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69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5 12:28
第六百四十章 不速之客舅甥倆




    燈市大街上的騷動漸漸停歇,盡管武英館那座另類的燈樓底下,還圍著不少指指點點看熱鬧的人們,但大多數人已經順著人流繼續前行看別處的燈去了。

    朝雲樓斜對面,一座同樣市口不錯,只是檔次稍遜的酒樓三樓隔斷包廂中,小胖子有些委屈地看著手腕上被捏出來的紅指印,幽怨地掃了蕭敬先一眼,小聲抱屈。

    「舅舅,我又不是千秋,哪會不自量力地跳下去?再說,那是他家裡的事,又不是我的。」

    「哦?那剛剛是誰咬牙切齒,感同身受,差點就從樓梯口衝下去的?又是誰在越千秋打人的時候興奮得好像自己在打人似的,左一拳右一拳,嘴裡還念念有詞的?」

    蕭敬先慢悠悠地說到這裡,見小胖子那張臉已經是漲得緋紅,他就呵呵笑了一聲,隨即淡淡地說:「我知道,你之前在玄刀堂的時候忍了又忍,那口怨氣沒地方發。剛剛如果我不攔你,讓你衝下去拳打腳踢出一口怨氣,其實你會更舒服一點。」

    小胖子登時只覺得仿佛一桶冰水從頭澆下。他不安地看了看左右,仿佛那薄薄的板壁完全沒辦法抵消心中的不安,所幸就在這時候,蕭敬先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我之所以選這個地方,那並不僅僅是因為此地看著簡陋,來往的達官貴人也少,頂多就是一些有幾個錢的富民,還因為這是我私底下的產業。這間包廂是特制的,除非左右隔壁樓下屋頂是越家那個影子似的高手,否則聽不見我們說的任何話。」

    每一點心思都被人說中,小胖子頓時有些訕訕的。他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說道:「之前那個林芝寧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確實又吃驚又憤怒,可和千秋來來回回鬥了兩句,之後父皇又說那信是假造的,我其實已經緩過來了。剛剛生氣真的只是因為千秋好容易有個對他不錯的娘,結果又被人潑髒水,我就想到……」

    這後頭的話,他卻猶如一時被卡在了喉嚨口,竟是有些說不出來。這時候,他就只聽蕭敬先用一種悠遠到仿佛在天邊的語調說:「就想到你那不知道是誰的母親?想到如果你的母親被人詆毀,你也會這樣跳出來和人拼命?」

    見小胖子沒說話,一身青色襕衫,仿佛只是尋常讀書人似的蕭敬先緩緩來到窗口。此時這些能夠看到臨街的窗戶早就被他全都關上了,大街上那些喧鬧全都被隔絕在外,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一些人聲。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視線似乎能隔著緊閉的窗戶看到窗外。

    「你相信我真是你的親舅舅嗎?」

    小胖子張了張嘴,很想說是,可話到了嘴邊,卻是化成了沉默。好一會兒,他才將腦袋埋在雙手之間,悶悶地說:「我不知道……我腦袋裡現在一片糊塗……」

    「那之前皇上明明讓你跟著千秋去賞燈,為什麼我去而復返一叫你,你卻又同意了?」

    「我……」

    「你在千秋面前表現得很鎮定,很不在乎,但你很怕林芝寧說的事情萬一是真的,萬一千秋和你真的有什麼血緣關系,你們的身世牽扯在一起,他的麻煩就是你的麻煩,到時候你這個大吳唯一的皇子就會陷入永無休止的質疑當中,比之前的處境更糟糕。」

    「我沒有!」小胖子一下子揚起頭,剛剛漲得通紅的臉色此時卻一片雪白,可他渾然不知,竭力讓自己表現得如同憤怒的野牛,「那只是林芝寧污蔑越千秋,順帶抹黑我!我和他就是平時沒事鬥氣吵架的死對頭而已,我們不是……」

    當蕭敬先轉身回來直視著自己時。明明氣勢洶洶的小胖子接觸到那仿佛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最後幾個字突然被噎在了喉嚨口。他無力地再次耷拉了腦袋,聲音干澀地說:「沒錯,我確實很害怕,雖然千秋那時過來找我的時候,我特別鎮定,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千秋說話……所以舅舅你過來找我,我立刻想都不想就跟你走了,都沒等到當面和千秋說……」

    蕭敬先哂然一笑,一撩袍角再次坐了下來,隨手從袖子裡拿出一張折成豆腐干似的紙,遞給了小胖子:「你看看。」

    小胖子有些迷惑地抬頭,猶豫片刻伸手接過,等到展開來看完之後,發現和之前林芝寧口述的那封信一模一樣,他立時氣得直發抖。可還不等他說話,蕭敬先就笑眯眯地問道:「你就沒想過,這東西是我讓人散布出去的?」

    這一句話仿佛是晴空霹靂,差點把小胖子給震暈了。然而,他到底這幾年經歷過無數大大小小的事情,別的不說,抗壓能力卻總算是鍛煉了出來,這會兒輕哼一聲就氣呼呼地坐了下來:,一抱雙手一別腦袋,一字一句仿佛都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的。

    「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舅舅你還逗我!要是你干的,你就算再有自信也不會告訴我!」

    「哦,你這次果然長進了,我確實還不至於無聊到去做這種事。更重要的是,當年姐姐生孩子的時候,我正好不在,所以很多內情我根本不知道,也無從打聽,要寫得這麼煞有介事,確實還力有未逮。」

    蕭敬先笑吟吟地向小胖子把那封信要了回來,這才用這紙敲了敲手。

    「丁安到底曾經是北燕皇宮裡的尚宮,我姐姐的身邊人,筆跡肯定會有不少流傳在外。如果我沒猜錯,只要回頭一鑒定,你父皇那兒的三份,加上我手裡這封信,總共四封,絕對都是丁安親筆。因為要編出這許多細節,絕對需要一個知情者。」

    見小胖子渾身繃得緊緊的,整個人如同一口鐘似的坐得筆直,蕭敬先忍不住走過去摸了摸他那圓滾滾的腦袋,這才微笑道:「你不用擔心,越千秋的態度一直都很堅決,而這一次越家早一步把信送到了你父皇面前,所以你父皇才會當眾一錘定音把事情的基調定下了。」

    「對越千秋都如此,對你當然更是如此,你覺得這世上還會有比你父皇更了解你身世的人嗎?不要把考驗當成懷疑。畢竟,這偌大的天下將來是你的,考驗你個十次八次算什麼。」

    發覺蕭敬先這話和越千秋的如出一轍,小胖子一面很享受那種被人摸頭的親切和自在,一面卻也忍不住小聲嘟囔道:「可我是父皇的兒子……他對越千秋卻比對我還好!」

    這不是小胖子第一次做出如此抱怨,蕭敬先卻是第一次聽到,而他聽在耳中,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有些悚然。哪怕越千秋有一個宰相一個長公主為他的出身來歷做擔保,又有出使北燕以及這些年的歷次功勞作為後盾,皇帝對人也確實太過優厚了一些。

    當然,這不像一個皇帝對兒子的縱容,畢竟不管南北哪個朝廷都是先君後父,而更像是知道什麼,這才給予了等閑限度之外的寬容。而越千秋一直以來的各種表現,也確保了皇帝的這種寬容不會被無限度地濫用。而這一次,皇帝手中只怕還捏著什麼別的東西不曾公布。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面上突然綻放出溫和如春光的笑容:「英王,我記得那次千秋的母親小宴,我半道上回去了,是你單獨去見的她吧?你覺得,她是什麼樣的人?」

    面對這個問題,小胖子頓時有些猶豫,更多的是不解。因為他上次見過人之後,蕭敬先從來都沒有問過這個,現如今為什麼突然關心起了越千秋的養母?然而,那一位給他留下的印像實在很深刻,因為她就如同石頭上潺潺流淌的清泉,讓人由內到外都非常舒服。

    因此,他在仔仔細細思量了好一會兒,最終坦然說道:「千秋的母親是個很好的人,說話和氣,待人可親,站在她面前的時候,我會覺得,母親就該是那樣的!」

    蕭敬先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答案,微微一愣這才笑道:「怪不得千秋那個上竄下跳誰也不服的小子,竟然會輕易就接受了這麼一個母親。看來,我有必要去見見她……走,你帶路。」

    對於蕭敬先說做就做的脾氣,小胖子已經領教得多了,倒也不怎麼奇怪。尋思著人家這會兒心情不好,多個外人陪著說說話也許還能好些,他爽快地點點頭答應,隨即站起身來。等到出了包廂,就只見侍衛們竟是扼守樓梯口,走廊上不見一個人。

    心中一動的他竟是突然往左邊一竄,推開了那扇門。就只見偌大的包廂中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當下他就立時扭頭看向了蕭敬先,得到的卻是一聲輕笑:「你不是擔心有人偷聽嗎?這兒既然是我的,我當然把整整一排包廂都包了下來,他們守在樓梯口,除非順風耳,也聽不到我們說話。」

    盡管剛剛對蕭敬先傾吐的時候不管不顧,可小胖子心裡卻不是真的不在意,如今確定外人不知道,他心裡就踏實多了,和蕭敬先一前一後下樓梯時,他還有興致拿越千秋那位尚未露面的養父開玩笑。可等到出了這座小酒樓,他卻只聽走在前頭的蕭敬先頭也不回呵了一聲。

    「有道是,什麼樣的馬配什麼樣的鞍,千秋那位母親你都尚且一見就覺得可親,由此可見那極其出眾的人品,你覺得她會隨隨便便接受一個離家出走紈绔子?越家那位四老爺……呵呵,說起來和我當年的小名竟然一樣,也算是一種緣分了,不知道是何等有趣的人!」

    小胖子心中一想,忍不住想拍腦袋。對啊,他很難想像如果是一個真的離家出走不顧責任的人,能夠吸引那樣一個女人。能夠配上千秋那位養母的人,絕對不可能普通的!

    因為不過是斜對面,自然不用騎馬,也不用坐車,反倒是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更費力。哪怕有侍衛前後左右開路,等到小胖子擠過人群到了朝雲樓門口,他還是出了一身汗。然而,抬頭看見那座正對著朝雲樓的燈樓,他卻樂了,竟是忘情地使勁拽著蕭敬先的袖子。

    「舅舅,你看,越千秋想把自己畫得威風一點,可你看看他站在人家周宗主身邊那身高……」話一出口,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了蕭敬先舅舅,這下子登時面如土色。要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嘴緊不傳話的越千秋,這被別人聽見就麻煩大了!

    盡管小胖子求神拜佛希望別人沒聽見,然而,他的眼角余光還是瞥見了幾個侍衛那瞬間變化的表情既有他帶的侍衛,也有蕭敬先的侍衛。正當他心亂如麻之際,就只聽頭頂傳來了一聲喝罵:「死小胖子你找死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了,你竟敢嘲笑我?」

    眼見樓梯上越千秋一按扶手縱身下躍,隨即朝自己撲了過來,小胖子還來不及反應,隨即就聽到一聲驚咦,緊跟著那只仿佛要揪自己領子的爪子竟是又縮了回去。

    「你倒是聰明,竟然找了這麼一個靠山給你當舅舅偷溜出來……哼,別以為他能罩住你,這筆帳我回頭和你算!」

    雖說越千秋口吻絲毫不客氣,但小胖子眼下只希望把剛剛的口誤給糾正過來,所以發現被越千秋這插科打諢一鬧,幾個侍衛似乎有點如釋重負,他不禁暗叫得救。

    當下他就趕緊干咳道:「越千秋,這可不能怪我,你得去找那個畫師,誰讓人家讓你和周宗主兩個站在並排的?對了,你娘還在嗎?剛剛那人太可惡了,我想安慰她兩句。」

    越千秋剛剛不在窗口,還是幾個嘻嘻哈哈看燈的小伙伴發現了小胖子和蕭敬先帶了侍衛擠過人群往這邊來,所以報個信,因此他這才急急忙忙下來。見蕭敬先目光奇異,他知道今天自己要是再故技重施擋駕,恐怕蕭敬先最初沒疑心也會生出疑心,因此只能暗自嘆了口氣。

    「你以為她會在那黯然消沉,需要你苦口婆心安慰?她剛剛還安慰我來著,說我不該那麼衝動!剛剛幾個玄刀堂的師侄兒過來歇腳,見著她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她照樣笑呵呵的安慰人呢,結果人家一口一個老祖宗,害她笑得前仰後合!」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斜睨了一眼蕭敬先:「死小胖子湊熱鬧,你竟然也不勸勸他,走吧,跟我上樓!」

    蕭敬先卻是等到小胖子蹬蹬蹬跟著越千秋上樓,自己這才不緊不慢地跟著上去,心裡卻在沉吟越千秋剛剛那番話。當他經過二樓時,正好有幾位女眷出來,一見他慌忙退避,但也有人悄悄大膽打量他,他也毫不在意地笑看了回去。等上三樓時,他還能聽到背後那議論。

    「這人好風姿,到底是誰?」

    「瞧著和越九公子很熟絡的樣子……等等,前頭那人挺胖的,難不成是……」

    「天哪,那就是蕭敬先?想當初入城的時候,據說也不知道多少民間婦人為之傾倒!」

    這些話甚至不如微風,沒有在蕭敬先的心湖上留下任何漣漪。當他上了三樓,目光卻自然而然過濾了眾多他熟悉的少年少女,直接落在了角落中那個正在和人說話的少婦身上。仿佛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她扭頭看了過來,隨即衝他微微一笑。

    那一笑,依稀相識。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6 10:47
第六百四十一章專業氣氛破壞者

    眾目睽睽之下,蕭敬先佇立在那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平安公主,彷彿如果沒有人打攪他,他就能看到地老天荒。首先察覺這態勢不對的越千秋暗叫不妙,趕緊一個閃身擋住了他的視線,隨即重重咳嗽了一聲。

    這時候,同樣覺得蕭敬先此舉太過分的小胖子慌忙也上了前來,輕聲提醒道:「晉王,那就是千秋的母親。」

    說完這話,他就衝著有些怔怔的平安公主咧嘴一笑,一聲伯母非常自然地從嘴裡叫了出來,以至於守在樓梯口的那幾個侍衛聽在耳中,幾乎以為自己在夢中。

    英王稱呼晉王為舅舅,這就已經很讓人瞠目結舌了,可現在,人竟然稱呼越千秋那位養母為伯母?得,剛剛那舅舅的稱呼不用太多想……只不過是他們沒想到眼高於頂的英王也會有放軟姿態,在人前伏低做小的時候而已。

    蕭敬先從剛剛一瞬間的恍惚中回過神,見越千秋這才不情不願地讓開,而剛剛那坐著和人說話的少婦已經起身,笑吟吟地行了個禮。他拱手還禮之後,這才自嘲地笑道:「幸好我今天沒把裴寶兒帶出來,否則剛剛那一幕讓她看到了,她在背後能嘲笑我一輩子。」

    平安公主眼神亮閃閃的,竟是主動開口問道:「晉王是看到我想到了什麼故人嗎?」

    越千秋沒想到平安公主竟然會主動撩撥蕭敬先,頓時捏了一把汗。他生怕自己的心跳有什麼變化給蕭敬先察覺,乾脆故作氣惱地快走幾步回到了平安公主身邊,抱著諾諾到窗邊假裝看燈去了,一隻手卻扶著妹妹的腦袋不許她去看蕭敬先,生怕諾諾的眼神惹人懷疑。

    畢竟,在他心目中,平安公主也許當年會不引人注目,可諾諾這樣一個小魔女卻到哪都是最光彩奪目的!

    蕭敬先再次定睛端詳了平安公主好一會兒,這才搖頭失笑道:「並不是相貌相似。而是夫人的氣質千變萬化,讓我想到了一個早就死了的人。」

    此話一出,越秀一幾乎覺得自己整個心跳都快停止了,整個人僵冷得牙齒都要打顫了。而他旁邊的大太太卻敏銳地註意到不是相貌相似幾個字,當下皺了皺眉說:「晉王殿下,四弟妹身體不好,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安養,你拿一個死人和她相提並論,這也太過分了!」

    「抱歉抱歉,是我不該提起一個死人!」蕭敬先再次拱了拱手,見平安公主彷彿沒事人似的歪著腦袋看他,一臉我很感興趣的表情,他心中一動,竟是再次把心裡話說出了口,「雖說接下來這話說出口,千秋就要趕我走了,可我還是覺得,夫人和我一個死了的外甥女很像。」

    外甥女?這一次,就連越千秋都覺得心臟快要迸出嗓子眼了。平安公主明明說過自己在北燕存在感很低,什麼宴會都很少參加,和蕭敬先照面的機會幾乎少到沒有,蕭敬先怎麼還能在這第一眼就把人認出來?

