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6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7 10:22
第六百六十章 浮誇的演技
     



    和外松內緊的東陽長公主府,以及看上去根本就不設防的越府比起來,嘉王府別院乍一看就是一座中規中矩的豪門大院。因為真正的王府遠在西北,故而在金陵的這座別院哪怕實質上在金陵充當的是王府的職責,但只能叫做別院,侍衛和下人也遠較真正的王府少。

    然而,第一次來這兒的越千秋隨著小胖子一路行去,就只見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全都是經過精心維護的,往來人員素質亦是非常不錯,無論是退避行禮,還是待人接物,和那些頂尖門庭相比亦是毫不遜色,就仿佛有一個很出色的當家人打理一般。

    面對這樣的細節,深知管家有多難的越千秋不禁心中一動。他固然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可對比越家從前當家的三太太以及如今當家的大太太那種天壤之別,他就知道某些人才有多難得。雖說這座別院應該沒那麼多家務事,可空置多年如今卻這麼像樣,耗費心力可想而知。

    於是,他見斜著身子帶路的那位管家正滿臉堆笑地對小胖子謝了又謝,他就插話說道:「這別院好像落成之後有二十多年了吧?如此上了年頭的屋子還能雅致如新,井井有條,嘉王和世子真應該好好獎賞你們這些人的盡心盡力。」

    那管家頓時笑得更高興了,嘴裡卻謙遜道:「哪裡,九公子實在是謬贊了。這別院咱們只是盡力維持,不敢說雅致,哪裡敢當什麼贊賞,只要世子爺覺得尚可,我們就知足了。金陵城裡有不少傳承百年的老宅,如今瞧著古樸優雅,那才是一等一的品味。」

    「那不一樣,那些百年老宅無不是有人起居生活,有了人氣,自然而然就不容易朽壞。這別院從前卻是空了那麼久,若是換成別家,從宅子到陳設朽壞不說,上上下下的人多半倦怠偷懶,哪有這嘉王府別院的精氣神?從這一點來說,嘉王殿下真是選了個好管家啊!」

    小胖子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是一再誇獎區區一個管家,心裡有些不痛快,忍不住斜眼想瞪他,可看到周霽月面色淡然,眼神卻有些犀利,他不禁暗自琢磨,難不成這別院維持成這樣很不容易嗎?想著想著,他看那管家的目光不知不覺就流露出幾分審視。

    而那管家慌忙低頭,卻是訥訥連聲不敢,竟然真的連話都不再說了。見他這膿包樣,小胖子頓時推翻了之前覺得這是一號人物的猜測,下巴又再次上揚了起來。等最終來到李崇明平日起居坐臥的寢室前,他看到李崇明已經出門,扶著侍女迎了出來,就來不及再多想了。

    不過在三四日不見,他就只見額頭上還纏著白布的李崇明竟是有幾分形銷骨立,一時不禁一愣。哪怕平日這小子在皇帝面前爭著表現的時候,他恨不得人去死,可這會兒見人如此光景,他哪怕談不上同情,心裡卻著實有些犯嘀咕。

    於是,小胖子快走幾步上前,大大咧咧地說:「才幾天不見,你怎麼這麼不知保養?我是來看你的,哪有讓病人在外頭迎接的道理?趕緊進去,不要這麼多禮了!」

    緊隨其後的越千秋見李崇明先是說了聲多謝四叔,隨即眼神幽深地盯著小胖子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吐出一個是字,原本只是心神不寧的他竟覺得真有那麼幾分不安,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他對於自己的預感那是素來很相信的,因為那實在是……好的不靈,壞的格外靈!

    眼見李崇明側身先進了屋,小胖子就要跟上,他正猶豫的時候,卻只聽前頭李崇明突然幽幽說道:「多謝九公子和周宗主陪英王殿下過來,你們是在外頭等候,還是一同進來?」

    還不等小胖子做出決定,越千秋立刻自說自話地說:「讓侍衛們在外等候就是了,至於我們,其實也是跟英王殿下一同來探病的。我師娘可是回春觀的,周宗主也是回春觀高足宋師妹的至交,那些庸醫治不好的病,我們倆給你一把脈,保管你藥到病除!」

    小胖子本來就希望越千秋和周霽月陪在身邊,免得他一個人演親情戲沒人看,可現在越千秋竟然演技如此浮誇,他不禁覺得特別奇怪。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周霽月竟然沒因為越千秋的信口開河而出言貶損,而是淡淡地說:「藥到病除不敢說,但總能給點有用的建議。」

    兩個人全都如此說,李崇明一時無話。等帶著三人進屋,見小胖子帶來的四個侍衛從外頭掩上房門,看架勢鐵定會如同樁子一般守在那兒,他步履虛浮地往前走了幾步,卻沒想到身旁立刻伸來一雙有力的手攙住了他的胳膊。

    「英王殿下都已經說了讓世子別客氣,你就別坐著說話了,上床去躺著。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樣子,別逞強。」

    拗不過越千秋,李崇明見小胖子笑眯眯的不說話,也就沒有拒絕。等到被越千秋強按在床上坐了,身上還被嚴嚴實實裹了被子,他見小胖子竟然自己挪了個錦墩過來床邊坐下,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胖子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我過來,自然是看看你怎麼樣了。畢竟,別人不知道,我們知道,你雖說是外傷,其實也是心病。看你現在這樣子,我回去一說,父皇一定不放心。千秋,你還是周宗主把脈試試?」

    你還當真了不成?

    越千秋見小胖子一臉壞笑,當即真的一把抓住了李崇明的左手腕脈,像模像樣地聽診。然而,中醫這玩意不是尋常人能學的,就好比是他,雖說有蘇十柒這個師娘,近水樓台先得月,可他就是無論如何都摸不出除了跳動的脈搏以外的名堂。

    比如什麼浮、什麼澀、什麼滑……哦,男人自然不可能診出什麼走珠似的滑脈。總而言之,他眼下就真的只是虛虛地做個樣子,實則除了探聽到李崇明那跳得極快的心跳,其余的什麼都沒聽出來。但只是那心跳,那也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他故作深沉地看了李崇明一眼,隨即將抓住的那只手腕轉交給了周霽月,對她輕聲說道:「霽月,你聽一聽?雖說外傷好治,心病難醫,但我敢說,嘉王世子這不止是心病,他五髒六腑裡頭郁積的某種東西,已經很恐怖了。」

    周霽月見越千秋竟然還煞有介事地裝名醫,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可她素來習慣了在外頭人面前和他配合默契,因此順手在李崇明的左腕上一搭,本待也說些神神叨叨的話,可凝神一聽,她就發現了那快到不像話的心跳,以及藏在脈息中的某種不協調。

    雖說外傷過後的虛弱,再加上那很難用言語表達的心情,李崇明這會兒的脈息混亂是可以預料的,可周霽月畢竟和越千秋不同,那年從金陵回去之後接任白蓮宗宗主,摸爬滾打六年,除了應付明面上的各種挑戰和切磋,還有不少暗地裡的算計,因此更熟悉某些東西。

    那種虛弱並不像是中毒,反而像是在外傷沒好的時候就在飲食調養上出了問題,吃了些不利於傷勢康復的東西……

    因此,她直勾勾地盯著李崇明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意味深長地說道:「原本英王殿下來請我和千秋幫忙當說客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大同意,但現在看來,這嘉王府別院的地氣確實不大適合人養傷養病。」

    小胖子本來還指望越千秋挑起話題,沒想到周霽月竟然如此主動,喜出望外的他立刻連連點頭道:「沒錯,就是這個理!你是不知道,自從出了劫法場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如今金陵城各處都是流言紛紛,說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又潛入過來,正興風作浪四處挑事……」

    當小胖子正在自顧自嘮嘮叨叨說話的時候,周霽月就只見李崇明先是面色微微發白,隨即藏在被窩裡的那只右手仿佛在微微顫抖,而當聽到樓英長三個字時,她赫然只見這位嘉王世子竟是整個人都劇烈顫抖了一下。如此清晰的反應,她就是想錯過都難。

    正當她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就只見李崇明突然把另一只手從被子裡抽了出來,竟是緊緊握住了她剛剛用來診脈的那只右手,聲音顫抖地說:「周宗主,千秋說我五髒六腑裡郁積了東西,你又說嘉王府別院地氣不利於養病,難不成說我會死嗎?」

    周霽月沒想到李崇明竟會突然表現出如此怕死的架勢,愣了一愣之後就感覺到有一團軟乎乎的東西被塞到了自己手裡。如果說剛剛發現小胖子說出樓英長三個字時,李崇明的反應很大很奇怪,那麼現在對方這種明明白白的舉動做出來,她就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

    而眼睛毒且絕對不比她反應慢的越千秋,則是第一時間出手重重按住了小胖子的手,阻止他將把李崇明接回宮中的話說出來。

    值得慶幸的是,小胖子總算是個反應非常快的人,從李崇明的反常,周霽月的沉默,越千秋的動作中,他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似乎不那麼對勁。

    於是,小胖子到了嘴邊的話立時變了個樣:「我是覺得,你這別院看上去千好萬好,但悶在家終究不好,不妨出去走走。你看,我現在就在武英館和千秋他們廝混在一塊,比國子學那沉悶的地方好玩多了。我回去對父皇說說,索性讓你也到武英館來……」

    越千秋看到周霽月不動聲色將李崇明塞過來的東西悄悄攏入袖中,又聽到小胖子在那絮絮叨叨地裝著好叔叔,他不得不承認,小胖子一旦機靈起來,那還真是讓人安心。

    趁著小胖子說話的功夫,他假裝心不在焉,實則用眼角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記下了那些可能會裝著竊聽的銅管,又或者設置窺視孔,甚至可能存在密道的地方。這些事情他當初在去北燕時經過專門的培訓,雖說沒本事毫無遺漏,但也有了幾個懷疑點。

    見小胖子嘮叨個沒完,他就沒規矩似的打了個呵欠,隨即沒好氣地說道:「英小胖,你還有完沒完了?我這就是和霽月一塊,隨口瞎掰幾句話嚇嚇嘉王世子。心病嘛,一嚇說不定就好了!你平日裡和他又不是真的那麼親,這會兒裝什麼好叔叔?」

    小胖子第一反應就是勃然大怒,可緊跟著就心裡咯噔一下。怒的是越千秋毫不客氣拆自己的台,可驚的卻是當初越千秋明明還提點他好好演戲,這會兒為什麼又提示他別裝?結合剛剛那一系列反常狀況,他立時跳了起來。

    「越千秋,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裝好叔叔?我本來就是好叔叔!」

    「得了吧,你真要是好叔叔我和你姓!不就是快要當太子了,所以趕緊維護形像嗎?」越千秋故意提高了聲音,隨即呵呵笑道,「人家嘉王世子又不是笨蛋,早就看出來了。就他這身體,你做夠樣子就可以了,多呆的話,那只是耽誤人家養傷,耽誤人家休息,沒安好心!」

    「你說誰沒安好心!」小胖子的聲音也一下子大了起來,捏著拳頭,似乎氣得渾身發抖。

    而周霽月看著床上發呆發愣的李崇明,見他眼神雖說有些呆滯,可和自己的目光撞上時,卻極快地眨了眨眼睛,她立時心中有數,當即沉聲喝道:「千秋,這是什麼地方,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你這壞脾氣嗎?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和英王殿下一塊出去!」

    果然,她這話音剛落,就只聽李崇明用又干又澀的聲音說:「周宗主你也出去吧……」

    看到周霽月仿佛有些驚訝,李崇明就將頭埋在雙手之間,甕聲甕氣地說:「我想一個人呆著靜一靜,能不能請你帶著英王殿下和越九公子出去?」

    越千秋故意鬧騰一番,就是想要李崇明這句話,此刻登時暗自舒了一口氣。然而,還不等他借機再把戲繼續演下去,外頭就傳來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貴客既然來了,世子爺何必把人往門外趕?聽說之前越九公子還稱贊過,這嘉王府別院經營得不錯,既然有人欣賞我這一片苦心,那麼我怎麼能不來拜見一下如此有眼光的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8 12:49
第六百六十一章 拆遷似的戰鬥



    隨著說話聲,大門被人推開,緊跟著,一個身著青衫,恍若尋常儒雅文士的中年人就不緊不慢地進了屋子。只見他嘴角含笑,面貌平平無奇,乍一看去就仿佛是一個街頭隨處可見的路人,然而,就連最遲鈍的小胖子,此時此刻也生出了一股相當不妙的情緒。

    而小胖子素來是有疑問就立刻宣之於口的人,當即喝道:「我和崇明說話,吩咐了不許外人打擾,你是誰,竟敢擅闖?」

    「英王殿下恕罪。」來人笑容可掬地深深躬身一揖,直起腰後這才從容自若地說,「英王殿下剛剛才提到過我,眼下怎麼當面相見卻又不認得了?在下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

    那一瞬間,小胖子只覺得後背汗毛根根倒立,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炸起,瞬間彌漫全身,甚至連牙齒都有些咯咯打顫。然而,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邊又傳來了那熟悉的說話聲時,他才勉強鎮定了下來。

    「原來是我始終緣慳一面的北燕秋狩司樓大人,失敬失敬。」越千秋非常隨便地拱了拱手,隨即就這麼搭著小胖子的肩膀,懶洋洋地說,「沒想到傳言還真是說准了,樓大人好長的腿,三皇子和十二公主才回去多久,你竟然又兢兢業業跑到我大吳潛伏來了。」

    覺察到小胖子那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了下來,分明已經接受了那個極具衝擊性的事實,越千秋這才放下了手,似笑非笑地看著樓英長:「只不過,更沒想到的是,樓大人你居然這麼會隱藏,大隱隱於朝,直接躲在了嘉王府別院這個地方。」

    小胖子此刻簡直想從李崇明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演戲卻演到了他自己身處險境,全都是背後那個臭小子的錯!可緊跟著,他就只見周霽月若有所思地拿出一塊揉捏得皺巴巴的帕子,隨手一展,就只見其上斑斑點點都是血字。

    那一刻,他總算意識到剛剛越千秋和周霽月一搭一檔奇奇怪怪的言語和動作都是什麼意思。很顯然,李崇明並不是自覺自願,或者說也有可能是兩頭下注,這才事先就准備好了這麼一樣傳遞消息的東西。只是,樓英長根本沒想放棄這個機會,直接把他們堵在這了。

    「樓大人好本事,竟然把偌大的嘉王府別院打造成了第二個秋狩司。」周霽月瞅了一眼面如白紙的李崇明,一字一句地說,「就連世子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你雀占鳩巢,不得不寫下這麼一封血書求救。」

    「這個時候,周宗主追究我和嘉王府究竟是誰為主誰居次,是不是晚了一點?」

    盡管是以一對四,但樓英長仿佛絲毫不擔心被人搶攻脅迫的可能性,依舊掛著那讓小胖子恨到死的從容笑意。

    而且,他似乎嫌棄剛剛說的那些話帶來的壓力還不夠大,當下又輕描淡寫地說:「不但我,嘉王府別院還收留過劉國鋒,以及那為了救他竭盡全力的公輸叔侄三個,當然,這會兒各位是見不著他們了,因為我才把他們送走。當然,是去北燕。」

    李崇明在見到樓英長現身時就已經下了床,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渾身如遭雷擊,幾乎站都站不穩,只能伸手扶著床架子。

    他被樓英長困在這屋子裡,外間消息全然斷絕,因此萬萬沒想到英王李易銘今天會親自來看他,更萬萬沒想到樓英長竟然會如此囂張地現身。外頭那四個侍衛難不成連發出一點聲響都難能,就這麼輕易被撂倒了?

