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1004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44
010【惑亂軍心】

    房東單成福被大頭兵們嚇得肝顫,他讓老伴兒帶著兒媳、孫子躲於床下,戰戰兢兢來到院裡說:“軍……軍爺,諸位有何貴幹?”

    幕僚問道: “金勇在哪裡?”

    “金勇?金勇是誰啊?”單成福並不知道周赫煊的筆名,他手裡捏著兩塊大洋悄悄塞過來,腆著笑臉說,“軍爺你找錯地方了,我這兒沒有姓金的。”

    幕僚一看才兩塊錢,頓時怒道:“你當我是叫花子呢!”

    七八個大頭兵同時舉槍,嗙嗙嗙響起一陣拉槍栓的聲音,齊齊對准單成福的腦袋。

    單成福嚇得噗通跪到地上,牙關打著哆嗦道:“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咿呀!”

    東廂房的大門突然打開,週赫煊踏步走出,面無表情地說:“我是金勇。”

    幕僚當即揮手道:“帶走!”

    大頭兵們丟下房東不管,過去將周赫煊團團圍住。其中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周赫煊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就往外拖。

    週赫煊頓時就不淡定了,連忙喊:“餵,你們好歹把話說清楚啊!我又沒犯法。”

    “廢話少說!”幕僚轉身即走,順便把房東給的那兩塊大洋揣兜里。

    週赫煊也是日了狗了,心頭藏著一萬句媽賣批想脫口而出。他自認為穿越之後,沒有得罪過任何勢力,怎麼就突然有人來抓他呢?

    這狗x的世道!

    四合院裡終於清靜下來,單成福兩腿發軟的站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回正屋裡,對床底下的老伴兒和兒媳說:“都出來吧,沒事了。”

    “當兵的怎麼把周先生帶走了?”老伴兒好奇問。

    單成福道:“他可能是赤黨吧,聽說最近張大帥在北平到處抓赤黨,看來天津這邊也開始了。”

    老伴兒惋惜道:“周先生人挺好的,怎麼就想不開,非要去做赤黨呢。”

    “要早知道是這樣,當初我就不該租房子給他。”單成福懊悔道,他生怕惹火上身,把全家都給連累了。

    ……

    軍用卡車在街道上飛馳,前方的路人遠遠就避開,彷彿這輛車帶著瘟疫病毒。

    週赫煊站在車斗中,周圍全是大頭兵。至於那個幕僚,此刻正坐在副駕駛室裡,抱著一個天津大包子狼吞虎咽——這位爺還沒吃午飯呢,餓得夠嗆。

    週赫煊掏出幾十塊大洋,白花花的銀子讓大頭兵們眼前一亮。

    為了保命,週赫煊也不心疼錢了,把銀元全部送出去,套近乎道:“眾位軍爺,我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啊?”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丘八們得了銀子,對週赫煊的印象好到極點。其中一人笑道:“先生放心吧,我們只是帶你去見大帥而已。”

    “褚大帥?”週赫煊問。

    “嗯,”那人解釋說,“大帥喜歡讀你的小說,讓我們請你過去一趟。”

    請你妹啊!

    有這樣請人的嗎?

    週赫煊哭笑不得,感到三分荒誕七分憤怒,忍不住心頭狂呼:褚玉璞,我x你大爺!

    既然沒有性命之憂,週赫煊也終於冷靜下來。他環遊世界整整五年,也去過很多危險的地方,有一次甚至被南美幫會綁了當人質,還是經得起些許風浪的。

    因為有銀元開路,週赫煊很快就跟大頭兵談笑風生:“說起這英吉利國啊,它也不是鐵板一塊,國內蘇格蘭人和愛爾蘭人經常起義。蘇格蘭人最有意思,男人都喜歡穿裙子,還是那種大紅大紫的裙子。再穿上小皮鞋和長筒襪,那傢伙,只看下半身還以為是個女的!”

    “哈哈哈哈!”丘八們大笑。

    其中一人接話說:“那啥蘇格蘭的男人,莫不都是兔爺兒?”

    “可不是,英國紳士就喜歡搞男人,”週赫煊拋出猛料,“愛爾蘭人還喜歡玩母羊呢!”

    “母羊都可以操?”丘八們目瞪口呆。

    週赫煊擠眉弄眼說:“中國有個成語叫羊腸小道,想必還是有來歷的。”

    丘八們愣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然後一個個猥瑣大笑。

    或許是他們動靜太大,副駕駛室裡的幕僚呵斥道:“都給我閉嘴!”

    丘八們立即噤聲,其中一人頗為不滿地嘀咕:“神氣什麼,一個窮教書的,混成師爺還不是狗腿子。”

    週赫煊見他似乎是領頭的,小聲問道:“軍爺怎麼稱呼?”

    那士兵遞給周赫煊一根香煙,自己也點上:“俺叫張五魁,俺們都是大帥的護衛隊,跟大帥是同鄉。”說著他又指指前面,不屑道,“那個師爺就不是汶上人,因為寫得一手好字兒,整天人模狗樣的,拿著雞毛當令箭,將俺們弟兄呼來喝去的使喚。”

    另一個丘八也氣憤地說:“要不是大帥護著他,那孫子早被俺們拖去餵狗了。”

    “諸位軍爺真乃猛虎之士,以後褚大帥得了天下當皇帝,你們都是威風凜凜的御前帶刀侍衛。”週赫煊抱拳恭維道,心裡卻充滿了鄙視,這群大頭兵真特麼好糊弄。

    丘八們聽得歡喜,問道:“先生,御前帶刀侍衛是幾品官兒啊?”

    週赫煊說:“最低也是正六品,清朝的縣太爺才七品。”

    “嚯!比縣太爺的官都大啊。”丘八們興奮道。

    “何止呢,”週赫煊添油加醋的說,“侍衛統領是正一品,李鴻章、張之洞、曾國藩你們知道嗎?”

    張五魁連連點頭:“都是清朝的封疆大吏。”

    週赫煊說:“他們都是正一品。哪天褚大帥做了皇帝,五魁大哥做侍衛統領,那就跟李鴻章平級了。”

    “原來當皇帝的侍衛也那麼威風!”丘八們驚呼。

    張五魁痛心疾首道:“大帥就不該把北平讓給張作霖,他自己當皇帝多好啊!”

    “惑亂軍心!”

    副駕駛室裡的幕僚隱約聽到幾句話,大喝道:“再敢亂嚼嘴皮子,看我不槍斃你!”

    都不用周赫煊吱聲,張五魁就反罵回去:“申老三,給俺閉上你的鳥嘴,信不信老子一槍嘣了你!”

    “息怒,眾位爺息怒。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週赫煊立即又充當好人勸架。

    張五魁道:“都是讀書人,你看人家周先生多曉事理,申老三你差遠了。”

    幕僚黑著臉不再說話,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他雖然是褚玉璞幕帳裡的師爺,但頂多也就一個幫閒,而且還是外鄉人,被這幫大頭兵弄死了都沒處說理去。

    “到地方了。”軍用卡車在小洋樓門口停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45
011【裝逼過頭】

    幕僚姓申,名叫申耀榮,族中排行老三。

    申耀榮在前清時是讀書人,可惜還沒來得及去考秀才,科舉制度就被廢除了。他只能在村塾以教書為生,勉強混個溫飽,連媳婦兒都討不到。

    一直到1918年,也就是八年前,張宗昌的部隊被陳光遠打散,其部將褚玉璞帶著殘兵逃往東北投奔張作霖。

    那時的褚玉璞就是一條落水狗,身邊的軍隊還不足200人。但對窮教書先生申耀榮來說,褚玉璞卻是條大腿,自動上門投效當了幕僚,總算是混了口飯吃。

    靠著小聰明出了幾條鬼主意,申耀榮很快得到重用,在褚玉璞麾下混得順風順水。可隨著褚玉璞慢慢做大,申耀榮的能力就不夠用了,竟從軍中參謀墮落成幫閒,他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給褚大帥找女人、尋樂子。

    申耀榮卻常常自詡王佐之才,認為自己失寵,是因為他和褚玉璞不是同鄉,憋了一肚子怨氣。

    特別是前幾天,汶上縣高村的高恩浦前來投靠。只因和褚玉璞娘家離得近,居然從一個鄉下土財主,搖身一變當上山東省政議員。

    簡直豈有此理!

    申耀榮那個羨慕嫉妒恨啊,只願老娘把他生錯了地方,如果生在汶上縣該多好。

    認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衫,申耀榮對周赫煊說:“見了大帥最好老實點!”