    難不成是因為越小四當初扮演的那個蕭長珙曾經和蕭敬先打得火熱卻又分道揚鑣,這才讓蕭敬先記住了「早逝」的平安公主?

    平安公主卻依舊鎮定自若,饒有興致地問:「晉王既然說是外甥女,想必是北燕哪位公主了?」

    「我姐姐只有封了魏國公主的大公主一個女兒,是不是親生的還說不好。至於其他,那也就是名義上叫我一聲舅舅而已,算不得我的外甥女。」

    蕭敬先若有所思瞇著眼睛,淡淡地說:「我說的是我一個遠房堂姐的女兒,年歲和我差不多,因為關係極遠,也算是我第一個婚約者。」

    聽到這裡,越千秋才算是一顆心暫時落到了實處。而寥寥幾個知道平安公主身份的,心情多半都和他差不多,唯有那些不明厲害的,此時此刻全都為之嘩然。

    畢竟,蕭敬先這個山長來到武英館已經那麼多天了,他們聽說最多的是他殺人盈野的過去,可從來就沒有涉及情史的。所以,蕭敬先收容裴寶兒,而且還要納人進府,他們已經很驚訝了,如今蕭敬先竟然說從前還有過婚約者?還是遠房外甥女?這輩分居然能締結婚約?

    平安公主到底此時身份是年長已婚婦人,再加上這件事別人不知道,她是有所耳聞的,故而眼睛裡閃動著好奇的表情,卻硬忍著沒有開口,可別人就沒有這麼沉得住氣了。

    因為聽說母親和蕭敬先是親戚有瓜葛,心裡一直對母親居然是北燕霍山郡主憋著火的蕭京京就率先開了口:「晉王殿下一直未娶,莫非就是因為惦記著那個沒福分和你成婚的未婚妻?要是那樣,你還真是情深似海!」

    她故意加重了情深似海四個字的語氣,挑釁之意溢於言表。哪怕是蕭敬先面上若有若無的笑意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冰雪一般寒意十足的冷色,她卻就這麼抬著頭與他對視,一點都沒有收回前言的意思,更不要說道歉了。

    小胖子還沒見過越千秋以外的人敢這麼先揶揄再頂撞蕭敬先,很想插話緩解一下這緊張的氣氛,可話別說到嘴邊了,根本在喉嚨口就被堵住了。察覺到這僵硬到緊張的氣氛,他不由得想到了劍拔弩張這個成語,於是趕緊用求救的眼神去看越千秋,寄希望於對方能解圍。

    然而,越千秋恨不得有人能分去蕭敬先對平安公主那邊的注意力,而且他很篤定蕭敬先對蕭卿卿的女兒怎麼也會有那麼一點容忍,因此並不怎麼緊張。可下一刻,發現蕭敬先左腳一動,身形一晃之後,整個人竟是倏然間來到蕭京京面前,他那看戲的心思就全都沒了。

    而其他人亦是眼睛一花就看到蕭敬先逼近了蕭京京,眼見他那右手似緩實疾地朝蕭京京的脖子伸了過去,嚇了一跳準備上去解圍的人不在少數。可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週霽月卻右手一伸,卻是把包括令祝兒在內,不論男女的那些護花使者全都攔了下來。

    還沒等心急火燎的令祝兒憤而出手,就只見蕭敬先那隻手在接觸到蕭京京的脖子之後,就直接往上一撩,猶如戲耍似的撥了撥她那掉落下來的一絲額發,隨即就縮了回去。

    「和你娘那清冷到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的性格還真是不一樣,說你不是她的女兒,別人不信,我卻信。」彷彿是發現了蕭京京那一瞬間怒氣勃然的表情,蕭敬先腳下微微一動,整個人又退回了原地,如果有正對著窗外的人此時回頭,興許會以為他根本就沒有挪動過。

    「在北燕,不論姑表還是姨表兄妹姊弟,通婚都是最常見的。至於舅舅娶甥女,姑父娶侄女的錯輩婚,更是司空見慣。我那個外甥女也是一樣,往上幾輩人我都沒聽說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幾十年沒來往過的,可她卻拿出了我家裡父母的東西,說是文定的信物。」

    他一面說一面看向了平安公主,似笑非笑地說:「她自稱是我的未婚妻,時而天真爛漫,時而風情萬種,時而溫柔體貼……可以說是個千變萬化的妖精。我那時候還年輕,既然未婚妻的性情還這麼對我胃口,年紀又相合,自然而然就接受了這樁婚事。只可惜,到頭來她還是死在我手裡。」

    不論在場眾人從前是怎麼聽說蕭敬先那殺人如麻的名聲,和人接觸時也就發現這人喜怒無常,變化多端了一點,久而久之也就沒大把那些傳言放在心上,可這會兒蕭敬先那輕飄飄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卻一下 把一顆顆少年少女們炙熱的心凍成了冰坨子。

    人竟然是蕭敬先殺的!

    也就是越千秋這樣早見識過蕭敬先那殺人德行,又知道他殺過初戀情人的,還能保持大體的淡定,這會兒更是沒好氣地打岔道:「不就是相愛相殺的那點把戲嗎?你不殺她,她就殺你。非要把這麼一個死了的女人和我娘相提並論,你是覺得我今天氣得還不夠是不是?」

    「相愛相殺,這個詞不錯。」和剛剛對蕭京京的態度相比,蕭敬先此時對越千秋的不客氣口吻顯得絲毫不在意,再次對面色怔忡的平安公主微微頷首,他瞅了一眼發呆到有些發傻的小胖子,輕輕搖了搖頭。

    「大過節的說了些讓大家都不舒服的話,實在是我的不是,一會兒大家儘管吃喝玩樂,我走的時候,會把今晚的所有開銷都結清了,算是我的一點點賠禮吧。英王還請留在這看燈,我這孤魂野鬼就回去了,難得現在家裡還有個人等我。」

    見蕭敬先說完這話轉頭就走,竟是不容置疑,小胖子有心把人叫住,可話到嘴邊卻硬是說不出來,只覺得今夜如果再跟著蕭敬先,只怕會有什麼不可測的遭遇。正當他又氣又急的時候,就只聽樓下又傳來了蕭敬先的聲音。

    「明天我納美人,有空的來我那晉王府喝一杯喜酒,沒空的就算了。」

    隨著這句話,正在窗口的宋蒹葭已經看到蕭敬先施施然從一樓大門口出來,連忙叫嚷了一聲他走了。然而,哪怕確定這麼個不速之客已經不在,三樓好幾十個人卻半晌都沒有人開腔,氣氛依舊凝滯僵硬。見蕭敬先帶來的低氣壓沒有立刻消散,越千秋不得不拍了拍手。

    「好了,攪局的走了!今天我不知道是衝克什麼了,全都是倒霉事!」說話間越千秋就抱著自始至終保持安靜的諾諾來到平安公主身前,將小魔女交給了平安公主,這才扭轉頭衝著還在發呆的小胖子喝道,「英小胖,趕緊的,罰你說個笑話!」

    小胖子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老大不樂意地說:「憑什麼?腿長在晉王身上,是他要來的,這又不怪我……」可嘴裡這麼說,當看到平安公主朝他招手的時候,他還是趕緊快步過去,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竟是撒嬌似的說,「伯母,你看千秋,他就知道欺負我!」

    話一出口,今天已經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叫蕭敬先舅舅而後悔過一次的小胖子,此時不禁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稱呼伯母的這位年輕少婦,竟是拉著他在身邊坐下,隨即笑嘻嘻地戳了戳他那至今都沒褪去嬰兒肥的右頰

    「千秋這是在逗你呢!一個笑話而已,你先說,一會兒我讓他也說一個!大過節的這兒這麼多人,竟是連笑聲都沒了,多沒趣!你們兩個算起頭,一會兒誰都逃不掉,每人說一個,咱們開個笑話大會!」

    此話一出,剛剛氣氛不像元宵節,反而更像是冬至祭祖一般肅穆的三樓頓時爆發出一陣喧嘩。有人附和,有人起鬨,也有人情急之下說不會……不管怎麼說,原本那一絲沉重須臾就散去得無影無蹤,就連大太太也不禁暗讚平安公主這一手轉換氣氛實在是絕妙。

    只有周霽月接到越千秋丟來的一個眼神,意識到他並不像表面上那麼不在乎,她微微一沉吟就對身邊的白葭耳語了一句,隨即手一撐窗檯,竟是突然直接從高高的三樓跳了下去。然而,除卻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寥寥數人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察覺到這一幕。

    而她縱身躍下的位置正好在餘家那包廂正上方,因此心不在焉賞燈的餘家幾姊妹無不看得分明,一時就有人驚叫了一聲。等謝夫人開口詢問的時候,餘大小姐方才趕緊來到母親耳邊低聲說道:「娘,樓上有人跳下去了,看不太分明,似乎是女子……」

    謝夫人本待站起身,可想想等到自己趕過去,什麼都來不及了,最終還是沒有挪動,當下就朝著幾個豔羨不已的女兒侄女低喝道:「賞燈也留意些,別把頭探出去,讓人說沒教養! 」

    嘴裡這麼說,她心裡卻不由想到了丈夫之前的一個提議。雖說朝廷這些年重文抑武,可天子既有北伐之心,那麼武者地位自然勝過從前。既然如此,家裡那些有讀書資質的晚輩也就算了,而那些沒有的,何妨讓他們去試一試武途?

    就算是世家,也並不是說只能讓子弟走文路,不走武途,不能出一兩個武將的!

    週霽月自然不知道自己那縱身一躍竟然會引來別人這般豔羨和遐思。她藉著三樓地利看清楚了蕭敬先的去向,落地之後就如同遊魚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最後終於成功躡上了對方。

    然而,她深知蕭敬先是多難對付的人,故而只是混在人群中離開遠遠的。即便如此,跟了大約一刻鐘,她就只見前頭那人突然毫無預兆地轉過頭來,目光越過茫茫人海,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刻,她彷彿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屍山血海,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可那樣的錯覺不過持續了須臾,緊跟著,她就只見蕭敬先對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溫文和煦,就彷彿突然傳到她耳邊的話語聲一樣。

    「千秋居然讓周宗主親自來盯我的梢?他還真夠看得起我。你回去吧,我四處閒逛一會兒就回王府,有青城杜白樓一個人看著我,那就已經足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7 10:26
第六百四十二章撐腰

    週霽月去而復返,朝雲樓三樓正在絞盡腦汁想笑話的大多數少年們都幾乎毫無察覺。而剛剛已經隨便敷衍了一個笑話過關的越千秋第一時間走過來,笑得如同沒事人似的把她拉到了角落。還不等他開口,週霽月就沉著臉嘆了一口氣。

    「被他發現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越千秋之所以沒有自己親自去,就是因為覺得周宗主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了,經驗比自己豐富得多,此時也沒有多大的失望,少不得安慰道:「算了,我也只是實在不放心這個麼蛾子太多的傢伙,都怪我給你出了這麼個難題……」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週霽月就打斷道:「被發現了不奇怪,但蕭敬先突然回頭時,竟然準確無誤地直接看向我,而且,他那眼神……」

    再次提到蕭敬先那令人刻骨銘心的眼神時,一向極其膽大,也曾經見過殺戮和殘忍的她竟是打了個寒噤,這才低聲說:「他回過頭看我第一眼時,那種突然迸發出來的殺氣非常可怖,彷彿是屍山血海……那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他在北燕確實曾經屠過整整一支叛軍。」

    越千秋不由得一怔。大概是蕭敬先從第一次露面開始,他見識更多的是其反覆無常的神經質一面,反而是殺人如麻這一點少有體會,因此他暗自反省自己因為和人太熟就不把人當一號人物的壞習慣之後,就再次誠懇地對週霽月表示歉意。

    等到週霽月複述了蕭敬先打發她回來的話,他不禁有些意外:「杜白樓才剛剛在下頭燈樓把那個當眾質疑娘出身的狗東西拎走,居然又分神去盯蕭敬先了?從前都說他是最討厭公門中人的,現在自己進了公門,這簡直比誰都更敬業啊!」

    週霽月被越千秋這敬業兩個字給逗樂了,就連剛剛無功而返的鬱悶也減輕了許多,可杜白樓到底是前輩名宿,她白了越千秋一眼後卻沒接那話茬,而是徑直走到眾人當中,突然拍了拍手。這下子,正絞盡腦汁想笑話卻沒結果的慶餘年頓時如釋重負。

    週霽月歉意地對平安公主笑了笑,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掃興,這才開口說:「時候不早了,皇上之前邀我們上西安門上,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不是周宗主這麼一提醒,在場絕大多數人早就忘了這一茬畢竟,除了越千秋,誰都沒有過這樣的殊榮,很多人都只覺得這是皇帝之前隨口那麼一說而已。因此,喧鬧的人們全都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白不凡方才有些猶豫地問道:「真去?就這麼去?」

    「君無戲言。」這時候,越千秋方才笑呵呵地走上前來,直接來到了平安公主身邊笑問道,「娘和諾諾要不要也和大伯母一塊跟我們去湊個熱鬧?」

    平安公主從前在北燕時和兄弟姊妹關係平平,又不受北燕皇帝重視,無論宮宴還是賞燈,幾乎全都不露面,但她從來就不是文靜不喜熱鬧的人,恰恰相反,正因為身體不好,她才更嚮往那種熱鬧喜慶卻又其樂融融的場合。所以此時,她忍不住陷入了猶豫。

    可她到底曾經是皇家人,猛然間就意識到,皇帝只是在玄刀堂邀請了那些少年少女們,人家又不曾提到自己。當下她不等大太太說話就微嗔道:「千秋,你什麼時候能幫皇上拿主意了?不像話,以後再要胡說,小心我告訴你爺爺,讓他好好教訓你!時候不早了,你們趕緊走,我和大嫂帶著諾諾和長安一塊回家就是了,用不著你瞎操心!」

    滿屋子那些少年們實在是有些遺憾。諾諾這個小魔女誰都不陌生,古靈精怪,但對你好的時候是真讓人沒話說哪怕捉弄你的時候能讓你哭笑不得而越千秋這個不那麼計較男女大防,和她說話只覺得輕鬆不覺得壓力的母親,也顯然很受歡迎。

    人人都希望她們能夠一塊去西安門樓上看燈,就連小胖子都是如此。還沒等小胖子鼓足勇氣,準備越俎代庖邀請一下平安公主,樓梯口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幸好我直接找來了這兒,沒有白去越家一趟。千秋想要四夫人和大夫人帶上大夥兒一塊去看燈,這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正好希望今夜熱鬧一點,所以看到早就請了的人遲遲沒來,就讓我順道過來催催,然後再去越家請二位夫人。」

    三樓上雖說沒有大高手,但小高手卻有一堆,可被人摸到樓梯上卻沒有一個人反應,此時頓時好一陣騷動。還是反應最快的越千秋直接撲到了樓梯口,非常慇勤地把人給攙扶了上來。這下子,認出了來人,偌大的地方頓時傳來了此起彼伏「陳公公好」這樣的問候聲。

    大太太對陳五兩同樣不陌生,少不得連忙起身問好。平安公主離座而起的時候,表情卻有些靦腆。可她才說了一句實在是愧不敢當便要行禮,卻只見陳五兩迎上前來,竟是甩開越千秋笑呵呵地攙住了她:「是我當不起四夫人這般客氣。轎子都在樓下備好了,請下樓吧!」

    平安公主不用想都知道,這恐怕是皇帝想要藉這個機會看一看自己想來皇帝找這樣一個機會已經很久了。她也正好對這位統治了南邊天下的君王非常好奇,因此便沒有再推辭,道謝之後就叫了諾諾跟自己一塊下樓。

    她自己沒有太在意,可跟在後頭的大太太和其他人卻都看到了,在她和諾諾下樓梯的時候,陳五兩一直在旁邊攙扶,那笑吟吟的模樣就彷彿是宮中一個尋常內侍,根本不像是內侍省官居三品的頂尖人物。

    而這一幕也同樣被二樓一些出包廂說話的女眷看到,如餘家的一個管家娘子就立刻退了回去,三兩步衝到餘夫人身邊,用極快的語速把陳五兩攙扶著越家那位四太太的事情說了。這時候,哪怕不久前才教訓過女兒們,謝夫人卻立刻霍然起身來到窗邊。