    而越千秋毫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從前你送過去一個徐厚聰,教訓還不夠?」

    樓英長對越千秋這露骨譏刺絲毫不惱,挑了挑眉就皮笑肉不笑地說:「多謝九公子提醒,我自然不會一直都犯某種錯誤。公輸兄弟還年輕,哪怕身上有殘疾,但終究年富力強,所以我說動他們從另一條路去北燕。至於公輸夜和劉國鋒……呵呵,哪怕是為了報答我給他們提供藏身之地的恩惠,他們替我引開一下三司的注意力,那不是應該的嗎?」

    此話一出,好容易才扶著床架站直身子的李崇明頓時一個趔趄,整個人差點一頭撞在床架子上。雖說身後周霽月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可他仍是跌坐在床頭,竟是連喝罵的力氣都沒了。果不其然,樓英長接下來說出的話使他如墜冰窖。

    「好教諸位得知,因為劉國鋒和公輸夜露出行跡,現如今武德司的韓都知,玄龍司的嚴大人,總捕司的杜捕頭,三大巨頭帶著一大伙精兵強將追出了金陵,算算從抓到人到回來,怎麼也至少得好幾個時辰。而在他們回來之前,嘉王府絕對不會有人打攪。」

    小胖子原本又氣又怕,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今天還至少去叫了越千秋,剛巧又碰上了周霽月,所以如今他好歹有兩大掌門在身邊,多了少許安全感,可這會兒看到李崇明那嚇得腿軟的膿包樣子,縱使剛剛恨得要死,此時他卻不禁火冒三丈。

    他想都不想就朝李崇明瞪了過去,惡狠狠地叫道:「李崇明,你要記得自己是皇族,嚇成這哆哆嗦嗦的像什麼樣子!給我站起來,這嘉王府別院可不是他北燕秋狩司逞威風的地方,別說他樓英長沒有三頭六臂,就算有,我大吳也有的是降妖除魔的好漢!」

    越千秋剛剛不過是故意借著說話拖延時間,順帶試探外頭的動靜,此時聽到小胖子這咆哮,發覺門外竟然沒有半個人過來查看,他就知道,那四個侍衛算是指望不上了。想到自己之前那不怎麼好的預感,他不禁恨得牙癢癢的。

    早知道和他那烏鴉嘴同樣靈驗的,還有這種要命的預感,他之前就攔下小胖子不進來了!

    而周霽月聽到小胖子這番嚷嚷,明明知道今天恐怕會是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天哪怕連被吳仁願通緝追殺的那會兒,也不會比眼下更難熬可是,她卻覺得自己竟沒有任何慌張害怕。她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到根本不見任何害怕情緒的越千秋,突然對小胖子笑了笑。

    「英王殿下,到我身後來,今日若有人想對你不利,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小胖子已經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對於結婚卻談不上什麼美妙的憧憬,畢竟,看看他父皇的經歷就已經很明顯了,喜歡的女人未必會成為妻子,不喜歡的女人卻未必能扔掉。

    他熟悉的女孩子當中,大概也就是武英館這些姑娘們對他素來隨隨便便,最讓他放松了。這其中,比他年長好幾歲的周宗主最不一樣。

    現在,他完全明白,為什麼宋蒹葭那些小丫頭們,包括被母親拋下的蕭京京,全都會圍在周霽月身邊,一口一個周姐姐叫得親切了。因為眼下就連他都很想大叫一聲多謝姐姐!

    沒有嫡親兄弟的他卻有同父異母的嫡親姐妹,可他從來沒覺得她們親切,只覺得人不是小心翼翼就是暗藏敵意,實在很麻煩。可現在,當他還在猶猶豫豫的時候,被周霽月一把拉到身後,看到她拔出那把剛剛一直代為保管的太子劍時,他甚至有些鼻子發酸,有些想哭。

    如果說,小胖子只是感動,越千秋則是覺得一顆心狠狠悸動了一下。他深深知道,那個幼年相識的小伙伴是個多麼好強堅韌的姑娘,此時這話說出來,那絕對是已經決定拼命,而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見周霽月衝著李崇明喝了一聲嘉王世子也過來,他暗嘆了一聲濫好人,竟是看也不看眉頭微皺的樓英長,衝著小胖子叫道:「英小胖,霽月一個人帶不了你們叔侄兩個,你到我背後來。別以為我沒帶陌刀就是水貨,沒有兵器我不會空手入白刃嗎?」

    小胖子剛剛豪言壯語說得神氣,實則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此時聽到越千秋竟也擺明了態度,他顧不得理會什麼是水貨,原本滾燙的心簡直快燒了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周霽月不自覺地松開了剛剛拽他的手,他終究把剛剛沒說出口的幾個字給說了出來。

    「謝謝周姐姐……還請你幫忙保護崇明,千秋那家伙是騾子是馬我還不知道,崇明還是交給你更可靠。」

    雖說小胖子這口氣不啻於罵自己就是水貨高手,可越千秋卻沒有生氣。只是當人閃到自己身後時,他才不陰不陽地說:「嫌我本事不夠,那你就上去和那位樓大人打一打唄!」

    「你以為我不敢嗎?」小胖子和越千秋鬥氣鬥嘴鬥慣了,此時想都不想就頂道,「我在宮裡好歹也是練過武藝的,真要是不行我也可以出手幫你的!」

    「那我可謝謝了!」越千秋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你還是老實呆著,最好別添亂……」

    這個亂字剛剛出口,越千秋就接到了周霽月的一個眼色。他幾乎毫不遲疑地,一把拽住小胖子的手腕,幾乎和周霽月同時展開了疾衝的步伐。

    然而,只不過兩步,兩人就一個貼壁,一個衝向屏風。周霽月直接揮動寶劍,將那屏風拆了,就只見無數碎片猶如漫天花雨一般朝樓英長飛去。而貼著牆壁的越千秋看也不看那懸掛在壁上猶如鎮宅似的那把寶刀,直接力貫右腿,狠狠地朝床架子踢了過去。

    小胖子見樓英長分明一副沒想到他們真會硬闖的驚怒臉色,心裡只覺非常痛快,直到越千秋那拆床的巨大聲音讓他嚇了一跳。尤其是看到床頂瞬間崩塌,床面亦是為之崩裂,嘴角抽搐的他發覺越千秋直接把一根床柱給徒手拆了抄在手裡當兵器,這才終於忍不住吐槽。

    「千秋,上頭不是掛著一把刀嗎?你干嘛舍近求遠去拆床?」

    越千秋見周霽月已經松開了李崇明,正手持那把太子劍和樓英長打成一團,竟是硬生生把人迫得連連後退,他就呵呵笑了一聲:「你覺得這幾乎變成秋狩司後院的嘉王府別院裡,會有那麼容易獲得的裝備?天知道會不會一拔刀,裡頭飛出來一蓬毒針?」

    「你問我干嘛拆床?呵呵,歷來床底下這種地方,都是最容易安設密道的地方,我這一鬧,地下就算有人貓著,想出來也得大費周章,別想悄無聲息的!」一面嚷嚷這話,越千秋已經是掄著床柱子,這一次換成了力貫雙臂,瘋狂地用力往床板砸去。

    李崇明看到那素來號稱堅硬的實木床柱被越千秋猶如什麼似的砸在床板上和床底抽屜上,也不知道他這是對自己的示威,又或者嘉王府的泄憤,只覺得心驚肉跳,等聽到這番解釋,他才倒吸一口涼氣,慌忙朝樓英長看了過去。

    樓英長只一接招就發現周霽月手中這把劍絕非凡品,一時不得不全力迎戰。他這個秋狩司副使的武藝在北燕也堪稱頂尖,比當年的汪靖南還要高上些許,故而藝高人膽大,剛剛方才會單身來見眾人,卻沒想到沒說幾句話,那兩個後生晚輩竟是就已經動起手來。

    此時越千秋幾乎拆房子似的動靜和嚷嚷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仿佛生怕他聽不見,尤其是這兩個猜測,全都幾乎正中,他登時眼神轉厲,最開始那點貓戲老鼠似的戲謔心思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

    牆上那把刀確實是有致命隱患,而床下也確實不但有監聽銅管,還有可以進出的地道,正等著一旦他說話完全吸引了眾人注意力,便立時衝出來,將那最重要的人質擒下。結果刀被越千秋直接忽略了過去,密道出口也被越千秋一番打砸之下幾乎毀棄。

    當看到越千秋丟下那幾乎不成樣子的床柱,飛撲去抄椅子往他砸了過來,且戰且退到了門口,打算叫人支援的樓英長這次只覺得眼皮子跳得厲害。

    明明是生長在頂尖高官之家的越千秋,戰鬥起來卻是一點美感都沒有,這是要歸功於越家的草根暴發戶,還是要歸功於曾經落魄於市井的嚴詡?

    他張口想要招呼下屬合圍攻上來,奈何周霽月完全是貼身猛攻,一不留神,那把太子劍就能在他身上捅出個窟窿來,更不要說那一手爐火純青的小擒拿手。因此,幾乎連說話功夫都沒有的他根本沒注意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直接將書桌踹斷四條腿,將桌面給扛了起來。

    而小胖子非常機靈地揣起四條桌子腿,見李崇明還在那呆呆站著,他就沒好氣地叫道:「喂,別發呆,能走就跟上,我可和你說,沒人能騰出空背你!」

    他一面說,一面還非常警覺地瞪了這個侄兒一眼。

    小胖子的心裡透亮極了。雖說是要帶著人一塊走,可他並沒有完全相信李崇明就真的無辜如同小白花。就比方說他此刻絕對不會去攙扶對方,因為他還擔心人說不定會捅出一刀子。

    默念了兩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見李崇明踉蹌跟上,周霽月已經把樓英長逼出了門,而越千秋扛著那書桌台面也已經追出了門,小胖子慌忙抱著四根桌子腿跟了上去。

    就在這一刻,他只聽得耳邊傳來樓英長那怒喝:「還愣著干什麼,快放箭!」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9 09:58
第六百六十二章 被逼到絕路上的人們
   



    樓英長確實沒想到會被周霽月一個後輩逼到了這種份上。當然,他最初根本就沒打算在嘉王府別院硬來,他事先准備了許多預案,只准備把這裡當成一個大隱隱於朝的大本營,只手掀動金陵城中風雲而已。

    然而,在劫法場結束之後的頃刻之間,竟然滿金陵城都是關於他的傳聞,這就實在是太坑人了。

    又驚又怒的他幾乎是立時三刻排查了身邊一大堆人,確定這別院中那些外圍的下人只以為他是嘉王心腹,派來金陵秘密協助世子李崇明的,而身邊最關鍵的幾個也都有相應的軟肋甚至家人捏在他手中,並不是僅憑著所謂忠心,所以絕對不可能出賣他,他就著實郁悶了。

    南吳已經習慣了有什麼事情就往秋狩司身上推,這次十有八九是發現事情太大,很可能牽連到諸多之前剛剛安撫好的武林門派,所以這才干脆把他拎了出來,編造出一大堆各種各樣的事情,扣在他腦門上讓他頂缸,根本就不是真的發現他已經藏身金陵。

    事實上,如果不是大公主太過狂妄自大,在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回京,立太子的傳言出來之後,他聽了她的那些計劃完全不覺得會成功,也不會破釜沉舟當機立斷跑到金陵來,想著一旦能顛覆得南吳內外大亂,皇帝看在這大功一件的份上,定然會考慮自己從前的功績,忘掉他把三皇子丟在金陵城那樁舊事。

    反正他完全不覺得三皇子那種懦夫能夠當好太子。哪怕他什麼都不做,那家伙也坐不穩東宮之位,絕對會被他那些一個比一個野心大的兄弟拉下馬來。大公主愛瘋就去瘋好了,反正他不會奉陪!

    所以,對隱秘和黑暗崇尚到了極點的樓英長,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節骨眼上,發現自己想要采取的各種行動全都被人放到了外頭熱議,甚至那些他打算接觸的人都因為被點了名而閉門不接待任何訪客,他也不會聽說小胖子等人要來嘉王府時,采取這樣簡單直接粗暴的行動。

    至於劉國鋒和的公輸夜,今早已經被他通過公輸叔侄三人早就挖好的地道送出城去,而後又悄悄給三司送去了消息,調虎離山前去抓捕……可天知道他這調虎離山之計本來不會用得這麼急,因為他是打算二月初一冊封太子的那天用出這一招,然後掀起一場巨大動亂的!

    可此時此刻,自身武力頗為不凡,卻更崇尚鬥智不鬥力的樓英長被人逼到了捉襟見肘,連放箭兩個字都已經嚷嚷了出來,心裡的惱火自然而然已經到了。

    英王李易銘的價值在於活的,而不在於傷的甚至死的。可現如今他被周霽月步步緊逼,如果不能用放箭迫使對方慌亂之下回身去救人,剛剛現身之後太過托大的他反而要吃大虧!

    然而,耳聽得放箭兩個字,周霽月神情卻倏然轉厲,不退反進,手下劍光更快更盛,刷刷刷連環三劍,劈得樓英長狼狽不堪,就連那儒士頭巾都已經被削落了下來。

    而在她身後,越千秋直接掄著桌面衝了出來。眼瞅著幾只勁矢飛來,他想都不想地大喝一聲,直接將那桌板掄成了轉盤,將射來的箭矢全都一一擋住,隨即又運足中氣暴喝道:「來人哪,北燕秋狩司樓英長行刺嘉王世子!」

    越千秋想的不僅僅是在嘉王府別院,嚷嚷有人行刺小胖子,效果遠遠不如嚷嚷有人行刺世子,更重要的是,樓英長縱使藏身於此,也絕不可能對大多數人亮明真正的身份。

    果然。他就只見外頭那些弓手聽到他這嚷嚷固然只是驚怒而非動容,但從這小院往外,倏然之間,騷動四起。

    而嚷嚷過後,他就立時頭也不回地叫道:「英小胖,躲在門口先別出來,小心屋子裡還有其他密道,老實呆著,我收拾掉這些人,馬上就過來接應你!」

    隨著這聲音,越千秋用盡全力將手中那桌板給飛擲了出去,眼見四個弓手因此慌忙躲避,他聽到另一邊弦響,剛轉身的他用指掌撥開其中兩支之後,另外兩支他卻一時避不開,一支釘入右脅,另一支扎入左肩,可他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這麼撞入了對方陣形中。

    只一個照面,他就搶了一把單刀在手,信手兩刀直接砍去身中兩箭的箭杆,隨即順勢就是一記斜劈,將一人劈得血花四濺踉蹌後退後,他看也不看這仰面倒地的人,直接一團刀光逼退了迎面三人,繼而又是力貫刀身,一道寒光劃出弧線,將三人弓弦一口氣斬斷。

    這時候,他方才暫時撂下三人不管,一個閃身朝另外四個剛剛被桌板逼退的弓手衝去。

    一整個過程不過是一閃念間,小胖子卻還沒來得及答應,就只見越千秋已經是身上兩處中箭,殺入了弓手之中。等看到他一舉斷了三人弓弦,又已經和另外四人交起手來,他只覺得一顆心快要蹦到了嗓子眼,差點就忘了越千秋讓他小心屋子中還有伏兵。

    總算小胖子也見識過一點風雨,待發覺一旁面色蒼白的李崇明距離自己不過數步,他見周霽月已經把樓英長殺得汗流浹背,而那剛剛被越千秋斷了弓弦的三人慌忙去救援樓英長,另外一人躺倒在地人事不知,至於不遠處那一撥四名弓手,卻是被越千秋死死纏住,他便暗自合計了一下,沒有選擇繼續躲在屋子裡。

    反正不會再有弓箭威脅了,呆在屋子裡反而容易被不知道哪竄出來的對手抓住!

    他快走幾步出了門,後背緊貼著柱子以防被人從後頭偷襲,隨即也扯開喉嚨大叫道:「快來人哪,抓刺客,有人行刺嘉王世子!」

    樓英長險些氣得崩斷銀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拼著左邊胳膊上被周霽月那把簡直能稱得上斷金截玉的寶劍重重搪了一下而瞬間見血,厲聲喝道:「嘉王世子,事到如今,你還覺得能逃脫干系嗎?事到如今還不出手,你想等到幾時?」

    李崇明見小胖子聽到這一聲後立時滿臉警惕地看向了自己,手中抱著的那桌子腿倏然間掉了兩根在地上而剩下的兩根,則被小胖子雙手抓住抵在胸前做防護狀,他頓時恨不得把樓英長給撕碎了泄憤。

    他又不是千軍之中斬將奪旗的高手,就憑他這傷病未愈的身體狀況,怎麼可能對小胖子怎麼樣?他狠狠咬住了嘴唇,把心一橫正想挑哪種激烈的方法表明心跡,就只見院門口呼啦啦湧進七八個人。正當他以為是援兵,一顆心不爭氣地劇烈跳動時,等到的卻是一聲厲斥。

    「快,上去拿下英王!」

    小胖子倏然色變,這會兒周霽月正死死纏住樓英長,越千秋以一敵四,身上還帶著傷,怎麼可能分身來救他?那一刻,他很後悔之前那些年荒廢了,讀書和練武全都是中不溜說中不溜或許還太客氣了,根本就是樣樣稀松總之,小胖子這會兒完全忘了一件事。

    跑這兒來接李崇明去宮裡住,這原本也是越千秋提議,他點頭的。真正說起來,他有這樣的無妄之災,那也是因為一時腦袋發熱聽了越千秋的主意惹的禍。

    他有些可笑地提著那兩條桌子腿,見那些人因為樓英長一句話而快步朝自己衝了過來,哪怕面色煞白,腿腳發軟,可不知道哪來的一股精氣神支撐他昂首挺胸站在那兒,大喝一聲道:「大吳英王李易銘在此,哪個犯上作亂的逆賊敢來拿我?」

    李崇明原本還以為先趕到的是府中那些尚在意自己安危的忠義之輩,然而來的卻是樓英長的黨羽,因而,當樓英長喝令他們去拿下英王李易銘的時候,他只覺得渾身力氣一下子被抽干,可當小胖子這一嗓子吼出來時,他只覺得那粗魯不文的話就仿佛振聾發聵。

    他猛地清醒了過來。什麼頹唐、絕望、悲傷……原本滿滿當當堆積在心頭的負面情緒就猶如積雪被烈日暴曬之後消融殆盡,說不出的精氣神瞬間填充到原本干涸到開裂的心湖裡。

    就李易銘這麼一個他平日裡看不上的所謂四叔,此時此刻都表現得比他更強,他那些自大自傲不甘不願豈不是可笑?