    週赫煊見周圍無人,把自己剩下的30多個銀元塞到申耀榮手裡,拉關係討好道:“申師爺,您是大帥跟前的紅人,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嗯,你還有點眼力勁兒。”申耀榮掂了掂手裡的大洋,頗為受用的收起來,不再計較週赫煊之前亂說話。他每個月的薪水也才20幾塊,吃拿卡要的外水也輪不上他,最大的收入就是這些孝敬銀子。

    過不多時,褚玉璞的副官過來說:“進去吧,大帥正等著呢。”

    週赫煊朝副官恭敬地抱拳行禮,申耀榮卻昂首挺胸,他自認為是老資格,看不起前兩年才投軍的副官。

    申耀榮趾高氣揚地領著周赫煊進去,在見到褚玉璞的瞬間,這位師爺就彷佛是練過縮骨功,憑空變矮了一尺,點頭哈腰地說:“大帥,我把金勇帶來了。 ”

    週赫煊卻恰好相反,他在士兵、副官和師爺面前姿態放得很低。但見到褚玉璞後,他卻腰桿挺得很直,一副正氣凜然的讀書人形象。

    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昨晚特地向李壽民打聽過褚玉璞的為人。畢竟是天津的實際統治者,週赫煊得未雨綢繆,只是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用上了。

    褚大帥是讀過幾年書的,大革命爆發時他去考過軍校,可惜文化水平太差,連考兩次全部落榜,甚至全家落到當乞丐的地步。褚家好不容易在微山湖畔開墾了幾畝荒地,正是豐收時節,土豪惡霸跑來連莊稼帶土地全給收走。

    褚玉璞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當土匪的,他跟當地士紳勾結,還弄錢買了槍砲,麾下人馬很快發展到3000人。後來又攀上陳其美的遠房親戚,順利加入革命黨,成為張宗昌手下的騎兵連長。

    此君雖然不學無術,大字不識得幾個,但對士紳和文人卻極為尊重。

    週赫煊只要拿出讀書人的氣度,表現得牛逼哄哄一些,在關鍵時候拍幾句馬屁,肯定能贏得褚玉璞的好感。

    “你就是金勇?”褚玉璞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兩隻眼睛上下打量著周赫煊。

    週赫煊也在觀察褚玉璞,發現這傢伙居然是個矮子,撐死了能有1米6。不過人雖矮,渾身上下卻帶著股匪氣,一看就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我叫周赫煊,金勇是我的筆名。”週赫煊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褚玉璞揮揮手,讓申耀榮退下,才問道:“哪里人啊?”

    “直隸人。”週赫煊說。

    褚玉璞聽了有些失望,在他眼中,只有山東人才是好漢,汶上人更是好漢中的好漢。他又問:“留過洋沒?”

    週赫煊昂首答道:“吾在南洋長大,嘗用十年時間,遊歷歐美諸國。前些年造訪日本,甚至蘇聯、澳洲也曾去過,通曉英、法、日、德、俄、意六國語言。”

    這牛逼吹得響,褚玉璞終於來了興趣,他問:“怎麼不會說美國話?”

    “額……”週赫煊不知該說啥好。

    “額什麼額?”褚玉璞不高興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總是藏頭露尾,一點也不利索。”

    週赫煊狂汗道:“秉大帥,這美國話就是英國話。”

    “放屁,美國是美國,英國是英國,美國人咋會說英國話?你當老子好糊弄!”褚玉璞生氣地拍著沙發。

    週赫煊只能解釋道:“大帥,這美國在一百多年前,還是英國人的殖民地,所以他們說的是英語。”

    褚玉璞咂咂嘴:“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週赫煊也不敢擺讀書人的譜了,生怕這位大帥領會不到其中奧妙,拍馬屁道:“大帥英明。”

    褚玉璞用指頭摳著自己的腦門,突然有了新的主意:“你既然會那麼多國語言,以後就留在俺身邊做外文秘書吧。”他罵罵咧咧道,“他奶奶個熊,上次見到張少帥,他身邊就帶著三個秘書,一個中文秘書,一個英文秘書,還有一個法文秘書。老子現在也是一方大帥了,響噹噹的直隸省長,怎麼也得有幾個外文秘書充門面。”

    褚玉璞屬於軍閥當中的暴發戶,前年憑戰功才當上軍長。今年在直魯聯軍第一軍擔任前敵總指揮,率部攻克平津,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盤——直隸省。他如今春風得意,甚至不把老上司張宗昌放在眼裡,處處都在學張作霖父子,比如這個外文秘書。

    週赫煊是真不想跟著這二貨大帥,哪天被亂槍打死都不知道,他推辭道:“大帥,我平時清閒慣了,恐怕……”

    “哐!”

    褚玉璞起身一腳把凳子踹翻,拔出腰間的配槍說:“不干也得乾,不然老子一槍嘣了你!”

    尼瑪比!

    週赫煊心頭比了個中指,苦笑道:“行吧,單憑大帥做主。”

    褚玉璞這才坐回去,斜倚在沙發上說:“答應就好,以後跟著本大帥混,保證吃香的喝辣的。對了,你快去把《射雕英雄傳》後面的戲寫出來,我明天還等著要聽。”

    週赫煊那個後悔啊,做人千萬不能裝逼,裝逼肯定要遭雷劈。他如果不吹噓自己精通多國語言,怎麼也不會被留下來做外文秘書,頂多把《射雕英雄傳》寫完就重獲自由。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46
012【拆皇帝家大門】

    褚玉璞住的小洋樓,有接近30間屋子。

    副官把周赫煊帶到最底層的一間偏房,說道:“周先生,你以後就住這裡。沒有大帥的命令,不得隨意出入大門,也不允許擅自到二層以上的房間。”

    “多謝告知,”週赫煊套近乎道,“敢問兄台貴姓?”

    “我叫褚南湘。”副官很好說話,只不過臉上冷冰冰的,頗有點不苟言笑的意思。

    週赫煊只憑其姓氏,便知道這人也是褚玉璞的親戚。看來褚大帥正如傳言中那樣,喜歡任人唯親,根本就不相信外人。

    週赫煊又問:“褚兄,我平時可以出去逛逛嗎?總不能一直待在大帥府裡。”

    “我也不清楚,回頭幫你問問,”褚南湘冷著臉道,“我就住在二樓,你有什麼事可托傭人來找我,但自己不得隨意亂走。”

    說完,褚南湘轉身離去,沒有再給周赫煊套話的機會。

    等副官消失以後,週赫煊才開始打量自己的新居處。這房間顯然是給下人住的,屋裡陳設簡陋,唯一強過四合院的地方,就是居然有電燈。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週赫煊現在腦子還有點暈乎,莫名其妙被一個軍頭子抓來當外文秘書,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荒誕無稽的夢。

    褚玉璞身上集合了老式軍閥諸多缺點:貪財、暴虐、霸道、不學無術、目光短淺、任人唯親……這樣的人居然也能當上直隸省長,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老百姓有的是罪受了。

    一夜無事。

    第二早天剛大亮,就有傭人來敲門,請週赫煊去吃早餐。

    吃飯的地方在最底樓一間屋裡,週赫煊洗漱之後過去,褚南湘、張五魁、申耀榮等人已經吃上了,都是褚大帥的身邊人。

    餐桌上很豐盛,既有豆漿油條,也有炒肉鹹菜,在座諸位已經的吃相各異。

    褚南湘似乎是讀過軍校、嚴於律己,腰桿挺直地坐著,吃得很快卻保持著風度;申耀榮小口小口的扒飯,身上帶著讀書人的斯文;張五魁則海吃山吞,連續吃光好幾碗大米飯。

    大帥府上暫時還沒有管家,但另有一位傳達官叫賈賀,也是褚玉璞的親信跟班。

    吃過早餐,褚南湘親自拿來一套軍服,對周赫煊說:“穿上,今天大帥要出門訪客,準備帶你一起去,小說先不用寫了。”

    這是一套北洋軍官常服,通體深藍色,還附帶了一雙黑色馬靴。讓周赫煊意外的是,軍帽下面竟然蓋著一把手槍,他不是軍迷,也認不出這槍是啥型號。

    “沒子彈?”週赫煊找了半天問。

    “你用不著。”褚南湘的回答很簡要。

    “倒也是。”週赫煊呵呵笑著回屋換衣服,這杆破槍就是裝飾品,沒子彈還不如板磚有用。

    大約上午九點鐘,褚玉璞終於準備出發,他對周赫煊招手說:“你跟在俺身邊,待會兒可能會遇到外國人,到時候絕對不要給本大帥丟臉!”

    “大帥放心。 ”週赫煊抱拳道,他已經適應了狗腿子身份。

    申耀榮臉上卻滿是妒忌之色,週赫煊一個新人而已,居然亦步亦趨的隨侍大帥左右。而他已經投效大帥五年,卻只能跟在褚南湘和周赫煊的後頭。

    “出發!”