    就只見朝雲樓底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頂四人抬大轎,前後簇擁著十餘名黑衣騎馬衛士。在這種喜慶的氛圍中,這些如同樁子一般,從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冷肅之氣的傢伙,使得周圍很多看燈的百姓全都本能地繞道走,但也有大膽的人隔著老遠張望。

    謝夫人雖說如今已經是宰相夫人,可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一支兵馬,而藉助地利,她看到陳五兩親自把越千秋那位養母送進了頭前那一乘轎子,大太太反而坐進了後一乘轎子,她不禁更是眉頭緊鎖,心想這恐怕絕不僅僅是皇帝聽說了之前的風波,所以特意為越家撐腰。

    為越家撐腰,那麼總得講究些長幼尊卑,如今連長幼尊卑都不顧了,明顯是越千秋這位養母的身份頗有些非凡之處。只怕今天晚上往人身上潑髒水的幕後主使,絕對要倒霉了。

    當下她立時看向了幾個或驚訝或震撼或狐疑的晚輩,沉聲說道:「回去之後,今天的事情三緘其口。若是讓我聽到府裡有議論,你們今後就全都別想出門了!」

    越千秋冷眼旁觀陳五兩這完全是做給別人看的舉動,就知道所謂不用去一趟越家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明顯是直撲這朝雲樓來的。只不過,皇帝親自給平安公主撐腰,在今天從白天到夜晚的連番風波之後,無疑是好事,所以他在上馬之後索性就任事不管趴在那趁機歇息。

    而轎子裡的諾諾卻忍不住抱著平安公主的脖子。今天一直都顯得很安靜的她眼睛忽閃忽閃,聲音低低的:「娘,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平安公主反手摟著和自己血肉相連的女兒,隨即打開一點轎簾,指了指某個憊懶的人讓諾諾看,隨即用溫柔的語氣輕聲說,「你看千秋哥哥,直接在馬上就睡著了。」

    諾諾人小鬼大,深知越千秋會閒到去睡覺,那麼此行必定不會有什麼事,立時心中大定,直接緊緊靠在了母親懷中撒嬌道:「那我也睡一會,娘回頭叫我!」

    外間陳五兩自然一字不漏地聽到了母女倆這簡短的對話,不禁斜睨了越千秋一眼,見他真在這瑟瑟寒風中摟著白雪公主的脖子打盹,他少不得暗讚一聲這憊懶的小子還真會做戲。

    只不過,他倒還意識到有另外一個人冷落不得,正要去小胖子那兒彌補彌補,卻不想人已經到了轎子的另一邊,正隔著轎簾和裡頭的人說話。

    「伯母,你身體不好,要是覺得轎子搖晃不好受,又或者冷,千萬叫我。」

    「英王殿下太客氣了,謝謝你。轎子又平穩又暖和,裡頭也寬敞,我不妨事的。」

    這次換成陳五兩暗自納罕了。英王殿下演技大大勝過從前,可他居然會在討好那三位宰相之外,對別人這麼客氣?別說越千秋從來是守口如瓶的人,就算再大嘴巴,那也是絕對不會把轎中這位金枝玉葉的真實身份告知外人的,英王殿下又怎會巴結這位?

    儘管這燈市大街人頭攢動,但這一行黑衣衛士拱衛的隊伍實在是太扎眼,也不知道是誰認出了陳五兩,四周圍的百姓紛紛讓路,不多時,他們這一行人就通過了西安門進入外皇城。

    西安門樓是一年一度的皇帝賞燈之地,此時早已匯聚了皇帝特召而來的臣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行車馬,幾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把目光投注了過來。隨著睡眼惺忪的越千秋下馬,認出他的人一傳十十傳百,轉眼之間,人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越家九公子來了。

    至於小胖子,大多數人在認出人時,反而絲毫不奇怪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越千秋都來了,英王李易銘不在反而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只不過,當看到這個當今皇帝唯一的皇子下馬之後也不理會越千秋,而是來到一乘轎子前打起轎簾和裡頭的人說話時,人們頓時議論紛紛。

    這還不算,讓眾多人眼珠子跌落異地的一幕緊隨而來就只見陳五兩親自上前,雙手扶了一位裹著五彩鶴氅的少婦出來。眼力好的人看清楚了少婦身後一個拽著她衣角跟出來的掛件,立時就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可就是因為猜出來了,他們方才更覺得不可思議。

    那是越千秋的養母吧?越千秋還在那發呆呢,你陳五兩一個內侍監,還有英王殿下那麼客氣熱絡幹什麼?

    小胖子其實並沒有陳五兩想像得那麼敏銳,他既然覺得平安公主給他的第一感覺很親切,自然而然就會與人熱絡,而看到陳五兩那種明顯捧人的態度,那麼他就順便把原本七分的慇勤態度提高到十分,這簡直是舉手之勞。

    就好比這會兒他從陳五兩那兒接手扶了一把「伯母」之後,還衝著越千秋吼道:「千秋,這大冷天的,你這個當兒子怎麼還不過來攙著你娘?萬一路上結冰滑了怎麼辦?」

    我這不是給你們提供演戲的機會嗎?

    越千秋暗自腹誹,這才上了前去,見平安公主趁人不備悄悄對他擠了擠眼睛,彷彿在說我也覺得他們這戲太肉麻,他那一丁點小小的鬱悶也就無影無蹤了。而後頭攙了大太太從轎子裡出來的越秀一,則是一面瞪眼看著前頭那不真實的一幕,一面小聲嘀咕。

    「這麼多人在看著呢,他們也不嫌招搖……」

    大太太哂然笑道:「就是給人看的,當然是越招搖越好。」

    雖說把人接來了,更是和小胖子一搭一檔演了一齣好戲,但陳五兩並沒有把人立時帶上城樓去,而是笑著先請人稍等,自己匆匆上去了。

    這時候,小胖子就非常會來事了,他絲毫不把自己當成外人,熱絡地上前把周霽月等人都叫了過來,把平安公主和大太太圍了一個圈,擋掉了別人的窺視和寒風。不但如此,他還一面搓手一面說:「西安門城樓什麼都好,就是站著太冷,拿手爐也不頂用。一會兒伯母冷了就和千秋去我那邊取暖,除了父皇和宰相尚書們還有姑姑和我,其他人都得挨凍。」

    見平安公主只站了這麼一小會兒,面色就被寒風吹得微微有些發白,攙著她的越千秋就立刻替她答應道:「那就多謝英王殿下了。」

    小胖子揚眉吐氣地白了越千秋一眼:「難得看你這麼客氣,平時就知道給我起綽號!看在你今天孝順伯母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計較。」

    你還來勁了是吧?越千秋額頭上的一根青筋跳了跳,眼神不善地瞅著小胖子。就在兩人那目光一來一回彷彿刀劍交擊的時候,陳五兩卻已經匆匆下來了。

    他先是宣召了今日有份和皇帝一同登樓賞燈的各位大臣,隨即才來到眾人面前,含笑說道:「長公主那邊的屋子已經暖了,還請四夫人和諸位隨我一同上去。 」

    這一次,換成越千秋得意洋洋地瞟了小胖子一眼。除了我娘,咱們其他人全都簡化成了「諸位」,就連小胖子你都不例外!再說,用得著你做好人,人家東陽長公主早有準備!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0:57
第六百四十三章 元宵談放火,捨我其誰

    西安門樓正對著燈市大街,登高遠望,不但能夠看到城樓前空地上那些內侍省和各處官府特製的燈樓,還能看到燈市上綵燈輝煌的勝景。儘管年年都有官員上書說什麼放燈勞民傷財,再加上男女雜處,事端頻出,要求禁止,但皇帝和政事堂大多都把這樣的奏摺丟到一邊。

    一年一度的狂歡節日因為開銷大就要禁止?讀書讀傻了吧!這又不是亡國滅種,所以沒心思娛樂的時節,太平盛世若是連招牌性的上元節都要廢止,那才叫煞風景。你可以在家裡抱小妾看戲聽曲,百姓就非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半點娛樂?

    所以,這等憂國憂民的官員,那是絕對不在今夜邀請上西安門樓賞燈之列的。此時,越千秋扶著平安公主登樓時,還說起這幾個越老太爺提起時嗤之以鼻的人名,又諷刺了幾句。

    「不過,爺爺說,這些人恐怕正在家裡懊惱。本來他們絕對想好了皇上如果召他們賞燈,那時候就義正詞嚴拒絕的,沒想到皇上連這點面子都不給,那強項官兒的姿態沒人看了。」

    平安公主不過被逗得莞爾,另一邊的小胖子卻笑呵呵地說:「千秋,你這刻薄的怪話比你之前的笑話有趣多了。」

    越千秋聽到背後傳來了小夥伴們善意的嘲諷,他就頭也不回地說:「笑話嘛,應景就好。你們真要聽,我這還有呢!嗯,我這就現編一個。傳說衛朝末年幽帝的時候,有個太守叫做田登,種田的田,登山的登。」

    他這自顧自地一說,後方在一陣輕笑之後很快安靜了下來,人人都豎起耳朵聽他這突如其來的笑話。就連扶著大太太緊隨在越千秋身後的越秀一,也不禁有幾分好奇。

    「這個田登呢,一上任之後別的好事不做,卻對太守衙門的小吏說,從今以後,我這名字你們都必須避諱,但凡和登字發音相似的字,全都不允許!一旦有下頭小吏寫錯,他就會翻臉,不是鞭撲就是臭罵,下頭苦不堪言,只能小心翼翼。可其他的好說,照明用的燈卻避不開。這怎麼辦?沒辦法,一時舉州從上到下,但凡涉及燈,全都只能說是火。」

    聽到這裡,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就連陳五兩也覺得納罕。這算是笑話?不好笑啊!

    越千秋彷彿沒有察覺到周圍奇怪的氣氛,笑嘻嘻地繼續說道:「轉眼就到了元宵佳節,這放燈總是慣例。寫佈告的小吏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怕挨打,眼睛一閉,就寫了一份佈告張貼出去。上頭寫著幾個大字,上元佳節,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這最後幾個字一出,只聽噗嗤一聲,卻是有女孩子忍不住笑了。而其他人雖說忍俊不禁,到底生怕驚擾了上頭的百姓,沒有笑出聲來。而小胖子卻眉頭大皺,毫不客氣地說:「這算什麼笑話?都不知道是有沒有的事,你這是看見今天是元宵,所以瞎編吧!」

    越千秋卻不在乎小胖子的揶揄,似笑非笑地說:「州府的佈告一出,滿城百姓一片嘩然,外鄉人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這太守是想錢想瘋了嗎?大過節居然要放火?趕緊跑啊!滿城外地客商跑得乾乾淨淨,想要元宵節賺點錢的百姓們看著一座空城,頓時氣得直哆嗦。很快,一幅對聯直接貼在了州府門口。」

    聽到後頭眾人這才好奇了起來,一時議論紛紛,他就不慌不忙地說:「上聯是,只許州官放火。下聯是,不許百姓點燈。橫批,元宵佳節。」

    此話一出,身後笑聲頓時大了起來。這會兒眾人已經上了城樓,在上頭一片安靜的氛圍裡,這笑聲自然就顯得非常引人注目。耳力極好的皇帝轉頭看了過來,陳五兩立刻低聲囑咐越千秋把平安公主和大太太帶去東陽長公主那兒,隨即就快步走向了皇帝。

    他把越千秋剛剛那不是笑話的笑話給轉述了一遍,見越老太爺頓時莞爾,想來是也同樣意識到越千秋什麼東西都往前朝末年那位衛幽帝的頭上安,這會兒又煞有介事編排出了一個田登,他正要再解釋兩句,卻不想後頭不知是哪位官員輕咦了一聲。

    發現包括皇帝在內的眾多人都看向了自己,那發聲的中年官員大約是第一次來參加這種賞燈盛會,不免有些惶恐,連忙低了頭。

    「皇上恕罪,實在是臣聽說過田登這個名字。不過人不是衛幽帝那會兒的,而是……本朝的。因為正好是臣任太守時的前任再前任,這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傳聞又曾經一度盛傳,所以臣記憶猶新。不過,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

    越千秋的耳朵那是比誰都好,正忙著把平安公主往東陽長公主那暖和屋子送的他恰好聽見此言,不禁瞪大了眼睛。這段掌故是他從前聽來的,只知道好像是唐宋,可如今唐宋都沒了,他就自然而然把人往衛朝末年那麼一安。可意想不到的是,田登這人居然還能存在!

    這麼個史書上不怎麼知名的小人物都能存在,為什麼他小時候翻遍鶴鳴軒的書,卻沒發現過那許多出名的詩詞文學大家,還有那些出名的文官武將?

    越千秋正在思量這個非常複雜的生存環境問題,就只聽到皇帝的聲音隨風飄來:「那田登如今可還在官位上?」

    「回稟皇上,因為他後來改任另外一州太守時,因為帷薄不修被人彈劾了一本,聽說就罷職了……」

    「此事既然在當地傳聞極廣,金陵城裡卻從未聽說,那麼,讓人記在今夜賞燈的記錄中,到時候直接寫到史書中去。如此橫行霸道自以為是的官員,當為今後為官者戒!」

    此話一出,眾多官員中有人讚同附和,也有人暗地不以為然。可更多的人都忍不住去看越老太爺,大多覺得越千秋挑在這時候說這個不是笑話的笑話,還讓陳五兩給聽到了,很可能是越老太爺的授意,說不定還是借此打擊那個田登,又或者和田登有關係的人。

    可他們等了又等,沒見越老太爺對此發表意見,更沒有見皇帝把矛頭對準田登之外其他的人,只能暗自為那位倒霉傢伙默哀了。畢竟,誰讓你做出那等匪夷所思的事?你只不過是父母官,又不是人家的真父母,哪來的膽子和底氣讓一州子民全都避你的諱?

    說句更不好聽的,你當自己是皇帝嗎?想造反謀逆是不是?

    天可憐見,越千秋只是純粹想活躍氣氛說個笑話,所以把平安公主送進城樓中專門辟給東陽長公主的屋子,見她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想到醉酒的嚴詡被他們留在了玄刀堂,他便有些心虛。因此,當東陽長公主猶如驅趕什麼似的衝他做了個趕人的手勢,他立刻就溜了。

    小胖子也有些無可奈何地轉身離開,可出門看見陳五兩已經招呼了武英館那些少年們去賞燈了,越千秋正東張西望,他便不動聲色地潛行到人背後,可還沒來得及幹什麼,就只聽前頭人頭也不回說話了:「幹嘛?都多大的人了,你還想玩嚇人一跳的戲碼?」

    「誰那麼無聊!」小胖子氣得抬腳就想踢人,可面前人影一晃,他那一腳踹了個空,反而險些跌倒。本來就只是做個樣子的他頓時恨得牙癢癢的,當下虎著臉喝道,「少和我打馬虎眼,我有話和你說!」

    越千秋見小胖子說完就毫不見外地過來,拽著他就往城牆一邊看不到燈會,只有幾個衛士站著的方向走,雖說他可以輕而易舉甩脫,可最終還是由了小胖子拖他走。等到小胖子蠻橫地把人驅趕到了一邊,他就沒好氣地說:「什麼事神神秘秘的?總不會是因為那封信吧?」

    最大的意圖被人戳穿,小胖子登時面色微變。然而,他在蕭敬先面前已經忍不住倒過苦水,現在卻不想在越千秋面前再露出軟弱的一面,當即凶巴巴地瞪了過去:「我才沒那麼傻,相信別人編排的那種鬼話!我是想問你,你娘到底怎麼回事?陳公公怎麼對她那麼客氣?」

    沒想到小胖子竟然問這個,越千秋不禁有些意外。他想了想,就意味深長地看著小胖子說:「那當然是因為我娘身份不一般。」

    「你娘什麼身份?」小胖子眼睛一亮,摸著下巴自顧自地說,「難不成是父皇的女兒,我的姐姐?否則陳公公沒道理那麼恭敬啊!」

    越千秋簡直被小胖子這豐富的聯想力給氣樂了,不由分說就呸道:「你還想佔我便宜?」

    「我本來就比你輩分高!要知道,你師父可是我表哥!」小胖子頭昂得高高的。

    「幼稚!各算各的你懂不懂?你想拜他當師父他還不答應呢!話說回來,你今天應該還沒時間去問他肯不肯收你當個記名弟子,教你幾手文武技藝吧?」

    小胖子這才想起今天確實是被連番事件給弄得心緒大亂,完全忘了越千秋之前說的那個利好消息。只不過,他卻不肯在嘴上服人,重重哼了一聲就氣咻咻地說:「反正年後晉王就要給我當老師了,我就不信他不肯用心教我……」

    「晉王是要同時在武英館一塊上課的,不是專門教你一個人。再說,我是一個師父就夠了,你不覺得你的老師是多多益善?」越千秋一點都不想讓追尋平安公主身份的人當中多一個小胖子,所以盡力插科打諢。在他看來,小胖子只要聽皇帝的那就足夠了。

    被他這東拐西繞之後,小胖子姑且再次冷哼了一聲,隨即就趴在垛口上,看著遠處的萬千燈火。儘管這個位置看不太到燈市口大街,但還是能看到無數星星點點的燈光,顯然,這是在路上行走的人手中提著的燈籠。而換成平時的日子,百姓沒有誰捨得這麼奢侈。

    突然,他頭也不回地說:「金陵會是我的,天下也會是我的!」

    越千秋知道這不是小胖子突然生出了捨我其誰的王霸之氣,而是純屬發洩,因此他背靠著城牆,也不答話,只看著天空發呆。在如今這種年代,下頭就算再燈火通明,也掩蓋不了皓月之輝,只可惜月朗星稀,這元宵的月亮又大又圓,反襯得星星倒是有點稀稀拉拉的。

    直到他突然發覺有點異樣,這才發現小胖子正側頭盯著自己,臉色很不好。

    「我都說得那麼明白了,你就不能發表點意見嗎?」

    越千秋微微一愣,隨即就一本正經地說:「皇上就你一個皇子,沒人和你搶。」

    這前半截小胖子聽了很舒服,後半截他就不敢苟同了。如果沒人和他搶,這會兒李崇明怎麼會躺在嘉王府過元宵?那個林芝寧又怎麼會拿出那樣一封質疑越千秋身世的信,還妄圖把他也一同牽扯進去?

