “跳舞跳舞,”馮庸走到趙縑雲面前,彎下胖乎乎的身體行禮道,“趙三妹,跟五哥跳一曲唄。”

    “大壞蛋!”趙縑雲笑罵一聲,還是彎著馮庸的手臂步入舞池。

    週赫煊也走向張樂怡,伸手說:“張小姐,希望有幸能與你共舞。”

    “咦~~~”

    富家千金們拖著長長的聲調起哄。在她們看來,今晚週赫煊拒絕了所有人的邀舞,現在專門請張樂怡跳舞,顯然是在表達愛意。

    張樂怡本來沒多想,但被這些小姐妹一鬧,頓時俏臉通紅。她猶豫數秒,終於還是把手放在周赫煊手心裡,點頭微笑道:“樂意之至!”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4 20:07
民國之文豪崛起 073【又見情詩】

    摟著張樂怡的纖腰,週赫煊沒話找話:“張小姐還在讀書嗎?”

    “剛剛畢業。”張樂怡說。

    “哪所學校?”週赫煊繼續問。

    “金陵大學,南京的一所教會學校。”張樂怡詳細道。

    民國時候的學生,入學普遍偏晚,就拿蕭紅來說,15歲才小學畢業。

    週赫煊恭維道:“張小姐真是聰慧過人,20歲就大學畢業了。”

    張樂怡糾正說:“我還沒滿19歲呢,哪有20歲。”

    週赫煊笑道:“哦,原來張小姐今年18歲。”

    “你……”

    張樂怡猛然反應過來,嗔怒道:“你這人真壞,居然套我話。”

    “冤枉,是張小姐你主動說的,”週赫煊叫屈道,“為了公平起見,我也詳細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周赫煊,字明誠,今年4月份剛滿28歲。現在咱們扯平了。”

    “女人的年齡是秘密,能一樣嗎?還扯平,”張樂怡說著自己就笑了,好奇問,“周先生真28歲了?看著不像啊。”

    週赫煊說:“或許是我長得不夠成熟。”

    張樂怡莞爾笑道:“嘻嘻,剛讀《大國崛起》時,我還以為周先生是位老學究。”

    “你也看過我的書?”週赫煊問。

    張樂怡說:“那當然,好多同學還有手抄本。”

    “那你也手抄了嗎?”週赫煊道。

    張樂怡搖頭說:“我沒有,不過我湊齊了整套《京津泰晤士報》。”

    “真有錢,”週赫煊調侃說,“張小姐家里肯定是做大生意的。”

    張樂怡解釋說:“哪是什麼大生意,也就幫洋人修修別墅,建建房子之類的。”

    我靠,還是房地產商,放後世那才叫大土豪!

    張家的主營業務是營建房屋,但也兼做進口貿易,比如汽車、煤油什麼的。說白了就是買辦起家,之後再轉行開發房地產。

    一曲舞跳完,週赫煊把張樂怡的家庭情況摸得清清楚楚,甚至知道她老爸木匠出身,如今已混成小有名氣的建築師。

    舞曲結束,張樂怡回到女人堆裡。那群千金小姐輕聲低笑,不時朝著周赫煊指指點點,也不知在議論他什麼。

    馮庸端著紅酒過來問:“怎麼樣,這位張小姐還不錯吧?”

    “很有教養,也很聰明。”週赫煊在心裡加了一句:就是比較嫩,還沒見過世面,稀里糊塗被人把底子都掏乾淨了。

    馮庸朝趙家姐妹指了指說:“趙二妹和三妹也不錯,不過二妹已經有婚約了。你要是對趙三妹有意思,我可以幫你撮合撮合。”

    週赫煊狂汗道:“五爺,你堂堂一個空軍司令,咋轉行當媒婆了?”

    “狗咬呂洞賓,我是在幫你好不好,”馮庸白了他一眼,“你是咱自己人,趙家也是自己人,你如果和趙三妹能成好事,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週赫煊問:“趙家大姐跟馮武越,不會也是你撮合的吧?”

    “哈哈,你猜對了。”馮庸笑道。

    週赫煊:“……”

    趙慶華雖然是商人,但還有個身份是張作霖的外交顧問,對奉軍嫡係而言,還真的算自家人。

    馮庸催促道:“快說說,你到底喜歡哪個,是張小姐,還是趙三小姐?我幫你做媒牽線。”

    “嗯,”週赫煊考慮良久,身為顏值黨的他做出了最終選擇,“張小姐吧。不過我自己來就可以,不用勞您大駕。”

    馮庸說:“那可有點難,張家根基在南方,我的面子不起作用。”

    “看我的。”週赫煊當即去找馮武越,要來鋼筆和信箋,還有一本愛情小說。

    文人才子嘛,泡妞當然要寫詩。

    而且在這個年代,寫情書和情詩是很浪漫的,女孩子就吃這一套。

    馮庸以前就是個浪蕩公子哥,十多歲跑去讀軍校後,便再也沒摸過課本。他見周赫煊刷刷刷寫完一首情詩,驚訝道:“這就行了?”

    “當然行,男人不能說不行。”週赫煊說完便朝張樂怡走去。

    馮庸還在原地嘀咕:“男人不能說不行,這句話好像有點道理。”

    週赫煊把情詩夾在小說中,遞給張樂怡說:“張小姐看過這本書嗎?”

    張樂怡看了下書名,搖頭道:“沒看過。”

    趙縑雲湊過去說:“《春明外史》我看過,是張恨水的大作。周先生也看愛情小說?”

    《春明外史》年初才連載完畢,三個月前集結出版,在北方名氣極大。有人把張恨水的《春明外史》,與週赫煊的《射雕英雄傳》,並列為今年最好看的通俗小說。

    不過這本書在南方還未造成影響,張樂怡沒看過很正常。

    週赫煊說:“張小姐可以看看,裡面有驚喜的。”

    “是嗎?那我可要好生拜讀。”張樂怡禮貌性的笑道。

    “你先慢慢看,我過去一下,”週赫煊指著馮庸說,“馮公子找我有事。”

    週赫煊離開後,張樂怡繼續跟小姐妹們聊天。她說話時隨手翻著小說,猛然瞥見裡面夾著張信箋,沒多想便拿出來打開,只掃了幾眼就紅著臉微笑起來。

    “怎麼了?”

    趙綺霞湊過去,邊看邊唸道:“《一顆開花的樹》——贈張樂怡小姐,啊……”

    趙四小姐只念了開頭,便連忙摀嘴,擺手解釋說: “張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周先生寫的情詩?快給我們看看!”