    張五魁走到院中大喊一聲,立即有七八個士兵跑來,前方的大鐵門也緩緩打開。

    褚玉璞坐的是一輛福特轎車,他跟副官褚南湘坐後排,週赫煊則坐在副駕駛室。至於師爺申耀榮,只能跟大頭兵們一起乘坐軍用卡車。

    車隊剛剛駛出大門,李壽民突然竄出來,興奮地喊道:“赫煊兄!”

    週赫煊連忙說:“大帥,那是我朋友。”

    褚玉璞不耐煩道:“停車!”

    週赫煊搖下車窗,李壽民彎腰湊到窗口,一臉愧疚道:“昨天那些兵衝進報館,用槍逼著劉社長打聽你的下落,說是褚大帥要請你寫小說。我怕他們大開殺戒,只好把你的住址透露了,幸好你沒事。”

    “沒事,我現在是大帥的外文秘書呢。還要多虧壽民兄,讓我討到一份好差事。”週赫煊說話之間,衝李壽民不停眨眼。

    李壽民立即會意,笑道:“那就恭喜赫煊兄前程似錦。”

    “你們兩個說完沒有?說完了就快滾蛋,”褚大帥不耐煩道,“開車!”

    司機猛踩油門,差點把李壽民的臉給刮傷。看著遠去的兩輛車,李壽民用四川話大罵道:“日你先人板板,個龜兒子!”

    ……

    民國時候的天津,絕對是名人云集。

    北洋軍閥常年混戰,造成老百姓死傷無數。而那些打了敗仗的軍閥頭子們,往往通電下野,躲到天津的租界里當寓公,照樣活得有滋有味。從前清的皇帝、親王,到民國的總統、總理,及至大小軍閥、名流文豪、戲曲大家……小小的天津租界裡應有盡有。

    褚玉璞的帥府也在天津租界,按理說這地方是不准有華人軍隊的。即便褚玉璞佔領了天津,他也只敢把自己的護衛隊帶進來十幾個,而且還不能在租界開槍,否則必將受到外國干涉。

    行不多時,汽車在英租界的張園停下。

    護衛隊的丘八們首先跳下軍車,抱著步槍站成一排,師爺申耀榮扯嗓子喊道:“大帥到訪,快開門!”

    裡面出來個老頭,尖著嗓子說:“大膽奴才,此乃皇上行宮……”

    “皇上個屁!”

    褚大帥走過去猛踹大鐵門,大義凜然道:“都民國多少年了,你還跟我擺皇帝的譜?告訴溥儀,俺褚玉璞來訪,讓他趕快出來接駕!”

    士兵們很會配合,齊齊舉槍瞄準裡面。

    那老頭兒色厲內荏道:“這裡是英租界,大英帝國的地盤,你開個槍試試!”

    褚玉璞當然不敢開槍,他笑著揮手道:“把槍都收起來,去把大鐵門給俺拆了。”

    “遵命!”士兵們躍躍欲試,裡頭住的可是皇帝啊,他們今天居然要拆皇帝家大門,這牛可以吹一輩子。

    週赫煊竊笑不已,他現在是真的服了這位大帥。

    “住手!”

    就在此時,一個戴眼鏡的瘦子含著滿臉怒氣出現,他身邊還跟著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48
013【驚天秘計】

    此人穿著西裝馬甲,領帶扎得齊齊整整,頭髮梳得油光可鑑,正是前清廢帝愛新覺羅·溥儀。

    週赫煊在後世見過溥儀的照片,一眼就認出來。褚大帥卻不知道,狐疑地看了幾眼,不確定地問:“你就是被廢掉的那個小皇帝?”

    話說,溥儀雖然被人從皇宮裡頭趕出來,狼狽逃進天津租界,但小日子卻過得非常風光。

    在皇宮裡面時,溥儀活動空間有限,所接觸者大都是宮女和太監。但在天津卻不一樣,他已然成為這裡的風雲人物,英、法、意、德等國的領事和駐軍司令,都跟溥儀保持著密切聯繫。他經常受邀參加舞會、晚宴、婚禮和閱兵等活動,空閒時間還能去打球、逛街、看電影,遠比宮中的生活瀟灑得多。

    此間樂,不思京!

    溥儀雙手握拳,瞪著褚玉璞這個亂臣賊子不說話。他身後的外國人卻突然蹦出一串鳥語,厲聲道:“IamaTianjinBritishconcessionLordHarmsoftheboardofdirectors,commandyouleavehereatonce.Now!”

    褚玉璞捅捅自己的耳洞,回頭問周赫煊:“這樣人說什麼呢?”

    週赫煊翻譯道:“他說他是天津英租界董事會的哈姆斯勳爵,希望大帥你不要在這裡搞事,勒令你馬上離開。”

    “哈哈哈哈,”褚玉璞放聲大笑,“俺可不是來搞事的。過幾天俺要迎娶五姨太,特地來給小皇帝送請帖,到時候可一定要賞臉啊。”

    聽了這話,溥儀氣得更厲害,他堂堂的大清國末帝,就算混得再差,也不至於跑去給一個小軍閥娶姨太太賀喜,褚玉璞純粹就是來羞辱他的。

    溥儀硬生生嚥下這口氣,對身邊的老頭說:“到時候給大帥挑一份賀禮去,送客!”

    “扎!”

    老頭兒拍打袖子單膝跪地領命,繼而又對褚玉璞說:“大帥請回吧。”

    “真是小家子氣,連門都不讓俺進,”褚玉璞掃了那個英國勳爵一眼,終究還是不敢亂來,他隔著大門衝溥儀喊道,“小皇帝,月初的時候少帥是怎麼跟你說的?他讓你趁年輕多讀點書,別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這是不聽話啊!”

    溥儀頓時一驚,不想再聽褚玉璞說話,轉身扭頭就走。

    褚玉璞又喊道:“別以為俺不知道,你前些天見了康有為,還聯絡吳佩孚复號還宮搞復辟。今天俺把話撂在這兒,你再敢耍花樣給張大帥添亂,當心俺把你活埋了!”

    溥儀的腳步越走越快,根本不願吱聲,分分鐘就失去了踪影。

    “娘的,窩囊廢一個,皇帝也不過如此,”褚玉璞喝令道,“打道回府!”

    就在此時,遠處街道上駛來一個黃包車群,大概有七八輛的樣子。

    最前頭那輛黃包車坐著個美貌女子,年約二十歲左右,身上穿著風衣和長褲,一頭秀發被燙成大波浪,鼻樑上還挺著副圓框墨鏡。

    婉容皇后?

    週赫煊差點沒認出來,因為婉容那副摩登女郎的打扮,讓人很難跟她前清皇后的身份聯繫起來。

    黃包車群在張園門口停下,自有隨行的太監付車錢,宮女和侍衛則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簇擁著皇后從大門進入。

    褚玉璞看了婉容幾眼,回到車上隨口問道:“你們有沒有啥法子,讓那個窩囊廢皇帝消停點?一天到晚盡給張大帥添麻煩。”

    副官褚南湘立刻說:“卑職派幾個人過來日夜盯著。”

    “有個屁用,”褚玉璞道,“溥儀每天接見的不是英國領事,就是法國司令,你敢對他們動手嗎?去年有個流竄到中國的沙俄將軍,溥儀一見面就送了五萬兩銀子,狗日的還沒死了當皇帝的心。”

    褚南湘連忙說:“卑職考慮不周,請大帥責罰。”

    福特汽車已經啟動,慢悠悠地離開張園。褚玉璞問周赫煊:“你有什麼辦法?”

    週赫煊笑道:“這種軍國大事,我哪有主意啊,大帥還是另請高明吧。”

    褚玉璞也不管真話假話,無比粗暴地下令道: “必須給我想個法子,否則罰你三天沒飯吃。”

    你麻痺!

    週赫煊以為褚玉璞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還來真的,當天中午就把周赫煊關在屋裡餓肚子。

    這二貨大帥太難伺候了,週赫煊感覺自己好命苦。

    半下午的時候,週赫煊猛拍房門,大聲喊道:“我要見大帥,快放我出去!”

    他喊了大概三分鐘,褚南湘才來到門外應道:“周先生,安靜點吧,老老實實給大帥出主意。”

    “我想到辦法了。”週赫煊說。

    褚南湘給他打開房門:“我帶你去見大帥。”

    週赫煊說:“肚子餓,先讓我吃飯。”

    “見了大帥再說。”褚南湘面無表情道。

    週赫煊心中一萬頭***狂奔而過,卻只能老老實實地跟著褚南湘上樓。

    褚玉璞正在睡下午覺呢,打著哈欠問:“你有什麼法子?”