    他很想指著越千秋的鼻子罵胸無大志,可見越千秋笑著打了個呵欠,他只覺得一句話鬼使神差地到了嘴邊:「我之前在玄刀堂說的話是真心的,我沒有兄弟,我們可以當兄弟的!我們既然同病相憐,就該同舟共濟才是!」

    越千秋面色古怪地看著小胖子,直到把人看得彷彿有些發毛,他才嘆了口氣說:「裝了好些年的死對頭,現在是裝不下去了,是個人都能看出我們是演戲。可要說當兄弟,還不如當朋友來得自在。從古至今,和未來皇帝當兄弟的基本上都沒好下場,朋友卻勉強還湊合。」

    其實要不是沒有選擇,你這死小胖子我真的不怎麼待見……

    小胖子只以為越千秋肯定會拒絕,沒想到越千秋竟會在拒絕的同時突然鬆口,愣了一愣之後大喜過望正想說話,卻發現皇帝在陳五兩和越老太爺的陪伴下進了城樓。

    看到葉廣漢和余建中還在外頭,意識到那裡頭就只有東陽長公主,還有越千秋養母和大伯母那兩位越家兒媳婦,他不禁有些訝異,隨即就惡狠狠地再次盯著越千秋。

    「你娘到底什麼人?」

    越千秋不惜連小胖子的那種要求都接下了,沒想到還是避不開這一茬,他頓時有些煩躁。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一個旋身來到了小胖子跟前,隨即一字一句地說:「真想知道?寧可你就快到手的太子之位丟了也不要緊?」

    小胖子哪曾見過這樣危言聳聽的話,愣了好半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和太子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越千秋眼睛微微眯起,心念一瞬間轉過千千萬萬,「你確定為了我娘那點秘密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我當然不願意!」小胖子頓時想都不想迸出了六個字。他異常鬱悶地伸手推了越千秋一把,有些氣急敗壞地說,「我看你是自己也不知道,偏偏在那嚇唬我!」

    「你這麼想就好……」

    越千秋聳了聳肩,剛要往後退,隨即就聽到靠近燈市大街的那一邊起了騷動。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連忙丟下小胖子三兩步趕了過去,就只見擠得沒處下腳的燈市大街一邊那屋簷上,正有一條人影在往這邊飛掠前行。

    起初他還暗道居然有這樣大膽的傢伙,等人越來越近,認出那身形的他不禁大吃一驚。

    怎麼會是嚴詡?人不是在玄刀堂裡醉死了過去嗎?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要這麼急?

    城樓上的人並非每個都像越千秋這樣火眼金睛,直到嚴詡成功進入防衛森嚴的西安門樓前廣場,最終又快步穿行而過進了西安門,仍然沒能反應過來。而見勢不妙的越千秋二話不說直接撲向樓梯,第一時間迎著了嚴詡。

    師徒倆碰面,嚴詡直接單刀直入地說:「飛鴿送回來的北燕緊急消息,我得去見皇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10:48
第六百四十四章 終相見,立儲君

    和城樓外頭能凍死人的寒風和與之相對應在這個時代最華彩的顏色相比,城樓之中暖和如春,能看到的景緻卻乏善可陳。因為裡頭的都是最可靠的人,因此皇帝步入其間,那種在大臣面前多少都要裝一裝的嚴肅表情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猶如鄰家大伯一般的溫和。

    見平安公主起身施禮,他就笑著讓東陽長公主代自己把人攙扶起來,隨即有些感慨地說:「想當初小四那猴子成天豪言壯語,上天入地,就差沒把皇宮掀翻了,朕雖說挺看好他,可也覺得憑他的性子,不能去當大將,那就鐵定是去當大寇,真沒想到他能做出誰也沒想到的大事業來,還娶了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

    說起丈夫,平安公主笑得很歡喜,驕傲卻又不失溫柔地說:「他是這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所以我才寧願為了他離開上京,到異國他鄉來。」

    她仰起頭來,無畏地對著皇帝那審視的目光,突然直截了當地問道:「皇上是想要北伐,從此之後將大燕併入南吳,一統天下嗎?」

    「這是朕從登基時就一直沒忘的夢想。」皇帝同樣直言不諱,哪怕面前那女郎的臉色漸漸有些蒼白,氣息也有些急促,他也並沒有說出什麼虛偽的安慰,「這天下自從衛朝末年便南北對峙,這種日子實在是太久了。朕的先祖們不得不容忍邊疆永無寧日,但朕不能容忍。」

    「而且,你的父皇太過剛愎。他即位這些年來喜怒無常,權貴大臣動輒得罪,你應該清楚,枉死的人究竟有多少?就連那位所謂謀反被廢的前太子和貴妃,又有多大程度是被他逼上那條路的?晉王蕭敬先在南投我大吳之前清洗掉的那些達官顯貴,又有多少是冤死的?」

    「北燕上京每一寸土地上,都浸透了枉死的鮮血,充盈著怨靈和亡魂。當然,你可以說這些和平民百姓無關,和安分守己者無關。可你不妨想一想,即便你從前深居簡出不涉政務,可如果不是有小四那樣一個聰明敏銳的丈夫,你真的能夠不捲入那些漩渦嗎?」

    「如果真的能夠一直超然物外,小四為什麼把你送回來?」

    平安公主的臉色漸漸發白,想到了突然看上越小四的大公主,進而也加入爭搶行列的十二公主,想到回來之前這兩個素來走得近的姊妹也互相翻臉,她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

    「皇上說話真是犀利如刀,我不知道該怎麼辯駁。沒錯,對我來說,我的那些親人都和陌路人差不多。但大燕和大燕的子民,終究不曾負我。」

    「你不曾透露北燕機密,不曾損害北燕官民,甚至沒有人知道已經死了的你呆在大吳,又談什麼負不負的?你應該清楚,小四並不是單純以平安公主駙馬的身份飛黃騰達的。」說到這裡,皇帝頓了一頓,隨即微笑道,「一旦到最危險的時候,朕並不會讓他繼續呆在那兒。」

    「他已經做得足夠多,足夠好了,以他的本事,光明正大站在人前又有何難?」

    見平安公主沉默不語,越老太爺就輕輕咳嗽了一聲,坦然自若地說:「平安,唔,我不知道你的閨名,就先這麼叫著吧。皇上不會讓小四用蘭陵郡王的名義回歸,所以外頭也不會傳出什麼宰相公子隱姓埋名為紅顏,什麼北燕公主為了情郎叛投他國,不惜詐死的名聲。而你,日後便是元王琅琊郡主。」

    「之前長公主就對我說過此事,可將敵國公主當成自家子侄,哪怕只是為了四郎,皇上這胸懷也著實讓人難以置信。」

    平安公主在來此之前就設想過,今夜可能會見到吳帝,所以才想藉著這個可能是絕無僅有的機會,把有些事問個清楚。所以,她竭力鎮定下來,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但是,皇上打算將來怎麼對待大燕皇室?怎麼對待那些忠臣良將?」

    如今南北根本就尚未開戰,平安公主就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彷彿潛意識中便認為北燕很可能戰敗,皇帝自然聽得高興。然而,他到底是帝王城府,並沒有把這樣一種喜悅的情緒掛在臉上,而是沉吟片刻就正色說道:「皇族子弟就要看他們自己的選擇了,只要他們願意臣服,朕不會濫殺。至於忠臣良將,朕只希望他們不要執迷不悟到最後一刻。」

    哪怕在北燕形同透明人,但平安公主絕不是那種被嬌生慣養到天真爛漫的金枝玉葉。

    權力鬥爭的殘酷早就銘刻在每一個皇室子弟的心裡,對於失敗者的最好處置就是斬草除根,挫骨揚灰。除非提前醒悟,屈膝投降,那麼才會得到一線生機。反倒是附庸在皇室子弟身邊的忠臣良將,有的時候會因為氣節風骨和能力得到讚賞,不但逃過一劫,反而飛黃騰達。

    但最大的前提是,那些忠臣良將在最終失敗的結果面前知道變通。

    相比之前希望得到的回答,吳帝的回答顯得冷酷現實,但平安公主卻知道這至少比虛假的承諾來得真實一些,因此不由得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一旁的大太太看著她那難過的樣子,想到往日她的開朗笑容,正打算寬慰兩句,卻被陳五兩的聲音給打斷了。

    「好像有人來了,聽腳步是……嚴詡和越千秋!」

    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不禁交換了一個眼色。自己的兒孫自己知道,既然明知道皇帝見平安公主要說些什麼不宜給外人聽到的話,那麼他們師徒倆沒事絕不會貿然來打攪。而東陽長公主更是在玄刀堂親眼見證了嚴詡被人灌得酩酊大醉,也沒和越千秋一塊上西安門樓。

    因此,她當即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吧。」

    然而,皇帝卻立刻搖頭道:「讓阿詡和千秋進來。他們肯定有話要說。」

    既然皇帝吩咐了,陳五兩立時應命出去。而一直侍立在大太太身後的越秀一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有點後悔之前送了祖母進來後沒有像越千秋那樣逃得飛快,以至於聽到了一些不那麼適合自己聽到的話。

    可緊跟著,他卻突然感覺有目光看向自己,等發現是皇帝時,他頓時緊張得繃緊了神經。

    他又不像越千秋,想當初第一次見皇帝便是因為和唯一的皇子發生了衝突,後來更是見皇帝就和見爹似的隨便……不對,就連他見自己的爹越大少爺,也從來都是凜然如對大賓!

    許久,直到陳五兩帶著嚴詡和越千秋進來,越秀一才等到了皇帝說出來的話:「越卿,你這重長孫不錯。」

    越千秋正好聽見這評價,立刻笑吟吟地對越秀一眨了眨眼睛,見人明明非常興奮激動,還要在那裝成熟穩重,眼睛想要瞪他又不敢,他不禁得意地歪了歪腦袋,等隨著嚴詡見過皇帝之後,他才開口說道:「皇上,我帶大伯母和娘,還有諾諾和長安去外頭看看燈吧?」

    看嚴詡那少有的嚴肅表情,皇帝就知道真是有正事,因此越千秋要帶走女眷和孩子,他也就從善如流地答應了。等到人一走,他就看著嚴詡問道:「北燕出了什麼事?」

    嚴詡暗自納罕皇帝竟然這麼準確地預知變故發生在北燕,隨即定了定神,鄭重其事地說:「北燕三皇子和越國公主到上京路上,又遭遇了三回刺殺,損兵折將不說,兩個人幾次險死還生。到了上京,越國公主在見到北燕皇帝之後哭訴認錯,不但得到了寬宥,而且因為曾經捨身保護了三皇子,她自己改封為安國公主,連惠妃也晉陞為貴妃,而三皇子……」

    他頓了一頓,面色變得很複雜:「那邊發信的時候,北燕皇帝將封三皇子為太子。」

    面對這麼一個消息,屋子裡四個人全都覺得意外到了極點。北燕那位三皇子為什麼會被派來出使大吳?還不是因為母族無力,不受寵愛?甚至他比平安公主都還要再慘一點,因為他之前根本就連個封號都沒有,不是親王也不是郡王,身份尷尬到了極點。

    如果不是因為如此勢單力薄,大公主安插到其身邊的牙朱怎麼會把堂堂皇子玩弄於掌心?如果不是因為如此不受重視,樓英長怎麼敢把人丟在金陵城裡自己返回?

    所以,大吳才會把這麼一個從前根本就靠邊站的皇子客客氣氣送回去,越老太爺還不惜點醒十二公主,暗示她不妨和三皇子結盟,爭一爭東宮之位。結果這還沒爭呢,東宮儲君就自動掉到他頭上了?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皇帝不禁苦笑道:「不得不說,燕帝果然是心思不可測的人。他玩弄這麼一手,大吳今後還怎麼聯絡這位新太子?」

    是啊,就算給出再多的籌碼,又怎麼拉攏一位最可能問鼎北燕江山的儲君?

    越千秋雖說把人都拉了出來,但把諾諾交給大太太和越秀一暫時看著,他藉口帶平安公主去一旁看燈,卻把三皇子和十二公主的驚人境遇告訴了她——哪怕同父異母,而且談不上太多感情,但那畢竟是和平安公主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而且,他眼下不說,她日後也會知道。

    至於皇帝之前都和平安公主談過什麼,他是一點都不想知道,一點都沒有追問的意思。

    而靜靜地聽完這個消息,平安公主一點都沒有露出驚愕或意外,只是突然伸出手來抓住垛口一邊的城牆,那五指用力到甚至有些發僵的動作,暴露出了她絕不平靜的心情。足足良久,她才開口說道:「他這是在玩火……」

    彷彿是在整理語句,接下來平安公主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如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他不是真心的,而是成心想要給一個所有人都意外的結果。他總是這樣,總是用每個人都猜不透的舉動來考驗別人,來刺激別人,甚至故意挑動反叛,然後再如同割草似的割一茬。」

    說這話的時候,平安公主肩膀微微顫抖,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難過。

    身為兒女,總希望多得到一些父親的關愛,哪怕得不到,甚至見不到,也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希望父親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才不能親近自己,可這樣的奢望卻隨著年歲漸長而完全打破。但是,比這更讓人心灰意冷的,卻是發現父親冷酷對待的不只是一個自己。

    哪怕是大公主,她真得到過北燕皇帝的鍾愛嗎?那種任憑你鬧出天大的事情也會聽之任之的舉動,真的是愛嗎?或許那種寵愛就猶如閒極無聊的時候養只小狗小貓,僅此而已。

    越千秋雖說和北燕皇帝也曾經相處過一陣子,和大公主十二公主也挺熟,還打劫過皇子郡王,可在他看來,北燕皇族——包括蕭敬先在內——說得好聽點叫有個性,說得不好聽,那就是一堆神經病的集合體,沒幾個正常人,所以平安公主對北燕皇帝的評價他很贊同。

    可對於他連連點頭的動作,平安公主在愣了一愣之後,卻突然撲哧一笑,緊跟著竟是把個頭只比她稍微矮那麼一丁點的越千秋拉了過來,如同對待小孩子似的親暱摸了摸他的額頭,繼而笑了笑。

    「抱歉,讓你聽了這麼多糟心的話。千秋,總之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當時執意要見我一面,不是因為看到你和我相處得好,就算爹特意派了那位影子過來,他也不會讓我回來的。」

    這些年越千秋身邊不是沒有過值得信賴和尊重的女性長輩,但大太太公正,東陽長公主權威,蘇十柒嬉笑怒罵猶如鄰家姐姐,卻都少幾分溫柔,如今平安公主算是把他這一世生命中少了的那種母性全都彌補了起來——哪怕論兩世為人的真實年紀,他恐怕不會比她小……

    所以,他不得不趕緊往後逃開一步,還做賊似的觀察了一下四周圍可有人看到這一幕,等發現周霽月和幾個女孩子遮擋了大多數人的視線,周大宗主還對他做了個萬事放心的手勢,如釋重負的他方才撓了撓頭。

    「娘不要那麼客氣,說實話,我之前在朝雲樓下頭打人時,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比起我那個老坑兒子的爹,和娘你相處要簡單舒服多了。你放心,就我老爹那傢伙的性子,他不坑別人就不錯了,別人是無論如何都坑不了他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0:19
第六百四十五章立儲的前夜

    被爹認為是最坑老子的兒子,被兒子認為是最坑兒子的爹,被妻子認為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齊集了諸多頭銜於一身的越小四,在上京城如今是炙手可熱,遊刃有餘,甚至無數官民百姓都認為,他簡直是一個傳奇。

    明明只是一位失寵公主的駙馬,可在妻子過世之後非但沒有靠邊站,還被最喜好甩駙馬的大公主倒追,不但沒有最終落入彀中,反而立功封王,還和國舅爺晉王蕭敬先打得火熱。而在蕭敬先叛國南投之前,人又恰恰好好和對方劃清界限,沒有失寵的同時,還掛上了執掌秋狩司的名頭。如今就更傳奇了,皇帝給蕭敬先找出了一個兒子,那兒子還是他的義子!