    甚至連他的腳已經比他的念頭快,他甚至都不知道臥床多日,外人口中幾乎不起的自己,到底是怎麼衝過去,張開雙臂攔在小胖子跟前的,更不知道自己的嗓子裡是怎麼迸發出那從未有過的巨大聲音的。

    「爾等要從此過,就從我身上踩過去!」

    剛剛周霽月說類似的話時,小胖子只覺得感動,可換成李崇明說出這話的同時再做出保護的動作時,他卻瞠目結舌,只覺得說不出的違和。他固然並不相信李崇明和樓英長勾結要暗害他,可也沒覺得這個侄兒真的就完全無辜,所以這會兒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緊跟著,小胖子做出了一個讓外人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斜跨一步,飛快地撿起之前被自己丟下的兩根桌腿,隨即二話不說上前拍拍李崇明的肩膀,從後頭把桌腿塞到了對方手裡。

    「嗯,侄兒你是好樣的!不過,你要保護我這份心是挺不錯,但赤手空拳的話,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好好拿著,就算壯膽也好,今天咱叔侄倆和他們練練!」

    小胖子你這是說相聲嗎?

    一旁原本已經心急火燎的越千秋聽了這話,那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就連兵器不趁手的那點小小不便都已經丟到了九霄雲外。

    他奮起精神,拼著肩頭被人一刀劃過,趁機左手一拉一絞,又奪了一把刀在手,隨即將雙刀刀柄並在手中,竟是握著這當中刀把,將兩頭鋒刃舞得密不透風,刷刷刷幾下便將四個對手齊齊迫退,這才翻身朝那些個被小胖子叔侄那一唱一和弄懵的增援者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屋子裡傳來了巨大的動靜,隨著咣當哢嚓等拆東西似的聲音,幾個氣急敗壞的人聲隨之響起。

    「快,快去增援大人!」

    小胖子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一面慶幸自己剛剛沒躲在屋子裡,否則地道入口終於被人破拆成功衝出來,他就完了,一面卻也忍不住哀嘆今天真是在劫難逃。

    事到臨頭,他一開始那種驚嚇恐懼感反而都沒了,這會兒索性扯開喉嚨叫道:「千秋,你別管我了,趕緊跑出去報信,我就不信這偌大的嘉王府全都是亂臣賊子!留把刀給我就行了,誰敢抓我,我就自盡給他看……哎喲!」

    話還沒說完,小胖子就只見寒光一閃,嚇得登時一哆嗦,待反應過來越千秋竟然真的把一把刀擲了過來,他側頭看了一眼扎在自己腦袋旁邊板壁上,眼下刀把還顫顫巍巍的鋼刀,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這才丟下桌子腿,雙手用力將刀拔了出來,隨即就忍不住怒瞪越千秋。

    你這是謀殺嗎?要嚇死我啊!

    可發現越千秋根本沒有出去報信的意思,此刻仍舊咬牙攔住那從院門進來增援的人,他到了嘴邊的抱怨最終還是吞了回去。再見周霽月一劍削斷了四面撲上來的幾人那兵刃,厲叱一聲將自己和樓英長之間的距離拉到了最近,他頓時忍不住揮舞著刀子想要吶喊助威。

    下一刻,他就聽到這分明嘈雜紛亂的戰場中,響起了一個誰都無法忽略的聲音。

    「看到你們一個個都還生龍活虎,我就放心了。」

    聽到這話,小胖子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緊跟著,他就猶如溺水者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表哥,嚴將軍,嚴大人,快去救千秋,他都受傷了!」

    此話一出,小胖子就只覺得四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凝滯了似的,緊跟著便是一聲凌厲的怒喝:「竟敢傷我的徒弟?找死!」

    隨著這聲音,一個人影就猶如空中飛來峰似的猛然墜地,那咚的一聲重響,就猶如一記霹靂驟然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腦際和心頭,就連小胖子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緊跟著,他就只見場中寒光乍起,血花飛濺,縱使他如何眯起眼睛,那一團猶如閃電一般四處亂竄的寒光就是看不清楚,可一個個在慘叫聲中倒地的家伙,他卻不會忽略。尤其是嚴詡那宰人如殺雞屠狗一般的速度,更是讓他頭皮發麻。

    原來小時候被人拎到屋頂上玩那抓了放,放了抓的游戲,已經是嚴詡手下留情了……

    而當樓英長看到猶如神兵天降的嚴詡時,原本就已經被周霽月逼得連連後退的他一走神,直接就被周霽月覷了一個空子,一劍直接刺透了他的左肩。他顧不得那錐心之痛,怒聲喝道:「嚴詡,你不是出城去了嗎?」

    「全都出城去追一個劉國鋒,那不是小題大做?」嚴詡一個急停,拄刀而立,似笑非笑地說,「滿大街都是樓英長作祟的消息,三司哪裡還會傾巢出動?不過,也虧得程芊芊提供了一個消息,要不是她說,這嘉王府別院裡一直都有秋狩司的暗線,我也不會趕過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10 09:44
第六百六十三章 收場




    把那玉手鐲和信交給越老太爺之後,越千秋都快忘了程芊芊這麼一個人。他素來是好的事情一定要牢記,壞的事情能忘就盡快忘在腦後那種類型的性格,所以這會兒他沒有使勁琢磨嚴詡說出的這個消息,也就是一瞬間的詫異而已。

    但最重要的是,因為嚴詡的救場,剛剛兵器不趁手,對手又太多,於是超負荷作戰的他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於是,他想都不想就把中央區域留給了師父,至於他自己,則是迅速退回到了小胖子身邊。畢竟,這會兒保護這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瞅見小胖子這個多年的「死對頭」正瞠目結舌,他便伸出手對人搖了搖,隨即沒好氣地說:「喂,魂回來沒有?」

    小胖子一個激靈回過神,見場中央嚴詡拄刀而立,旁邊屍橫遍野……嗯,其實也就是五六具屍體,但看上去那肢體血肉橫飛的慘狀衝擊力有點大,他以為自己會惡心嘔吐,會毛骨悚然,可逃過一劫的慶幸,再加上乍聞驚訊的震怒結合在一起,實在是讓他無暇他顧。

    因此,聽到越千秋這話,他手中剛剛還死死握緊的那把救命刀叮當一聲掉落在地,左手忍不住死死扣著越千秋的肩膀,那種受騙上當的強烈憤怒翻滾在心頭,讓他非常不是滋味。

    雖說當初在玄武澤畔他凌空接住了程芊芊,也算是對人頗有些同情,但還不至於生出太強烈的淑女之思,可是,他終究因為她的無家可歸去求過東陽長公主。而現在,這個明明說是養在深閨,被父親和嫡母牢牢挾制的千金,竟然會知道北燕秋狩司在嘉王府別院中有布置?

    她怎麼知道的?

    越千秋察覺到小胖子那微微顫抖的手,就知道這小子此時此刻是什麼心情,只不過,他眼下實在沒工夫也沒心思安慰他,只能當成毫無察覺,眼睛只盯著場中的嚴詡。

    果然,樓英長再也沒有選擇和周霽月硬拼,疾退和自己的黨羽彙合之後,就冷笑了起來。

    「嚴將軍新官上任,到底是不同凡響,仗著身為皇帝的外甥,就連你們南吳皇帝唯一的皇子,也敢拿出來當誘餌!不過,你就單身一個人過來,也未免實在是太托大了吧?」

    「我再托大也比你強,自以為智珠在握,結果被兩個年輕小輩逼得這麼狼狽,就差沒滿地打滾了,你倒還好意思說!至於英王殿下,他就要是當太子的人了,就連皇上,也絕對不會把他當成誘餌,更何況是我?」

    嚴詡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見樓英長面色越發難看,他就淡淡地說:「只是我見到程芊芊,打聽到此事的時候,有點晚了。滿大街都是樓英長出沒的消息,能因為程芊芊一句話,想著英王和千秋他們又正巧跑到這來探病,恐怕有點危險,我覺得自己已經夠警覺了。」

    「我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可惜嘉王府別院裡頭打得如火如荼,大門口的侍衛倒還敢擺架子講規矩,要和我公事公辦,我把跟來的人都撂下,自己從大門口闖到這裡,其他人全都正在後面。」

    他一面說,一面掃了小胖子一眼:「今天這場遭遇對英王來說雖然很危險,但他成天四處亂跑,以為帶著侍衛就能萬無一失,這也是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什麼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過,就我剛剛聽到的那些話,足可見他在如此危難之際卻沒有怨天尤人,倒還算是勇敢。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倍感欣慰。」

    剛剛聽到樓英長說他是誘餌的時候,小胖子只覺得心裡異常不是滋味。他是從小就被馮貴妃嬌慣大的,雖說後來遭受重挫認清事實,但到底還是皇帝的獨子,和上次在玄武澤遇險,以及和越千秋一同去總捕司的路上遇刺相比,這一次才是真正的千鈞一發。

    可是,如果這只是父皇早就算計好的,讓他充當誘餌引蛇出洞,那他算什麼?

    然而,嚴詡的回答卻終究衝淡了他的負面情緒。更何況,嚴詡還少有地誇贊了他,今天情緒大起大落的他終於恢復了過來。可下一刻,嚴詡仰頭高喝了一句話,他卻不禁大吃一驚。

    「喂,你和我一塊闖進來的,沒這麼慢吧?熱鬧看夠了沒有?還不想現身嗎?」

    「有嚴將軍你大發神威,我還以為用不著我了。」

    隨著這聲音,越千秋就只見面前的屋檐上,一個人仿佛一片樹葉似的輕輕飄落了下來。當人落地轉身之後,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他立刻讓開身子,任由對方直接來到了小胖子跟前,深深一揖行了禮。

    「陳公公……」小胖子倒是曾經聽越千秋偶爾提過一嘴,說陳五兩也是高手,可今天親眼看到人那般揮灑自如地從屋頂飄然落下,他對比平日那笑眯眯的老奴樣子,實在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因而那三個字蹦出來之後,他就一時腦袋空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英王殿下,雖說我和嚴將軍到得晚了,才只聽到你最後那點話,可嚴將軍剛剛那誇贊也是我這會兒的心情。如果皇上知道您在危急關頭還能這般坦然無懼,一定會為之大悅。」

    小胖子見陳五兩微微頷首,隨即腳尖輕點,整個人就仿佛羽毛一般隨風飄到了嚴詡的身邊,並肩而立,發覺越千秋復又來到了自己身邊,他很想對人露出一個笑容,但最終只是低聲問道:「越小九,其實他們不該誇我的,是你和周宗主拼死拼活才擋住那些人……」

    越千秋看到周霽月也已經退了回來,嚴詡和陳五兩雖說就兩人,可樓英長剩下那七八個人卻反而被逼得連連後退,就連樓英長本人亦是面色鐵青,他正在那幸災樂禍地想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然是要報仇就趕早,等意識到小胖子竟然在替自己打抱不平,他頓時樂了。

    他對小胖子咧嘴一笑,見周霽月在小胖子另一邊站了,而李崇明雖說拿著兩根桌腿就站在他們身邊幾步遠處,看上去卻顯得孤零零的,他就輕描淡寫地說:「我和霽月保護你,那是應該的。一來你是未來的太子,二來,好歹咱們也算是七八年的交情。至於師父和陳公公誇你,要我說,誇得還不夠。」

    他如此一說,就連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的李崇明都愣住了。一貫最了解越千秋的周霽月這會兒雖說還在盡力調勻剛剛急速爆發而打亂的呼吸,可看到小胖子滿臉發懵,她不禁發自內心地衝人笑了笑。

    見那邊看上去人數毫不對稱的兩方還沒打起來,越千秋就故意提高了聲音解釋說:「嘉王府別院成了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的藏身之地,傳出去必定滿城沸沸揚揚,但有了我那一聲刺客行刺嘉王世子,再加上英小胖你也跟著嚷嚷,這件事的性質也就徹底定下來了。」

    周霽月見小胖子恍然大悟的同時,卻是衝著李崇明輕哼了一聲,滿臉便宜了你的表情,她就笑道:「千秋說得沒錯,再加上嘉王世子的血書,今天這件事就算是壓制了下去。」

    「是啊,毫無疑問,這就是嘉王府別院中有人和秋狩司勾結,挾制世子,圖謀不軌,結果世子冒死示警,英王殿下明察秋毫窺破了天機,秋狩司諸人便狗急跳牆想要趁機行刺,英王殿下奮力高呼,在我和霽月的全力阻擊,嚴將軍和陳公公的及時趕來之下,最終陰謀落空。」

    越千秋滿口官方辭令,見樓英長那被周霽月一劍刺穿的肩膀赫然流血不止,而那張臉上亦是呈現出失血過多的蒼白,他就故意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說實在的,真有些沒勁,要知道,我讓人准備了那麼多版本的流言蜚語放出去,結果才傳了沒幾天,那些朝中的蛀蟲都還沒跳出來呢!」

    樓英長正打算破釜沉舟最後一搏,聽到越千秋這不帶任何拐彎抹角的嘲諷,頓時差點沒氣得發瘋。他在南吳待了這麼多年,當然知道越家這位九公子不是好相與的,可此番功敗垂成,竟然是因為他被對方散布的那些流言給逼得不得不動手,最後又相當於直接在對方手中折戟,他怎能不怒?

    「越千秋!你就不怕自己有這疑雲重重的身世,你爺爺和師父保得了你一時,保不了你一世嗎?英王他生母不明,而今生父是不是南吳皇帝也未必可知,你就真的沒想過,他並不是什麼龍子鳳孫,反而你才是嗎?署名北燕尚宮丁安的那封信,很可能就是真的!」

    越千秋瞅了一眼低垂著頭掩飾面上表情的李崇明,又看一眼仿佛隨時隨地就要暴跳如雷的小胖子,沒好氣地聳了聳肩道:「我怕,怕得要死!如果我這麼回答,樓大人你就能死得高興一點,那你就姑且帶著這種妄想去死好了!」

    他一面說一面無所謂地掏了掏耳朵:「師父,陳公公,你們倆還要耽擱多久?我和霽月一個沒趁手的兵器還牽制了這麼多人,一個在樓英長的肩膀上捅了一刀,你們兩個大高手卻任由人這麼嚷嚷蠱惑人心,你們倆對得起我和霽月這麼奮不顧身嗎?對得起英小胖這麼大無畏嗎?對得起人家嘉王世子被人雀占鳩巢還費盡苦心寫血書嗎?」

    嚴詡自然不會犯樓英長之前犯過的錯誤,剛剛一直都在找對方的軟肋,再說,就樓英長那點蠱惑,他這個自認為第一知情者的師父還不會放在心上,至於仿佛什麼都知道的陳五兩,他就更不擔心人會受到這種挑唆的影響了。

    他只是在等部下從四面八方平推過來,徹底將此處包圍,所以寧可讓樓英長多說一點,也好拖延一點時間。因為這座嘉王府別院明顯已經被秋狩司滲透甚至把持並非一日,在他看來,他哪怕有重創甚至殺死樓英長的把握,可只要不能將人生擒,今天這檔子捅了天的事就吃了大虧!