    千金小姐們可不管這些,紛紛圍過來看好戲,還有人搶過信箋接著往下念: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好的時刻/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顆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對一個女人而言,被人追求是很美妙的事,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帥氣的才子。

    聽著那首寫給自己的情詩,張樂怡臉上含羞帶笑。她忍不住朝週赫煊那邊張望,二人視線接觸時,張樂怡的表情又變成了羞怒,似乎是在責怪週赫煊太莽撞。

    “哇,真是周先生寫的情詩!”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這兩句寫得好美,太羅曼蒂克了!”

    “樂怡,還不快答應,這詩可不是一般人能寫出來的。”

    “……”

    富家千金們熱鬧起哄,她們平日里衣食無憂,生活極為空洞。好不容易碰到這種事,自然個個都興奮不已,恨不得自己成為故事的女主角。

    “哎呀,都別看了,快還給我!”張樂怡窘得不行,說著就要去搶那張信箋。

    “不給不給,我看沒看夠呢。”手裡拿著情詩的女郎連忙逃開。

    張樂怡起身去追,卻被姐妹們有意作弄,一個傳給另一個,就是不讓她碰到,眾女子歡笑著鬧做一團。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4 20:08
民國之文豪崛起 074【差事】

    舞會結束,客人們陸陸續續坐車離開。

    張樂怡手裡握著張恨水的小說,眼睛平視前方,看都不看周赫煊一眼。

    馮庸笑道:“張小姐住在利順德飯店,赫煊你送她回去吧。”

    “不用!”張樂怡斷然拒絕。她今晚被人臊得慌,若是再接受週赫煊護送,那不就坐實兩人的關係了嗎?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馮庸衝週赫煊眨眨眼,自己鑽進小汽車裡,吩咐司機開車閃人。

    張樂怡穿著一條白色洋裙,兩隻手臂都裸露在外邊。夜風吹來,她感覺有些冷,不由雙手交叉護住胸口,手掌在胳膊上摩擦取暖。

    週赫煊見狀也不說話,脫下自己的西服給她默默披上。

    “謝謝。”張樂怡沒有拒絕,甜笑著緊了緊衣服。

    “樂怡,明天你有空嗎?一起去看電影吧。”週赫煊自來熟的發出邀請。

    張樂怡搖頭說:“明天我就坐船回南京了。”

    “那真是遺憾,”週赫煊有些失望地說,“我會常給你寫信的。”

    “誰要你寫信,”張樂怡笑著噘噘嘴,突然招手喊,“黃包車!”

    週赫煊吩咐孫永浩道:“永浩,你送張小姐回旅店。”

    黃包車只有一輛,張樂怡坐著,孫永浩只能跟在後邊跑。車子行了十多米遠,張樂怡才回頭朗聲笑道:“周先生再見!”

    “再見!”週赫煊揮手的時候,心裡其實在琢磨如何坑褚玉鳳。

    車夫埋頭疾奔,嘴裡喘著悠長而有節奏的氣息。

    張樂怡感受著西服上傳來的溫熱,忍不住抬起領口聞了聞,有淡淡的皂角味道。她翻開《春明外史》,藉著昏暗的路旁燈光,反复默讀信箋上的情詩,臉上不知不覺就浮出甜蜜的微笑。

    回到飯店,張樂怡先是去給父親通報平安:“爸爸,我回來了。”

    “嗯,玩得還開心吧?”張謀之點頭道。

    “挺開心的,認識不少新朋友。”張樂怡說。

    張謀之突然瞥見女兒身上的西服,不動聲色問:“誰送你回來的?”

    張樂怡面不改色地回答:“一個朋友的隨從。”

    “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坐船。”張謀之沒再刨根問底。

    “那我回房去了。”張樂怡捧著小說腳步輕快,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等女兒離開,張謀之的臉色才陰沉起來。如今局勢風雲變幻,誰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張謀之身在南方,是更傾向於國黨的。他認為自己的女兒才貌雙全,至少也得嫁給國黨高官或者權貴公子才體面,可不贊成女兒隨隨便便找個男人自由戀愛。

    張樂怡回房後,小心翼翼地把西服折疊放好,然後又把夾著信箋的小說藏在行李箱中。她有寫日記的習慣,攤開本子寫道:

    “9月12日,星期天,晴。

    今天和馮庸先生一起去參加舞會,認識了許多新朋友。

    週赫煊先生也在,他跟我想像中不一樣,長得高大英俊,笑起來很有男人魅力。他說話風趣幽默,常常逗人發笑,還講了一個關於人和鬼魂的愛情故事……

    這位周先生又特別討厭,竟然當眾給我寫情詩。雖然他寫的詩很不錯,但實在太唐突了,應該私底下傳給我才對……

    他正是我喜歡的那種成熟博學的男人,真是好煩惱啊,要不要接受他的追求呢?一定不能馬上答應。他還說要給我寫信,就當做是對他的考驗吧。如果一年內他寫的信能湊齊100封,那我就答應他。如果不夠數目,哼哼,本小姐才不理會呢!”

    第二日清晨。

    張樂怡隨父親來到八號碼頭(後世天津港三公司泊位),在候船的時候,她不斷回頭張望,期待從擁擠的人潮中看待一張熟悉面孔。

    “有朋友要來送你?”張謀之問。

    “沒有啊。”張樂怡笑著掩飾。

    張謀之看著女兒那欲蓋彌彰的樣子,心頭愈加不快,只想快點回到南方,早些安排好一樁婚事。

    “污~~~”

    輪船汽笛聲響起,乘客們開始上船了。

    張樂怡踱步踏上舷梯,最後一次回身望去,猛然看到送行人群的最前方,週赫煊正在朝她招手微笑。

    張樂怡心頭跟吃了蜜一樣,歡快地跑進船艙。

    張謀之好奇地探查究竟,可惜下面人太多,他搞不清誰在給女兒送行。

    輪船還沒起航,週赫煊便悄悄離開港口,坐車前往馮公館。

    東北老牌軍閥馮德麟正在院子裡散步,身上穿了件綢衫子,手裡把玩著兩個核桃。他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大好,走起路來還得杵拐杖,身邊隨時跟著傭人防止摔倒。

    週赫煊半道上停下,問候說:“伯父你好!”

    馮德麟瞇著眼瞅瞅他:“你是小五的朋友?”