    沒錯,越小四雖說死乞白賴,卻硬是從甄容口中掏出了一聲義父。

    此時此刻,這位新榮升義父的蘭陵郡王,正帶著爵位比他還高一級的新晉王甄容雖說官方名字應該是蕭容,但甄容對此非常抗拒,在所有如非必要的場合,仍然沿用原來的名字往東宮的方向走去。

    兩個人之前接下了持節冊封太子的差事,現如今是奉旨去查看那座閒置已久的北燕東宮。

    只不過,在外人看來親若父子的兩個人,眼下的對話卻壓根沒那麼春風和煦。因為自己的每次說話得到的全都是相當不正經的回答,甄容終於火了。本來稍微落後越小四半步的他突然一個箭步超過了對方,隨即直截了當地擋在了越小四跟前。

    大約是這幾個月肉食和奶食吃得多,再加上少年人長身體的緣故,他又躥高了兩三寸,如今站在高大挺拔的越小四跟前幾乎能與其平視。他完全無視了不遠處那些窺視的目光,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敷衍我這些話到底有什麼意思?你明明知道的,十二公主喜歡的是越千秋,更何況我和她連見面都沒有幾次,這種莫名其妙的婚事我絕不答應,想來她也不會答應!」

    「你錯了。」越小四輕輕搖了搖食指,隨即上前一步,把看似堅決而憤怒的甄容給撥開,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直到人匆匆追了上來,那因為急怒而喘粗氣的聲音清晰可聞,他這才輕描淡寫地說,「小十二這次回來後長進了許多,她喜歡千秋,可不代表她會抗拒她父皇。」

    「你就沒想過,她很可能會來找你,然後兩個人做個約定?比如,你們是假成親,不同房,只要做那麼個樣子,你喜歡誰,她喜歡誰,聽憑自便。等風頭過去……唔,這個風頭過去指的自然就是她父皇死了之後,到時候你們倆自然而然就和離,愛咋咋的。」

    甄容簡直忘了從小被師門熏陶的修養,差點想要破口大罵:「混蛋,這簡直荒謬!婚姻大事怎容如此兒戲,再說,這不過是你臆想而已!」

    「錯,是小十二來找過我,讓我先和你通個氣,回頭你們倆談的時候,也能更平心靜 。」

    越小四的這番話成功地把甄容的所有怒氣全都激發了出來。他再次追上越小四,伸手就想去揪他的領子,可那一手卻被越小四輕而易舉地打開。不但如此,越小四用那傳承自越影,比周霽月只強不弱的小擒拿手,只區區兩招就把甄容雙手一絞,反過來拉近了前。

    「別忘了你叫過我義父。雖說你現在爵位比我還高一截,不孝兩個字在北燕也算不得什麼大罪名,可終究不好看。你既然陰差陽錯選擇了留下,又選擇了接受晉王這個爵位,現如今和我一同去東宮看看缺什麼要補什麼,明天還要去冊封太子,有些事兒你就得有覺悟。」

    見甄容徹底洩了氣似的耷拉了腦袋,越小四就鬆開手,如同對小孩子似的拍了拍甄容的後腦勺,這才往後退了一步。

    「再說,這事兒距離成功還差十萬八千里。小十二那個安國公主還能封得順順當當,可你覺得這冊封三皇子為太子能順順當當?到時候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出,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更不用提你這完全是小十二她父皇腦袋一拍想出來的婚事。」

    甄容頓時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冷靜了下來。他本來就不是衝動的人,可不知怎的,和身邊這傢伙相處多了,卻每每會被撩撥得亂了方寸。

    等到了東宮,他乾脆悶聲不響地跟著越小四,冷冷看著人對那些個誠惶誠恐的內侍挑剔這裡不好那裡不對,臨到出門才迸出了一句話。

    「你挑這麼多毛病,明天之前這些毛病真的能解決嗎?」

    「挑毛病是今天我的職責,改毛病那是他們的任務,做不完更是他們的事,與我何干?」

    越小四一面說一面斜睨了一眼甄容道:「再說,從我帶著你去接應了三皇子和小十二那一對幾乎送命的兄妹之後,在別人甚至皇帝眼裡,我們就是一黨的。身為同黨,自然要竭力為即將進東宮的三皇子爭,這是起碼的義務。這時候是撇不清的,因為別人都不會相信。」

    正當他說到這裡,就只見遠處有一個人飛一般地往這邊跑來。他悠閒地伸出手點了一點,這才似笑非笑地說:「自從之前連番出事之後,現如今北燕皇城和宮城全都不許跑馬,有什麼事都得靠兩條腿來走路,你看這個人跑得這麼急,又是衝著我們來,恐怕是又出了事。」

    甄容深刻見識過身旁這位蘭陵郡王的烏鴉嘴好的不靈,壞事卻靈驗到十有八九因此,他心中不由得一緊,等人快到近前時,他不等對方開口就直截了當問:「出了什麼事?」

    那個內侍本來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被甄容這麼突然一問,衝勢未停的他想要說話,卻被寒風給嗆了一下,頓時咳了個驚天動地,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而他這摳著喉嚨使勁嗆咳的模樣,看上去實在像是被人毒啞了嗓子,又或者中毒將死的前兆,一時間後頭東宮門口,很多人都出來張頭探腦。

    見甄容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越小四就走上前去把人拖了起來,一手在人後背順了一下氣,隨即在其喉嚨口不輕不重拍了兩記,等這內侍終於緩過氣來,他就含笑說道:「明天就是冊封太子的吉日,你這眼看就快咳斷氣的樣子給人看見,別人還以為是你撐著最後一口氣來見我們。」

    那個內侍跑得精疲力竭之下又是這麼一陣嗆咳,腿都完全軟了,此時雖說聞言色變,卻也不敢和越小四相爭,只能垂下頭低聲說道:「郡王,是小的一時岔了氣。其實,是魏國公主……留書出走,下落不明。」

    儘管他聲音極低,但越小四面色紋絲不動,可甄容卻沒那麼沉得住氣,那瞬間流露出驚怒的表情,卻已經讓不遠處東宮門口的人看了個清楚分明。

    而注意到這一幕的越小四側頭掃了一眼那些窺視者,見其中大多數都在自己的目光注視下縮了回去,卻還有人杵在那,他也不發火,不慌不忙地問道:「是皇上讓你來的?」

    那內侍連忙恭恭敬敬地說:「皇上清早在清心閣齋戒,早就發話吩咐說,從今天到明天,國事去問左相和右相,內務則稟告郡王和晉王殿下。魏國公主出走算是皇族內務,所以……」

    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不用再多說,一個手勢打發走了那個內侍,越小四勾了勾手示意甄容跟他走。當離開了東宮範圍,他才一攤手道:「看到了沒有,現在距離明天冊封太子的吉時,至少還有十個時辰,大公主已經不見了,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事,全都要你我解決。」

    甄容已經有些習慣了北燕皇帝那怪異的風格,此時不禁眉頭緊鎖:「皇帝連罪己詔都下了,還說今後要施仁政,止刀兵,查兼併,定國本,怎麼還任由……」

    「任由什麼?國本是明天就要定了,可你看看前頭三項,那是安撫尋常百姓的,不是安撫達官貴人的。你還沒看出來嗎?當今大燕天子,對北燕從前那近百年的權貴、皇族、世家……全都不待見,這些年來固然連自己的兒子也剷除了幾個,可更多隨之除掉的也是這樣一批人。所以,三皇子恐怕並不僅僅是一個擺設。沒有母族的他,挺符合他父皇的標準。」

    「前提是,他能活下來。」

    越小四的最後這八個字,在見到三皇子之後的第一時間也說出了口,只不過是把他改成了你。他又沒打算在北燕當一輩子權臣,所以根本不在乎得罪未來太子甚至皇帝。在之後提到昔日對他頗有情意的大公主失蹤時,他的語調也平淡到彷彿只是在談論一個陌生人。

    「大公主這一走,只怕是殺機猶存,不肯善罷甘休。」

    「她還想要殺我……她沒死心,還是想要殺我!」

    三皇子有些神經質地嚷嚷著,直到一旁傳來了十二公主不耐煩的呵斥,他這才閉上了嘴。

    「她想殺我們,我倒還想殺她呢!我之前騙她那一次確實是有些對不起她,可那是她自己的舅舅說她不是皇后親生,又不是我說的,她要發瘋有本事衝著蕭敬先,衝著我來幹什麼?」十二公主摩挲著左頸一處剛剛癒合,卻還留著疤痕的傷口,臉上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不過我也要感謝她,如果不是她,興許我還是那個成天只知道圍著男人轉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聽別人的小丫頭,也不會有現在的風光。哪怕這風光只不過是父皇看我還有點用施捨的,也比從前被人當傻子強!」

    越小四彷彿不知道十二公主所謂的被人當傻子,隱隱也有衝著他的那點怨氣。他聳了聳肩,雲淡風輕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皇上是坐山觀虎鬥,只要我們沒有存著糾集黨羽連皇上一塊幹掉的那種狂妄野心,那麼要對付的敵人雖然多,難度卻不大。」

    「你怎麼知道父皇沒有存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把我們一塊除掉的心思?」

    儘管剛剛被十二公主喝止的時候,顯得軟弱而沒有主見,可此時此刻打斷越小四的話時,三皇子卻顯出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我和十二都是從南吳回來的,在別人眼中那就是和南吳有密約,安知父皇不是這麼想的?如果他所謂的冊立我為太子本來就只是個幌子呢?我們只顧著對付面前那些蜂擁而來的敵人,如果在戰到力竭方才慘勝的時候,背後再被人狠狠插一刀,那麼我們豈非死得冤?」

    「但你父皇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呢?」這一次卻是甄容反問了一句,「他雖說比南吳皇帝年輕,可也已經即將知天命了,膝下曾經兒子成群,現在卻已經零零落落。只要你不對付他,他把你殺了之後,皇位交給誰去?」

    三皇子狂躁地雙拳一搥桌子怒道:「那誰說得準!大燕的皇帝……就沒有幾個正常人!」

    這評價別說越小四和甄容都非常同意,就連十二公主也深以為然。可相比即將登上太子之位卻一點底氣都沒有的三皇子,他們卻並不覺得北燕皇帝今次神神叨叨的是為了讓其他人玉石俱焚說句難聽的話,被這樣一輪一輪割麥子似的割下來,官場很多位子都空著。

    這種狀況從上一代皇帝中後期就開始了,因為國內政治鬥爭太頻繁太劇烈,所以不但北燕皇族後族動輒一家家倒下,就連漢人世家亦是深受其害。所以當年越小四在劉靜玄戴靜蘭率領一支流寇軍北歸的時候,才能用聲東擊西之計送紮根北燕近百年的四個漢人家族回去。

    就連那些世代出仕北燕,輕易並不摻合皇族內鬥的漢人家族都已經受不了這慘烈的內鬥了,北燕皇帝又已經下了罪己詔,如果這還不收斂,還打算繼續割一茬麥子……呵呵,那麼剩下的就是一片荒野了。

    如今五品官的位子上甚至不少都是六年前甚至三年簽的新進士,可想而知覆滅的官員有多少。

    因此,越小四看了一眼甄容和十二公主之後,氣定神閒地說:「明天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小十二反正不出場,宮外就由她全權負責,至於宮裡,我和阿容是冊封的正副使,有什麼事總是和你同生共死,所以你姑且把心放回肚子裡。實在不行,那就魚死網破!」

    反正要是那樣的話,北燕大亂,他也就可以「一死了之」,完成任務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他和南邊的消息渠道已經正式搭建起來了,在二戒的居中組織,南邊嚴詡的策應之下,一批絕對可靠的人已經潛入了北燕作為接應,人數不多,卻貴在精銳。

    再說了,蕭敬先的那批侍衛,現如今可都是甄容的死忠,就算被蕭敬先摻過沙子,可讓他們做不太機密的事情,卻足夠用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21 09:50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殿之上的交鋒

        



    和南吳從開國時就相當繁復的冊封太子儀式不同,北燕冊封太子時一開始是相當簡單的,儼然只是一場圍獵之後的成人禮。然而,歷經百多年立國至今,本來再簡單的程序,現如今也因為漢官漸多,禮儀越來越復雜,多了無數繁文縟節。

    所以從一大早起床吃飯出門之後,越小四作為今日持節冊封的正使,就不得不如同提線木偶一般接受各種禮官的狂轟濫炸,不禁異常煩躁。

    然而,越家就算被人譏刺為暴發戶,好歹還是官宦之家,他懂事之後老爹就已經當官了,好歹還有些這樣的經驗。只可憐甄容之前在被冊封為晉王時就已經被人擺布了一次,今天又被人從頭到尾這麼折騰了一番,和越小四彙合的時候,那張臉完全是青的。

    盡管兩人的冠服已經極其隆重,身姿筆挺,乍一看挑不出什麼錯處,你而在禮官們看來,這次的冊封仍然形同兒戲。誰看到過一個郡王當正使,一個親王反而充當副使的?就算兩人說是義父義子,這輩分上的長幼應該屈服於身份上的尊卑,不然就換人好了!

    更何況,兩個人都姓蕭,不姓姬!哪次冊封太子的時候,連皇族都不出面的?

    可到底是北燕皇帝的乾綱獨斷,禮官們也只能腹誹,不敢多說什麼。等到簇擁了這兩位炙手可熱的親貴進了大開中門的三皇子府,他們眼見得迎將出來的三皇子身材瘦削,一副不足之相,不禁更是覺得皇帝此番冊封太子實在輕率。

    三皇子昨天送走十二公主和越小四蕭敬先,一夜不曾好睡,此時即便厚厚傅粉,眼下青黑卻是一時難去。因為兒時境遇,他素來是個敏感多思的人,幾個禮官那詭異的表情,他又怎麼會注意不到?心中暗怒的他牢牢記下了這幾個人,只想日後定要讓他們知道厲害。

    然而,等到接旨行禮後,預備啟程赴宮中謁見皇帝,他都沒有找到和越小四甄容說話的機會。

    自然,他想問大公主是否有下落,是否抓到可能存在的逆黨諸如此類的話只能憋在心裡。

    進宮的路上,坐在皇太子金轤中的三皇子提心吊膽,就怕哪裡竄出個刺客,又或者半道上衝出一支奇兵想要截殺他。可他就這麼戰戰兢兢走了一路,直到進了皇宮,始終平安無事。眼見徐長厚親自率了禁軍過來護衛,他才深深舒了一口氣,高懸的心暫且落了下來。

    即便是新晉皇太子,但在如今皇城和宮城內必須步行的新規面前,那也是一視同仁的。往日三皇子也不是沒有走過這段路,可他昨夜沒睡好,早起又因為今日儀式絕對會耗費冗長時間的關系,不敢吃喝,再加上光鮮卻沉重的皇太子冠服穿戴在身上,勉強走到宮城大門停下時,三皇子就覺得體力有些支撐不住,人也有些透不過氣來。

    深知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身體也不過平平,他不禁生出了一種深深的恐慌。

    難不成別人不對他出手,是算准了這一點,所以挖了一個無形的陷阱給他跳?他眼下已經頭昏眼花了,能夠堅持到大殿參拜父皇,能夠捱到在東宮接受臣子朝拜嗎?