    可越千秋分明已經火大了,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小胖子此時此刻是何等猶疑的表情,因此他斜睨了陳五兩一眼,見其眼睛微微眯起,分明是動手的前兆,他就懶得再等了,呵呵一笑就自顧自地說:「千秋,你不是一直都不在乎這些垃圾話,說只願意姓越……」

    一個越字剛剛出口,他就悍然出手了。就只見那把剛剛已經血祭過之後靜靜佇立在那兒的陌刀,再次重新變身成了一把絕世凶器。而幾乎同時出手的陳五兩,卻只見他也不用任何兵器,大袖紛飛,和兵器交擊時,不但分毫無損,誰若是中了一記,鐵定吐血倒地。

    而間或從袖中露出來的手則變幻出千萬種花樣,或掌、或指、或結印、或成拳……繁復到越千秋和周霽月幾乎看得連眨眼都忘記了。尤其是兩人全都學過小擒拿手,此時從陳五兩那千變萬化的攻勢當中,兩人全都受益匪淺。

    更不要說,越千秋再次從近處觀賞了一番嚴詡那大開大闔,凶悍無匹的刀法。

    他們看得過癮了,處在戰團當中的樓英長卻是進退無門。他身邊的固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此刻對手不再是兵器不趁手的越千秋,和身後還有需保護者,壓力太大的周霽月,而是猶如出柙猛虎的嚴詡,以及神秘莫測的陳五兩。

    這兩個人全都很少在公眾場合動手。陳五兩也就算了,別看嚴詡去過一趟北燕,反而還沒有越千秋露面程度高,所以樓英長只能從秋狩司那些見過越千秋動手的人那兒推算越千秋和嚴詡的戰鬥力。然而,經歷剛剛那番戰鬥,他已經發現自己對越千秋的推測太低了。

    因為那個明明從小長在越府,據說備受越老太爺寵愛,明明養尊處優的小子,竟然在關鍵時刻能夠絲毫不顧傷勢,換句話來說就是悍不畏死!

    而嚴詡一露面之後,那殺氣更是如衝雲霄,此時哪怕樓英長分出了六個人試圖纏住對方,但結果對方卻依舊如同摧枯拉朽。雖說他借著那些勇猛攔截,形同死士的下屬,已經疾退到了院門,眼看已到附近的一處密道入口,可偏偏在這時候,嚴詡已經突破所有攔截,猶如一頭蠻牛一般橫衝直撞了過來,那雪亮的刀鋒上,滴滴血珠宛然可見。

    那一刻,一貫認為南吳積弱的樓英長幾乎都要罵出聲來。

    明明貴為長公主之子,卻學這麼一身耍蠻力的功夫,這簡直荒謬!

    而幾乎與此同時,一道人影亦是凌空一個轉折,飄然落在了他的身後,那只冰冰涼涼的手,甚至直接搭在了重傷無力的他肩膀上,說出來的話亦是親切猶如熟人。

    「樓大人既然來了,讓我們盡一盡地主之誼,不是更好?」

    察覺到一股冰寒的勁氣頃刻之間從肩頭蔓延開來,樓英長再無猶疑,牙齒立時猛地一合,眼神卻是流露出了無窮無盡的怨毒。

    我倒要看看,你們放任越千秋生生造出那許多流言,事後該怎麼收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12 10:13
第六百六十四章 善後的手刀



    眼見樓英長的眼中失去了光芒,整個人就這麼軟倒了下來,最終化成了一具沒有生機的屍體,嚴詡登時眉頭倒豎,手中那把和他身高平齊的刀非但沒有放下來,反而直接往前一伸,幾乎點到了陳五兩的鼻子上,而他的口氣比他的動作更加不客氣。

    「陳五兩,你明明已經制住了這家伙,居然放任他從容自盡?」

    「嚴將軍想留著他拷問情報?且不說這就是個心如鐵石的人,倘若他在拷問時,說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所謂奇聞軼事來,我們是聽還是不聽?沒有他,某些案子想怎麼查怎麼查。再者,樓英長一死,秋狩司何止斷去一臂,簡直是四肢齊斷,只剩下了個腦袋和身子……」

    說到這裡,陳五兩又猶如小孩子似的對嚴詡眨了眨眼睛要知道,剩下的那個腦袋和身體裡裝著的,還是來自大吳的心。相形之下,樓英長這種危險分子,還是弄死最好,免得他胡說八道,惑亂人心,還要防備若有萬一的時候,人突然從戒備森嚴的大牢裡跑出去。

    比如說,之前竟然在戒備森嚴的某座皇家別院中消失的蕭卿卿……

    嚴詡對陳五兩的這種解釋並不十分滿意,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人死了這個事實。而隨著越來越近的喧嘩和腳步聲,他就只見自己之前暫且丟下的部屬們已經衝了進來,而陳五兩則是悄然從他身邊走過,回院子裡去了。當下,他就忍不住將手中長刀重重一頓。

    因為心裡有氣,這會兒他用勁極大,只這一下,他腳下青石地面竟是瞬間呈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紋,而作為剛剛那番爆發和此時這番逞強的代價,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不那麼正常的潮紅,以至於玄龍司的眾人匆匆上前參見時,都齊齊低下頭去,不敢直視這位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玄龍將軍。

    「給我把這座嘉王府別院仔仔細細搜一遍,尤其注意各種機關和密道。但全都給我記住,密道入口只要嚴嚴實實看好,不許隨便下去。以免不必要的折損。哼,我才不在乎這些密道通往何處。回頭灌水,灌毒煙,灌馬蜂……大不了埋設火藥直接炸塌了!」

    已經進了院子的陳五兩聽到嚴詡這與其說殺氣騰騰,還不如說帶著幾分泄憤情緒的話,不由哭笑不得。誰都知道,弄清楚密道的另一頭通往何處,那才是最關鍵的,嚴詡居然說不在乎?這家伙是真心這麼想,還是假意這麼說說,希望消息散布出去,逼迫對方廢棄密道?

    要知道,之前那疑似,或者說可能有地道入口的三戶人家,還沒查證出罪名抄家呢!

    然而,看到身上還扎著兩支箭頭的越千秋正沒事人似的和小胖子談笑風生,陳五兩也就顧不得嚴詡了,重重咳嗽一聲後就語重心長地說:「九公子,你這是想當刺蝟嗎?」

    越千秋沒想到陳五兩還會開這樣的玩笑,正要開口說話,卻不想小胖子立時如夢初醒地大叫道:「沒錯,陳公公你快給千秋看看,他中了兩箭,肩頭還被人劃了一刀……」

    還沒等小胖子把話說完,越千秋趕緊就打斷道:「沒事,這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傷!」

    就在這時候,把事情對下屬們交待下去就轉身回來的嚴詡正好也進來了。看清楚越千秋身上還扎著的兩個箭頭,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一個箭步衝到徒弟跟前,直接揪著人喝道:「都受傷了還饒舌,下次在你舌頭上扎一箭,看你還這麼死鴨子嘴硬!跟我進來!」

    見嚴詡已經把越千秋直接拖回了屋子裡,小胖子看了一眼周霽月,見她含笑不語,沒有進去的意思,他把心一橫,索性就厚臉皮地跟進了屋子。

    眼見嚴詡掃了一眼沒有書桌沒有椅子,屏風化成碎片,床更是被砸得稀巴爛後被人拆出個洞口的屋子,面色非常微妙,他連忙上去解釋了一句:「那會兒樓英長正好出現,千秋和周宗主當機立斷,直接就地取材和人打了起來……」

    越千秋差點沒被就地取材四個字給噎了個半死,很想吼一句小胖子你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然而,嚴詡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我趕過來的時候就怕有什麼萬一,沒想到你和霽月兩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是硬生生堅持到了我來。」

    「砸了家具算什麼,只要人沒事就好……」口中說著這話,嚴詡卻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直接扒了越千秋的外套,可緊跟著,他就面色古怪地盯著徒弟,隨即低頭看了看手,想到剛剛手感不對,他就狐疑地抬頭問道,「你身上穿了什麼?」

    越千秋頓時呵呵一笑,隨手把兩個箭頭給拔了出來,對一旁大吃一驚的小胖子眨了眨眼睛,這才脫了裡頭那件小襖。就只見那小襖上前襟兩個被箭射穿的洞宛然可見,而肩膀上的一處刀痕破口亦是極深,可越千秋貼身穿著的那件軟甲雖說留著三處深痕,但並無破損。

    小胖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當即氣急敗壞地上去狠狠抓住了越千秋:「你這家伙,居然穿了護身軟甲!你也不早說,我剛剛差點沒被你嚇死!」

    越千秋見小胖子臉色發黑,而嚴詡也有些狐疑,他趕緊解釋道:「我又沒有神機妙算,哪裡知道今天會出事,是娘最近老在我耳邊念叨,說最近金陵多事,有備無患……我之前當耳邊風,可今天她軟磨硬泡,今天出來時硬是給我套上的!」

    聽說是平安公主的安排,一旁的嚴詡臉色稍霽,卻還是忍不住在越千秋的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不無惱火地說:「以後有事早說,別說這死小胖子,剛剛我都差點給你嚇死!趕緊的,脫了軟甲讓我瞧瞧,到底挨了兩箭外加一刀,就算有軟甲護著,說不定還有內傷!」

    因為之前在晉王府洗澡洗出來的那點心病,越千秋很不樂意扒個精光給人看。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就算現如今也算是個小小的高手,卻依舊拗不過嚴詡。他正推搪呢,嚴詡已經動作極快地上來要動手,他趕緊舉手投降,無奈地配合著脫軟甲。

    這屋子裡雖說打得一塌糊塗,但到底曾經是李崇明起居坐臥的內書房兼寢室,這會兒倒不至於太冷,可越千秋脫軟甲時,卻忍不住發出了嘶地一聲。

    而嚴詡當然不會錯認為徒弟是被冷的,連忙二話不說接了軟甲過來,又扒了越千秋那件貼身小衣,結果看到肩膀和右脅位置都出現了一大片淤青。

    剛剛因為越千秋穿著貼身軟甲就以為他沒受傷的小胖子,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臉上隨即就有些訕訕的。他小時候摔一跤就能鬧騰個半天,寶褔殿上下更是會為此雞飛狗跳,也不知道多少人倒霉。而長大之後,他練武之所以沒什麼成就,吃不了苦也有很大的關系。

    這麼大面積的淤青,得多疼?

    嚴詡拎著剛剛越千秋脫下的軟甲,心知肚明這三塊淤青是怎麼來的。近距離挨箭挨刀,又是樓英長訓練出來一等一的好手,不比尋常兵卒,手重是必然的,這淤青多半是軟甲受到衝擊之後和肌肉劇烈碰撞的結果。他一面想,目光卻從那淤青移到了沉甸甸的軟甲上。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件背心軟甲並不是一般的貨色。就算是那種軍中只有高級將校能穿的鎖子甲,編織也極其稀疏,對刀劍劈砍防御力很強,但洞眼太大,對於弓箭的抵御就得看運氣了。而這件軟甲鐵環細小緊密,接縫牢固,可以說是一等一的精品。

    估摸著是皇帝賜給越老太爺,又或者是那位老爺子不知道從什麼渠道弄來的。

    然而,正因為細密,所以沉重,這樣一件軟甲穿在身上,少說負重二十斤,越千秋能夠依舊這麼活蹦亂跳,這麼些年苦練武藝到底沒白學,到底曾經跟他練武的時候,腳上手上戴過鐵護腿和鐵護腕。只不過,經此一事,日後似乎很有必要繼續讓他穿著這樣的軟甲練武……

    嚴詡一面盤算著日後的特訓方案,一面伸出手來碰了碰徒弟身上那那幾處淤青,見越千秋故意齜牙咧嘴,他就沒好氣地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盒子。

    「好了,別裝了。你師娘特制的傷藥,一會你敷上去,活血散瘀就行了!」

    越千秋才剛迸出一句謝謝師父,小胖子連忙搶著接了過來,隨即又眼巴巴地看著嚴詡問道:「那內服呢?我從前磕著碰著的時候,御醫都是囑咐我務必外敷加內服的!」

    此話一出,嚴詡頓時嘴角抽搐了一下,越千秋更是以手扶額,哭笑不得地說:「英小胖,那是因為你和姑娘似的,太弱不禁風,就那麼點磕著碰著的小傷,還用得著外敷內服?我從前跟著師父練武的時候,摸爬滾打,哪天不得多個幾塊淤青,隨便塗點藥酒就完了。」

    小胖子本來還想表現一下對越千秋受傷的關心當然他本來就很關心,畢竟之前如果丟下他不管,越千秋和周霽月應該是能夠殺出重圍先跑的。更不要說在樓英長的蠱惑面前,越千秋表現得非常無所謂,這也讓一直都有些患得患失的他覺得有點內疚。

    可這樣的情緒被越千秋故態復萌的揶揄給完全衝得干干淨淨。要不是還記得面前是個傷員,他險些就抬起一腳朝人怒踹了過去。可嚴詡突然手一松,把那軟甲對他扔了過來,他趕緊伸手去接,可東西一入懷,他就險些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為實在是太重了!

    越千秋眼疾手快從小胖子那兒把軟甲搶了過來,隨即拉了人一把。見小胖子總算是一個踉蹌站穩了,他見嚴詡莞爾一笑就大步出去,分明是要去收拾善後了,他就松開手對小胖子攤開掌道:「拿來!」

    小胖子正在震驚於自己如果穿那軟甲說不定就被壓趴下了,驟然聽到這話,他不禁有些呆頭呆腦地問道:「什麼?」

    「藥啊!不敷藥我怎麼穿衣服?」

    「哦哦!」小胖子急急忙忙把那小盒子遞過去,見越千秋接了過來之後打開拈出一顆,放到鼻子面前聞了聞,隨即立時放進了嘴裡,他登時目瞪口呆,隨即趕緊撲上前去,「喂,這是外敷的,不是內服……」

    還沒等小胖子把話說完,越千秋就直接把嚼爛的藥丸從嘴裡拿出來,猶如糊什麼似的糊在三處淤青上,這才把盒子丟給小胖子,自己毫不在意地撿起地上的衣服,隨便抖了抖就往身上穿。看到小胖子那張震驚的臉,他不禁嗤笑道:「在家自然是用酒化開外敷,在外從簡。」

    小胖子頭皮發麻地說:「外敷藥裡說不定有什麼不適合口服的草藥,你不怕被毒死啊!」

    「這話你要敢在我師娘面前說,她得揍死你!」

    越千秋穿好貼身小衣,再次齜牙咧嘴地重新套上軟甲,當他把破損的小襖重新套上,再看外頭的袍子時,頓時犯了難。這狼狽的樣子怎麼穿出去?他正想著,卻只見小胖子已經從屋子裡那些被砸壞的箱子櫃子裡翻找出一大堆衣服,直接氣呼呼地抱到了他面前。

    衝著小胖子豎起大拇指,越千秋快速挑了一件差不多的便服穿上,雖說因為個頭問題不算太合身,但勉強也能見人,他才抬起頭說:「雖說我沒學到師娘那手好醫術,但她的藥敷多了也吃多了,聞聞就知道能不能嚼。」

    說完這話,他見小胖子已經發起呆來,就來到門口,打起簾子,見周霽月獨自站在檐下,而李崇明則是木然坐在台階上,一身單薄的衣衫在風中微微起伏,他頓時眉頭大皺。

    雖說在樓英長面前,在嚴詡和陳五兩面前,他都維護了李崇明幾句,但不代表他就認為對方真的純潔猶如白蓮花。此時見人這麼吹著風,若是丟著不管,只怕一會兒就會吹出個重病不起來,他就悄然來到了李崇明身後,隨即一記掌刀,不輕不重地擊在了他的頸後。

    沒等昏厥過去的李崇明倒地,他就輕輕巧巧將其接住,隨即就架著人站起身,衝著周霽月說:「霽月,你到屋子裡去翻一下,看看有什麼皮裘大氅之類御寒的東西,被子也行,總之把這小子妝裹一下,我和英小胖帶人入宮去安置起來。這嘉王府別院是不適合住人了。」

    嚴詡和陳五兩固然暫且離開帶人去搜查嘉王府別院了,但院子裡卻留著七八個精兵強將以防萬一。因此,越千秋干淨利落地打昏李崇明,他們每一個人都看在眼裡。雖說都知道今天這檔子事發生之後,嘉王一系不可能不受牽連,可越千秋這膽大妄為也實在是沒得說了!