    週赫煊笑道:“老爺子,我叫周赫煊。”

    馮德麟點點頭,拐杖朝里面一指說:“進去吧,小五在二樓。”

    週赫煊拜別這老頭兒,在馮府傭人的帶領下來到馮庸書房。

    馮庸正翹著二郎腿在看報紙,一見周赫煊,立即讓人去傳話:“把侯忠國叫來!”

    週赫煊也不客氣,自個兒坐下拿盤裡的果子吃,問道:“侯忠國就是那位神槍手?”

    馮庸點頭說:“他以前叫侯七,匪號'三山好',東北的綠林響馬,槍法準得很。當年剿匪的時候,可是讓六子吃了不少苦頭,一人一槍在林子裡,打得一個排的新軍不敢露頭。”

    “厲害!”週赫煊由衷讚歎。

    週赫煊很快見到那位東北大鬍子,結果讓他非常意外。這大鬍子臉上並沒有鬍子,長相清秀倒像個讀書人,不知情的根本猜不到會是馬匪出身。

    “馮司令。”侯忠國抬手敬禮,動作很隨意,吊兒郎當的完全沒有軍人氣度。

    馮庸點頭說:“坐吧,交給你一個差事。”

    ……

    杜府。

    杜笑山愁眉苦臉,他不是沒殺過人,但還真沒殺過名人。

    像週赫煊這種名滿全國的大學者,一旦被暗殺,那就跟捅馬蜂窩一樣。如果輿論壓力過大,北洋政府甚至會組織專門的調查組,前來天津辦案。

    若是在租界出事,洋人還得插一腳,那就更麻煩了。

    偏偏週赫煊還是張學良的人,而如今政府的主人又是張作霖,案子查起來絕對不會敷衍了事。

    到時褚玉鳳肯定置身事外,杜笑山多半得背黑鍋。但褚玉鳳的命令又無法違抗,否則杜笑山就沒法在天津城混了,真真讓他兩面為難。

    “老爺,人帶來了。”心腹禀報導。

    杜笑山頷首說:“讓他進來。”

    一個穿著短褂的青年進屋便磕頭:“小人馬六拜見杜老爺!”

    “起來吧,”杜笑山打來手裡的木箱子說,“拿去。”

    馬六雙手捧過木箱,打開一看,只見裡面盡是白花花的大洋,銀子堆裡還放著一把手槍。他把槍別在腰間,問道:“杜老爺,要殺誰?”

    杜笑山說:“裡面是1000大洋,我會幫你買好船票,你開槍之後立即離開天津。還有,盡量別把人打死,胸口以上的地方不能打。”

    “啊?”馬六沒聽明白。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4 20:08
075【侯七VS馬六】

    馬六本名馬奎,九年前河北發大水,他隨父母舉家逃難來天津。

    父親和兩個弟弟,分別餓死病死在半路上,妹妹也被賣給人牙子換糧食。好不容易逃至天津,母親也撒手去了,只剩下馬六一個人苟活於世。

    當時杜笑山還只是南善堂老闆,並未合併組建八善堂。

    南善堂做為慈善組織,主要救濟兩類人:一是寡居守節的孀婦(提倡貞潔本分),二是貧寒窮苦的文人(賺取名聲口碑)。

    但遇到大災大荒之年,南善堂也會賑濟災民。

    如此說來杜笑山還是個大善人。

    果真這樣嗎?呵呵。

    災民一來,杜笑山便趁機組織賑捐活動,甚至還邀請戲班子來義演。至於所募集的賑災善款,南善堂的股東們分一些,當官的分一些,再留一些做南善堂行政經費,真正用到災民身上的不到兩成。

    馬六不清楚其中貓膩,他只知道自己快餓死凍死時,是杜老爺給的糧食和棉衣讓他活下來。

    馬六以前當過兵,逃兵。

    不是他自己想逃,而是敵人殺過來時,大傢伙兒突然發現排長不見了。緊接著幾個班長也腳底抹油開溜,他們這些大頭兵只好跟著跑,然後帶動兄弟部隊一起跑,漫山遍野全是潰兵。

    馬六足足逃了半日,停下來時發現槍沒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扔掉的。他不敢再回部隊,便一路偷搶乞討回到老家,結果又碰到百年難遇的大水災。

    在天津活下來後,馬六便做了混混。他敢打敢拼,暗地裡給杜笑山當狗,在天津南市一代很吃得開。

    杜老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杜老爺讓打誰,自己就打誰,杜老爺讓自己殺誰,那誰就必須死——這是馬六樸素的道德觀念。

    更何況還有錢拿,足足1000大洋啊!

    馬六信不過洋行,他把裝錢的箱子埋在城郊,只等殺了人後再取出來跑路。

    一切準備妥當,馬六喬裝成賣水果的,在路邊上整整守了六天,終於看到目標出門。

    “唉喲,我鬧肚子,你忙我看著攤啊!”馬六對旁邊擦皮鞋的說。

    “行,你去吧。”擦皮鞋的滿口答應。等馬六一走,這人立即偷幾個蘋果藏在懷裡,準備晚上拿回家給老婆孩子吃。

    目標乘坐的黃跑車明顯在繞路,馬六在後面瘋狂追趕,累得像條死狗,氣喘吁籲抱怨道:“這些拉車的,都他娘屬兔子,跑得真快!”

    追了大概40多分鐘,目標終於在一棟洋房前停下。

    馬六沒有立即動手,因為這裡行人稀少,不方便逃跑。還有就是,他已經累得雙腿發軟,必須得先歇會兒。

    “呼呼呼呼!”

    馬六藏在街邊角落裡,雙手撐著膝蓋,彎腰下蹲瘋狂大喘氣。

    小洋樓裡出來一對洋人夫婦,跟目標有說有笑,然後又坐著黃跑車繼續往南而去。

    “還……還跑啊!”馬六在奔跑過程中,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從軍生涯。那時一打仗就跑,不是跑著追敵人,就是被敵人追著跑,同袍們一個個都是長跑健將。

    又跑了一陣,由於前方街市繁榮,黃包車的速度終於慢下來。

    馬六感覺自己機會來了。

    ……

    侯七坐在樓頂無所事事,跟馬六的累成狗不同,他是閒得蛋疼。

    想當初做馬匪的時候,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多痛快。他娘的突然蹦出個張少帥,帶著一支新軍在黑龍江到處剿匪,官軍兵力佔優、武器先進不說,居然還無恥之極的用火砲。