    正當三皇子有些搖搖欲墜的時候,他突然只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定睛再看時,就只見蘭陵郡王蕭長珙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面前。他張了張嘴想要求救,可到底還是沒敢說,隨之看到的就是一張笑吟吟的臉。

    「今天儀式長,負擔大,皇上體恤太子殿下之前一路辛勞,又被凶徒行刺,重傷幾死,所以賜了一盒參丸,三皇子是不是因為緊張而忘記服用了?」

    越小四一邊說,一邊笑著從懷中取了個小盒子雙手遞了過去:「正好十二公主把她那盒讓我帶著防備萬一。老山參是個好東西,雖說還不至於生死人肉白骨,可太子殿下到底一度曾經受過重傷,還是該用一用,提一提精神。」

    三皇子此時就只覺得仿佛久旱逢甘霖,連忙接了過來,因笑道:「多虧郡王和十二妹妹周到。前些日子在生死之間打了個轉,我……孤確實還沒恢復過來。」

    稱孤道寡是天子和儲君的特權,因此三皇子這一改口並沒有錯,可是在旁人看來,當他接過那盒子之後,迅速打開捻起一粒參丸送進嘴裡時,那種強撐的虛弱就已經顯露無遺。

    不管是如今御座上的北燕皇帝,還是曾經的太子大皇子,都是武力出眾的人,因此本來就不看好三皇子的禮官們,此時又多了一項詬病新太子的地方。

    這樣孱弱的身體,日後怎麼臨朝御天下?

    而越小四送出那一盒參丸之後,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看到甄容朝自己瞅了過來,他回過去一個讓對方放心的眼神,照舊氣定神閑地帶領大隊人馬往前走。畢竟,今天除卻新太子,就屬他最大。

    相比三皇子暈倒在半路上這種結果,送一盒人參丸會讓人看破三皇子色厲內荏本質,他的覺得這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事。他又沒指望真的憑借一個從龍功臣來作威作福,這種沒有媳婦陪伴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

    與其說一盒參丸真的就有那樣的奇效,還不如說三皇子在服下一粒參丸之後,這會兒總算是有了些底氣,面色也在人參和精神的雙重滋養下,奇跡一般地流露出了些許之前沒有的神采。

    至少當他步入大殿時,那些早就等候的臣子們審視這位橫空出世的新太子,就發現人精神奕奕,哪怕談不上龍行虎步,可至少有那麼一丁點氣勢。

    對比被派去出使南吳前的那位落魄皇子,現如今的三皇子確實算是脫胎換骨了。

    不同於那些視線恨不得在三皇子身上扎幾個小洞出來的臣子,御座上的北燕皇帝顯得有些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出席冊立太子這種定國本的大典。當三皇子伏地下拜行完禮之後,他沒等禮官按照程序說什麼,就自顧自地開了口。

    「朕之前廢了一個太子,現如今把一個新太子還給你們了。」

    這樣絲毫不像是一個天子所說的話,就猶如一陣最冷的寒風,瞬間席卷偌大的殿內,也不知道把多少原本心情火熱的官員凍成了冰雕。尤其是一直都稱得上是北燕皇帝左膀右臂的左相和右相,哪怕他們素來不和,此時也忍不住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心情都非常不安。

    皇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同樣心情發懵的,還有三皇子。他此時才三跪九叩完畢,正等著儀式結束,父皇像征性地告誡幾句,然後就去東宮接受其他兄弟和臣子的朝拜,可誰想到父皇突然打斷了本該有的程序,然後就說出這麼一句形同兒戲的話來!

    哪怕他自己都對天上掉下來的太子之位誠惶誠恐,可這種如同猴子一般被人戲耍的屈辱,還是讓他只覺得一顆心狠狠揪成了一團,恨不得撲上去質問自己那位從來喜怒無常的父皇到底想要干什麼。然而,他終究是不敢,甚至匍匐在地不敢動一動。

    「朕知道,這個太子很多人都不滿意。這會兒大殿之外,原本應該是負責守衛的那些將士,也被人摻進了無數沙子,就等著太子從這兒出去之後一下子衝上前,亂刀把他剁成肉醬,當然,如果順便能把嗜殺嗜血,反復無常的朕給一塊殺了,那更是再好不過。」

    如果說剛剛的陰風已經讓不少大臣化身成了不會說話的冰雕,那麼,此時此刻這誅心之言便猶如疾風之中夾帶的冰刀擊打在那些冰雕上,讓那些凍得嚴嚴實實的雕像瞬間碎裂開來。只不過是一瞬間,也不知道多少原本掛著完美笑容或者嚴肅端莊的大臣為之遽然色變。

    相形之下,早有准備的越小四面上只是有些訝異。他甚至還有余裕看了一旁的甄容一眼,在這鴉雀無聲到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聞的時刻輕聲問了一句:「是哪個蠢貨竟然想要在這種時候一箭雙雕?」

    甄容沒有回答越小四這個明顯不是問自己的問題,反而用桀驁不馴的目光掃了一眼眾多大臣。見很多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覺地偏移視線,還有人則對他怒目相視,他冷笑一聲就淡淡地說:「皇上既然揭破了有些人的詭譎伎倆,那麼各位大人最好摸一摸腦袋。」

    這話之中的殺機沒人會誤會這位前青城掌門弟子,現在的晉王,蘭陵郡王的義子盡管曾經被北燕皇帝貶為騎奴,可在蘭陵郡王蕭長珙被皇帝派出去「順路平叛」中,甄容帶著原本屬於蕭敬先的那些侍衛那簡直是所向披靡,叛軍猶如砍瓜切菜一般倒下。

    沒有人知道,桀驁不馴這四個字,從前的甄容根本就搭不上邊。他素來是個身處武林卻被人稱之為溫潤如玉的少年高手,如今這份性格全都是在北燕這將近一年給磨礪出來的。

    可人們至少知道,此時此刻在這大殿之上,如果甄容和蕭長珙出手,有幾個人能保住項上人頭?更不要說,御座上的皇帝也是殺出來的名聲,那一身藝業,只怕身經百戰的將軍也未必是對手。最重要的是……

    天子是大殿上唯一可以佩劍的,這是北燕從立國到現在唯一不曾改動過的規矩!

    在甄容的威脅之下,殿上更是死一般的寂靜。而伏跪在地的三皇子雖說有了幾分底氣,可還是不敢輕易抬頭,更不要說站起身來,只是屏氣息聲地等著父皇的回答。然而,御座上的天子尚未發話,這裡卻傳來了一個他絕對難以忘懷的尖細聲音。

    「我的腦袋就在我的脖子上,誰敢來取?」

    殿上群臣慌忙往聲音來處看去,待認出來人,距離近的慌忙呼啦啦往後退,距離遠的則是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那聲音原本極小,可大殿中滿滿當當擠了上百號人,有些沒看到的免不了要問,最終那嘈雜的議論幾乎如同菜市場。

    因為來的赫然是大公主!

    盡管身穿男子的官服,但此時此刻一把掀掉帽子,露出了滿頭秀發,以不施粉黛的真面目對著所有人,大公主自然就沒有什麼藏頭露尾的打算。她昂首走到大殿中央,居高臨下看了一眼還沒站起身的三皇子,輕蔑地冷笑了一聲。

    「他是什麼東西,也配當太子?論出身,他的母親只不過卑賤宮女;論排行,他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長子;就算拋開一切論本事,他除了夾著尾巴從南吳逃回來,從這一路上的行刺之中撿回一條命,還有什麼本事?不過是一條只會跪在地上搖尾巴的狗,憑什麼入東宮?」

    這話說出了很多大臣的心聲。然而,此時此刻卻沒人敢附和,只有無數的目光悄然投向了皇帝,以及今日擔當冊封正副使的蘭陵郡王蕭長珙和晉王蕭容。然而,蕭長珙和蕭容父子一個滿臉事不關己似的無所謂,一個則是冷峻的臉上結滿了寒霜,卻誰都沒說話。

    而回答大公主這質問的,不是別人,正是御座上此時端坐如鐘的皇帝。

    「論出身,朕也不過是尋常宮人所生。論排行,朕也非嫡非長。論才干本領……呵呵,想當初,朕那些兄弟誰不是被無數趨奉他們的大臣說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原封不動地把大公主的話給噎了回去,見她面色極其難堪,北燕皇帝這才淡淡地說:「你瞧不起他這個弟弟,朕從前只當沒看見,沒聽見。朕信奉的是人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從污泥中掙扎出來,而沒有那個本事的,那就是活該!」

    「出使南吳,你那些弟弟沒有一個願意的,所以才只有他出來頂缸,而他就算被樓英長丟在金陵,可到底還是回來了!也許他現在看上去像一條狗,你又怎麼知道,那不是正等著撕開你喉嚨,以你的血肉為食的惡狼!」

    被人比作惡狼,也許這在南吳是痛罵和侮辱,但在北燕卻是誇獎,三皇子卻不知不覺直起了腰來。雖說仍然長跪在地,可他就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精氣神一般,再也沒有剛剛那種彷徨和驚怒。他甚至微微側頭斜睨了大公主一眼,平生第一次找回了與對方分庭抗禮的勇氣。

    他已經是太子了,憑什麼還要害怕這樣一個明顯犯上作亂的公主?

    大公主沒想到父皇竟然真的會為了那樣一個她從來都沒放在眼裡的弟弟說話,在最初的愕然呆滯過後,又發現三皇子那眼神竟有些挑釁之意,她不禁驚怒交加地叫道:「這簡直荒謬!龍生龍,鳳生鳳,狗生出來的就是狗,怎麼可能是狼!」

    「你不要忘了,他的生母固然不是什麼貴人,但他的父親是我!」皇帝終於站起身來,他已經是年近知天命的人了,但站在整座大殿的最高點,那種淵渟岳峙的氣勢卻撲面而來,讓所有臣子都不敢直視。

    「如果按照你說的,母親的血緣決定一切……呵呵,你也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宮人所生,生下來她就死了,所以才有幸成了你母後的女兒,你又憑什麼瞧不起你這個看上去卑弱可欺的弟弟?」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10:27
第六百四十七章 重重殺機

    越小四自認為對算計人心這一點及不上他老子越老太爺,可他確信,就算是越老太爺,只怕也不可能事先猜到大公主不是埋伏在外,而是竟然會混在這大殿之內,堂而皇之地對北燕皇帝發難。而現在,他深深覺得,就算天皇老子也想不到北燕皇帝竟會如此冷酷無情。

    如果說蕭敬先當眾揭開大公主的身世,除了擾亂人心之外,還希望在自己叛國南投之後不至於牽連到大公主,多少有那麼一丁點好心,那麼北燕皇帝就是冷酷地撕開了大公主那道還沒好的傷疤,然後在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當然,越小四並不喜歡大公主的囂張跋扈,也很反感剛剛她諷刺三皇子的那些話,心裡更是很明白,北燕皇帝也只是被氣著了之後,拋開了往日的那些顧慮,一怒反擊。可知道歸知道,想到昔日那所謂的寵溺偏愛,他還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面對皇帝這種人,還真的是絕不能恃寵生嬌,因為那點寵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消失。幸虧他腦子很清楚,在北燕皇帝面前看似很不正經,卻總遵守著一條線不曾踰越。等到日後回了南吳……呵呵,他才不會再去幹伺候皇帝這份累活!

    見甄容面色怔忡,越小四趁著皇帝和群臣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對方一下,待到人如夢初醒,晃了晃腦袋之後就露出了一絲苦笑,他見大殿上一時滿是議論聲,少不得輕聲提醒了一句。

    「精神點兒,人家又不是說你,你胡思亂想幹什麼?再說了,大公主至少比你們幸福多了,她還知道自己的爹是誰。你、越千秋、蕭京京,你們三個連誰是真正的爹娘都不知道!」

    還有越千秋口中那個小胖子,如今看來,別說娘是誰了,爹是誰那也是說不準的事!

    儘管越小四的聲音在這瞬間嘈雜喧鬧起來的大殿上顯得很平常,但他距離北燕皇帝實在是太近了。更何況北燕皇帝武藝大成,耳聰目明,耳朵只不過微微一動,就不曾錯過越小四說的每一個字。

    因此,見大公主難以置信地蹬蹬蹬往後連退幾步,臉上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他卻非但沒有收回前言,反而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皇后當初結縭兩年沒有孩子,可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時,總會有些許期盼。當年各家都是幾邊下注,朕這兒也有各家送的族女,但哪怕皇后不在意這些女子,朕也不想讓她被人壓了下去。畢竟她雖說文武全才,但在別人看來無子便是最大的毛病。」

    「所以朕在徵求過她的意見之後,得知一個侍女有了身孕,就秘密安置了起來,後來,那就成了朕的頭一個孩子,一個雖然談不上眾望所歸,但也總算解決了麻煩的嫡長女。你降生時就失去了生母,如果不是皇后,你和你看不起的三弟有什麼兩樣?」

    「不,這不是真的……」儘管蕭敬先已經說過一次,但在蕭敬先突然叛逃之後,大公主只當是蕭敬先在叛逃之前未雨綢繆,固然恨他丟下她孤身在北燕,可更多的是痛恨那天晚上誑他去見蕭敬先的十二公主,不願意更不甘心去相信蕭敬先的話。

    因此,她在搖頭悲呼之後,目光死死盯著三皇子的後背,突然不顧一切朝對方撲了上去,手腕一翻,竟是掣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惡狠狠地往下扎去,彷彿三皇子是奪去她所有驕傲和自尊,和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見此情景,甄容下意識地就要上前阻攔,可越小四卻是左手攔住了他,隨即大叫一聲太子殿下小心,右手則一把扯下腰間玉珮奮力一擲。

    越小四的暗器手法本來就相當不俗,再加上距離大公主又不遠,這一下正正好好打在了大公主的右手腕上。而聞聲回頭的三皇子眼見得那明晃晃的匕首朝自己刺來,大駭的情緒剛剛上頭,就只見大公主手腕被玉珮擊中,痛呼一聲之後匕首落地。

    如果是從前,三皇子一定會先怨恨越小四為何不來救自己,為何只是擊落了大公主手中的匕首,可剛剛聽到父皇那一番狗和狼的區別,他福至心靈,意識到這會兒唯有靠自己把局面扳過來,這才能夠建立起相應的威信。

    想到那次在金陵城,他在越千秋的蠱惑又或者說鼓勵下,將那牙朱一劍穿心,他猛然生出了一股勇氣。他右手一撐地面猛然站起身,隨即便揚起右手,竟是重重地一巴掌甩在了大公主的臉上。眼見這位氣勢洶洶的皇長女一下子被打懵了,他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振奮起來。

    昔日大公主仗著是先皇后的女兒,橫行霸道,誰都不放在眼裡,現在卻惹怒了皇帝,所謂高貴的出身被完全撕開,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大姐你鬧夠了沒有!」他憤怒地一甩袖子,厲聲呵斥道,「這麼多年來,父皇可曾少過你一分皇長女的尊榮?無論什麼賞賜,你都是頭一份的;就連你看中的男人,哪怕是到姊妹那裡去搶,父皇也不曾怪罪過你。你捫心自問,父皇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你不知道好好過日子,寬慰父皇他老人家也就罷了,反而變本加厲,我行我素,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將被你坑得憤而辭官,又或者左遷罷官?好,就算這些不全是你的責任,你自己屈指數一數,你去祭拜過母后幾次?你既然執著於是母后的親生女兒,可連這最起碼的孝道都做不到,你看重的只不過是母后之女這一層皮,根本就不曾想過應該負起的責任!」

    越小四剛剛只是打落匕首,卻留著一個張牙舞爪的大公主,本來就是想看看三皇子是不是知道借題發揮,借人立威,如今見人領悟能力果然還不錯,他不禁露出了讚許的笑容。可聽著聽著,他那笑容就變得有些古怪了。

    怎麼感覺好像有點越千秋那小子的風格?這麼快就找到了道義制高點?