    週赫煊神秘兮兮道:“請大帥屏退左右。”

    “說!”褚玉璞道,“南湘是我的堂侄,不是外人。”

    褚南湘卻很懂事,自動退下,順手還把房門給關上。

    週赫煊低聲道:“溥儀有兩個老婆。”

    “這事俺知道。”褚玉璞點頭。

    “可以從他的皇后和妃子下手。”週赫煊出著鬼主意,頗有些狗頭軍師的潛質。

    褚玉璞下床披了件外套,坐到沙發上端水喝,不解地問:“怎麼下手?”

    週赫煊笑道:“挑撥她們跟溥儀離婚。”

    “噗!”

    褚玉璞喝道嗓子眼的一口茶水噴出來,目瞪口呆道:“你說什麼?挑撥皇后跟皇帝離婚!”

    “是啊,”週赫煊分析道,“只要挑撥她們跟溥儀打離婚官司,成功了必然讓他名聲掃地,哪還有臉再想著復辟?就算不成功,也會分溥儀的心,讓他短時間內沒工夫聯絡起事。”

    褚玉璞感覺自己在聽天方夜譚,他忍不住問:“這皇帝和皇后也可以離婚?”

    週赫煊反問道:“溥儀和他的后妃,現在是不是中華民國的公民?”

    “算……算是吧。”褚玉璞有點拿不准。

    “既然是中華民國的公民,那就得遵守民國的法律,法律允許女性主動提出離婚,”週赫煊說,“大帥您現在直隸省長,天津地方法院歸你管。一旦皇后和皇妃提出離婚,你可以親自過問這件事情,並且把輿論鬧大,讓全國百姓都知道。到時候,不管成與不成,您都將威望大增,天下聞名!”

    褚玉璞已然驚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指著周赫煊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讀書人,一肚子壞水兒!不過,要怎麼挑撥皇后和皇帝離婚呢?”

    週赫煊道:“現在溥儀有一後一妃。淑妃文繡出身貧寒,頗受皇帝冷落,亦遭皇后欺壓,過得很不自在,只要派個人暗中稍加慫恿,多半就能成事。至於皇后婉容,我聽說溥儀身體有些問題,這深閨寂寞,不如派一個英俊小生去接觸接觸。”

    “你是說勾引皇后紅杏出牆?”褚玉璞琢磨片刻,又瞅了周赫煊幾眼,點頭說,“我看你就很合適,勾引皇后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週赫煊沒想到引火燒身,額頭冒汗道:“我……我還要給大帥寫小說。”

    “這是軍令!”

    褚玉璞笑著過來拍拍週赫煊的肩頭:“你別害怕,只要你把皇后勾搭上手,本大帥親自當你們的證婚人。”

    週赫煊呆立良久,恨不得買塊豆腐一頭撞死。

    讓你丫嘴賤!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49
014【一個媽生的】


    “唉喲,小心一點啊,笨手笨腳的。那是老爺最喜歡的紫砂壺,別給碰壞了。”

    “這地方還不錯,洋裡洋氣的。管家,我要住三樓!”

    “磨蹭什麼呢?快把俺的箱子搬上去。”

    “……”

    週赫煊接到重任的第二天上午,大帥府就雞飛狗跳、吵吵嚷嚷——褚玉璞的家眷終於從山東那邊趕來了。

    老管家王大福是褚玉璞娘家的遠房表叔,他帶來了大帥的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正房則留在老家照看公婆和孩子。再加上隨行的十多個丫鬟小廝老媽子,空蕩蕩的大帥府瞬間熱鬧起來。

    把行李家當安置好後,幾位姨太太便開始纏著褚玉璞。二姨太說要去戲園子,三姨太鬧著要打麻將,四姨太死活想去逛租界,嘰嘰喳喳沒個消停。

    褚玉璞被幾個婆娘吵得頭昏眼花,實在不想留在家中,乾脆帶著副官去巡視軍營。

    他的部隊駐紮在天津城外,戰鬥力還算強悍,畢竟正面擊潰了馮玉祥的國民軍,但軍紀就有些糟糕了。自從占領天津以後,那些大頭兵都沒正式操練過,反而隔三差五進城鬧事,把老百姓禍害得苦不堪言。

    週赫煊也被吵得心煩,把自己關在房裡思考逃生大計。他一天都不想在這破地方呆下去,沒有自由不說,還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怕那二貨大帥又出什麼么蛾子。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

    週赫煊打開門一看,外面站著個大頭兵,正是大帥護衛隊當中的一員。

    那士兵身體長得很壯實,但一臉忠厚老實相,說道:“周先生,俺叫李栓柱。”

    “有什麼事嗎?”週赫煊問。

    “大帥讓俺以後跟著你。對了,這是大帥給你的啥經費,讓你別省著花,完成任務要緊。”李栓柱咧嘴笑道,從懷裡取出一個信封。

    週赫煊拆開信封一看,裡面赫然有200英鎊,接近2000大洋。按照此時英鎊含金量來換算,這些錢相當於21世紀的30萬到40萬美元。

    巨款啊!

    看來褚玉璞真是下了血本,知道泡妞很花錢,特別還是在洋人租界裡泡皇后。

    不過褚大帥給未來五姨太的贖身錢就有2000大洋,這點錢似乎又不算什麼,當軍閥的一個個都富得流油。

    週赫煊問李栓柱:“我今後可以隨意離開大帥府了?”

    李栓柱答道:“必須事先在賈副官那里報備。另外大帥還說,他讓你跟申師爺比比,誰先完成任務大大有賞,誰要是辦事不利就嚴懲不怠。”

    賈副官就是大帥府的傳令官賈賀,週赫煊不明白的是,讓他跟申耀榮比個毛線啊。

    他很快就知道了……

    當週赫煊完成登記報備,準備出門的時候,申耀榮突然走過來低聲道:“周先生,這次你可要輸得很慘啊。”

    “什麼情況?”週赫煊一頭霧水道。

    申耀榮得意地笑道:“大帥把離間淑妃的任務交給了我。”

    週赫煊頓時無語,淑妃文繡日子過得很不順心,就算沒人去挑撥,她過兩年也會跟溥儀提出離婚。這還比個屁啊,申耀榮的任務太簡單了。

    “咳,那就走著瞧吧。”週赫煊本來想跟申耀榮搞好關係,但這師爺總是看他不順眼,似乎嫉妒他得到了大帥的寵信。

    申耀榮把這句話當成周赫煊的宣戰書,他冷笑一聲,昂首挺胸大步往外走,抓緊時間去實施他的計劃。

    週赫煊則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坐著黃包車去報館找李壽民,順便把昨晚剛寫的小說稿帶去,屁股後面始終跟著個叫李栓柱的大頭兵。

    “壽民兄,我來送稿子啦!”週赫煊笑吟吟地眨眼。

    李壽民見之頓時大喜,瞅了眼李栓柱,拉著周赫煊的手問:“赫煊兄這兩日過得如何?”

    週赫煊拿出稿子,自嘲道:“吃得飽睡得香,就是不能隨便亂跑,沒有以往那般自在。”

    “褚大帥沒為難你就好。”李壽民心裡一直頗為愧疚,因為那天是他洩露了周赫煊的住址。當晚他在大帥府外苦候一整夜,見到週赫煊安全出來,才終於放心離開。

    週赫煊問:“《射雕英雄傳》現在賣得如何?”

    這是周赫煊最關心的問題,他必須靠寫書賺錢。等手裡的銀子多起來,才能在天津租界站穩腳跟,至少以後褚玉璞打敗仗被人趕跑,他還能躲進租界當寓公。

    民國寫通俗小說的作家最有錢,《金粉世家》的作者張恨水與世界書局老闆吃一頓飯,十分鐘內到手幾萬元稿費,直接在北平買下一座王府。

    反倒是創作新文學的那幫子,除了胡適、魯迅等個別大文豪外,其他普遍都過得比較寒酸。北派武俠小說五大宗師之一的宮白羽,最初就是搞嚴肅文學的,而且還是魯迅的弟子,有次他給《婦女界》寫了一萬多字才拿到4元稿費,氣得直接轉行創作武俠小說。

    當然,通俗小說家賺的只是銀子,但名聲並不怎麼響亮。

    宮白羽自從轉行寫武俠小說後,都不敢再跟魯迅聯繫。後來他在文章裡回憶道:“我是一個倒霉的作家。作為一個魯迅信徒而變成著名的武俠小說家……我成功了,然而我丟人了。”

    週赫煊正琢磨著寫一部有影響力的嚴肅作品,通俗小說賺錢,嚴肅文學邀名,只有名利雙收才是王道。只要名聲響亮起來,就算以後遇到實權者,想殺他也得考慮一下後果。

    聽周赫煊問起這個,李壽民樂道:“昨天黃蓉現出女兒身的那章,讀者反映非常強烈,《新天津晚報》的銷量已經漲到上萬份了,全是你的功勞!”