    侯七麾下總共也才兩三百號人,足足被山炮轟了半個鐘頭,整個寨子被炸得稀巴爛。

    炮轟結束後,人倒沒死幾個,但兄弟們都被嚇壞了。仗沒法打,只能趁夜收拾細軟,從山間小道偷偷逃跑。

    可惜少帥太過雞賊,居然還在山下埋伏了部隊,侯七帶著兄弟們兜頭就撞進去。

    一頓機槍掃射,馬匪瞬間倒斃四五十個,侯七嚇得胡亂逃進林子裡。他仗著東北密林和神槍術,一個人壓著追他的整個排打,最後子彈打完才終於被俘虜。

    少帥惜才,沒有殺他,反而邀請他擔任新軍的射擊教官。

    侯七就這麼被迫當了一年兵,實在不適應少帥新軍的嚴厲軍法和軍規。在接二連三違反軍紀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的離開軍隊,被馮庸招去做了身邊侍衛。

    今天的任務,對侯七來說太簡單了。

    馮庸讓他開槍打英國人的腿,別說是腿,就算讓他打目標左邊的卵蛋,他都不會失手打到右邊那個。

    侯七看著天空的雲彩,突然想起東北的白山黑水。他不喜歡天津,這裡就像個大籠子,把人關在裡面透不過氣。他想回東北,在雪原密林中無拘無束,縱馬奔騰,暢意快活。

    侯七看到街上一對情侶挽手走過,忍不住啐道:“不知廉恥!光天化日勾勾搭搭。”

    罵完之後,他又突然想:老子已經32歲了,是該找個婆娘結婚生娃。要是哪天被人弄死,好歹還能留下個種,去了陰曹地府也有臉見爹娘。

    爹啊,娘啊!

    侯七的爹娘已經死了快二十年,那時日俄兩國在東北大戰。俄國人為了肅清奸細、隱藏行軍路線,把他們整個村子都殺光,侯七躲在菜窖裡才逃過一劫。

    他恨死了俄國人,於是加入抗俄隊伍給日本人做事。結果發現日本人也不是啥好鳥,欺負起中國人來比俄國人還狠,侯七憤慨之下,乾脆投了馬匪當綠林好漢。

    來了!

    侯七雙眼一瞇,瞳孔微縮,拿起身邊的步槍上膛瞄準。

    ……

    今天正是周末,繁華的街道上人流如織,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幾輛黃包車奔跑而來,行人紛紛主動讓道。

    就在此時……

    “砰!”

    一聲槍響。

    這是侯七在開槍,準確命中英國醫生的小腿。

    “砰砰砰!”

    又是三聲槍響。

    這是馬六在開槍,他的槍法就要遜色許多,再加上手槍的準頭不好,第一槍直接打飛了,流彈打中一個街邊倒霉蛋的屁股。他已經顧不得杜笑山的告誡,第二槍打中周赫煊的肩膀,然後發狠再次扣動扳機。

    “先生小心!”孫永振跳下黃包車,猛地朝週赫煊撲去。

    最後一槍命中孫永振的後背。

    “媽拉個巴子,還有人渾水摸魚!”侯七在樓頂看得真切。他扔掉步槍和一張照片,然後飛快下樓,朝著馬六逃跑的方向追去。

    而整個街面,此時已經亂作一團。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1:33
076【卸磨殺驢VS兔子咬人】

    “殺人啦!”

    街上的行人聽到槍聲,就像是一群無頭蒼蠅般胡亂逃竄。幾個車夫連他們的黃包車都不管了,連滾帶爬逃進街邊店鋪,抱著腦袋朝外面偷偷窺視。

    “達令,達令!你沒事吧?”洋婆子驚慌失措地問道。

    雅各布·海曼捂著自己大腿,鮮血汩汩的從彈孔溢出,他臉色蒼白道:“快送我去醫院輸血,我好像被擊中大動脈了!”

    “哥!哥,你醒醒啊!”孫永浩抱著孫永振使勁搖晃。

    孫永振語氣虛弱道:“別搖,痛。”

    “哦哦,”孫永浩猛地反應過來,“黃包車,黃包車,人都死哪兒去了?快過來!”

    週赫煊此刻正被孫永振壓著,他強忍著肩膀上的疼痛說:“100大洋,送去醫院就100大洋,快喊。”

    孫永浩聞言立即喊道:“車夫都過來,送到醫院100大洋!送到醫院就100大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幾個車夫瞬間就從店裡衝出來,爭先恐後地說:“坐我的車!我跑得快。”

    就連不相干的車夫都過來了,七八輛黃包車護送著三位傷者奔向西醫院,甚至有人拉著空車跟在旁邊跑,無非是想趁機要一筆賞錢。

    英租界的印度士兵和華人巡捕也迅速趕來,他們看到傷者有英國人,頓時顯得慌亂無比。軍警自發在前面開道,巡捕則護在四周,務必保護好英國大人平安就醫。

    至於週赫煊和孫永振的傷勢,他們才不管,死了都無所謂。

    幸好會施醫院離案發地點較近,十分鐘不到傷者已經被推進手術室。

    雅各布·海曼的傷勢不嚴重,步槍子彈威力大,直接把大腿肉給打穿了。主要是止血比較麻煩,腿部動脈瘋狂飆血,如果不及時搶救,很可能失血過多而亡。

    週赫煊和孫永振就有點悲催,他們中的是手槍子彈,威力不大,卻卡在了骨頭里。週赫煊是左肩鎖骨受傷,孫永振是背部肋骨受傷,都需要先做手術摘除子彈。

    也幸虧孫永振命大,子彈稍偏一點的話,他受傷的就不是背部肋骨,而是內髒了。

    ……

    馬六裝作受驚群眾,慌亂地朝北邊逃跑。他要先去城郊取埋好的銀子,再前往碼頭登船,杜笑山會派人給他送船票。

    跑著跑著,馬六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卻是個高大健壯的漢子追來,心虛之下,馬六使出吃奶的力氣瘋狂加速。

    可惜馬六在追踪週赫煊時,就已經跑了一個多鐘頭,而侯七則是以逸待勞,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終於,馬六跑不動了,喘著氣回頭問:“呼,呼,兄……兄弟,你追……追我做什麼?”

    侯七也停下,貓抓耗子般戲耍道:“老子追的就是你!”

    “兄弟哪……哪條道上的?別……開玩笑。”馬六套近乎說。

    侯七笑道:“老子黑龍江'三山好',做的是無本生意。”

    馬六行刺後沒把槍丟掉,此刻他悄悄摸向后腰,握住槍柄繼續說:“原來是東北的綠林兄弟,在下馬六……”說到這裡,他突然拔槍射擊,“去死吧!”