    周霽月被越千秋這妝裹兩個字說得啼笑皆非,而屋子裡的小胖子也被驚動了出來。見李崇明被越千秋架著,分明昏了過去,他立刻醒悟到越千秋都干了點什麼,登時喜上眉梢,二話不說道:「不用麻煩周姐姐,我去找,咱們一會就走!」

    一刻鐘之後,周霽月和院子裡的那些玄龍司校尉赫然看到,在小胖子和越千秋的齊心合力之下,那位嘉王世子幾乎被裹成了一個粽子!而這時候,外頭張羅的涼轎也已經送了過來,小胖子又給人添了一床厚厚的錦被,方才喜笑顏開地拍了拍手。

    「這樣他就不怕挨凍受寒了……好了,我們走!」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12 10:13
第六百六十五章 我就想氣氣他



    垂拱殿中,皇帝正在瀏覽著一份份奏疏。四下內侍宮女垂手低頭而立,沒人敢於窺伺那位至尊,因此,自然也就沒人注意到,這位天子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久久都沒有挪動過,一只手更是不時輕輕摩挲著桌面,整個人都處於走神狀態。

    這樣的沉寂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這才被外間那壓低聲音的通傳給打破了:「皇上,英王殿下帶了嘉王世子進宮,說是世子傷勢未愈,又感染了風寒,嘉王府別院那些人照應不力,以至於他久久不能康復,請求先把人安置在寶褔殿,然後去太醫院宣召御醫……」

    外頭的人還沒把話說完,就被皇帝打斷了:「進來說話!」

    隨著這吩咐,一個內侍趕忙跨過門檻進來,磕頭行禮之後,便要再次把剛剛那番話復述一遍,誰知皇帝直接問道:「四郎是剛剛回來的?就他一個,還是有別人?」

    那內侍不知道皇帝問此話是什麼意思,只能老老實實地說:「英王殿下說是請了越九公子和白蓮宗周宗主同行護送。」

    「唔……人不要安置在寶褔殿,暫且安置在寶慈殿,和四郎相鄰就行了,也便於照應。至於御醫,你去吩咐一聲。等一會抽出空來,朕過去看看。」

    嘉王長史林芝寧之前在玄刀堂指斥英王李易銘以及越千秋,陰謀落空之後服毒不成被下獄,至今還押在武德司中。這消息雖說在盡力控制之下並未完全傳開,但皇帝身邊的人這點眼色還是有的,全都知道應該離嘉王世子李崇明遠遠的。

    所以,此時皇帝竟然把李崇明留在宮裡,眾人無不意外。那傳話的內侍更是心中後悔,暗自擔心事情傳開後,一向氣量最小的英王會不會拿他撒氣。可是,等到他硬著頭皮答應之後,悄然退出了殿外,擦了擦額頭汗珠的他方才猛然之間想到了一件事。

    而寶褔殿中,原本正在指揮內侍宮人騰地方的小胖子在聽到這麼一個消息之後,頓時拉長了臉。要他選擇的話,自然不願意和李崇明共處一室,問題是他更不樂意讓李崇明在宮裡有個名正言順的住處。可下一刻,越千秋隨口問出的一句話,卻讓他那臉色登時陰轉多雲。

    「要是我沒記錯,寶慈殿好像是先頭兩位皇後娘娘的寢殿吧?多年沒住人了,就這麼一點點時間,能整理出來?」

    對啊,已故那兩位皇後全都不得父皇喜歡,死得也都挺早,那寶慈殿聽說空置多年,父皇就連祭祀都是遣人去,自己從來不願意去。李崇明住在寶慈殿這種皇後寢宮,誰都知道名不正言不順,自然也就是臨時住一住而已。

    要是有人想從中作梗胡說八道些什麼,父皇只會更生氣!

    想通了這件事,小胖子就立刻眉飛色舞地說:「怕什麼,父皇既然吩咐了,就算出動再多人手,也會立時三刻整理出來。嗯,且吩咐那邊先整理著,快把御醫叫來!」

    小胖子使喚人,那是素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因此太醫署那邊絲毫不敢怠慢,須臾就已經派了兩個最得力的御醫過來。然而,兩個人輪番給李崇明診脈過後,對視一眼後,卻不禁面面相覷。

    李崇明之前額頭磕傷過也不假,最近想來心結難解,因此體弱受寒也不假,可眼下這樣子,怎麼似乎不大像昏睡,反而像是……被人打昏的?而且這脈像好像還有點別的不對勁……

    心裡這麼犯嘀咕,兩個御醫卻誰也不敢把這猜測說出來,在小胖子面前只拿著那些四平八穩的醫理糊弄。小胖子本來對那個侄兒就沒那麼真心,耐著性子聽了一陣子就沒好氣地說:「得了得了,別賣弄你們那些學問,一會兒移宮的時候,你們一塊護送,出了事你們負責。」

    他一面說,一面掃了一眼正坐在那兒優哉游哉品茶和周霽月談笑風生的越千秋,正要開口說話,卻不料被越千秋搶在了前頭。

    「你只要讓兩位御醫管好嘉王世子就行了,我身體好得很,用不著診脈。」

    小胖子本想讓御醫給越千秋看看外傷,沒想到越千秋竟然好心當成驢肝肺,他頓時有些不痛快,哼了一聲,他也不理會那兩個一頭霧水的御醫以及嘴硬的越千秋,直接來到周霽月旁邊一屁股坐下,這才關切地說:「周姐姐你要不要緊?要不讓御醫給你切切脈?」

    周霽月可不像越千秋進宮當成家常便飯,小胖子這寢宮她還是第一次來,見軒敞明亮,擺設奢華中不失雅致,正暗想這位英王沒想到還挺有品味的,結果就意外地收到了這麼一份關心。她瞅了一眼笑嘻嘻在旁邊看熱鬧的越千秋,再看了看一臉巴望的小胖子,嘆了口氣。

    她和小胖子只是當年見過一面,自從再次回歸金陵之後,見面的次數雖說不少,可要說有多親近卻也談不上,不過是在一次次的來往中漸漸熟絡,真正要說親近,也就是今天這一次挺身而出。然而,在她看來,那只是自己身為大吳子民應當做的。

    可終究不忍心拂逆了小胖子的一片好意,她也想緩和一下氣氛,便笑了笑說:「英王殿下既是這樣說,那就讓御醫診脈看看,正好我這兩天偶爾也有些頭疼。」

    小胖子登時喜上眉梢,趾高氣昂地衝越千秋揚了揚下巴。你不領我的好意,別人領!他立刻勾了勾手把一個御醫叫來,隨即甚至讓出了自己的座位給那御醫,可當人戰戰兢兢把脈時,他卻在旁邊轉來轉去,末了還不耐煩地叫道:「喂,好了沒?診脈要那麼長時間嗎?」

    如果眼前的不是未來的太子,將來的皇帝,那御醫早就想罵娘又或者撒手不干了。那邊床上倒是個真正的病人,這邊這位……身體好著呢,脈息穩定,心跳緩慢而強健,估計就是去打一頭老虎也不成問題,什麼頭疼,騙鬼吧?

    可英王特意讓他去診脈,難不成是真的有什麼疑難雜症?

    想多了的御醫不由得眉頭緊皺,直到他感覺到對面坐著的男裝少女輕輕咳嗽一聲,一抬頭看到對方朝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他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放開手站起身對小胖子說:「英王殿下,這位姑娘身體康健,並無大礙。如果偶爾頭疼,想必是累著了,多睡一會兒就好。」

    「沒有大礙,那小礙呢?」小胖子很不高興沒能報答救命之恩,一氣之下便追根究底了起來,見那御醫登時啞然,他就更加惱火。好在這時候,解圍者總算是來了。

    「英小胖,霽月沒病沒災的,高興都來不及,你怎麼好像非得希望她有點傷病似的?要是閑不住,我們去寶慈殿看看,也省得你在這折騰人家這可憐的御醫!」

    兩個御醫對越千秋這解圍者實在是感激涕零,見小胖子剛衝越千秋張牙舞爪發脾氣,就被人硬生生拽出去了,他們唯有感慨越九公子雖說沒大沒小,可關鍵時刻也只有他能治那位未來的太子,卻沒注意到周霽月也已經悄然起身跟了出門。

    哪怕常常進宮,但寶慈殿那地方,越千秋從來沒去過,小胖子卻不然。當年中宮缺位的時候,馮貴妃很希望母憑子貴,那會兒他也滿心以為自己是馮貴妃的親生兒子,故而也偷偷溜達去寶慈殿看過,認真地設想過馮貴妃封後的風光。

    當然,後來那件事一出,馮貴妃一死,他完全不希望後宮多出個皇後來,這寶慈殿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來過此地了。

    此刻,有周霽月從中做和事佬,出來時還老大不高興的小胖子很大度地決定不計較越千秋的冒犯。當他來到寶慈殿跟前,眼見內侍宮人忙忙碌碌地進出,有的手上捧著帷帳,有的則是各種用具,還有提水的,拿著掃帚的……總之一片忙亂,他就不禁眉頭大皺了起來。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喝道:「你們這是要干什麼?」

    因為時間緊,任務重,寶慈殿這些人忙得恨不得能有三頭六臂,再加上小胖子這趟過來又不曾前呼後擁,只有越千秋和周霽月跟著,因此剛剛真沒人注意到他們。此時聽到這聲音,登時有人手下一滑,一桶水打翻在地,好幾個人被殃及池魚,一時間亂成一團。

    可發現來的是宮中最大的小霸王英王李易銘,眾人也只能自嘆倒霉,就連那渾身濕透的始作俑者也顧不得打哆嗦,連忙跟隨其他人上前行禮。可對於剛剛那個問題,最終還是一個被推出來的中年內侍回答的。

    「英王殿下,是皇上吩咐把寶慈殿收拾出來給嘉王世子……」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險些被小胖子噴了個滿臉花:「父皇是吩咐把崇明安置在寶慈殿,但他有吩咐說把正殿收拾出來嗎?自從我大吳開國以來,寶慈殿正殿一直都是中宮皇後住的,難道崇明搖身一變成皇後了?再說了,寶慈殿正殿多大的地方,你們多久能收拾出來?」

    不管從前英王李易銘在宮裡名聲多壞,可如今他這一番話劈頭蓋臉砸下來,所有內侍宮人不禁都恍然大悟,為首的那個中年內侍更是悔恨交加,當即慌忙跪下磕頭道:「都是小人一時糊塗想錯了,小的這就去帶人收拾東配殿!」

    越千秋全程笑看著小胖子發威,直到小胖子氣呼呼地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隨即沉著臉過來,他就笑著說:「我看這邊一時半會也收拾補完,我們回去吧。皇上之前說抽出空就會過來,我覺著去你那寶褔殿的可能更大。」

    對啊,父皇從前就不樂意來寶慈殿,沒道理為了區區李崇明就破例!

    小胖子只覺得剛剛被那群蠢貨給撩撥起來的火氣一下子無影無蹤,可又不樂意去附和越千秋,當即再次殷勤地轉向了周霽月笑道:「周宗主你累了吧?我們回去。唔,你不是說頭疼嗎?我記得之前有人送了我好些天麻……」

    瞧見周霽月被小胖子纏得貨真價實有些頭疼了,越千秋不禁聳了聳肩,自顧自轉身往回寶褔殿的方向走。只聽得小胖子在後頭一口一個周宗主大獻殷勤,總算是把最初的姐姐兩個字收了起來,他只覺得心情實在是有點詭異。

    小胖子應該不會因為周霽月太強大,於是生出某些不該有的心思吧?

    正這麼想著,他就發現寶褔殿還沒到,自己卻和迎面過來的一行人撞了個正著。認出似笑非笑的皇帝,他愣了一愣,沒有第一時間行禮,而是回頭看了一眼,見小胖子正在唾沫星子亂飛地說道自己擁有的那些珍惜藥材,沒注意到皇帝那一行人,他不禁為其默哀,隨即連忙迎上前去。

    「千秋見過皇上。」

    小胖子已經兩次聽到周霽月的咳嗽,卻沒反應過來,此刻聽到越千秋的聲音,他終於如夢初醒,快走幾步上前的同時,忍不住又羞又怒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可他那視線根本穿透不了越千秋那猶如牛皮一樣的臉皮,所以他只能訥訥解釋道:「父皇,我去寶慈殿那兒看看……」

    皇帝打斷了小胖子的解釋:「去寶慈殿?可朕怎麼聽你剛剛說什麼燕窩、龍涎、人參、鹿茸、天麻……你是想去開個藥鋪嗎?」

    小胖子被皇帝調侃得頭皮發麻,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因為今天多虧千秋和周宗主保護我,所以我就是想送他們一點謝禮。」

    「他們?朕怎麼看著你不理千秋,只纏著霽月?」

    越千秋見周霽月嚇了一跳,趕緊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稍安勿躁,千萬別誤會。

    果然,比周霽月更受驚嚇的那是小胖子,他一下子抬起頭,整張臉色都變了:「父皇你千萬別誤會,我真的是兩個人都感謝的,我只當周宗主是姐姐……都是千秋不好,誰讓他幾次三番不領我的好意,我就是想……嗯,借著和周宗主說話氣氣他……」

    哪怕剛剛還讓周霽月稍安勿躁,可這時候哪怕忍了又忍,越千秋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只是他,皇帝身後那些跟從的內侍也人人忍俊不禁,卻還只能使勁低著頭避免露出行跡,一個個忍得極其辛苦。

    而小胖子被越千秋這一笑,更加火冒三丈,可沒想到的是,皇帝笑著走上前,竟是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口氣變得非常溫和。

    「陳五兩捎口信回來,當時最危急的情景他雖說沒看到,但只看後來阿詡收拾掉的人,還有那間不像樣的屋子,就知道當時的情形。四郎,你很幸運,遇到了願意為你拼命的人。」

    說到這裡,皇帝便向越千秋和周霽月微微一頷首道:「現在,朕作為父親,而不是作為皇帝,多謝你二人奮不顧身。尤其是千秋,這麼多年,也多虧你能一直包容四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13 10:01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君心父心



    這輩子有幸遇到一個好爺爺,一個好師父,一群好伙伴,越千秋聽慣了各種各樣的好話,早已經過了一丁點褒揚就喜形於色的階段,可皇帝誇獎自己奮不顧身的時候,他還是呵呵一笑,覺得受之無愧。然而,當聽到皇帝說他這些年一直包容小胖子的時候,他就震驚了。

    皇帝竟然看破了他和小胖子的相處模式!

    真的,就憑這死小胖子驕縱、任性、粗暴、蠻橫……反正各種各樣惡劣特質集一身的那性格,換一個人來,要麼是逆來順受,要麼是分道揚鑣。他能夠耐著性子包容這家伙到現在,能夠絞盡腦汁把人改造成眼下這還馬馬虎虎的樣子,頭發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皇上過譽了。」越千秋干巴巴地吐出這五個字,隨即知道多說多錯,竟是就不吭聲了。

    可本來訕訕的小胖子聽了這話,頓時有些不得勁,然而,瞅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越千秋,又看到皇帝那意味深長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到了嘴邊的抗辯最終吞回了肚子裡。

    這些年從宮裡宮外那些人的態度上,他沒少體會過早些年胡鬧給自己帶來的巨大損害,如果他還像當年那樣,那麼最近這一連串事情鬧開之後,身世成謎的他說不定早就被人掀翻了。有時候半夜三更夢醒睡不著,他常常會琢磨越千秋的那些話,不得不承認那都是對的。

    那兩個當事人一個干巴巴地謙遜了一句,另一個閉嘴不說話,剛剛一樣被皇帝當面道謝的周霽月不得不當個打破僵局的人。

    「皇上過獎,且不說英王殿下即將冊封太子,乃是國之儲貳,容不得半點差池。就算他不是太子,既然我們曾經在武英館中有同窗之誼,又有相識相交的情分,我也自當盡心竭力保他周全。更何況……」

    她頓了一頓,有些慚愧地說:「更何況,那時候真正拖住一大堆人的是千秋,我手持太子劍,卻是沒能拿下樓英長,若非嚴將軍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說來也是我學藝不精。」

    話音剛落,越千秋立刻反對道:「樓英長那就相當於武林大魔頭等級的強人,霽月你一個人拖住他,讓他疲於應對你的攻勢,沒辦法指揮其他人,更是騰不出功夫來用策,那就已經足夠強大了,怎麼都比我這個在一群雜兵手底下還受了點傷的人厲害!」

    而小胖子同樣大聲嚷嚷道:「周姐姐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在那種緊要關頭不但保護了我,還記得保護崇明那小子,這份仗義胸懷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皇帝見越千秋和小胖子說的幾乎是同一個意思,那邊原本素來大大方方的周宗主不禁有些赧顏,他不禁哈哈大笑,隨即就點了點頭道:「很好,難得四郎也能多一個朋友,日後朕也能多放心他一點。走吧,去寶褔殿看看崇明。」

    小胖子一點都不關心李崇明究竟怎麼樣。他在樓英長面前出言維護就已經很夠意思了,讓他真的把這個從前一直和自己別苗頭的侄兒當成至親骨肉那樣相待,他自覺實在是勉強。因此,他讓了皇帝走在前頭,任由周霽月和越千秋一左一右陪著,自己卻悄悄落在後面。

    眼瞅著皇帝他們已經走到很前面去了,他這才倏然停下腳步,回轉身正對著皇帝今天帶出來的那些內侍。見他們慌忙止步的同時,一個個腦袋都低垂了下去,他就哼了一聲。

    「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們之前在笑話我!我醜話說在前頭,剛剛父皇和我們說的那些話,若是有絲毫風聲泄露出去,那麼,必定是你們其中有人嘴巴漏風!到了那時候,可別怪我因為一個人失言就怪罪你們一大串人!」

    他一面說,一面把微微揚起了下巴,手指衝著一個個人點了過去:「別以為我回頭未必記得你們的名字。趙楊、容術、秦峰……」

    七八個內侍沒想到小胖子竟然一個個名字叫得分毫不差,一時不禁腦袋垂得更低了,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人人都覺得英王殿下是目中無人的性子,除了陳五兩之外,恐怕誰都不放在眼裡,誰能想到這位竟然能記住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內侍?