    “那就好。”週赫煊對此頗為滿意。

    《射雕英雄傳》如今已連載到第八章,他拿到手的稿費有400多元,等到完結以後再出書,又可以拿一筆可觀的稿費。

    及至中午,兩人勾肩搭背地出去吃飯,大頭兵李栓柱亦步亦趨地跟著。

    他們剛走到街面上,就見十幾個士兵衝入一間店鋪。為首那人身材矮壯,囂張大呼說:“這裡面都是赤黨分子,全給老子帶走!”

    “軍爺饒命啊!”

    店舖裡頭哭天搶地,顧客更是被嚇得作鳥獸散。最後老闆籌措了1000大洋,又寫下一張2000元的欠條,才終於保住性命。

    “哈哈哈哈,敢跟老子耍花樣,活得不耐煩了!”那人帶著士兵揚長而去。

    週赫煊問道:“那是誰啊?”

    李壽民看了眼李栓柱,低聲說:“那是褚玉璞的親兄弟褚玉鳳,色中餓鬼一個,進城不到半個月就納了三房姨太太,看到哪家有漂亮閨女就硬搶,現在稍有姿色的婦人都不敢出門。褚玉璞委任他專門抓捕赤色分子,這傢伙就趁機敲詐勒索,誰敢不交錢他就抓誰。”

    週赫煊感嘆道:“不愧是一個媽生的親兄弟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49
015【屠刀】

    大帥府。

    “三條。”四姨太拍出一張麻將。她是褚玉璞前年娶回家的女學生,曾經也是個熱血青年,但現在已經習慣了闊太太生活。

    “碰,北風!”二姨太已經30多歲,不過風韻猶存,她是褚玉璞當土匪時搶來的。

    “六萬。”三姨太的年齡比四姨太還小,青樓出身,16歲時就被奉為花魁。

    “吃,么雞。”

    褚玉璞丟出去一張牌,問身後的周赫煊:“昨天又是去閒逛?”

    週赫煊笑著解釋道:“大帥,我對天津的租界不熟悉,這幾天算是去踩點。而且皇后身邊隨時有宮女和侍衛跟著,必須找到好時機才能下手。”

    “等一下,槓!他奶奶個熊,打錯牌了,不然槓上開花,”褚玉璞埋怨了幾句,又說,“你的小說也要寫快點,兩天才寫一章不夠看。”

    週赫煊道:“大帥,要不我去請兩個秘書。我來念,他們記錄,一天至少能寫三萬字。”

    “這法子不錯,準了,”褚玉璞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週赫煊下樓回到自己屋中,鋪開稿紙不該寫什麼才好。他想寫有深度的作品,但一時間難以選擇,因為現在的局勢非常複雜。

    如果全無顧忌,週赫煊會撰寫《菊與刀》。這是後世公認的“日本學”開山作,行銷100多個國家和地區,50年代美國甚至依靠這本書來了解並改造日本。

    週赫煊完全可以按照《菊與刀》的框架,摒除裡面關於二戰的內容,換上其他例子來深度剖析日本文化傳統和民族性格。並指出日本一直以來的大陸政策,最終做出它極有可能侵略中國的預測。

    這本書出版後,絕對會給周赫煊帶來巨大的名氣,還可以給當下的國人以警醒。

    但就算要寫,週赫煊也不敢在天津寫。因為天津是張作霖的地盤,而張作霖背後又是日本人在支持,此刻寫出來完全屬於作死。

    那究竟該創作什麼作品,既能讓他擁有社會影響力,而且不會得罪任何勢力呢?

    思考良久,週赫煊終於在稿紙上寫下四個字——大國崛起。

    央視的系列紀錄片《大國崛起》不能照著抄,因為它包含二戰及戰後的信息,且只屬於比較淺顯的科普性視頻,許多深層次的東西根本沒有展開。

    比如美國獨立戰爭勝利後,為什麼沒有立即建國,而是在七年後才立憲法、選總統?比如工業革命為什麼首先在英國進行,除了瓦特和君主立憲制外,到底還有哪些重要原因?

    這些都是央視的《大國崛起》沒有深入分析的。並且各國的崛起過程,在央視的片子裡都很偉光正,黑暗部分要么不提及,要么一句話帶過。

    週赫煊只能藉鑑其基本框架,然後往裡面添加更多內容,並扔進去自己的私貨。他必須通過各大列強的崛起之路,用來分析建言中國未來的發展策略,這樣寫出來才會更有影響力。

    “十五世紀以來,隨著地理大發現,世界各國開始互相認識、了解和競爭。在近現代,有九個國家在不同的時期先後登場,對世界格局產生了重大影響。它們分別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德國、日本、俄羅斯和美國……”

    週赫煊的筆尖在稿紙上飛快劃動,只“葡萄牙篇”他就打算寫三萬字以上,從葡萄牙的建國講起,一直寫到十多年前推翻君主製成立共和國。最後再通過葡萄牙這個國家的盛衰,來點評分析其中的根本原因,以及對中國的借鑒意義。

    這玩意兒比小說難寫多了,一直忙活到下午,週赫煊才完成幾千字而已。然後他就出門找秘書去了,反正《射雕英雄傳》純粹屬於抄襲,完全可以口述出來讓別人記錄。

    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就拿歷史上的李壽民來說。由於他堅持不跟日本人合作,被抓進監獄關了幾十天,出獄時眼睛被辣椒面弄得半瞎,根本無法進行正常創作。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蜀山劍俠傳》都是由李壽民口述,專門僱傭兩位秘書抄寫的。

    ……

    就在周赫煊忙著找秘書時,北平那邊,魯迅先生正在書店裡苦惱,他不知道該給老母親買什麼小說回去。

    魯迅的母親姓魯,沒有上過學,很長一段時間不識字。直到被兒子接去北平定居,老夫人才通過自學看報紙,最後竟迷上章回體小說。

    老太太喜歡看那種才子佳人的故事,經常因為劇情太悲慘而掉眼淚。至於自己兒子寫的文章,她是不甚喜歡的,因為實在不好看。

    魯迅每次逛書店時,最頭疼的就是給老母親挑書,就怕買到那種太悲傷的小說。他每次都要把書粗讀一邊,覺得沒問題了,才給母親買回去。

    “老闆,最近有什麼好看的小說?”魯迅問道。

    書店老闆笑道:“周先生,最近實在沒有新小說出版。不過報紙上連載的倒是有,天津那邊的《射雕英雄傳》很受歡迎,每天搶購報紙追讀的人不少。”

    “連載的啊,你拿來我看看。”魯迅道。

    老闆翻出一沓報紙說:“周先生,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收集齊的,換成別人我肯定不會拿出來。”

    魯迅就這麼站在書店裡讀起來,老闆也不打擾,自去照看店裡的生意。

    每個人看書的視角是不同的,一萬個讀者,就有一萬個哈姆雷特。魯迅最開始只是粗看,但很快就變成了細品,他從《射雕英雄傳》的前幾章,就讀出了影射北洋政府的味道。

    在魯迅的眼中,書裡的金國就是日本,而南宋官兵則是奉系軍閥。書中宋朝官兵幫著金國殘害百姓,實為暗指奉軍在日本人的扶持下,於京津地區大開殺戒。

    漸漸讀到後面的大漠情節,魯迅又覺得蒙古是在隱喻蘇聯,如今聯俄聯共屬於進步人士的共識,他也是持此觀點的。

    就在魯迅快把《射雕英雄傳》的連載章節讀完時,聞一多突然跑進來,低聲說道:“我正到處找你呢,邵飄萍被張作霖殺了!”

    “什麼!”

    魯迅大驚,連手裡的報紙都落到地上。

    北平,一片腥風血雨已經掀起,無數進步文人倉惶南逃,民國文壇的格局就此開始改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50
016【大婚】

    後世讀新聞專業的中國學生,肯定對邵飄萍的大名如雷貫耳。他是中國新聞理論的開拓者、奠基人,是中國第一家通訊社的創建者,世人稱之為“鐵肩辣手,快筆如刀”。

    魯迅寫了一輩子罵人文章,卻從來不敢罵軍閥,因為他知道會有生命危險。有人質疑他不敢罵軍閥,有人慫恿他去罵軍閥,魯迅對此的回應是:這些人居心叵測,想誘殺他!