    “砰砰砰砰!”

    馬六的表情猙獰而瘋狂,對準侯七連續不斷開槍。只可惜他槍法太爛,連續四槍打過去,被侯七就地一滾便躲過了。

    “咔!”

    再想開槍時,子彈已經打完。馬六把空槍朝侯七砸去,然後轉身繼續逃跑。

    侯七還有閒心把扔來的手槍接住,他幾個健步衝上,飛起一腳蹬在馬六后腰。馬六踉蹌著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把下巴都磕破了。

    侯七踩著馬六的腦袋,麻利地拆槍組槍,調侃道:“不錯啊,使的還是花口擼子。這玩意兒可是稀罕貨,老子都沒用過幾回。”

    所謂“一槍二馬三花口,四蛇五狗張嘴蹬”:“一槍”指勃朗寧M1900,“二馬”指柯爾特M1903,“三花口”便是勃朗寧M1910。勃朗寧M1910排在兵器榜第三,俗稱“花口擼子”,彈容量七發,有效射程50米,深受廣大民國槍迷的喜愛。

    “兄弟,繞……饒命!”馬六臉貼在地上,驚恐地說。

    “饒你媽拉個巴子,”侯七抓著馬六的頭髮提起來,掄起手槍就朝他頭上砸了幾下,“你他媽周先生都敢殺,有沒有把馮司令放在眼裡?”

    馬六額頭上被砸出兩個大青包,哭喪道:“哪個馮司令啊?”

    “東北軍空軍司令馮庸,少帥的拜把子兄弟,”侯七又是一拳砸在馬六肚子上,“我跟你說,你小子攤上大事兒了。你這次殺的是少帥的人,還連帶著傷了英國人,十條命都不夠槍斃的。”

    馬六解釋道:“那洋人不是我開的槍。”

    “不是你,也是你的同夥!”侯七說,“老老實實把幕後兇手供出來,有了真兇,你才能變成從犯,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狗命!”

    馬六高呼:“我不能說,杜老爺是我的救命恩人!”

    “杜老爺?”侯七笑問。

    馬六眼珠子一轉:“我是絕對不會供出杜老爺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也是個操蛋貨!”侯七哭笑不得,揮起拳頭把馬六打暈,然後跟拖死狗一樣拖走。

    沒走多遠,巡捕房的華人巡警也聽到槍聲趕來,將侯七團團包圍道:“不許動!”

    侯七扔掉手槍,舉起雙手說:“我是馮庸馮司令的侍衛,今天閒逛的時候碰到刺殺事件,兇手就是這個被我打暈的人。”

    ……

    褚府。

    副官飛快地衝進屋禀報:“二爺,杜笑山的人動手啦!”

    “哈哈哈哈,”褚玉鳳得意大笑,“他奶奶個熊,讓俺等了好久。把人打死沒有?”

    副官語氣猶豫道:“不清楚,週赫煊跟他的隨從都中槍進了醫院。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把話說完,別跟個娘兒們似的。”褚玉鳳不耐煩道。

    副官低聲說:“二爺,跟周赫煊同行的還有個洋人,那個洋人也中槍了。而且,那個洋人是租界的名醫,連英國總領事都找他看病。”

    “什麼!”

    褚玉鳳大驚失色,把手裡的茶碗砸到地上臭罵:“這個杜笑山,盡給俺找麻煩,洋人是他能惹的嗎?”

    副官說:“二爺,這事得早作打算,把咱們摘出來。”

    褚玉鳳在堂屋裡走來走去,反复思量後說:“你去讓常之英把杜笑山抓起來,判他個貪污瀆職、挪用善款,儘早槍斃了!”

    “是,卑職馬上去辦!”副官領命離開。

    “等一下,”褚玉鳳咬牙道,“不用讓法院判了,抓人的時候直接擊斃,就說是拒捕抗命。”

    本來褚玉鳳是不想做這麼絕的,但此事已經牽涉到英國總領事,他必須果斷斬掉線索。絕不能讓杜笑山把他供出來,否則後患無窮。

    這就是民國的軍閥,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視國人性命若草芥,卻對洋人畏之如虎。

    ……

    杜府。

    杜笑山不可置信地看著心腹,語氣顫抖道:“怎麼會傷到洋人?馬六誤我啊!”

    心腹解釋說:“好像不是馬六打傷的,有人在房頂上埋伏了槍手。”

    “是褚玉鳳!”

    杜笑山面色猙獰道:“肯定是他,褚玉鳳這損種信不過我,自己也派了槍手去刺殺。”

    “老爺,現在怎麼辦?”心腹問。

    杜笑山混跡江湖多年,卸磨殺驢的事情見得太多,當即說道:“拿衣服和假髮來,我要喬裝去租界,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杜笑山去租界做什麼?

    當然是尋求洋人保護,他派的人只打傷了周赫煊,洋人中槍跟他沒關係,杜笑山不願背這個黑鍋。

    至於週赫煊那邊,杜笑山提前示警,也算結下了善緣,說不定還能得到原諒。畢竟,他是受褚玉鳳支使的,本身跟周赫煊無仇無怨。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1:35
077【避難】

    不管刺殺案發生在天津城,還是在城外租界地,只要不涉及洋人,案子都由天津地方法院審判。租界內的刑事案件,工部局雖然要過問,但一般都懶得去插手。

    這也是褚玉鳳敢派人去租界殺人的原因,就算槍手被抓住,亦由天津地方法院受理,洋人多半會睜隻眼閉隻眼。

    可一旦涉及到洋人,那事情就鬧大發了。審理此案的機構,將由天津地方法院,轉變為洋人領事法庭(上海那邊還有一些特別法院,比如英國在滬高等法院,美國在滬高等法院等)。

    稍微處理不好,刑事案件就會釀成外交事件,就連北洋政府都要被牽扯其中。

    所以褚玉鳳一聽說英國人受傷,而且槍手還被抓住,立即就把杜笑山當成了替罪羊。杜笑山也老奸巨猾,表示這個鍋我不背。

    天津警察廳廳長常之英,以前是張宗昌麾下陸軍第二十師一〇七旅旅長,後來被褚玉璞收編挖過來。歷史上,此人在抗戰期間還當了漢奸,官至偽濟南道道尹、偽青州特別區行政長官。

    常之英此時絕對算褚家走狗,褚玉鳳一聲令下,他立即就親自帶隊抓人。結果卻撲了個空,杜笑山早已逃進租界,到工部局巡捕房自首去了。

    巡捕房。

    馬六被吊起來毒打一頓,警員才開始問話:“姓名!”

