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1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16 17:02
第六百一十章 綁架行動



    盡管正經主人丟下客人跑了,但小小年紀的諾諾挺起胸膛一副我是哥哥代理人的架勢,先是過來把陸續過來的男孩子們一撥一撥領去見了平安公主,隨即又小大人似的指揮親親居的丫頭和伴當們招待客人,再加上有徐浩和安人青幫襯,倒讓親親居中熱鬧而不雜亂。

    當有人問起越千秋之前答應的彩燈時,她就喜笑顏開地說:「哥哥說早就請秦家二位舅舅幫忙去做啦,到時候絕對是燈市上最漂亮的!他還說,要打出武英館壓過國子監其他學堂的威風來!」

    這話自然人人愛聽,就連周霽月也不禁笑道:「只希望千秋就只是放一下豪言壯語,回頭不會鬧出什麼事來才好。他現如今人不在武英館,結果還常常給武英館挑事,之前是贏了國子學一回,但他招攬鐘小白,人家卻沒什麼回復。反而是國子監其他各學的戰書我們收了好幾份,多虧了晉王親自上陣,把那些家伙給堵了回去。」

    說到這個,眾人頓時七嘴八舌加入了進來。對於曾經是北燕貴胄的蕭敬先,身為吳人的他們最初當然是相當警惕提防的,可蕭敬先那脾氣在文官當中自然少人受得了,可他們這些習武之人卻相當喜歡他的豪爽慷慨不拘小節。

    最重要的是,蕭敬先這個山長那是凡事護著他們,這種胳膊肘堅決往裡拐的的態度,成功讓他擁有了不少支持者。

    當下就有人問起蕭敬先今天怎麼沒來,結果,大嘴巴的宋蒹葭笑說蕭敬先跟了小胖子過來,走在半路卻突然改變主意溜了,一時間人人狐疑,最終竟是歸結到蕭敬先天不怕地不怕,對東陽長公主卻有些發怵。就當一群小家伙嘻嘻哈哈亂猜時,就只聽外間仿佛有人叫九公子,須臾,越千秋就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反應最快的諾諾第一個迎上前去,大聲叫道:「千秋哥哥,糖人!」

    此話一出,越千秋頓時尷尬了。他剛剛急急忙忙趕回來,哪裡還記得答應妹妹的糖人?好在他反應極快,立時答應道:「我說完話就給你去買!」

    不等諾諾反對抗議,他就使勁拍了拍巴掌,大聲說道:「各位兄弟姐妹,又來了一樁大買賣!干了這一票,我們不但壓歲錢有了,今年明年後年的開銷說不定都有了!」

    面對這種典型綠林山大王的口氣,幾個小姑娘頓時被逗得樂不可支,而傷養得差不多之後第一次出來的劉方圓和戴展寧彼此對視了一眼,心裡同時生出了一個念頭。

    上一次越千秋帶了那麼多人去救人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大呼小叫拉人走的?

    嘴裡塞了一大堆吃的,人卻依舊干瘦干瘦的小猴子一口氣把食物咽盡,這才忙不迭問道:「越九哥,什麼大買賣帶挈我們?只要你一句話,甭管是殺人放火,我們准跟著你!」

    這下子,周霽月不由得笑罵道:「好嘛,一個山大王,一個狗腿子,你們兩個這是在唱戲嗎?千秋你倒是好好說清楚,到底讓大家做什麼。如果和上次一樣,真的是值得拋下過年去忙活一趟的,那麼哪怕是殺人放火,大家都沒二話,絕對跟你去!可要是你有別的什麼么蛾子,那我可是第一個拒絕!」

    「當然是比上次的活更帶勁,但也更容易,更有功勞!」

    越千秋見剛剛那些看熱鬧的人一聽自己這話,漸漸也都有些意動,更多的人則是興致勃勃摩拳擦掌,他就笑眯眯地衝著眾人勾了勾手指頭。等到一大群人跟著自己到了親親居門口,幾十個人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他這才咳嗽了一聲。