    邵飄萍卻是個專罵軍閥的,北洋政府的大小軍閥基本上被他罵了個遍。他創辦的《京報》一度被查封,自己也不得不流亡日本,但回國復刊後繼續揭露北洋政府的殘暴貪婪。

    去年底,邵飄萍在《京報》的特刊上,歷數張作霖的劣跡。張作霖拿出30萬大洋賄賂邵飄萍,希望《京報》能給為自己說話。邵飄萍立即把錢退回去,一如既往地繼續罵張大帥。

    終於,張作霖忍無可忍,將邵飄萍誘捕之後,於4月26日凌晨秘密槍決。行刑的時候,邵飄萍對槍斃他的官兵說:“諸位免送。”隨即仰天大笑,從容赴死,時年40歲。

    邵飄萍的死只是個開端,隨後《京報》及副刊、《國民新報》及副刊、《語絲》等報紙雜誌相繼被查封。此舉嚇得平津地區多份報紙自行停刊,沒停刊的也不敢再說真話。

    著名愛國報人林白水低調了一段時間,後來實在憋不住,繼續寫文章指責奉系軍閥,結果他也被逮捕槍斃了。只留下一封遺書:我絕命在頃刻,家中事一時無從說起……愛女好好讀書,以後擇婿,須格外慎重。可電知陸兒回家照應,小林、寶玉和氣過日……我生平不作虧心事,天應佑我家人也。

    許多平津地區的進步人士,都上了奉系軍閥的通緝名單,這些人有的被殺、有的隱匿躲避、有的南下逃生,北方地區的政治氣氛嚴峻到了極點。

    沒有被通緝的學者、作家和名人,也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死水般的環境。包括魯迅在內,眾人紛紛轉輾南下,大部分都去投靠了南方國民政府。

    前段時間還名震天下的張作霖張大帥,因為在北平高舉屠刀,已然變得臭名昭著。

    有人卻因此得了好處,比如新天津報系的老闆劉髯公。

    因為平津地區的好幾份大報相繼停刊,不摻和政治的《新天津報》、《新天津晚報》趁機佔領市場,報紙銷量在短時間內直接翻倍。週赫煊的《射雕英雄傳》,也隨著報紙的暢銷被更多讀者知曉,在北方數省都打出的名氣。

    人們不敢談論國事政治,郭靖、黃蓉、東邪西毒、江南七怪就成為茶餘飯後的熱點。甚至連天橋底下的相聲藝人,都把《射雕英雄傳》中的角色編成了段子。

    就在這腥風血雨中,天津的褚大帥終於迎娶五姨太了。

    婚禮是中式的,辦得格外濃重。迎親隊伍從天津南市接到新娘子,一路敲鑼打鼓抬進租界,在英國人開的酒店里大擺筵席。

    天津眾多名流士紳前來賀喜,不少洋鬼子也跑來湊熱鬧。只是客人的禮金,褚大帥就收到60多萬大洋,還不包括古董字畫和金銀珠寶。

    其中以慈善聞名的南善堂老闆杜笑山,一個人就送了三萬銀元外加玉山一座。此君積極為褚玉璞籌措軍費,終於得到褚玉璞的賞識,甚至還跟褚大帥結拜為把兄弟,可以乘坐黃包車任何出入督辦公署(褚玉璞的辦公地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英國酒店裡面,洋鬼子們興致勃勃地觀賞著中式婚禮。儀式結束後,甚至有洋婆子用外語高呼“新婚快樂”,現場一片歡騰,跟北平、天津城裡的肅殺形成鮮明對比。

    週赫煊和大帥府的隨員們坐在角落裡,附近都是些天津政府的官員。更遠處則是富商名流、洋人領事,還有褚玉璞麾下的將領也湊了兩桌。

    褚玉璞也是個不守規矩的傢伙,拜完天地後,他直接伸手將新娘子的蓋頭掀開,隨即大笑道:“他奶奶個腿兒,今天是俺大喜的日子,大家吃好喝好,爛舅子才不喝醉!”

    “大帥威武!”褚玉璞的將官和親信們首先高呼,接著其他賓客也跟著大喊。

    褚大帥本來是想把梅蘭芳請來唱戲的,可惜梅蘭芳提前獲知消息,坐船躲去上海演出。這讓褚玉璞很沒面子,叫囂著要給梅蘭芳好看。

    張五魁一手拿豬腳,吃得滿嘴流油,另一手舉著酒杯大吼:“喝酒喝酒!大帥說了,今天爛舅子才不喝醉。”

    週赫煊舉杯象徵性的抿了一口,默默地觀察著周圍眾人。

    傳令官賈賀跟師爺申耀榮連連碰杯,副官褚南湘卻滴酒不沾,只挺直腰桿坐在那裡吃菜。

    週赫煊心想:如果自己想在大帥府搞事或者逃跑,其他人都不足為慮,唯一要警惕的就是這個褚南湘。

    中午擺的是中式喜宴,下午戲班子熱鬧演出,晚上還有一場西式餐會——褚玉璞要藉機跟洋人搞好關係。

    週赫煊提前訂做了一身燕尾服,一米八高的大個子,再加上英俊的外表,顯得瀟灑至極。他端著紅酒杯四處亂轉,正準備趁機結交洋人呢,突然就听褚玉璞大喊:“週赫煊,過來!”

    “大帥,有什麼吩咐?”週赫煊連忙跑過去應差。

    褚玉璞不滿道:“今晚我還要你當翻譯,亂跑什麼?跟在我身邊!”

    “遵命。”週赫煊老實的站在旁邊候命,眼睛卻往新娘子身上瞟。

    新娘子是天寶班的戲子出身,藝名叫小青,此刻也換了身西洋裝扮。她年約十五六歲,身材高挑,長得有點像後世的女明星李冰冰,清純當中帶著幾分艷麗,就是胸有點太小。

    褚玉璞帶著五姨太和周赫煊、申師爺,端著酒杯朝一堆洋人走去,哈哈大笑道:“俺是褚玉璞,大家今晚喝高興啊!”

    週赫煊正準備翻譯呢,卻聽洋鬼子們紛紛用中文道賀:“褚將軍,祝您新婚快樂。”

    好嘛,根本就沒他啥事兒,週赫煊也樂得清閒。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52
017【法國領事夫人】

    外國領事們最關注的話題,就是如今北平的政局。

    自從賄選總統曹錕倒台後,段祺瑞被推到前台臨時執政,其實只是個傀儡而已。他想利用各派軍閥的矛盾來維持平衡,從而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結果反而引火燒身黯然下野。

    終於,馮玉祥和奉系矛盾激化,奉系聯合吳佩孚倒馮,國民軍被趕出華北地區。

    如今的北平由直系和奉系軍閥聯合控制,以吳佩孚、張作霖為首。月初二人進京會晤的時候,因政權問題激烈爭吵,形成僵持局面。吳佩孚提出恢復曹錕的法統,因為他們都是直系軍閥。張作霖卻希望恢復約法,重新召開國會,以便組成攝政內閣。

    現在的中國民國別說大總統了,就連國會和內閣都沒有,北洋政府完全陷入癱瘓狀態,公務員的工資已經一個月沒發了。

    值此亂局,什麼妖魔鬼怪都蹦出來,甚至連支持溥儀復辟的呼聲都不小。康有為正在積極為皇帝奔走,希望能夠得到吳佩孚的支持,吳佩孚為了增加和張作霖的談判籌碼,也沒有一口拒絕,保皇派們竟有死灰復燃的徵兆。

    正因如此,做為奉系軍閥的褚玉璞,才那麼關心廢帝溥儀的一舉一動,接受了周赫煊那個勾引皇后的餿主意。

    洋人們看在眼裡也急啊,因為事關許多切身利益,他們希望北洋政府能早日恢復表面上的秩序。

    面對外國領事們提出的疑問,褚玉璞拍胸脯保證道:“大家夥兒放心,俺們張大帥肯定能夠擺平局面,新的國會和內閣最遲一兩個月就能組建起來!”

    外國領事還想追問細節,但褚玉璞這個大老粗不懂政治,只是一味的瞎扯,說到關鍵處不是講大話就是打哈哈,讓洋鬼子們頗為無語。

    對於這個問題,週赫煊是非常清楚的。

    歷史上,張作霖和吳佩孚互相妥協、各退一步,恢復了曹錕任命的內閣,曹錕本人卻沒能成功復出當總統。但張作霖終究實力更強,很快就逼迫內閣總理辭職,北洋政府的實際控制權最終落到張作霖手裡。

    這種話週赫煊不敢說出來,他必須藏拙,免得又引來亂七八糟的麻煩。

    洋人們跟褚玉璞這個大老粗說不清楚,乾脆各自閒聊起來,宗教、藝術、政治、文學、時尚……一個個高談闊論。

    褚玉璞插不上話,只能嘀咕抱怨:“這幫洋鬼子真難伺候。”

    週赫煊本想趁機結交幾個外國領事,但礙於褚大帥在場,他實在不敢亂出風頭,只能老老實實地跟著賠笑。

    突然間,大廳裡響起了圓舞曲,洋人成雙成對的步如舞池。

    褚玉璞感覺更加鬱悶,因為他根本不懂跳舞,只能帶著五姨太去旁邊歇著,挽袖子道:“他奶奶個熊,老子今晚就不該辦這個宴會。”

    一個40多歲的洋婆子突然過來,她好像對新崛起的軍閥很感興趣,用蹩腳的中文說:“大帥先生,我能和你共舞一曲嗎?”