    渾身鞭痕的馬六,再被鹽水淋身,痛得哭天搶地,恨不得把小時候偷看寡婦洗澡的事都說出來:“我叫馬奎,別人都叫我馬六,今年30歲,祖籍河北,家住直隸省保定道(河北安平縣)馬家河村……”

    “停停停!”

    警員不耐煩道:“我問一句,你就說一句,別搶話!”

    馬六連忙說:“好的,長官。”

    “叫馬奎是吧,哪個奎?”

    “不知道,我不識字,長官隨便寫一個吧。”

    “家裡還有什麼人?”

    “我爹娘和兩個弟弟,在逃難時都死了,還有個妹妹被賣給了人牙子,家裡就剩我一個。”

    “你不是叫馬六嗎?就沒幾個哥哥?”

    “回長官,我左手六個指頭,所以叫馬六。”

    “職業?”

    “沒職業,就瞎混。”

    “那就是混星子。平時住哪兒?”

    “南市xx胡同xx號租的房。”

    “誰指使你殺英國人的?”

    “長官,冤枉啊,英國人不是我開槍打的。”

    “還敢狡辯!來人啊,給我再狠狠地打!”

    “真的,冤枉啊!啊!別打別打,我說……杜笑山杜老爺讓我去殺週赫煊,還給了我一把花口擼子和1000大洋。我喬裝成賣水果的,在周赫煊家外邊兒蹲了好幾天,終於看到他出門,然後我就跟上去,這事你可以問擦鞋匠朱五!”

    “朱五又是誰?家住哪裡?全名叫什麼?”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叫朱五,一直在那條街上擦皮鞋。”

    “好好說,別撒謊,我會把朱五帶來跟你對質。”

    “我說,我一定好好說。當時我就跟著周赫煊一路跑,後來他又去見了兩個洋大人。但那個洋大人身上的槍子兒,真不是我打的。我只開了三槍,一槍打飛了,一槍打在周赫煊身上,一槍打在他的隨從身上。後來我又被馮司令的人追,又打了四槍,花口擼子只能裝七發子彈,都被我打完了,洋大人身上的子彈真不是我打的!”

    “暫且信你,等我把杜笑山抓來再說!把這傢伙帶去好好關著,綁起來把嘴堵上,別讓他自殺!”

    ……

    朱五見馬奎拉肚子一直未歸,眼看著天色都快黑了。他瞅瞅旁邊的水果攤,心頭一發狠,準備全部推回自己家去。

    剛走了沒多遠,突然被一群華人巡捕堵上,領頭地問:“你就是朱五?”

    “是啊。”朱五下意識點頭。

    “給我抓了,”巡捕隊長厲聲道,“我告訴你朱五,你的事犯了!”

    朱五噗通跪地,嚎啕大哭:“長官,水果我不要了,求你別抓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帶走!”

    ……

    事發地點被幾個小隊的印度士兵封鎖,挨家挨戶逐個排查,凡是看著像壞人的全部抓走。

    終於,有兩個士兵在屋頂發現步槍和照片,其中一人用帶著咖哩味的英語欣喜大喊:“我找到了,我找到凶器了!”

    “是我先找到的!”同伴連忙說。

    “我先看到的!”之前那個印度阿三怒道。

    兩人為了立功,居然當場打起來,各自被揍得鼻青臉腫。最後打贏的那個搶到步槍,輸的那個只分到一張周赫煊的照片。

    他們奔跑著下樓,就跟撿到金子一樣歡欣雀躍。

    ……

    杜笑山頭上戴著假髮,裝扮成老媽子從後門出府。他不敢乘坐轎車,走了幾條街才叫來黃包車,直奔英租界的巡捕房而去。

    半路上杜笑山遇到一隊巡捕,就跟見到親人似的,他跳下車大喊:“我是杜笑山,我知道今天槍案的幕後兇手,快把我抓起來。快!”

    眾巡捕們面面相覷,然後一擁而上,直接把杜笑山五花大綁起來。

    被帶到巡捕房的審訊室,還沒審問就要用刑,杜笑山連忙喊:“我是來自首的,我全都說,別耽誤時間了!”

    負責審訊的警員哭笑不得:“說吧,杜老爺,我聽著呢。”

    杜笑山語速飛快道:“週赫煊得罪了褚玉鳳,褚玉鳳讓我找人暗殺他。被你們抓起來的馬六,確實是我派出去的,但英國人受傷不關我的事。褚玉鳳怕我辦事不力,他另外安排了槍手,英國老爺受傷是褚玉鳳找槍手做的。還有,我不想殺週赫煊,還特意叮囑馬六別打致命地方。而且我派人提醒過週赫煊,讓他出門小心刺客,我都是被逼的!我沒想過要殺人,真的。”

    警員眉頭皺起,此事牽涉到軍閥,已經不是巡捕房能夠處理的了,只能上報工部局的老爺們定奪。

    ……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殺週赫煊殺不死,還傷了英國人,連槍手都被人抓到。”

    “還有你,常之英!你堂堂的警察廳長,殺個杜笑山都殺不了,你還有臉給俺們褚家做事嗎?”

    “滾,全都給俺滾蛋!”

    常之英等褚玉鳳發洩一通,才說:“軍座,是不是該給大帥發個電報?”

    “對,對,發電報,趕快給俺備車,俺要去電報局!”褚玉鳳已經慌亂失措了。一旦洋人發出照令,就連褚玉璞都保不住他,很可能會被判刑。

    驅車前往電報局的途中,褚玉鳳突然又喊:“調頭去軍營,俺要上前線打仗!”