    而大公主只見過三皇子逆來順受,何嘗見過他如此翻臉?在吃了一頓疾言厲色的訓斥之後,她登時惱羞成怒,可還沒等她重振旗鼓,便只見三皇子轉身再不看她,而是往前疾行數步,就在最靠近御座的台階前跪了下來。

    「父皇,大姐歷來唯我獨尊慣了,所以一時失心瘋,還請父皇網開一面。」

    這樣輕飄飄沒有半點誠意的求情,在大公主看來比憐憫更讓人憤怒。氣得直發抖的她下意識就想撲上去撿拾地上的匕首,可眼前人影一閃,她就只看到一隻腳踩在了那把如同自己希望似的匕首上。她抬頭看清楚那張臉之後,一時如遭雷擊,說不清是絕望還是憤怒。

    「蕭!長!珙!」

    「是我。」越小四腳下微微用勁,巧妙地將那匕首往後一挑,就猶如腳上長了眼睛似的將那匕首勾起,將這凶器朝甄容的方向踢去。當匕首被甄容輕輕巧巧用雙指夾住的時候,越小四已經逼近了大公主面前。

    「何苦呢?身為皇上長女,就算你最不喜歡的人成了太子,要出手對付他,你也不應該隨隨便便任性而為,被別人當成了槍使。」見大公主倔強地嘴唇緊抿,一言不發,他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輕輕伸出手勾起了她的下巴,雙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是樓英長吧?是他告訴你,只要在今天這冊封后的太子朝拜皇上大典上發難,揭開新太子殿下的軟弱無能,到時候這就是一場鬧劇。再配合他在外頭髮動一場兵諫,皇上一定會從善如流地收回成命。屆時小十二那個安國公主也就成了笑話,你的威名也能重新樹起來。」

    大公主只覺得後背的所有汗毛都幾乎一根根豎起,竟是難以抑制地尖叫道:「你怎麼可能偷窺到我和他見面?」

    「我當然不用去偷窺。」越小四笑容可掬地聳了聳肩,「我只是憑藉對你的瞭解猜一猜。」

    他一面說,一面掃了滿朝文武一眼,臉上那笑容越發燦爛:「而且樓英長必定還對你說,今天來觀禮的那麼多達官顯貴,有的是人對新太子殿下不滿,只要你第一個站出來,那麼就有的是人跟著出來反對,是不是?嗯,我說,各位都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讓大公主一個女人衝在前面當靶子,是不是不太厚道?有不滿就出來,既然想逼宮,就別藏著掖著了。」

    隨著他這似揶揄,似誘導,似挑唆的話,剛剛暫時安靜下來的大殿上頓時如同表面波瀾不驚的油鍋裡被人澆上了一瓢水,瞬間完全炸裂了開來。

    頃刻之間,就已經有七八個大臣從隊列中出來,有人朝越小四撲了上去,彷彿要找其理論,也有人撲通一跪,猶如最忠心臣子似的泣血陳情。

    總而言之,三皇子窩囊無能,蘭陵郡王蕭長珙奸佞無恥……至於甄容,好吧,新封了晉王還不到一個半月的他華麗麗地被無視了。因為每個人都非常清楚,把人安了個晉王蕭敬先之子的名頭,然後給人封了個晉王的主謀,不是蕭長珙,是皇帝。

    而因為甄容肩膀上的刺青,很多人甚至在人封了晉王之後私底下議論過,說甄容是皇帝的私生子。可既然人封的是晉王,改姓的是蕭不是姬,大多數人只能選擇沉默。少之又少的反對者,也在皇帝將那些反對的奏章束之高閣之後,漸漸消失了。

    所以,見自己的「義父大人」被圍攻,甄容猶豫了一下,就發現越小四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搖了搖,最終就沒有上前解圍。可就是這樣一會兒功夫,他便只見越小四身後也被人圍住了。彷彿那些原本打算衝著三皇子來的官員因為三皇子就俯伏在皇帝腳下而偃旗息鼓,轉而圍攻越小四,捏起了那個實則並不算軟的柿子。

    而在那聲聲控訴和痛罵聲中,他看到原本該是眾人目光中心的大公主漸漸被人排擠了出來。只見她面色恍惚,一隻右手還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彷彿還沉浸在剛剛和人說話時的情景。他就是這麼微微一分神,便只聽一聲悶哼,慌忙回神朝人群中看了過去。

    這一看不打緊,甄容赫然瞧見越小四的肩頭竟然深深紮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慌忙一聲怒喝撲了上去。然而,幾乎就是在他前去援救越小四,飛撲上去的一瞬間,站在文武百官前列的兩個官員閃身出來,一個躍向三皇子,一個赫然衝向了皇帝!

    而甄容在扶住越小四的肩膀時,就察覺到了對方體內猶如大河奔騰一般,生生不息,毫無滯澀的真氣。那一瞬間,他的心頭就猶如爆開一朵燈花似的,瞬間一片敞亮。

    這傢伙根本就是裝的,天知道那匕首怎麼回事!

    儘管不怎麼擅長做戲,可甄容還是厲聲暴喝之後,一個旋踢將周圍幾人暫時逼退。

    在甄容扶著自己疾退的當口,越小四突然掙脫了他,腳尖點地,整個人就保持後退之勢朝三皇子的方向激射而去,在空中一個利落的旋轉,竟是凌空一個泰山壓頂,直接弓背砸向了那個短刀劈刺,將三皇子逼入死角的宗室親貴。

    兩人脊背碰撞之際,哪怕在這嘈雜的地方,耳力好的人仍然能夠聽清楚那一聲清脆的爆響,繼而便是一聲極力壓抑的慘呼。毫無疑問,那慘呼絕對不是越小四發出來的,而是屬於那個被他這一下壓斷了脊椎的某個可憐人。

    而甄容有心想要退去對付一下皇帝面前那個刺客,奈何背後那七八個文武官員猶如不要命似的死纏上來,本來只想應付應付的他頓時動了真怒。當分神注意到飛墜砸人奏效的越小四已經轉頭看向了另一個直奔皇帝的刺客時,他終於不再想著別處,一個利落的動作將袍角掖在了腰裡,手上終於用了真功夫。

    「昏君受死!」

    面對行刺者這一聲昏君,北燕皇帝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甚至沒有拔劍,只是將那把連鞘的天子劍舉到了身前,彷彿有充足的自信能夠憑著這不曾出鞘的寶劍擊倒刺客。

    果不其然,那出身宗室的刺客動作極其笨拙,甚至及不上之前去殺三皇子的人,瘋狂揮舞匕首兩下刺空之後,就被皇帝一劍磕飛了手中凶器,整個人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就在皇帝為這刺客的拙劣而眉頭微皺時,他突然捕捉到了一聲機簧扳動的微微響聲,他下意識地霍然彈起退避。然而就是騰空的這麼一剎那,他就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小箭,彷彿是他主動朝那凶器來處迎上去似的。

    電光火石之間,他猛然想起了當年曾經和人鬥劍時的種種經歷。知道他所有招式習慣,知道他所有喜好偏愛,幾乎洞悉他身上每一個角落和細節的,這天底下只有一個她

    在失蹤了十五年之後,難道是她終於回到這個人間了嗎?

    上元團圓日,她竟是在此時突然出現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10:32
第六百四十八章刺字為罰

    正月十五元宵節這一天出的一大堆事情,足以讓金陵城裡的官民百姓整整一個月都不愁找不出話題。然而,街頭巷尾的議論只不過是持續到正月十六上午,就被另外一件原本談不上多大的事情給蓋了過去。

    晉王蕭敬先竟然準備在今天堂而皇之地把裴旭當眾聲明逐出宗譜,甚至不肯承認是自己女兒的裴寶兒納進門!請注意,是納側,而不是娶妻!那可是堂堂裴氏,據說傳了兩百年的名門,現如今竟然要被一個從北邊過來還沒幾個月就封了晉王的北虜給納為側室?

    所以,從昨天晚上朝雲樓傳出消息開始,晉王府門前那條本來人人繞著走的大街上,就有不少假裝路過的人,說句不誇張的話,僅僅是一個時辰路過的人,比往日十天半個月路過的人都多。等到門前侍衛開始出來清場,這些看熱鬧的人就退到了街口繼續張頭探腦。

    「你們去看過告示沒有?之前那些失蹤的傢伙,不少都是北燕密諜,現如今罪狀和口供都張貼在了各處鬧市。聽說昨兒個裴相……咳,習慣了都改不過口,聽說裴旭昨天在玄刀堂的時候,親口承認和那個羅中書是知己密友,得知實情就氣昏了,現在還起不了床。」

    「只怕今天這晉王納側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他會被活活氣死都不一定!」

    「就算這裴家醜聞一樁接一樁,眼看這世家門庭就要敗落了,那位人在晉王府的裴小姐也不過是庶女,可直接就這麼住在了人家裡等著上桿子給人做側室,也未免太不要臉面了!」

    「臉面值幾個錢?現如今裴家那些個看似金尊玉貴的嫡出女孩兒,等過了一年之後,是不是及得上人家還未必可知!就憑那位從北燕剛過來之後沒兩天,皇上就冊封人為晉王的胸懷,你怎麼確定皇上這次不會大手筆地再給那裴家庶女一個誥 ?」

    「好好的裴家小姐不做,要去給人做小!就算現在風光,將來正室王妃一進門……呵呵。」

    街口好些閒漢眾說紛紜,可當發現之前在晉王府門前大街上清場的侍衛們竟然到街口來攆人,他們頓時不樂意了。

    畢竟,雖說裴家的姑娘怎麼都輪不到他們這樣階層的人,可蕭敬先不論在北燕身份地位如何尊貴,在他們眼中卻不過就是個北虜,北虜納高門庶女,這在不少人眼中也是間接貶低吳人,再加上這其中有好幾個裴家買通的鬧事者,少不得鼓譟了起來。

    然而,晉王府的侍衛們手段卻不比那些官府的衙役差,眼睛又尖,只要發現是誰的叫囂有挑事的傾向,那就瞅準了人下手猛揍一頓,讓人短時間說不出話來。以至於好幾個收了裴家的錢躲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的閒漢竟是頭皮發麻,悄悄溜了。

    當有幾個少年嘻嘻哈哈騎馬經過這裡時,眼見這麼一副景象,為首的一個就忍不住問道:「這是乾什麼?雖說今天晉王不是正兒八經的成親,可大好日子晉王府的侍衛在街頭打人,這像什麼話?」

    蕭敬先之前招募的這些侍衛,不少本來就都是他的王府舊人,被暗中放在大吳多年,他們從以前開始就不見主子安生娶個女人在王府裡,如今沒能看到他娶妻,可至少正兒八經納側了,因此今天人都自發出來清場,恨不得把那些說三道四的人全都給揍得半身不遂。

    所以,聽說有人質疑,立刻有人面露凶光看了過去。然後……那就沒有然後了。能呆在晉王府的人至少都有一雙還算亮的招子,還不至於認不出來過自家晉王府好幾次的某位熟人。當下凶神惡煞的兇徒轉眼間變成了笑容可掬的迎賓,恭恭敬敬給來人行了禮。

    「九公子這麼早就來了?」

    「還沒到時辰,我就是特意繞過來看個熱鬧的。」越千秋騎在馬上笑瞇瞇地看著那說話的侍衛面色陡變,隨即很有些氣惱的樣子,他就聳了聳肩。

    「晉王納側我們當然都會來喝一杯喜酒。但在此之前,我還要帶著大夥兒去玄龍司那邊走一趟,把某些證詞錄一下。等過幾天,裡通北燕的官員,朝廷會依法處置,剩下的沒造成太大危害的平民,則是直接臉上刺了北燕密諜四個字,流放到北燕去,永世不得回大吳。」

    「就算有人故意損毀刺字,可既然知道叛國賊們刺字的地方是哪,那塊地方就算是燒傷損毀要矇混過去,想來也難糊弄人。」

    這種從未有過的密諜處置方法從越千秋口中說出來,一時間別說那些侍衛瞠目結舌,就連看熱鬧的閒漢們也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那些侍衛們中間有不少北燕人,但忠誠的與其說是國家,還不如說是蕭敬先這個人,故而聽了只覺得太促狹。可閒漢們就不一樣了。

    尋常百姓去給北燕當密諜,頂多就是撈幾個錢的好處,如果流放到大吳其他地方,至少這輩子還有個回家的可能可如果被流放去北燕,還是臉上刺字,那麼這輩子就別想再回到家鄉了。而且,這些談不上什麼大本事的傢伙在北燕能幹什麼?說句不好聽的,那四個字一旦刺上臉,就算曾經對北燕做出再大貢獻,你以後那日子也難過了……

    而且,北燕如果日後還想要在南邊招募暗哨,就得好好收容這批人,否則日後誰給你幹?

    而當眾丟下這個重磅消息之後,笑嘻嘻的越千秋又和那些侍衛說了些很不正經的話,隨即就招呼了小猴子慶豐年和慕冉等幾個人,打馬揚鞭呼嘯而去。他很清楚,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這些話,會通過在場人士的瘋傳,以最快的速度散佈出去。

    金陵城裡除非緊急軍情不能風馳電掣地跑馬,因此他和眾人疾馳出了這條街,就立刻放慢了馬速,一路策馬小跑,等最終到了玄龍司的地頭時,幾個人看見不遠處那正在指揮人掛牌匾的嚴詡,不禁都笑了起來。

    最前方的越千秋一躍下馬快步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師父,玄龍司正式掛牌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做得這麼靜悄悄的?少說也應該多叫幾個人觀禮才是!」

    「這種和秋狩司同樣性質的地方,要的是隱秘,若不是冤有頭債有主,免得秋狩司的人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在金陵城裡亂晃,禍害了其他無辜的人,我恨不得在這金陵城隨便找個地方就當成玄龍司,連這牌匾都懶得掛!」

    越千秋見嚴詡頭也不回,只顧著指揮人上下左右地調整著牌匾,他就又笑了兩聲:「玄刀堂的那時候是不能太招搖,可這玄龍司,師父總能說動皇上給題個禦筆吧?」

    「題什麼題?你信不信只要皇上親自禦筆題個匾上去,玄龍司上下就得有無數人成天看著這塊匾,以免被人偷走或是損毀禦筆?哼,想當年秋狩司那塊北燕不知道哪位皇帝題的匾,就是最終這麼被破壞的,現如今北 秋狩司連塊匾都不敢掛了!幸虧他們總算還知道不能挪窩,否則就是對我國示弱,否則就憑這麼些沒膽鬼……哼!」

    越千秋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心想這種正事不干,光去顧著面子的鬥爭還真是夠孩子氣的。他和嚴詡的開玩笑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便若無其事地說起了在晉王府門前那街口把處置密諜的消息散佈出去之後的反應。果然,嚴詡對他那番話造成的效果非常滿意。

    「好小子,做得不錯!從前是沒權限,其實我老早就想這麼幹了,如羅中書這樣的朝廷官員,該殺的殺,該重處的重處,至於尋常百姓,流放這種處置根本不夠以儆傚尤,乾脆就來這麼一記狠的!對了,還有那個劉國鋒……嘿,我本來是打算把人送給天巧閣閣主清理門戶的,結果那位閣主倒是個妙人,就在今天早上,劉國鋒被廢了一身武藝,又給我送回來了。」

    越千秋本來就力主廢除各大門派那些聽上去就恐怖的私刑,現在聽到天巧閣閣主如此知情識趣,他不禁暗暗稱讚,當即笑著反問道:「那師父是打算把劉國鋒歸在羅中書他們那一類人當中處置,還是把他歸在普通百姓那一類處置?」

    「你考我呢?」嚴詡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小徒弟,隨即嗤笑一聲道,「雖說活著讓人受罪,比一刀把人痛痛快快殺了要更解恨。可劉國鋒那是什麼心性城府?換成一般人,被廢了武功之後只求一死,根本不可能活著回來,他卻硬生生捱到了金陵城。要是把這種人流放去北燕,到時候十有八九就會給我變出一個中行說又或者趙信,我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越千秋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想師父總算不是當年那個老犯中二病的青年,這看問題還是挺準的。然而,他話都沒說出來,腦袋上就不輕不重挨了一下。雖說嚴詡很不滿意竟然被徒弟考了,可此時玄龍司的牌匾已經掛上,他就招呼了越千秋背後幾個少年。

    「來來來,全都到我玄龍司裡來登記一下。日後你們這些人從武英館出來,不想從軍,也不想回門派收徒弟或者遊蕩天下的,就來我這裡做事,保管你們有的是建功立業的機會!之前葉相欠了千秋的那個承諾,從錢糧到官職現如今皇上都給我補全了,便宜了他!」

    少年郎們今天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來的,這會兒答應一聲之後,小猴子就多嘴多舌地說:「周宗主她們原本也要來的,蕭姑娘帶著她們去找適合紅月宮開山門的地方了,越九哥本來還想跟著去,卻被人家娘子軍給嫌棄了… …」

    小猴子這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眼疾手快從隨身錦囊裡掏出一塊糖,迅疾無倫地塞到了他嘴裡。見人被甜得瞇起了眼睛,鼓起雙頰享受著甜味,再也沒工夫說這些了,他這才衝著嚴詡打了個哈哈。

    「不久之後,掌門裡頭就能有一位年紀更小的後起之秀了。這就叫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咳咳,一代新人換舊人!」

    越千秋差點說順口來了一句前浪死在沙灘上,幸虧改口極快,總算沒把嚴詡惹得暴跳如雷,只是招來了一記眼刀。等到跟著嚴詡進玄龍司,他見小猴子吃糖吃得眉開眼笑,暗想這還真是個孩子要不是才剛過完年,他身上也不會揣著這種散給家裡小孩子的東西。

    轉眼間,他在家裡被人叫九叔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這是提醒他老了嗎?