    而走在前面的越千秋和周霽月那是何等耳力,全都發現了小胖子在後頭立威,又或者更准確地說,是在撒氣。越千秋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誰知道這細微的動作,卻落在了皇帝的眼中:「怎麼,千秋你覺得四郎很孩子氣?」

    越千秋沒有直接回答皇帝的問題,而是突然干咳一聲,低聲問道:「我記得從前皇上都是叫英王殿下大郎的,從元宵在玄刀堂的那次開始,突然就變成四郎了?」

    他這聲音很小,只限於一旁的周霽月和皇帝能聽到,至於落在很後面正在教訓人的小胖子,那是絕對不會聽到的。可即便如此,周霽月還是只覺心裡咯噔一下,頗有些擔心越千秋這過分大膽的問題會不會召來皇帝的震怒。

    然而,皇帝的反應卻很平淡。他輕笑了一聲,最終淡淡地說:「朕從前叫他大郎,是因為想要忘記當年太後還在的時候,朕那兩個生下來就夭折的兒子,還有因為太後之意,方才抱進宮來養的嘉王。可現在朕想明白了,無論是再想忘記的過去,終究都還存在著。」

    他眯了眯眼睛,沉聲說道:「而且,現在太後不在了,那些用各種陳規陋矩想要套在朕脖子上的元老重臣,也已經都不在了,朕沒有必要不承認那些往事。大郎和四郎沒有區別,只要朕承認那是朕唯一的皇子,那麼他就是大吳的儲君,異日的天子。」

    「皇上如此堅定,真乃我大吳之福。」越千秋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卻仿佛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截了當地再次問道,「但皇上干嘛要認我娘是您的女兒?還在外頭鬧出那麼大風聲?」

    「朕之前是想封她為琅琊郡主,但朕反悔了。」

    皇帝說出這極有歧義的一句話,見左手邊越千秋那腳步干脆就停了,不用看也知道右手邊的周霽月臉上必定也滿是驚疑,他這才哂然一笑道,「朕本來覺得,給你娘一個封號,讓她在越家也好,在外交際也好,都能更風光一些,如此也彌補了小四出生入死。」

    「但是,元王不是一個好父親,所以諸子鬩牆,以至於王爵降封,即便是當你娘名義上的父親,他也不配,而且日後多了那麼一堆只會惹禍的兄弟,你娘只會煩死。相形之下,朕若是認了她,而她卻不願意認朕,那麼即便她不曾接下公主封號,別人也會認定她是公主。」

    見越千秋那副哭笑不得的樣子,皇帝不以為意,一面繼續前行,一面輕描淡寫地說:「最重要的是,朕覺得她柔弱卻不失剛強,而且四郎也很喜歡她。這是很難得的,宮中那麼多嬪妃,四郎都敬而遠之,即便任貴儀,他也只是面上客氣恭敬一點,和姊妹們也不親近。」

    「難得他有個真心敬重喜歡的長輩,朕又不可能把你娘認作是駕崩多年的先帝之女,年歲完全對不上,只好出此下策了。如此一來,即便沒有封號,人人都會拿你娘當成真正的公主看待。到時候你爹回來,也不會因為尚了公主,娶了郡主,而仕途上受到什麼影響。朕無論怎麼對他和你加恩,別人也無話可說。」

    「皇上您果真是神機妙算。」

    雖說之前跑回家找平安公主的時候,娘倆彼此交心之後,都已經差不多猜到了這一點,可皇帝如今爽快承認,越千秋還是不由心裡有些小小的糾結。

    就算平安公主抗旨不遵,「父女」倆沒相認,可如果別人全都這麼看,他就平白無故就矮了小胖子一輩,這實在是不合算!至於他會因此變成皇帝的便宜外孫,因此會得到很多好處等等,此時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周霽月見皇帝當著自己的面亦是直言不諱,心中雖說頗有一種受信賴的感動,但鑒於這並不是在密室之內,她還是忍不住環顧四周,誰知皇帝當即笑道:「四郎正在教訓人,四周圍是否有人窺伺,是否隔牆有耳,有你們兩個在,朕還用得著擔心走漏風聲?」

    「皇上說的是,霽月你就別操心了。」越千秋衝著周霽月眨了眨眼睛,隨即看到寶褔殿已經快到了,他就收起了剛剛那狂妄大膽的做派,顯得循規蹈矩。

    果然,皇帝也沒有問那些有的沒的,面對那些慌忙迎出來的內侍宮人,他也只是目不斜視,直到在趕上前的小胖子親自領路下,到了寢殿中西邊一張軟榻,見到了兩個御醫,他才沉聲問道:「崇明現在情形如何?」

    越千秋當初下手不輕不重,兩個御醫哪怕不說什麼杏林國手,可把人弄醒還是不難的,只不過兩人既然吃不准誰下的手,故而也不敢隨便多事。於是,雖說也發現了李崇明脈像有異,似乎是連日以來的飲食衝克了什麼,他們就心裡更加七上八下了。

    此時見皇帝來了,兩人才有些著慌。年輕的那個一張口就想說出事情,卻挨了前輩一記胳膊肘,立時就悶了。

    而年長的御醫制止了年輕後輩的莽撞,這才賠笑說道:「嘉王世子只是身體病弱,沒什麼大礙,休養幾天就好了。想來都是嘉王府別院那些人伺候不周到,只要在宮裡細心照料,不消十天半個月,世子就一定能大好。」

    看到小胖子那分明很滿意的面色,說話的年長御醫意識到自己沒說錯話,登時如釋重負。而皇帝隨口問了幾句後,就點點頭讓他們先退下,他更是覺得自己明智至極,等到悄然退出了寢殿之後,他就低聲教訓了那滿臉不得勁的後輩幾句。

    「學著點兒,一個是馬上就要冊封的未來太子,一個是不受皇上待見的藩王世子,你剛剛要是一句話說錯,丟官去職都是輕的,說不定連腦袋都沒了!」

    「可是,看嘉王世子的樣子,分明不是力竭昏倒,而是被人打昏的,再說他的脈像……」

    年輕的御醫才剛辯解了兩句,就遭到前輩那猶如剜心似的怒瞪,立時心中悚然,連忙閉嘴。他自然知道,哪怕嘉王世子李崇明再怎麼只不過是表面尊榮,敢做把人打昏的,也只有一個除卻輩分高,名分尊的英王,不會有別人。至於脈像,那就更不好說了。

    「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否則,你就是拖著我一塊死!」

    被人腹誹的小胖子一無所知,在閑雜人等都被屏退之後,他這才連忙繪聲繪色地說著今天那趟極致驚險的經歷。不得不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如今那講故事的本事比越千秋差不了幾分,而且還動不動來個抖包袱,起伏跌宕,活脫脫一部王府遇險記。

    當小胖子最終說到越千秋的那件軟甲和傷勢,說到嚴詡丟下傷藥後離開,越千秋看到皇帝轉而看向自己,這才干咳一聲開始解釋。

    「就是一點淤青而已,這都怪我還不夠皮糙肉厚,沒什麼大礙。其實,嘉王世子不是昏死過去,是被我打昏的。嘉王府別院之前不適合再留,我又怕他因為受打擊太大而在人前說錯話,只能出此下策,還請皇上恕罪。回頭我一定親自向他賠禮。」

    見越千秋獨自扛下責任,小胖子想分擔一點兒,可看到周霽月對自己搖了搖頭,他雖說有些不明所以,但至少明白了對方是要自己別貿貿然幫越千秋說話,想了想就決定先閉嘴。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皇帝淡淡笑了一聲。

    「多虧你之前大聲嚷嚷有刺客想行刺崇明,否則,只憑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竟然帶人隱伏在嘉王府別院,打算對四郎不利,朕就恐怕不得不將嘉王一系連根拔起,以儆效尤,否則日後人人勾結北燕,那還了得?到了那時候,別人也許就會把朕和北燕那個暴君相提並論了。」

    那一瞬間,小胖子只覺得一顆心狠狠悸動了一下。往日常常抱怨皇帝對他不如對越千秋好,抱怨自己明明是唯一的皇子卻遲遲沒能被冊封為太子,抱怨生母不明,抱怨沒有一個靠得住的親人……可這些所有日積月累的怨氣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他那位素來寬和,對大臣很少喊打喊殺,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用軟刀子磨人的父皇,竟然因為他的遇險而動過那樣的念頭!

    低下頭的小胖子使勁想要掩藏住發紅發澀,甚至有些水光乍現的眼睛,而越千秋卻趁機快速瞥了一眼皇帝,因此在看清楚那眼神深處的漠然冷意時,他還看見了皇帝那審視小胖子的眼神。那一刻,他深深覺得,小胖子人不算心機太深,有時候是件好事。

    至少,這一刻小胖子的真情流露,無疑會取悅這位面上寬和,實則很難伺候的天子。

    而周霽月此時注意到的卻是床上躺著的李崇明。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當皇帝說出連根拔起四個字時,李崇明的眼角赫然抽動了一下。明顯,人已經是醒了。

    於是,素來外表剛強,內心柔軟的她,拿出了剛剛由她保管的那塊寫著血字的帕子,雙手呈給了皇帝:「皇上,這是之前嘉王世子在樓英長還沒進來之前偷偷塞給我的血書,想來在此之前,他這個真正的主人已經被樓英長挾制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14 09:59
第六百六十七章 福至心靈,驚訊又來




    皇帝伸出兩根手指,接過了那一方薄薄的舊絹帕。展開一看,見上頭斑斑血跡,仿佛字字泣血似的自訴心志,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卻沒有看床上那個僵臥的少年。

    如果說隱忍,沒有人比他隱忍的時間更長,畢竟,他即位至今已經快五十年了,其中整整四十年都在忍。所以,他當然知道,為了熬過那漫長的黑夜,看到仿佛永遠都看不見的曙光,人會有多少耐心,多少毅力,在外人面前努力做出多少假像。

    相比他當年,李崇明算是早熟許多,可相比他忍了四十年,李崇明這一年多的隱忍,那卻也算不得什麼。這樣自殘似的血書是能讓普通人悚然動容,可打動他卻還遠遠不夠。

    因此,皇帝將那絹帕不動聲色地攏入袖中,這才沉聲說道:「千秋和四郎既然在嘉王府別院已經先後一口咬定是有人行刺崇明,阿詡和陳五兩又先後趕到,如今想必已經收拾善後了,此事就不用再橫生枝節,如此定性便好,總算是你們幾個都平安無事。」

    說到這裡,皇帝頓了一頓,突然看著越千秋笑道:「千秋,你去了一趟北燕,給朕帶回來一個蕭敬先,而且在北燕上都鬧得天翻地覆,名聲都遠揚域外了,朕卻一直都沒真正賞過你。這次你挺身而出,和霽月一同解了一場天大的危局,你和霽月說說,想要什麼樣的封賞?」

    周霽月正想推辭,腳就被人不輕不重踢了一下。情知是越千秋搗鬼,她又好氣又好笑,也顧不得皇帝就在面前,衝人狠狠瞪了一眼,她沒想到的是,越千秋非但不怕穿幫,反而還對她揚了揚眉,隨即竟是看向了小胖子。

    「北燕的功勞暫且不提,今天我和霽月這辛勞苦勞功勞加在一塊確實不小,可要說賞,不應該皇上出面,應該英王殿下出面才是。敢問英王殿下打算拿什麼東西酬勞我們?」

    小胖子正覺得皇帝剛剛那番話深得他心。不管和越千秋針鋒相對過多少次,多少人真的當他們是冤家對頭,可如今他總算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的人。所以,如果皇帝能重賞越千秋和周霽月,在他看來,那也算是替他還了救命之恩。

    可他萬萬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直接找他要酬勞!

    他有些糾結地想了又想,一時覺得有點頭疼。錢財,越千秋不缺;官職,他根本就沒有那權限;至於什麼屋宅馬匹之類的,越千秋好像又用不上,人不會離開越府,更有白雪公主那樣一匹絕世好馬……突然,他想到了之前自己讓周霽月拿的那把太子劍,登時眼睛一亮。

    「這些年我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器,你和周姐姐可以各挑一把……不不不,你們要就都拿走!」小胖子突然改了口,隨即竟是極其慷慨大方地說,「那些東西落在我手上實在是明珠暗投了,反倒是我看著武英館的大家伙不是每個人兵器都稱心如意的,不妨物盡其用。」

    仿佛是福至心靈,他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非常好,竟是干脆轉過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了幾步,隨即突然轉過身來。

    「但除了你和周姐姐,其他人那可不能說得就得,因為平白無故得了好東西,反而就不會珍惜了!把這些神兵利器當成學業有成,又或者完成各種任務的獎勵!如此不但可以激勵大家奮發向上,還可以增強大家的那個什麼……唔,千秋你上次說過的……對了,榮譽感!」

    說到這裡,興奮的小胖子才突然發現,皇帝也好,越千秋和周霽月也好,全都面色微妙地看著自己,卻沒有人說話。沒有贊成,沒有反對,以至於本來信心十足的他一下子泄了氣,當下一聲不響地回到皇帝身邊坐了,耷拉了腦袋,無精打采。

    他又想當然了嗎?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輕輕的拍掌聲。順著聲音抬頭一看,他就只見越千秋一面鼓掌,一面笑看著他,隨即竟然豎起了大拇指。

    「人家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要我說,就這麼一會沒和你說話,簡直就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其他官學私學都是用錢糧當成獎學金,我們武英館和他們不一樣,本來就是考核過了就包吃包住,經費我之前也都騙到了位。沒想到你能想到用神兵利器獎勵人,確實好主意!」

    周霽月也笑道:「我本來還想推辭英王殿下這番好意的,可你這主意實在是讓我難以回絕。只要公布出去,武英館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一定都會興高采烈,卯足了勁去讀書練武出任務。不過,想當初在劫法場事件後你說的那些話,大家背後議論時,就已經對你贊口不絕了。」

    小胖子雖說也聽過某些師長的稱贊,可他已經過了聽什麼就當真的年紀,此時他看看越千秋,再看看周霽月,意識到他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不禁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看向身旁的皇帝,希望看出那位他又愛又怕的君父對他到底是什麼態度。

    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對視,他就發現,一貫對他雖說寵愛,但在評價上卻相當嚴格的父皇竟是微微頷首,面上那表情分明是欣慰。那一刻,他只覺得心裡激動極了。

    皇帝並沒有吝嗇誇贊:「千秋不過是隨口問你,你卻能隨口想出一個好主意,確實是長進頗多。不過也好,千秋和霽月本來就是救了你,你自己拿出自己的收藏作為酬勞,比朕大張旗鼓賞賜他們更合適。至於拿東西激勵那些武英館的少年們,只要你能安排好,朕當然贊成。把東西鎖在寶庫中讓明珠蒙塵,確實不能稱得上是愛護。」

    「多謝父皇!」小胖子一下子蹦了起來,隨即又在皇帝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竟是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膝蓋,一如兒時撒嬌……或者說耍賴時常做的那樣。然而這一次,他不是要東西,而是斬釘截鐵地說,「兒臣一定不會讓父皇失望的!」

    床上的李崇明閉目躺在那兒,明明已經醒了卻要裝成不省人事,聽著這些對話,他只覺得整個人異常煎熬。尤其是皇帝之前那殺氣騰騰的言語,此時對李易銘寄予厚望的言語,更是讓他覺得未來一片渺茫。

    他根本沒想過發出呻吟之類的動靜,試圖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只希望自己不要吸引任何注意。人家父慈子孝,朋友至交,他這個外人還是安安分分呆著的好!