    好嘛,褚玉鳳終於清醒,他知道軍隊裡才是最安全的。天津他是待不下去了,等到領事法庭的判決出來,北洋政府迫於外交壓力,肯定會將他撤職查辦。

    只有待在前線部隊裡,才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就算張作霖親自來了,都拿褚玉鳳沒辦法,這事拖一段時間或許就能緩和。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1:37
078【蠢得像頭豬】

    就在周赫煊遭遇槍擊的前兩天,馮玉祥在五原整軍誓師,宣布就任國民軍聯軍總司令,正式加入國民革命軍的行列。

    事實上,國民軍力扛直奉聯軍兩三個月時,馮玉祥根本不在前線指揮。他早宣布下野了,跑去蘇聯學習考察,這次回國正好收拾殘軍,躊躇滿志地捲土重來。

    對比氣勢如虹的國民革命軍,北洋軍閥看似強大,其實內訌嚴重,就似一個生了病的巨人。

    先來說幾個月前吧,張作霖的手下李景林,吳佩孚的手下靳雲鶚和田維勤,曾跟馮玉祥、李景林密謀結盟。他們商量,由孫傳芳進兵山東驅逐張宗昌,李景林占據天津阻止奉軍南下,靳雲鶚進軍山西與馮玉祥夾擊閻錫山,田維勤出兵南苑、通州與馮玉祥聯手把張作霖趕回東北。

    經過一系列動作,張作霖順手解決掉李景林,吳佩孚也罷免了靳雲鶚,各自清理內部叛徒才終於站穩腳跟。

    然而面對接連大捷的北伐軍,北洋軍閥內鬥還在繼續——

    當北伐軍進攻湖北時,孫傳芳沒有去幫忙。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讓北伐軍和吳佩孚狗咬狗,等兩敗俱傷後再去收拾殘局。以“援吳”的名義,順勢佔領吳佩孚的湖南、湖北地盤,那他的五省聯軍就可以擴大為七省了。

    而張作霖呢,說是派兵南下支援吳佩孚,其實是想從吳佩孚手里奪取直豫兩省地盤,進而窺伺湖南、湖北,把奉軍勢力擴展到長江以南。

    張作霖的策略是:利用吳佩孚、孫傳芳被北伐軍重創的機會,以“援吳”的名義滅吳,以“援孫”的名義滅孫,最後再蕩平北伐軍,從而奪取整個天下。

    嗯,想法都是很好的。

    在吳佩孚的主力被北伐軍擊潰後,張作霖感覺時機已到,立即委派張宗昌為援吳總司令,積極南下支援吳佩孚。

    吳佩孚也不是傻子,連連謝絕張作霖的好意,說自己在京漢線尚有雄師十餘萬,分分鐘把南邊的逆黨幹掉,就不用勞煩東北大兄弟了。

    張作霖為人熱心,硬是要幫忙。

    因為北平由直奉兩系共管,張作霖首先逼走吳佩孚的部將、北平衛戍司令王懷慶,改由奉係將領於珍接任。接著又以“嗦響”為要挾,搞垮杜錫珪內閣。杜錫珪這個代理總理,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把位子讓給了顧維鈞。

    張作霖從而獨自掌控北平,成為北洋政府的真正主人。

    與此同時,張作霖又命令張宗昌和褚玉璞,沿京漢鐵路南下,佔領吳佩孚控制的保定、大名一帶。

    週赫煊遭遇刺殺的時候,褚玉璞正在“支援”保定,可惜吳佩孚的守軍不接受“支援”。

    就跟吃飯買單一樣,一個說:“這頓飯我請!”另一個說:“我來請,誰付錢我跟誰急。”

    然後雙方就打起來……

    張宗昌、褚玉璞用熱情的砲火,支援了吳佩孚的保定守軍,給盟友帶來春天般的溫暖,幾天時間便把保定給支援下來。

    然後張宗昌和褚玉璞又吵起來。

    原因是分贓不均。

    軍閥混戰有個特點,就是戰場上的傷亡率很低,一場大仗打下來,漫山遍野全是潰兵。對於戰勝方而言,這是一個擴軍的好機會,張宗昌和褚玉璞都是靠收攏潰兵起家的。

    聯軍指揮室裡。

    張宗昌拍桌子道:“俺是援吳總司令,保定是俺援助下來的,按理說該分大頭!”

    褚玉璞也不含糊:“俺是援吳總指揮,援助保定的這場仗,是俺指揮的,怎麼說也該拿六成!”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時,褚南湘突然進來禀報說:“大帥,天津急電,是常之英發來的。”

    褚玉璞抓過電報紙一看,頓時勃然大怒,踢開椅子說:“胡鬧!”

    “出什麼大事了?”張宗昌好奇地搶過電報,看完之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褚矮子,你那兄弟真他娘是個人才!俺服了。”

    褚玉璞氣得發笑,說道:“這哪是俺兄弟,分明是一頭蠢豬!”

    褚玉璞沒理由不生氣,因為他那個親兄弟實在太草包了。

    如果換成褚玉璞,根本就不會顧及洋人,直接派兵穿便衣帶短槍,衝進週赫煊家裡就抓人了,然後以赤色分子的罪名秘密槍斃。哪用得著搞什麼暗殺?簡直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就算是事情敗露,傷了英國人,褚玉璞也不會嚇得離開天津。把杜笑山推出去當替罪羊就是,咬死了自己跟刺殺事件無關,難道英國佬真的敢派兵抓人?最後肯定是不了了之。

    最讓褚玉璞生氣的是,褚玉鳳居然私自調動天津守軍,說是要帶部隊到前線打仗。這尼瑪在搞笑呢,私自調動軍隊那才是大罪,暗殺個把人跟違抗軍令比起來,連個屁都不算。

    幸好現在是用人之際,如果換做平時,褚玉鳳前腳帶守軍一走,估計張學良後腳就把天津給佔了。天津可是褚玉璞的根基,他把看守老窩的重任交給親兄弟,沒想到褚玉鳳居然傻得跟頭豬一樣。

    從事件開始到最後,褚玉鳳就沒一件事辦對的,簡直爛泥扶不上牆。

    褚玉璞無奈扶額道:“南湘,你馬上回天津一趟,幫俺兄弟疏通少帥和英國人那邊。順便跟周赫煊說,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俺不想再追究,讓他也別再搞事。不然的話,就算他飛上天,老子也把他翅膀給折了!”

    “是,大帥!卑職這就去辦。”褚南湘抬手敬了個軍禮,躬身退下。

    褚玉璞又喊來賈賀:“你馬上給俺兄弟發電報,讓那個混蛋馬上返回天津!叫他給俺老實點,再敢惹事,老子回去扒了他的皮!”

    賈賀離開後,張宗昌還在笑:“哈哈哈,老是有人說俺張宗昌笨得像豬,跟你兄弟比起來,俺是真比不過。”

    “你笑夠了沒有,”褚玉璞沒好氣道,“笑夠了俺們繼續商量,這潰兵該怎麼分。”

    “再讓俺緩一緩,哈哈哈哈,快笑岔氣了。”張宗昌一邊笑一邊拍桌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7 23:07
079【滅口】


    天津英租界,會施醫院。

    馮庸坐在病床前啃著蘋果,幸災樂禍道:“不錯,還活蹦亂跳的,看樣子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週赫煊苦笑說:“這次也太巧了,兩個槍手居然撞到一起。”

    “是啊,我的後續安排都沒用上。”馮庸惋惜道,他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週赫煊問:“現在情況如何?”