    雖說週霽月等人沒來,但所謂的登記,只不過是嚴詡這個玄龍將軍需要給實習校尉們登記一本名冊哪怕所有信息他這兒都齊全,可簽字按指印,然後領自己的一份東西,這卻是需要本人的,嚴詡甚至鐵面無私地禁止代領。於是,少年郎們只能怏怏領了自己的冠服。

    這是九品武官的冠服,雖說品級低,可用嚴詡的話來說,因為這次捉拿的那一批密諜基本上沒有任何難度,所以獎賞自然就不可能很高,可原本少年們只是實習校尉,這就馬上轉正,便是堂堂正正的武官了,仍然喜出望外。

    再加上金銀表裡,哪怕是朝廷抄家慷他人之慨,還是足以讓少年們心滿意足。

    畢竟,各大門派之前被總捕司箝制得狠了,弟子們大多苦哈哈,他們在武英館固然每個月有補貼,可何嘗有過那麼多私人財產?

    一時興起的小猴子甚至嚷嚷是不是換上新衣服去晉王府喝喜酒,結果被越千秋一句閒閒的話給說得立時打消了這炫耀的主意。

    「小猴子你可想好了,晉王是超品親王,你這是九品校尉,到了地頭你算是下屬來給上司納側磕頭賀喜,還是單純只是作為晉王下轄武英館學生的身份去喝喜酒?」

    眼見得慕冉也立刻停下了拆包袱試新衣的動作,越千秋這才看著笑瞇瞇看熱鬧的嚴詡道:「師父,我看霽月她們幾個女孩子未必會去晉王府湊這個熱鬧,我可帶著小猴子慶師兄他們幾個過去了。你確定真的不去晉王府看看?」

    「不去!」嚴詡不耐煩地大手一揮道,「蕭敬先要是娶王妃我還不得不去,他只是納側我去幹什麼?你這個玄刀堂掌門做代表就行了,沒看阿圓和阿寧也懶得去?對了,如果那個死小胖子溜過去,你記住給我揪住他的領子把人拽回來。北燕都立太子了,我們大吳也快了。這種關鍵時刻,他要是還亂跑,看我不收拾他!」

    見嚴詡那口氣不像小胖子的表哥,而是很有了點老師的派頭,越千秋不禁莞爾,隨即裝模作樣拱手作揖道:「師父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可要是小胖子堅持要觀禮,難道只能動粗?他得想個辦法才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4 09:41
第六百四十九章重禮和拖走

    正如嚴詡說的,正月十六這天的晉王府絕不是門庭若市。儘管裴旭帷薄不修,又在最關鍵的時候犯了最大的錯誤,但裴家好歹也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女兒寧可被逐出宗譜,寧可不惜名分,也要跟著晉王蕭敬先,這並不算是很光彩的事。於是,高官們沒一個捧場的。

    反正,蕭敬先也沒送給他們喜宴的帖子,對吧?

    而之前只是被口頭邀請的武英館的少男少女們,則是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少女們多數不感興趣。小姑娘們敢愛敢恨,在她們看來,裴寶兒離家出走和人形同私奔似的住在一起,這沒關係,可蕭敬先你要喜歡人家就明媒正娶,不喜歡人家就另外想法安置,納什麼側!

    少年們卻在那天見過裴寶兒,只覺得人還算大方,性格也不錯,和他們的山長大人瞧著還挺般配的,再說蕭敬先都邀請過了,多數人就打算去賀一賀,怎麼也得給人一個面子吧?

    至於禮物嘛……在問過蕭敬先之後,打算去的幾個人問過越千秋之後,越千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搬來了很多套新書。

    於是,晉王府門前收禮的人看著少少的幾個客人送來的禮物,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第一個送的是《李太白集》一卷畢竟,指望越千秋把李白那眾多詩篇全都背出來是不可能的,於是如今衛朝大詩人李白就只剩下了可憐巴巴二十多首詩。

    第二個送的是《杜工部集》。

    第三個是《出塞詩選集》。這就更膈應人了,不是擺明了說大吳想要北伐嗎?不過這也還真應景,自家晉王府裡還有征北堂呢!

    收了八部詩集,眼看著八個少年興高采烈進去喝喜酒了,臨時被派來收禮的兩個侍衛面面相覷,可緊跟著就聽到門前有人高聲說話。當聽到其中一個稱呼赫然是越九哥時,他們就立刻露出了非常慎重的表情。因為誰都清楚,剛剛那些少年送的書來自何處。

    鼎鼎有名的鶴鳴軒出品,那可都是越千秋聯合越家姻親秦家搗騰出來的!

    現在越千秋本人到來,又會送什麼詭異的禮物?

    隨著外頭的說話聲,回到金陵後胖了一點,但又竄高了一點,於是仍然顯得乾瘦的小猴子就第一個竄了進來。他笑吟吟地對兩個侍衛拱手打了招呼,隨即就奉上了自己的賀禮。和前頭那幾個少年的裸包裝書籍不同,他送的是……精裝版精裝版大吳會典第一卷。

    然後,接下來幾個人送的是第二卷,第三卷……以此類推。等到了越千秋時,雙手空空的他卻是笑瞇瞇地點點頭道:「我的賀禮比較多,一會兒會用車送來,得勞煩兩位到時候幫忙搬一下東西了。」

    兩個侍衛滿臉堆笑地連聲答應,把越千秋接了進去,可等到這一行人消失在視線中,兩個人頓時苦巴巴地認命嘆了一口氣。

    能用車來裝的賀禮……這位越九公子還真想要把晉王府變成書山文海不成?要不是他們知道當初自家晉王為了籠絡這位越九公子,送下常人根本無法抗拒的一筆豪禮,越千秋卻奏請吳帝將那些產業一一賜還,絲毫不貪,他們這會兒肯定把越千秋當一毛不拔的吝嗇鬼了!

    可越千秋不過前腳剛進去沒一會兒,他提到的馬車就已經停在了晉王府門口。兩個侍衛聞訊慌忙迎出去,見車伕從座上跳下,緊跟著便先後搬下來四個貼著大紅喜字的箱子,兩人正要說話,來人卻拍拍雙手抹了一把汗珠:「這是九公子的賀禮,原樣送到。」

    車伕撂下這話立刻轉回車前,策馬揚鞭就走。眼看原地撂著四個箱子,兩個侍衛也只能無奈地上前搬運。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四個箱子兩個沉重,兩個輕飄飄的。等到都搬進晉王府,想著要書寫禮單然後入庫,他們見箱子既沒有封條也沒有上鎖,就大膽將其打開。

    這一打開,兩人頓時傻了眼。第一個沉重的箱子裡是上好的冬衣以及皮裘,第二個沉重的箱子裡是一個構造繁複的妝奩匣子,打開之後,從各種首飾到梳蓖應有盡有,極盡華美,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家造辦的。第三個第四個輕飄飄的箱子裡裡,是春夏秋的幾套行頭。

    發現這絕對是送給新人的,兩人再不敢造次,慌忙帶上箱子去請示上峰,又是懊惱又是後悔這要是回頭丟什麼東西,他們就是有嘴都說不清。

    就是兩人急急忙忙先去找人的時候,一個胖墩墩穿著王府侍衛服色的少年瞅準機會閃進了門。見兩個負責收禮的侍衛果然消失了,他就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

    「不枉我備了這麼一份厚禮用越千秋的名義送來,果然你們都猜不到。唔,剛剛街口那個陳深說了,讓我去東院找郭二,他到時候會帶我去後頭找個地方貓著,我遠遠看一眼就走。」

    小胖子確實很懊惱。皇帝竟然不讓他來,他只好絞盡腦汁找了藉口說見嚴詡而出宮,甩下侍衛獨自過來了,還換了一套提早就和晉王府侍衛陳深說好的侍衛服色。至於回頭怎麼向皇帝交待的問題……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好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堅持要跑這一趟,可對於這座晉王府,來過幾次的他也不算太陌生,此時趁著前院小小騷亂,他順順利利找到了之前刻意籠絡的那個郭二。見人認出他之後露出了極其驚駭的表情,小胖子正要開口寬解兩句,對方就苦笑了起來。

    「英王殿下您還真來了……」

    「什麼叫真來!我昨天晚上不就和你們說過,讓你們預備行頭和接應我,我要觀禮嗎?」

    見小胖子有些生氣,郭二不禁苦笑道:「可這事兒已經被人發現了啊!」

    話音剛落,心中一緊的小胖子就只見屋頂上探出了一個腦袋,正是小猴子。四目對視之下,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小猴子扭頭叫道:「越九哥,越九哥,你快來!」

    隨著這聲音,小胖子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還偏偏是被越千秋給發現的。他狠狠瞪了那面色尷尬的郭二一眼,瞅了自己這一身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侍衛行頭,正在那生氣的時候,就只見越千秋已經利落地翻牆過來了。

    兩廂一打照面,他看到越千秋嘴角一挑正在偷樂,登時火冒三丈:「你這是想幹嘛?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師命難違,對不住啊,英小胖。」越千秋狀似無奈地一攤手,隨即大步上前之後,直接箍住了小胖子的脖子,這才對那面色微妙的郭二說,「記住,你什麼都沒看到。」

    見對方連連點頭,他就回頭衝著趴在牆頭上的小猴子使了個眼色,眼見小猴子會意地點點頭後立時溜了,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那小子頤指氣使差遣人的聲音。這時候,心領神會的郭二也連忙出去望風,片刻之後就轉回來點頭哈腰地說:「九公子,人都被引走了。」

    「很好,你在前頭幫我看著點,我帶著英小胖跟著你。」

    小胖子已經氣得肺都要炸了,奈何越千秋的手法不輕不重,他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死命掙扎更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到最後只能非常鬱悶地被人拖著走。就在他下定決心,寧可暴露行蹤也要阻止越千秋把他給原路帶回去的時候,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剛剛我可沒騙你,我之前才去了一趟玄龍司,師父說,讓我攔著你,不許你來晉王府。如果你來了,我就算揪著領子也要把你拽回去。昨天晚上,師父給皇上帶去了一個消息,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那個你從來都瞧不起的北燕三皇子,據說已經要被冊立為北燕太子了。」

    小胖子本來恨得幾乎想要咬上攪局的越千秋一口,等聽到真的是嚴詡之命,再聽到那個軟蛋似的三皇子竟然就要成為北燕儲君,他終於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迸出了三個字:「憑什麼?」

    憑什麼他這個當今皇帝的獨子都還沒能當上太子,那個軟面條卻能一步登天?可滿心酸澀的他下一刻就被越千秋的話刺激得給險些被炸得跳起來,一時沉默無言。

    「師父說,北燕搶先一步,皇上也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所以你的事應該快了。這種時候你要是捅婁子,你說怎麼辦?」

    有小猴子和郭二一前一後引開人,再加上蕭敬先很可能早就吩咐過,越千秋把小胖子給提溜出晉王府這一路上,愣是沒遇到任何人。當最終來到晉王府側門口,越千秋留下小胖子呆呆站在門內,自己探出身子往外一看,正好瞧見了一輛馬車往這邊過來,不禁嘖了一聲。

    他縮回身子看著小胖子說:「你運氣好,我送禮的那輛馬車已經到了。我和蕭敬先畢竟是一塊從北燕回來的,想掰扯清楚那也是痴心妄想,再加上今天他這好事兒也有我做的孽,所以不得不來。可你不一樣,今天要是他娶王妃,你進去喝喜酒我絕不攔你,可你看看今天除了我們這些唯恐天下不亂,只要有熱鬧就必定去湊的傢伙,其他人來了沒有?」

    「蕭敬先一巴掌打在裴旭臉上,皇上默許,但不見得高興,我爺爺和長公主他們也一樣,因為是裴寶兒心甘情願的。你要是和李崇明那樣只是個閒散親王或者世子,要進去喝喜酒隨便你,可你這就是要一步登天的人了,不怕別人噴得你的好事成不了?」

    在「滔滔大勢」面前,小胖子終於明白,自己這衝動可能會惹來多大的麻煩。眼見得馬車就停在了門外,那車伕彷彿沒看到他和越千秋似的徑直抱了個箱子過來,而自己則是被越千秋拽到了馬車前頭,不由自主被推上了車,他不由得死死咬住了嘴唇。

    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車簾就已經在他面前放下了。隔著這薄薄的一層,他只聽到了越千秋那略有些沉悶的聲音:「皇上之前都尚且忍了將近四十年,你急什麼?蕭敬先再過幾天就要當你的老師了,抬頭不見低頭見,說不定到時候你就該煩他了。一會兒見到你那些侍衛的時候,就說你心裡煩,所以坐車在金陵城裡兜了一圈,明白了嗎?」

    小胖子揚了揚眉,有些不那麼確定地說:「父皇能相信嗎?」

    越千秋不耐煩地撇了撇嘴:「就和你那天和李崇明在大庭廣眾之下裝什麼叔友侄恭一樣,別人相信就行了,皇上只要一個解釋,又不是要你把細節都圓回來。你要是不嫌委屈噁心,真的去嘉王府看一看李崇明也行。」

    裝一次就已經夠了,按照小胖子的本性,他哪裡高興再去裝第二次。可此時他悶悶嗯了一聲的同時,卻忍不住在心裡思考這樣惺惺作態的必要性。於是,等到他回過神時發現馬車早已在行進,從車簾縫隙中發現已經駛離了晉王府行進在大街上,他不禁有些後悔。

    好像又忘記謝謝越千秋了……

    越千秋才不想要小胖子的感謝,那傢伙不給他添亂就不錯了。如果不是因為他不可能也沒有別的人選可以推入東宮,說不定他早就改弦更張,另投明主了。

    他送走小胖子才不多時,之前被郭二和小猴子的引走的兩個侍衛終於匆匆回來,見他守著個箱子等在那兒,不禁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才剛送了四個箱子進去,怎麼還有個箱子?

    「來,給我記一下禮單。」

    雖說不明白怎麼回事,可兩個侍衛還是趕緊上前,當著越千秋的面打開箱子清點記錄。見是一整套文房四寶,外加一塊非常不錯的白玉鎮紙,與其說是賀晉王納側之喜,還不如說是逢年過節送的那種禮節性禮物,他們全都覺得心情有些詭異。

    越千秋可不管這些,東西入冊之後,他就撂開手大步進去。等到了晉王府那座征北堂時,他就只見蕭敬先依舊一身常服坐在那兒,壓根沒有要來點儀式性過場的意思。而底下那些來觀禮的少年們反而正在起鬨,還有人在那交頭接耳,說起日後的稱呼問題。

    民間講究的人家叫聲姨娘,不講究的人家叫姨奶奶甚至姨太太,晉王府呢?

    可看到越千秋進來的時候,少年們的話題立刻齊刷刷一變。慕冉就忍不住羨慕地說:「九公子你可真有錢,整整四箱子賀禮,春夏秋冬衣服各四套,紫貂皮和白狐皮各兩件,再加上那個首飾匣子,你這是花了多少錢?」

    越千秋見蕭敬先亦是笑得眉飛色舞,彷彿真的很高興,他就沒好氣地說:「我的禮物剛送到,才登記入冊,就文房四寶和鎮紙。送人衣裳這是為人夫主該做的事情,輪得到我越俎代庖?那是英小胖那個不靠譜的傢伙做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到的新娘子尺寸!」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