    “那個……這個……”一向殺伐果斷、粗暴蠻橫的褚大帥,此刻居然扭捏起來。

    申耀榮坏笑道:“大帥,周先生遊歷西方諸國,他肯定會跳洋人的舞蹈。”

    褚玉璞終於找到台階下,指著周赫煊說:“對,你去,一定要好好的跳,別給老子丟臉。”

    週赫煊無奈地笑道:“遵命。”

    褚玉璞這才對洋婆子說:“俺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俺讓周秘書陪你跳。”

    週赫煊走到洋婆子麵前,攤出手彎腰行禮道:“美麗的女士,很榮幸能與您共舞。”

    洋婆子見周赫煊高大英俊,似乎很合胃口,便笑著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裡,兩人攜手慢慢走向舞池。

    這女人的臉型、身材都還不錯,就是雀斑太多了,厚厚的粉底都掩蓋不住。週赫煊眼觀鼻、鼻觀心,瞬間進入賢者模式,一手扣著洋婆子的手,另一手攬著對方的腰,隨著音樂節奏挪動身體。

    “噢,你的舞跳得不錯,”洋婆子讚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赫煊,英文名查爾斯,目前是褚大帥的外文秘書,”週赫煊禮貌性地問道,“敢問女士芳名?”

    洋婆子說:“我叫瑪蕊恩·卡佩,你可以喊我瑪瑞。”

    “卡佩?真是古老的姓氏,”週赫煊笑道,“你祖上一定是法國貴族。 ”

    瑪蕊恩驚喜地說:“你居然知道卡佩家族?”

    週赫煊笑道:“那當然,卡佩家族太有名了,大名鼎鼎的巴黎伯爵、法蘭西公爵家族,它對法國歷史影響深遠。後來波旁王朝的波旁家族,也只是卡佩家族的分支。”

    “你是個博學的中國人,”瑪蕊恩說,“我的姓氏就算是放在法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來歷,畢竟我們已經沒落了好幾百年。”

    週赫煊刻意恭維道:“偉大的家族就跟偉大的民族一樣,擁有深厚的底蘊傳承,就算一時沒落,也總有再度榮耀的那天。”

    “謝謝你的祝福。”瑪蕊恩非常開心。

    兩人又聊了一陣,週赫煊才終於弄明白她的身份,原來是法國領事的夫人,已經在天津待了好幾年。

    畢竟是浪漫時尚的法國人,話題漸漸轉到藝術上邊兒。瑪蕊恩問:“你說你在法國住了兩年,最喜歡哪一派的畫家?印象派嗎?”

    “不不不,印象派已經過時了,”週赫煊侃侃而談道,“我是未來主義的信徒。”

    瑪蕊恩驚訝道:“那你可夠新潮,許多歐洲人都無法接受未來主義畫派。特別是法國人,未來主義總是在挑戰權威。”

    週赫煊說:“生活的本質是發展的、是運動的,藝術不能只反應過去的存在,而要回到生活當中,追求更加美好而不可預測的未來。法國人在藝術方面,最典型的缺點就是傾向於女性、溫柔、嫵媚和靜態,這太陳腐了,總有一天會沉迷在過去的輝煌中僵死,未來主義就是一劑良藥。”

    “非常新穎而深刻的觀點,”瑪蕊恩讚道,“你是學藝術專業嗎?”

    “不,事實上我沒有任何學位,我過去十年都在全世界流浪,從一個底層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西方文明……”週赫煊又開始編故事裝逼了。

    一曲圓舞曲結束,這位法國領事夫人對周赫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邀請他去參加週末的沙龍聚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54
018【沙龍赴約】

    5月2日,週末。

    《射雕英雄傳》已經連載到郭靖拜洪七公為師,強悍的降龍十八掌,讓讀者們看得大呼過癮。於此同時,小說作者黃勇被褚大帥強行請去做外文秘書的遭遇,也在天津城裡慢慢傳開,成為一樁人們津津樂道的荒誕趣談。

    這些日子以來,週赫煊偶爾也會去督辦公署上班。不過他的身份並非政府公務員,而是褚玉璞的副官秘書,還得到一個勞什子的準尉軍銜(等外軍官,簡章上光禿禿的)。

    大部分時間,週赫煊仍留在大帥府內寫小說,褚玉璞興致來了就會讓人讀來聽。

    兩位紀錄秘書也請來了,一個叫薛懷仁,一個叫孟章。他們以前都是報館編輯,最近天津有好幾家報社被查封,這些人正愁沒賺錢路子呢。

    每天週赫煊就泡一壺熱茶,抽著香煙吞雲吐霧地口述小說,兩位秘書輪換著紀錄。每千字3毛錢,一天至少要寫3萬字,平分到他們手中也有4塊半大洋日薪,已經算非常高的收入了。

    “兩人正坐下地來閒談,忽然聽得遠處草中一陣簌簌之聲。周伯通驚叫:有蛇!”週赫煊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說道,“一言甫畢,異聲鬥起,似乎是群蛇大至。周伯通臉色大變,返奔入洞,饒是他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但一聽到這種蛇蟲游動之聲,卻是嚇得魂飛魄散…… ”

    “周先生,你慢一點!我抄不過來。”薛懷仁手忙腳亂地說。

    週赫煊只得放慢語速,又敘述片刻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我下午還要出門一趟,你們就不用來了。”

    兩個秘書連忙起身告辭,態度十分恭敬,一來是因為周赫煊的大帥副官身份,二來週赫煊的文學才華也確實讓他們佩服。

    中午吃飯的時候,週赫煊發現褚南湘、申師爺、張五魁等人都不在,飯桌上只有傳令官賈賀和管家王大福,忍不住問道:“今天週末不用辦公,大帥也不在家?”

    賈賀是二姨太的表弟,除了認識幾個字外,沒啥真本事。他說:“一大早就出門了,好像是什麼學校開張掛牌。”

    賈賀口中的學校是一所小學,本地“大善人”杜笑山為了討好褚玉璞,不僅積極為其籌措軍費,還把天津一所小學校改名為蘊山小學(褚玉璞字蘊珊)。

    這馬屁是拍得真響亮,難怪褚大帥會跟杜笑山結拜把兄弟。

    吃過午飯,週赫煊扔下飯碗便準備出門,今天法國領事夫人要辦一場沙龍,他很早就收到了邀請。

    週赫煊剛把李栓柱叫來,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也下樓了,身後還跟著一幫子下人,似乎是要結伴去逛租界的百貨公司。

    二姨太陰陽怪氣地說:“這房子自從住進了狐狸精,走到哪裡都能聞見騷味兒,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可不是?那狐狸精還會討好人呢,把大帥迷得暈頭轉向。”三姨太譏笑道。

    這兩個女人含沙射影嘲諷的對象,自然是褚玉璞剛娶回家的五姨太小青,爭風吃醋什麼的太正常了。

    四姨太好歹以前是大學生,她勸道:“二姐、三姐,少說兩句吧,大帥聽了肯定不高興。”

    二姨太冷笑道:“切,老娘跟了大帥十多年,會怕那個小浪蹄子?改天非得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這家裡誰說了算!”

    三姨太湊過去低聲嘀咕,似乎是在商量計策,很快就跟二姨太哈哈大笑起來。

    週赫煊已經走到院子裡,他回頭一望,只見五姨太小青正躲在樓上窗戶後面,偷偷看著下面的情況。兩人目光隔空對視,週赫煊還沒什麼,五姨太卻紅著臉拉上了窗簾。

    “叮鈴鈴!”

    週赫煊按響自行車的車鈴,大帥府的鐵門立即開啟,李栓柱在後面追趕大喊:“周先生,你騎慢點,我追不上!”

    “坐後面,我載你。”週赫煊在門口的路邊停車,李栓柱立即加速跳上後座。

    這輛自行車是大帥府的物件,府上根本就沒人會騎,週赫煊本著廢物利用的心態,此車便成了他的專屬座駕。

    至於剛穿越時當掉的手錶,他早就贖回來了。當舖掌櫃見他身後跟著個大頭兵,連活當的利息都不敢收,擔驚受怕地原價奉還。

    天津租界的建築屬於萬國風格,週赫煊在後世就領略過了。可惜風景雖美,卻不屬於中國人,這裡是洋鬼子的天下。

    李栓柱害怕無比地抱住週赫煊的腰,他總覺得這兩個輪子的車不靠譜,似乎隨時都會摔倒。等騎了一陣他才放鬆下來,好奇地問:“周先生,洋人那個殺龍到底是啥?上哪兒去找一條龍來殺?”