    馮庸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樂道:“你猜是誰給你報信示警的?”

    “誰?”週赫煊很想知道。

    “杜笑山,”馮庸說,“那個殺手也是他派去的。”

    週赫煊頓時無語:“他有病吧,先給我通風報信,再找人來暗殺我。”

    馮庸道:“這種地頭蛇慣會兩面討好,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有人情在裡邊。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把英國人也牽扯進去,所以趕巴著跑來租界巡捕房自首。”

    週赫煊理清前因後果,問道:“這種案件,領事法庭一般會如何宣判?”

    馮庸說:“按英國的法律判決,罪名應該是謀殺未遂。”

    英國的法律很古怪,它是普通法、衡平法和製定法三種法律的融合產物。

    普通法是指由普通法院創立並發展起來的一套規則,特徵是“程序先於權利”。衡平法俗稱判例法,主要依靠法官的良心和正義為基礎,量刑自由度極大。制定法則是國會制定的法律,地位最高,確定了量刑上下限,但真正判決時很少用到。

    也即是說,雖然這次屬於謀殺未遂,但如果法官認為影響惡劣、手段兇殘,那最終判處絞刑都有可能。一般而言,華人侵害洋人的案件,領事法庭都判得極重。

    那個開槍行刺的馬六,不出意外應該是死刑,因為沒人會出來保他。至於杜笑山和褚玉鳳,該怎麼判全看法官心情。

    民國時候就是如此窩囊,租界的司法權掌握在洋人手裡。甚至連巴西、丹麥、挪威、比利時這種三流國家,都在中國設有領事法庭(秘魯也享有領事裁判權,但未在中國開設過法院)。

    單一的租界還好說,公共租界判案更加搞笑,適用哪國法律都得臨時討論。

    週赫煊問:“褚玉鳳恐怕不會被判刑吧?”

    馮庸點頭說:“那個英國醫生沒死,法官肯定不想深挖,畢竟牽扯到軍閥很麻煩。這件案子,最多追究到杜笑山身上。”

    週赫煊感慨道:“不管如何,褚玉鳳短時間內肯定不敢再動手了。”

    ……

    正如馮庸所預料的那樣,英國佬壓根兒就不想找褚玉鳳麻煩。如果把褚玉鳳判定為幕後真兇,那該如何執行?一旦無法執行,傷的可就是英國法律之威嚴。

    這個黑鍋,杜笑山不想背也得背。

    但杜笑山一口咬定,英國醫生受傷跟他無關,只承認派人刺殺週赫煊,而且還是被褚玉鳳逼迫的。

    案件到此處就理不清了,因為使用步槍的刺客沒抓到,巡捕房只能先把杜笑山和馬六關押起來。

    巡捕房。

    褚南湘提著一個食盒走進去,面無表情地說:“我給你準備了好酒好菜,你自己了結吧。”

    杜笑山目光陰狠道:“想讓我認罪?沒門兒!”

    “畏罪自殺,是你最好的選擇,”褚南湘勸道,“大帥答應照顧好你的妻兒,八善堂也由你哥哥杜寶楨繼續接任董事長。”

    杜笑山冷笑不語,都懶得再看褚南湘一眼。

    褚南湘繼續說:“就算你被英國領事法庭無罪釋放,也是活不下來的。只走私軍火案和屠宰場貪污案,就夠把你槍斃好幾回,更別提你長期挪用善款。”

    杜笑山以前是天津警察廳總務科長,因為走私軍火案被撤職,花錢托關係才保住性命。而屠宰場也是警察廳下屬企業,杜笑山以前把屠宰場當成自己的公司,至少貪污了十多萬銀元。

    “哈哈哈哈,”杜笑山瘋狂笑道,“走私軍火,沒有李景林配合我能走私嗎?你倒是把李景林也一起槍斃啊。還有屠宰場的公款,警察廳前任廳長、副廳長誰沒拿好處?至於挪用善款,整個天津搞慈善的士紳沒一個能脫得了關係!還有褚玉璞,他剛到天津時窮得叮噹響,是誰幫他籌措軍費的?”

    褚南湘臉色冰冷道:“這些事你敢捅出來嗎?你不敢,所以還是老實認命吧。”

    杜笑山破罐子破摔說:“認命?老子還就待在租界不出去了,反正錢都存在洋行里,夠我花一輩子的。至於老婆兒子,他們死了我還可以再娶再生。”

    “你哥哥呢?”褚南湘問。

    杜笑山說:“我自己都顧不上,哪還管得了他?”

    “好吧,看來你是鐵了心,我也不再勸了。保重!”褚南湘說完便轉身離去。

    “唉!”杜笑山長長嘆氣。

    從褚玉鳳讓他派槍手搞暗殺那刻起,杜笑山就知道出了事他鐵定背鍋。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英國人,如果不牽扯到洋人,他哪用得著來自首?

    半夜時分。

    杜笑山突然從夢中驚醒,他瞥見眼前有兩道黑影,驚恐大呼:“幹什麼?你們快出去,救命啊!”

    兩個華人巡捕將杜笑山架住,用繩索套住他的脖子,拼命用力拉扯。

    幾分鐘後,杜笑山便徹底沒了呼吸。

    華人巡捕又解開杜笑山的腰帶,掛著他脖子拴在鐵門欄上。接著拿出印泥,幫杜笑山在一份供狀上按指紋,那狀紙上甚至還有他的“親筆簽名”。

    前天津警察廳總務科長、八善堂老闆、褚玉璞的拜把兄弟、知名大善人杜笑山,就這麼在巡捕房“畏罪自殺”了。

    當週赫煊聽到消息時,只感覺背心發涼,這尼瑪做得夠絕啊!

    租界槍擊案就此告一段落,杜笑山“承認”自己和周赫煊有矛盾,於是安排了兩個槍手行刺。其中一個槍手馬六已經被抓,另一個還逍遙法外。

    馬六暫時被關押在巡捕房內,只等著英國領事法庭開庭宣判。

    至於褚玉鳳,屁事沒有。但他被褚玉璞嚴厲警告,行事變得收斂了許多,整整兩三個月時間足不出戶,這倒讓天津的老百姓鬆了口氣,至少女人出門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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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