    然而,李崇明終究發現,自己還是逃不過必須醒過來面對的事實。因為就在幾個人談笑風生,而皇帝也仿佛完全忘了探病這件事的時候,越千秋突然咳嗽了一聲。

    「嘉王世子似乎醒了?」說出這句話後,越千秋就笑嘻嘻地站起身道,「英王殿下欠我和霽月的神兵利器,回頭有空我們再挑吧。我們已經耽擱了挺長時間,也該告退了。」

    有些話你們祖孫三代自己說就好,我可不想聽!

    周霽月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戳破李崇明的偽裝,雖說心裡不解,但她自然沒有因為一個外人而懷疑一向信賴的同伴的道理,當即也站起身告退。見皇帝含笑點頭,小胖子更是殷勤地親自把他們送到寶褔殿門口,她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有把某些話說出口。

    而等到遠離了寶褔殿,最終順順當當出了宮,越千秋牽著愛馬的韁繩和周霽月並肩走出老長一段路,站在那百姓不得涉足的空曠廣場上,這才看著周霽月說:「你是不是很疑惑我干嘛要戳穿李崇明?很簡單,因為皇上已經發現了。沒道理他能發現的事,我倆卻不知道。」

    「天家素來少有親情,如今皇上已經認准了英小胖,我們也和李崇明顯然不親近,那麼就沒必要為了他破壞了和皇上的關系。反正早就已經選邊站了,那麼再得罪人也沒法子。畢竟,我之前吼了那麼一句有刺客行刺嘉王世子,已經是很給他留面子了。」

    周霽月自然明白越千秋的意思。堂堂嘉王府別院竟然成了北燕秋狩司在金陵的巢穴,傳出去嘉王府要被連根拔起不說,就是朝廷也灰頭土臉。也幸虧越千秋當時急智,換成是她,就算叫嚷有刺客,恐怕也會說有刺客行刺英王,那就真的麻煩大了。

    她沉默了片刻,最終輕聲問道:「你覺得,皇上會如何處置嘉王世子?」

    「處置什麼的,倒還不至於,你也聽到了,皇上可不想當北燕皇帝那樣的暴君。所以,把嘉王召回金陵,把他們父子榮養起來,牢牢看死,這種可能性比較大。當然,在此之前,一定會把嘉王的某些罪證一一查實公諸於天下,那麼日後人想要翻身都難。」

    越千秋說著就聳了聳肩,帶著幾分情緒說:「就算皇上對英小胖已經比很多皇帝對皇子要好得多,但他畢竟是君父,不是尋常的父親。再加上英小胖的身世說不清道不明,先天不足,所以皇上一直以來沒冊立太子,就是因為處於兩難狀態。」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嘉王世子是沒機會入京的。按照皇上從前對嘉王這個便宜兒子的態度,那絕對是讓他以及所有血緣相關者有多遠死多遠!」

    對周霽月說著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越千秋就仿佛吃飯喝水那般毫不在意。

    而周霽月也習慣了這個童年結識至今的知己時不時會出口驚人,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單刀直入地說:「那天晚上在玄刀堂,你對我說過的那封信,之後嘉王府長史林芝寧在玄刀堂也正是由此發難。雖說因為我們未雨綢繆,對方沒有得逞,可皇上和英王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他們的真正想法,千秋你可有把握?」

    當初勸越千秋痛下決心的人就是周霽月,此時她想到之前皇帝對越千秋,對自己的態度,即便很希望那是真正的信賴,卻不得不想得更深遠一些。因為不只是她,她的白蓮宗,還有眾多派出優秀弟子進入武英館的門派,如今都算是和越千秋綁在一起。

    她絕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輕輕一推,最終卻斷送了越千秋,以及身後的眾多人。

    如果對別人,越千秋也許會顧左右而言他,也許會滿口說大話,可面對認識八年,就算中間分別了六年,可書信一直就沒有斷過的知己小伙伴,他最終還是沒有信口開河。

    「說實在的,我沒把握,畢竟,這世上最多變的就是皇帝,英小胖日後如果真的當了太子甚至皇帝,肯定不如現在這麼簡單好懂。可至少是現在,我應該還是安全的。」

    越千秋沒有說出那天晚上回去被越影帶去挖墳,隱去了「子非皇後子」那一節,見周霽月的臉色終於顯得明朗了起來,他就做了個鬼臉說:「反正,小胖子叫蕭敬先舅舅,也許是沒叫錯,可真相誰知道呢?至於我嘛……反正我是抵死不認和北燕皇後有什麼關系。我就是一個身世不明的孤兒而已,搞得那麼復雜干嘛?就算給我披一層高貴的外皮,我還是我。」

    對於這種鮮明的越千秋風格,周霽月頓時笑開了。男裝打扮的她自然不可能花枝亂顫,但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動人風致,卻讓越千秋忍不住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以至於當周霽月覺察到時,不得不沒好氣地立刻調轉話題。

    「伯母的事,就真的任由外頭那樣瘋傳?」

    「不然怎麼辦?」越千秋煩惱地揉了揉眉心,這次是貨真價實覺得焦躁了,「皇上的想法是沒錯,意思也是好的,如此娘不至於因為我那個老爹受人白眼,可我實在是不放心蕭敬先……」

    話音剛落,不經意往前方看了一眼的他頓時為之語塞。因為那個風馳電掣而來,全然不顧金陵城不許馳馬,宮門前更是不許疾馳這兩道禁令的人,正是他剛剛提到的蕭敬先。

    不只是他看到,周霽月同樣注意到了那個策馬飛奔的人。眼見得兩邊距離只剩下十余步,而身後廣場上和宮門前的禁衛已經都有了小小騷動,她連忙快步朝對方迎了上去。

    看到了兩人,馬背上的蕭敬先突然騰空而起,一躍穩穩當當落在了他們的面前,而那匹坐騎卻前衝之勢不止,四蹄撒歡似的往宮門那邊馳去。

    落地之後的蕭敬先直接打了個呼哨,見自己那坐騎終於主動停下,免了被萬箭穿心之厄,他這才對越千秋和周霽月微微一點頭,旋即泰然自若地說:「剛剛得到北燕那邊的緊急消息。」

    盡管如今蕭敬先是大吳的晉王,不再是北燕的晉王,此時更是妥帖地稱呼北燕,但越千秋看人那表情,就不覺得蕭敬先是真的有了歸屬感而這麼改口。至於這位晉王的渠道為什麼比大吳的官方渠道,以及越小四和嚴詡重新勾搭起來的渠道更快,那也不是他能追究的。

    因此,他索性很配合地問道:「什麼消息?」

    「就在冊立太子的當天,北燕皇帝遇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1:27
第六百六十八章雙生你個頭!

    越千秋的第一反應是,蕭敬先在說笑話。

    北燕那個喜怒無常,自恃武力,眼高於頂的皇帝會遇刺?騙鬼吧!恐怕那位比蕭敬先還神經病的皇帝是放出這個消息,吸引某些腦殘的傢伙跳出來作死,然後再一網打盡吧?蕭敬先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等著他驚怒交加,然後再給他來個大轉折吧?

    蕭敬先見越千秋神情淡定,知道人在想什麼,對於自己已經不剩多少的信譽頗覺無奈。不過他也不惱,微微一笑就神情自若地說:「因為是飛鴿傳書,又要防著被人發覺,再加上路上還要中轉,所以慢了一點,但他們把細節用蠅頭小楷寫在薄如蟬翼的絲絹上,倒也詳盡。」

    他將當日大公主跳出來發難,到北燕皇帝中了暗箭的過程娓娓道來,末了才意味深長地說:「蕭長珙最開始還以為是樓英長指使的大公主,可他沒想到的是,大公主確實是自己妒火中燒,外加被人挑撥,所以才傻乎乎地跳出來,反而遭了她那父皇一番羞辱。可真正的殺手鐧卻在其他地方,射中北燕皇帝的箭頭很可能淬了毒。因為據說他至今昏迷不醒。」

    如果沒有越小四,沒有甄容,越千秋絕對會把這件事當成一樁奇聞隨便聽聽,可既然知道當時二人就在現場,他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臉色難看極了。知道蕭敬先必定會覺察到端倪,他不禁惡狠狠地問道:「你說話別只說一半!到底最後情況如何?」

    而周霽月亦是吃驚非小,知道越千秋擔心的不只是甄容,而蕭敬先這時候卻一臉高深莫測賣起了關子,她生怕這兩個人一個不好又針鋒相對起來,少不得追問道:「晉王殿下,茲事體大,還請您別藏著掖著。後來到底如何了?」

    這一次,蕭敬先卻笑瞇瞇地反問道:「你們兩個猜猜?」

    越千秋此時哪有興致陪蕭敬先玩猜猜看的遊戲,當即冷笑道:「這有什麼好猜的!反正不是帝黨佔了優勢,就是反賊得逞,頂多兩敗俱傷。我只想知道兩件事,一是甄容怎麼樣了,二是北燕皇帝都已經遇刺,三皇子這個新太子是死是活?」

    「沒想到千秋你最關心的除了甄容之外,竟然是那個小子。 」蕭敬先無所謂地看了看宮門口那些不知道是否該上來的禁衛,露出了一個譏誚的笑容。

    「有蕭長珙和甄容在,雖說北燕那位新太子手無縛雞之力,最終卻很幸運地毫髮無傷。只不過,誰也沒想到,值守在殿外,防著禁衛有人被收買的徐厚聰在關鍵時刻倒戈。

    若不是蕭長珙手下養了一批厲害的私兵,甄容的絕命騎也相當厲害,早就因為北燕皇帝的話布設在了宮裡,而且徐厚聰的兒子女兒因為甄容的救命之恩通風報信,竟是帶著一群神弓門弟子倒向了他那一邊,皇宮都差點守不住。」

    越千秋那會兒在北燕上都時,和越小四一明一暗兩處入手,成功把神弓門門主徐厚聰從秋狩司樹立起來的業績標竿,變成了北燕的一大實權人物。

    但說到底,越千秋最初受越老太爺之命前往北燕的計畫並不是這個,而是殺了徐厚聰。後來他又修改了計畫,打算讓人捲入北燕政治鬥爭然後死無葬身之地,給南邊那些可能有叛逃之意的人做個警示。

    至於後來陰差陽錯,把徐厚聰給扶了上去,讓越小四給順手利用了起來,甚至由此把秋狩司正使汪靖南父子給坑了個滿臉血,那不是計畫,而是計畫沒有變化快的結果。在他看來,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神機妙算到天衣無縫的天才,有的只有臨機應變的人才。

    當然,最重要的是,皇帝和越老太爺的目的竟然從來都不是區區一個徐厚聰,而是蕭敬先,這是他快到最後關頭才知道的……

    然而,越千秋著實沒想到,這一次的北燕宮變同樣讓人眼花繚亂。徐厚聰倒戈可以理解,可徐厚聰的兒子女兒竟然帶著一幫弟子,和身為門主的父親決裂?這是什麼鬼?

    儘管覺得這事兒有點不正常,甚至懷疑那些人是不是在演戲,可他對甄容的手段不那麼有把握,對越小四那個賊兮兮的便宜老爹卻還有點信心。只不過,他當然不會質疑這個,而是對徐厚聰再次背叛事件開起了嘲諷。

    「徐厚聰這傢伙先叛了大吳,然後又叛了北燕皇帝,這是想當三姓家奴?大公主恐怕還收服不了這種野心勃勃的人,北燕那些皇子就更別說了,至少我在上都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個跋扈囂張的二世祖,沒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那不聲不響的左右相想來也沒那城府。晉王殿下既然說你得到的報告事無鉅細,那麼你倒說說,現如今徐厚聰又變成了誰家的狗?」

    這一次,蕭敬先沒有再玩什麼你猜的遊戲,他收斂了那點剛剛開玩笑的戲謔表情,淡淡地說:「是我姐姐。」

    這是什麼鬼?越千秋瞬間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蕭敬先,見人一點沒有收回前言的意思,他不禁有些牙疼:「你確認是徐厚聰背後是那位文武皇后?不是蕭卿卿?」

    「我當然沒法確認,只是他們在給我的奏報中這樣聲稱。」

    週霽月微微皺眉,剛巧看到那邊廂幾個禁衛趕過來,彷彿對他們杵在這兒說話有些納悶,所以過來查問一二,她想想眼下這亂七八糟的情節聽了也是給自己添頭疼,索性給越千秋打了個這兒交給你的眼色,過去應付那些禁衛了。

    而蕭敬先若有所思地看著週霽月,隨即跨前一步,再次縮短了和越千秋之間的距離。

    「我畢竟人在金陵,就算還在北燕留了一些人手,還剩幾分忠心不得而知,而且你知道的,我把王府中那些侍衛都丟下了,總會有人對我這樣的手段心寒,會不會被人收買甚至反過來指使,也不得而知。」

    你知道人會心寒,就應該在臨走之前安排得更好一點,我就不相信憑你那妖孽的本事做不到這一點!不是別有用心才有鬼!

    越千秋腹誹連連,嘴裡卻不咸不淡地說:「晉王殿下未免妄自菲薄了點兒。就憑你的手段,人不在卻讓人對你死心塌地還不容易?」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我已經不在北燕,不論我姐姐,又或者蕭卿卿的手段,都不是我那些部屬能夠抗衡得了的。哪怕這只是蕭卿卿打著我姐姐的旗號,他們也分辨不出來。」

    「聽你這意思,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那位文武皇后的號召力倒還是挺大的?可別人也就算了,徐厚聰又不是北燕人,他可不會因為一個早就埋在墳墓裡的人現身就輕易投靠。他都已經是北燕實權人物了,三皇子當上太子之後也未必會捨棄他,跟你姐姐混有什麼好處?」

    蕭敬先沒在意越千秋的譏諷,回答得倒是很耐心:「徐厚聰現在確實當著看上去很光鮮的高官,但他神弓門弟子倒是有幾個在秋狩司蕭長珙的手下,他自己那邊卻提拔不了一個。就是說,他是個光桿將軍。至於我姐姐,或者說自稱是我姐姐的人怎麼許諾他的,雖說信上沒說,但我也能猜到一二。」

    「比方說,我不但會重用你神弓門,而且還會重用你的兒女和弟子。當然,徐厚聰在答應的時候,肯定沒想到自己的兒女弟子竟然在他倒戈的時候,卻倒戈向了甄容那邊就是了。」

    越千秋越聽越是狐疑,倒不是蕭敬先解釋的不對頭,而是他打心眼裡認為,蕭敬先從來是不願意對人解釋的性子。可既然對方如此耐心,他也就樂得繼續和蕭敬先唱對台戲:「且不說徐厚聰怎麼相信那是文武皇后,就算真的是,她憑什麼來保障實現諾言?」

    蕭敬先這才直言不諱地說:「很簡單,只要她說,她會打破陳規,登基為皇。」

    見越千秋已經是目瞪口呆,他就不禁微微一笑:「男人的需求不一樣,有人喜歡柔情似水的,有人喜歡靈巧善媚的,有人喜歡善解人意的,有人喜歡輕靈似仙的……當然,也有人喜歡一個強力能幹,可以和自己並肩,而不是只能隱藏在身後的。我那姐夫,北燕皇帝就是最後一種人。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姐姐死在他後頭,會不會先臨朝稱制,然後君臨天下。」

    越千秋非常不以為然。隋朝沒有變成短命王朝,而是一統天下,國祚長達兩百年,於是把人家一代女皇武則天也給蝴蝶掉了。然而,就算北燕那位皇后沒死得那麼早,可就憑她一直生不出親生兒女,又對那些地位低的妃嬪媵嬙太過輕視,也變不出第二個武則天來。

    從古到今,能夠執政的皇后乃至於皇太后,幾乎無一例外都有著自己的兒子又或者養子就算是北魏那種變態的殺母存子的王朝,沒有保太后,那也有嫡母作為皇太后……

    沒有兒子或者名義上的兒子,卻還想長久執政?那幾乎是做夢。畢竟,這是一個父系的社會!而且,人的目光太高,那不叫志存高遠,那叫好高騖遠!