    “哈哈哈,”週赫煊被他逗樂了,科普道,“沙龍是法國話SaLon,巴黎的名媛貴婦們,經常把自家客廳變成社交場所,邀請一些戲劇家、小說家、詩人、音樂家、畫家、政治家……大家一邊喝茶一邊聽曲兒,還有無拘無束地隨便聊天。”

    “不就是拉呱(嘮嗑的山東話版)嘛,還扯什麼殺龍,”李栓柱譏諷道,“洋婆子就是不守婦道,青天白日的請那麼多男人到自己家裡,指不定想干點啥呢。”

    週赫煊笑道:“你這話說得很有見地。”

    李栓柱對這個誇獎很受用,大言不慚地說:“那是,大帥也經常誇我機靈。”

    兩人一路扯淡,很快就來到法國領事的官邸。他們都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見一輛小汽車從反方向駛來,西裝革履的溥儀率先露面,接著是穿著百褶洋裙的婉容下車。

    溥儀連續走出好幾步,才突然想起了什麼,左手叉在腰間停下來等候。

    婉容疾走著追上去,扶了扶自己的黑紗蕾絲貴婦帽,一隻手放進溥儀的臂彎,另一隻手提著裙擺,兩人順便變成了一對恩愛夫妻的模樣。

    呵呵,皇帝和皇后也來了。

    溥儀扭頭看了看周赫煊,似乎對他這種小人物沒啥印象。而李栓柱今天也穿的是便服,只帶了把手槍出門,溥儀都不知道他們是褚大帥的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2-5 19:54
019【開講】

    在後世,人們對婉容皇后的外貌,有兩種極端的看法。一些人說她貌若天仙、姿容絕世,另一些人說她長相奇醜、堪比鳳姐。

    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爭議?

    因為存留下來的照片就差別很大,凡是她穿著清宮正裝的照片,全都目光呆滯、表情僵硬,再加之臉上厚厚的粉底,那真是活脫脫嚇死人。但如果看她穿常服和洋裝,只略施粉黛的生活照,又是一名清秀婉約的女子。

    這是時代審美造成的詫異,別說晚清,就連民國許多女明星的照片都很糟糕。特別是那過時的髮型和口紅,讓見慣了彩妝和PS的現代人完全無法接受。

    此刻站在周赫煊面前的婉容,身高1米63左右,穿上高跟鞋比溥儀還略勝一籌。她的腰被勒得很細,盈盈堪握,身子看起來有些單薄。柔和的鵝蛋臉型,五官長得還算標致,雖不能讓人感到驚艷,但也屬於那種耐看的類型。

    以周赫煊的現代人眼光,大概能給婉容打上85分。

    一個法國管家將他們領進去,週赫煊、溥儀和婉容都入了客廳,而李栓柱和溥儀的隨從們則留在偏房喝茶。

    客廳內已聚集數人,五個洋鬼子和三個亞洲面孔。

    經沙龍主人瑪蕊恩的介紹,週赫煊才終於弄清楚他們的身份。五個洋鬼子分別是英國領事夫人凱瑟琳、美豐洋行天津負責人的女兒瑪麗安娜、京津泰晤士報的副主編李納德、意大利青年畫家朱賽白、流亡中國的沙俄貴婦妮亞·伊万諾娃。

    三個亞洲面孔當中,有一個是日本領事夫人山下洋子。另外兩個則非常年輕,分別是北洋政府前臨時參政院參政陸宗輿的女兒陸靜嫣,崑曲名人徐凌雲的兒子徐子權。陸靜嫣跟徐子權有婚約在身,此刻兩人頗為恩愛的坐在一起。

    溥儀和婉容進去之後,很快就分開坐下。

    溥儀似乎跟朱賽白關係不錯,直接坐到朱賽白的身邊。而婉容則與陸靜嫣熟識,兩個20歲出頭的女子很快就開始竊竊私語——三年後,皇上和皇后付不起房租,被人從張園趕出去,便是搬進了陸家的乾園(後改名靜園)。

    週赫煊跟誰都不熟,和瑪蕊恩握手寒暄後,便自己找個位子待著。

    很快又陸陸續續進來幾個洋鬼子,有男有女,其中《字林西報》的記者潘彼得還是個大帥哥。

    還有一個中國人年輕得過分,竟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他懷裡抱著幾個畫軸,似乎有些拘謹,見周赫煊那裡位置比較空,便徑直來到週赫煊身邊坐下。

    “你好,我叫周赫煊,是寫小說的。”週赫煊主動和他打招呼。

    少年靦腆一笑:“我叫陳少梅,畫畫的。”

    週赫煊雖然只會簡單的素描,但他對國內外知名畫家還是有所了解的,立即想起陳少梅是誰了。此君15歲加入中國畫學研究會,16歲便在北平嶄露頭角,17歲名噪一時成為湖社畫會骨幹,21歲獲比利時國際博覽會美術銀獎,22歲主持湖社天津分會,成為津門畫壇領袖。

    國畫天才啊!

    等客人都來齊以後,瑪蕊恩拍手道:“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兩個新朋友,一位是著名小說家週赫煊先生,”瑪蕊恩微笑著朝週赫煊一指,“周先生的《射雕英雄傳》在華北地區極受歡迎,他曾經花十年時間環遊世界,對東西方各國的社會歷史和文化藝術都有獨到的見解。”

    “啪啪啪!”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週赫煊微笑著朝大家揮揮手。

    瑪蕊恩又指向陳少梅說道:“這位少年是陳少梅先生,別看他只有17歲,但陳先生已經在北平開課授徒了,他的畫作藝術水平非常之高。”

    陳少梅立即起身,朝眾人抱拳致意。

    僕人端來咖啡和茶水,瑪蕊恩親自將一張唱片放入留聲機,客廳裡很快響起舒緩的輕音樂。

    這位法國領事夫人顯然非常喜歡陳少梅,打定主意要幫他在天津的洋人圈子里揚名,隨即打開陳少梅帶來的畫作說:“這是陳先生今年的作品,大家都來鑑賞一下。”

    因為有些客人不懂中文,瑪蕊恩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在座眾人紛紛匯聚過來。

    可惜洋鬼子普遍不喜歡中國畫,只有意大利青年畫家朱賽白嘖嘖稱嘆,喜道:“我這次造訪中國,就是專門來研究中國繪畫藝術的,陳先生的作品讓我嘆為觀止。”

    溥儀也是有些藝術鑑賞能力的,他點頭說:“此畫剛柔並濟,頗具北派風格。”

    對於陳少梅作品的鑑賞討論,基本上也到此為止,因為其他洋人根本插不上話。瑪蕊恩顯得有些沮喪,她沒能夠挑起一個受歡迎的話題,使得今天的沙龍開場便有些冷清。

    字林西報的帥哥記者潘彼得很有眼力勁,主動把話題從中國畫轉移到油畫上,場面這才漸漸熱鬧起來。

    達芬奇、梵高、高更、塞尚、倫勃朗……一個個西方名家蹦出來,眾人圍繞著他們高談闊論,似乎全都化身為藝術鑑賞大師。

    週赫煊懶得去摻和,他對此並無研究,被人問起也只能泛泛而談,何必去獻醜呢。

    瑪蕊恩見他一直沉默不語,主動問道:“周先生,除了未來主義畫派以外,你還欣賞哪一個派別?”

    “立體主義,”週赫煊語不驚人死不休,放言道,“畢加索是當今最偉大的畫家,20世紀必將是畢加索的世紀。”

    果然,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驚訝地望著他。

    朱賽白皺眉道:“我承認畢加索確實是個天才,他的作品開創了立體主義畫派,但我不認為畢加索有你說的那麼偉大。”

    “拭目以待吧,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週赫煊神秘微笑道。

    朱賽白撇撇嘴不想再說話,因為兩人的觀點差異太大,而且他也不喜歡那些見鬼的立體主義。

    俄國貴婦妮亞·伊万諾娃突然問:“周先生,你說自己曾環遊世界,那你去過俄羅斯嗎?”

    “當然,”週赫煊笑道,“我很仰慕托爾斯泰,專門去拜訪過他的故居。”

    伊万諾娃問:“你對俄羅斯的叛亂怎麼看?現在似乎大多數的中國人,都很贊同那一場叛亂。”

    這個貴婦所言的叛亂,自然是指十月革命。

    “俄國那場革命的根源,還得從200年前的彼得大帝說起……”週赫煊又開始耍嘴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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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