    所以,他再也沒心思和蕭敬先就這樣一件滑稽事繼續展開討論了,轉頭朝皇宮的方向努努嘴:「我和霽月之前才和英小胖一塊送了嘉王世子入宮,這會兒包括皇上在內,人全都在寶褔殿,你既然帶了這麼個空前絕後的大消息來,就趕緊進宮通報吧。反正北燕就算翻過天來,也和我沒關係。」

    見越千秋說完這話,揚揚手朝週霽月一招就走,蕭敬先蠕動了一下嘴唇,緊跟著,一個清晰的聲音就此在大步離開的越千秋耳畔響起:「你就真的沒想過,你和英王乃是雙生之子,父親各有其人?」

    雙生你個頭!你想說一胎是北燕皇帝的,一胎是南吳皇帝的?你以為這是聖傳嗎?

    想起那時候越影帶自己去挖墳,從丁安骨骸中起出來的那隻玉鐲,想到那玉鐲中絹帕上的簡短字句,越千秋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背對蕭敬先的臉上滿是冷笑。

    不是他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那位先皇后,就算他和小胖子都曾經在人身邊呆過,就算他真的是丁安從人身邊給抱走的,就算小胖子是人送到大吳皇宮裡去的,說不定無論他們倆的哪一個,都和她,都和北燕南吳兩朝帝室沒有半點關係。

    有些人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有些人是人之將死,就要瘋狂一把!

    所以,文武皇后肯定死了,現如今那個在北燕興風作浪的……絕對只是最瞭解北燕那對帝后,同時也非常瞭解北燕和南吳的蕭卿卿,沒有第二個人。

    叫上週霽月一塊上馬離開,不一會兒就遠遠離開皇宮,越千秋熟門熟路地穿街走巷,最終當他勒馬停下時,就只聽身後的周霽月開口問道:「千秋,我們到玄龍司來幹什麼?這時候,嚴將軍恐怕不在吧?」

    「我不是來找師父的。」越千秋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低聲說道,「我就是趁著他不在,去找程芊芊的。霽月你幫我打個掩護,趁著師父、杜捕頭還有韓都知這三個人不在,我今天就算假傳聖旨,也非得把她揪出來,把有些事情問清楚!走,我們先把玄龍司給翻一遍!」

    從前他還是小看那女人了,她和北燕某些人的關係絕對是非同一般的深!

    週霽月之前雖說沒有聽完蕭敬先和越千秋的對話,但最關鍵的部分,她還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之前嚴詡也曾經說過能夠及時趕去嘉王府別院是因為程芊芊的話,此時她也就沒有尋根究底,而是爽快地點了點頭。

    也許是嚴詡對下頭吩咐過,也許是越千秋的特殊身份,儘管玄龍司也是重地,但越千秋和周霽月進門之後暢通無阻。越千秋看似大搖大擺一路直闖進去,眼睛卻一直都在留意四處的人,當終於發現一個見過幾面的熟人之後,他就對週霽月打了個眼色,自己快步迎了上去。

    不過三言兩語,極其擅長套話的他就從對方口中問出了程芊芊的下落,隨即笑著送走了這位還有事要辦的校尉,他才轉身來到了周霽月跟前,一張臉已經完全陰了。

    「那個女人不在玄龍司,也不在武德司,而是在總捕司。」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16 10:22
第六百六十九章 仗勢欺人



    金陵城那麼多衙門,如果要說和素來橫行霸道的越九公子關系最好的,那麼自然是越老太爺曾經當過尚書的戶部,哪怕如今繼任戶部尚書的是李長洪,每逢越千秋或親自或派人拿著上頭批下來的公文來要錢時,總會各種吹胡子瞪眼,卻畢竟沒有真正打過回票。

    而和越千秋最犯衝的衙門,毫無疑問只有一個,那就是刑部。畢竟,想當初越九公子才七歲的時候,就在生辰宴上坑死了刑部尚書吳仁願和刑部侍郎高澤之。哪怕那一場雙殺實質上是他背後好幾個大人精妙聯手的結果,可帳終究被刑部不少人算在了他的頭上。

    這八年前的舊怨也就算了,在吳仁願之後繼任刑部尚書的江陵余氏余建中余大老爺都已經入了政事堂為相,而刑部總捕司也換了一茬人,杜白樓當過一任總捕頭後,現在這個一等捕頭比總捕頭說話還管用,可越千秋就是覺得刑部也好,總捕司也好,實在與自己八字不合。

    上一次送程芊芊過來總捕司的時候,硬跟過來的小胖子在半道上遇刺,如果不是白雪公主反應快,他也同樣應對敏捷,差點連他本人一塊雙殺。

    而陳五兩和嚴詡外加杜白樓在總捕司中嚴刑拷問那個刺客的時候,程芊芊在裡屋給他展示了一封鐲中藏書。而最後,這樣一封看似隱秘至極的信,竟然突然之間變成爛大街大白菜似的散布開來。如果不是他在和周霽月一番交心後做出明智選擇,那就被坑慘了!

    所以,這次在決定去總捕司之前,越千秋二話不說帶著周霽月先回了一趟越府,打算取了自己的兵器,以防再出現之前在嘉王府中那般兵器不趁手的問題。當然,他直接進的親親居。然而,他有心不想驚動平安公主,可偏偏一進門就遇到了大嘴巴的王一丁。

    「九公子,你這衣裳不是出門前的那一套啊?怎麼瞅著好像有點不合身?」

    這不是廢話嗎?在嘉王府別院那一場打打殺殺,他外袍上兩個箭孔一道刀痕,連裡頭的小襖都無法幸免,哪裡還能穿?當然是無可奈何地借用了一下人家的。

    所幸李崇明的便服不少,有些是為了以防他長個子而做大了一些,身材比李崇明高大半個頭的他勉勉強強才能穿下,但要說像自己量體裁衣那樣精准合適就難了。

    越千秋正打算隨便找個借口敷衍一下這個心眼太多的門房,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王一丁竟然撂下他轉身一溜煙就跑了進去。當聽到對方嚷嚷出來的話時,他登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太太,小小姐,九公子回來了!太太之前吩咐說九公子換過衣裳就先稟告一聲,眼下九公子確實穿了一身不合適的行頭!」

    幾乎想都不用想,越千秋立時扭頭就走。可身後的周霽月還不明所以,正正好好擋在他的去路上。而他根本來不及暗示她讓路,他的背後,更是傳來了一個響亮的聲音:「千秋哥哥,娘說你要是敢跑,回頭就告訴爺爺說你不聽話!」

    如果平安公主的原話是說跑了就別回來,那還有點凶狠的意味,可此時卻是直接拿告狀來要挾,其實根本就沒有多少威脅力,越千秋卻乖乖停下步子轉身回去。周霽月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越千秋,畢竟,人在越老太爺和嚴詡面前,也常常是這樣的,可仍舊忍俊不禁。

    等到她陪著越千秋進了正房,見他賠笑對平安公主說明在嘉王府別院遭遇了樓英長,下一刻,她就看到平安公主遽然色變。

    「居然真的出事了?來人,快去,把千秋的刀找來,這些天出門不管去哪兒都不許離手!諾諾,去櫃子裡,把你爺爺早就送過來的止血散和人參丸找出來,讓你哥哥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記得前幾天不都是安人青和徐浩跟你出門的嗎?怎麼今天他們就不在?」

    越千秋見自己還沒來得及說出回來干什麼,平安公主就搶在了前頭,這竟是從兵器到傷藥全都准備上了,甚至怪上了跟他的人,原本以為會挨上一頓罵的他不禁有些訕訕的。

    「我和霽月今天本來就是結伴去街頭溜達的,結果麼……娘你也知道我匆匆跑回來的事,不就是聽到你的那些傳言了嗎?正巧英小胖過來找我和霽月陪他去嘉王府別院,我想就算徐老師和安姑姑跟著去,他們也未必能跟到最裡面。更何況,他們跟去恐怕自身難保。」

    為了給自己的話增添說服力,他又補充道:「跟著英小胖的四個侍衛,被人迷香拂面後,從後頭一刀割了喉。那會兒要不是靠著霽月拖住樓英長,我可就慘了。」

    下一刻,他就看到平安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卻站起身把周霽月給拉了過去。

    「霽月,你陪著千秋碰到這樣危險的事,我真的很感激你,也得替千秋他爺爺,他爹和妹妹謝謝你。他今天臨出去的時候被我硬逼著加了一件軟甲,你身上可有?沒有的話,我之前正好請老太爺多預備了一件,你也添一件護身吧!」

    周霽月沒想到平安公主在關心完越千秋之後,又問起了她,眼見越千秋衝她眉飛色舞地做了個鬼臉,撂下一句我先回房去換衣服了,直接溜之大吉,她頓時有些傻眼。於是,武藝一等一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平安公主支使諾諾去找出一件軟甲,死活逼著她也換上。

    這樣一件軟甲上身,她只覺得整個人被壓得一沉。意識到萬一遇事很可能會因為這一時難以掌握的分量而有什麼差池,她正想推辭,卻沒想到平安公主突然嘆了一口氣。

    「這種防身的手段並不是萬能的,畢竟,也就是能保住內髒,可脖子也好,四肢也好,全都露在外頭。想當初千秋他爹是時時刻刻甲不離身,但傷也沒少受過。最開始他用過護心鏡,可那次看到一個部下被人幾乎斜劈成了兩半,他就再也不敢托大了。霽月,人只能活一次,小心無大錯。」

    聽到這裡,周霽月最終還是放棄了和這位心中極其柔軟的北燕帝女說理的打算。然而,她更加覺得難以啟齒的,卻是北燕皇帝遇刺,至今都沒醒過來的事。至於平安公主的丈夫,越千秋的便宜老爹,因為之前蕭敬先語焉不詳,只知道應當沒有遇刺,但安危卻同樣說不好

    在那種險惡的時局之下,一時的毫發無傷代表不了什麼。

    盡管蕭敬先的消息渠道應該是最快的,其他方面要得到相應內情恐怕要過上很久,應該還能瞞著平安公主一陣子,可就算拖也拖不了多久,周霽月欲言又止,心情非常復雜。然而,想到越千秋剛剛沒提及此事,她終究還是沒有越俎代庖。

    還是等她和越千秋回頭辦完正事回來之後,讓越千秋慢慢再對平安公主解釋來得好。

    然而,周霽月並不是那麼擅長隱藏心事的人,此時固然漸漸回復了如同平常一般的態度,陪著平安公主說笑,但平安公主察言觀色,到底還是發現了幾分端倪。等到越千秋把門簾拉開一條縫,滿臉堆笑說要請周霽月去辦事,她就哼了一聲。

    「去吧去吧,兒大不由娘,你給我記住好好回來,別又帶著一身傷就是了!」

    「娘放心,這一回是去衙門辦事,不去什麼危險地方。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給您和諾諾捎帶杏雲樓的點心!」

    「去去,我是用點心收買的嗎?」平安公主笑罵了一句,見周霽月起身告退,她點點頭,等到人出去,外間在一陣極其細微的說話聲後,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剛剛那笑容方才完全收斂了來。見一旁的女兒笑得極其開心,她忍不住在其鼻尖上輕輕一點。

    「你哥哥收買不了我,卻能收買你這個小饞貓,就知道吃吃吃。」

    「娘又說我!就算是收買又怎麼了?千秋哥哥總是想著我們的。」

    我就是擔心他為了我好,所以有些事情瞞著我……平安公主眉頭微蹙,見諾諾已經樂滋滋地跑去了外頭,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思緒一時間飄去了萬裡之遙。

    也不知道越小四如何,她不擔心他沾花惹草,卻擔心他做事行險。而她那位從來眼裡就沒有他們這些兒女,不知道在看些什麼的父皇,她同樣很擔心。與南吳那位看上去平庸無奇的皇帝相比,看似氣吞山河如虎的父皇,實則上一直都走得是一條最危險的路。

    他那眼睛不但沒有看他們這些兒女,甚至沒有看到朝中為數眾多的尋常官員!

    盡管剛剛在平安公主面前什麼都沒說,但出了越府,周霽月還是忍不住將此事提了一提,果然,她立馬看到越千秋臉上如同掛了霜似的難看。

    「幸好你沒說,我都還沒想好怎麼開口!總而言之,等回頭見完了程芊芊再說。」

    當兩人兩馬再次來到太平門附近的總捕司時,越千秋就發現大門緊閉,竟是連個出入的人都沒有。想到之前樓英長說過,用劉國鋒等人作為誘餌,留下足夠的線索和消息,騙了三司的人去追蹤,結果嚴詡不但沒走,還從程芊芊口中掏出一句要緊話,他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之前陳五兩是緊跟著嚴詡之後趕到的,既然程芊芊是在總捕司,那麼也就是說,兩人之所以能從程芊芊口中問出話來,是因為他們在此之前也曾經待在總捕司?

    然而現在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去細想,因此他一躍下馬後就衝到了門前,砰砰砰拍門。發現沒人應答,他直接解下背上那長長的刀匣,直接開始乓乓乓砸門。這樣巨大的動靜,終於引來了裡頭的憤怒。終於,大門被拉開了。

    探出腦袋來的應門者滿臉怒色:「總捕司重地,誰敢……咦……」

    「咦什麼咦?我有要事在身,是公干!」

    越千秋毫不客氣地雙手一用力,將那本來只開啟了一條縫的大門用力推開,隨即也不理會那個抵不住他的大力,一時踉蹌後退的應門者,硬是擠了進門。他身後的周霽月也悄無聲息跟了進去,一瞥外頭白雪公主已經帶著自己的坐騎一塊跑了,她就如同主人似的關上了門。

    那應門者卻沒了剛剛開門怒喝時的氣勢,站穩之後就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問道:「敢問九公子說的公干,到底是什麼事?」

    「程芊芊人呢?」

    面對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問題,那應門者卻面色一僵,隨即就強笑道:「總捕頭和杜捕頭離開的時候嚴令,不許閑雜人等接觸程姑娘。」

    「這麼說,我是閑雜人等?」越千秋哂然一笑,不等對方開口說話,他就直截了當地說,「再說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師父和陳公公之前才見過她?帶路,你不帶路,回頭被追究抗命之罪的時候可別怪我!我說了,我有公干在身!」

    那應門者對於越千秋的凶威知之甚深,此時瞥了一眼他手中那細長的匣子,意識到裡頭裝的是什麼,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再加上越千秋那公干在身四個字實在是非同小可,他在猶猶豫豫好一陣子之後,終究低頭說道:「請九公子和周宗主隨我來。」

    在門外只是發現大門緊閉,冷冷清清,而當走在總捕司中時,越千秋這才發現,今天這裡還真是唱空城計,沒幾個人在,一路上看到的不過小狗小貓兩三只。當他最終來到一處院子門口時,就只見兩個精悍的捕頭守在那兒,當看到他時,面色就變了。

    「總捕頭吩咐,不許任何外人踏足此地,路三兒你好大的膽子!」

    「外人?我師父、陳公公今天全都見過程芊芊,而前些日子,還是我護送程芊芊到這裡來的。你一口一個外人,是想挑撥總捕司和玄龍司的關系?」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直接一個罪名扣上去,腳下絲毫不停,氣勢洶洶地逼近這兩個守衛:「我到此有要事公干,敢攔著我的話,那麼就回頭親身領教一下我怎麼去告御狀!」

    見越千秋此時此刻直接以勢壓人,周霽月唯有暗自苦笑,想起當年自己藏身在越府的馬車底下躲過吳家以及殿前司的人盤查。那一次越千秋何嘗不是拿著越家的虎皮做大旗,把人直接給嚇得冷汗淋漓放行?如果再晚一點,她也許就支撐不住從車底下摔下來了。

    果然,越千秋這告御狀三個字,成功把那兩個怒目相視的守衛給噎了個半死。縱使身為總捕司自當年吳仁願和高澤之倒台之後,僅有幾個留下來的人,對越千秋這個害得刑部和總捕司大清洗的始作俑者非常痛恨,可兩個人誰也承受不起人家把狀告到皇帝面前的後果。

    這個身世成謎卻不知道收斂的小子簡直可惡!

    兩人對視一眼,最終不情不願讓開了路。而越千秋大搖大擺往裡走去,可突然回頭對周霽月眨了眨眼道:「霽月,你留下來幫我看著他們,我可不想和人說話的時候,被人貓在哪個角落裡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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