    「事情是這樣的……大家都知道,之前我和英小胖送了程姑娘去刑部總捕司,結果,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刺客!」

    這個石破天驚的開頭登時引來了一片嘩然。就連正在對手指埋怨沒有給自己買糖人的諾諾,都一下子丟開了那點小心思,猛地抬起頭來。而周霽月一看越千秋那樣子心裡就有數,當即似笑非笑地說道:「多半又是你大發神威打跑了刺客,順帶救了英王殿下?」

    「何止,今天那簡直是一出大戲!」

    越千秋一本正經地搖了搖手,隨即用說書人一般的口吻,把之前刺客暴起行刺和被擒的一系列經過娓娓道來。果然,他剛說到呼鐵林承認被北燕秋狩司收買,小伙伴們立刻就炸了。

    哪怕呼鐵林在當初加入總捕司當吳仁願走狗的時候就已經別人唾棄了,可走狗總比叛賊好點兒。尤其是青城派的兩個弟子,那臉漲得通紅,看那表情,只恨沒有親自手刃叛賊。

    眼看撩撥起了大家的情緒,越千秋就伸出手來壓了壓,等到亂哄哄的罵聲終於告一段落,他這才沉聲說道:「大家靜一靜,這事還沒完。呼鐵林雖說可殺,但他總算還做了唯一一件好事。他被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收買過去的這幾年,竟是被他打探到了秋狩司的一張網!」

    此話一出,底下一時人人動容。越千秋看到其中好幾個人分明是瞬間反應出接下來要做什麼,於是興奮異常,他就笑了笑說:「而撕破這張網,抓捕節點上每一個人的任務,就著落在我們這些玄龍司見習校尉的頭上!」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給眾人安了一個身份,果不其然,沒有人追究這玄龍司見習校尉是個什麼職司,每個人都興奮於即將參與那樣一樁大事。

    和往日在山門中和師兄弟們比武,因為門派榮譽和其他的門派爭鋒,又或者執行什麼師門任務比起來,上次由嚴詡和越千秋帶隊出去救戴展寧和劉方圓,然後把劉國鋒那一伙人一網打盡,又把紅月宮大部分人給策反了,少年們已經覺得夠帶勁了。

    可沒想到這次的任務更勁爆,更刺激,更有挑戰性!居然是去抓北燕秋狩司的間諜!

    就連母親就是北燕霍山郡主的蕭京京,此時也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動。她恨不得親手去抓一個這樣的奸細,從而表明她身為吳人的立場。

    而挑動起眾人的情緒之後,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說的:「因為這次是多點同時行動,所以需要分組,現在,請大家按照武英館平日的分組列隊,然後各位隊長到我這裡來領取任務名單!時間緊迫,一刻鐘之內立刻出發!」

    這種緊急集合之類如同演練似的戲碼,周霽月在越千秋的攛掇下,於武英館內來過好幾次了。至於分組這種事,她更是通過女孩子細致的觀察和種種考量,充分發揮了務必把同門派的人打散分到各組去的宗旨,平日也常有分隊對抗這種集體活動。

    如此一來,不但加強了大家的團隊意識,即便有奸細混入武英館純潔的隊伍,影響也會下降到最低狀態。因為這完全是她從旁悄悄觀察了許久之後做出來的無理由分組。

    此時,她招呼了幾個領頭的隊長跟著越千秋進了小屋,發覺即便有越千秋再三提醒不能聲張,外間有些人仍然抑制不住地在那低聲討論,她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

    可等到進屋之後,她聽到越千秋低聲說了行動計劃和步驟,剛剛還頗為神采飛揚的那張臉頓時就僵住了。

    馬車待命,黑布袋套頭,麻胡桃塞嘴……怎麼聽著不像是抓間諜,而像是在綁肉票?

    能被周霽月看重,作為隊長又或者說未來一方領袖培養的人,自然都是值得信賴的人。而此時此刻,幾個少年們也都露出了濃濃的狐疑。而越千秋只用了輕飄飄的一番話,就成功讓他們從驚疑不定變成了幸災樂禍。

    「如果最終證明這些人確實是北燕秋狩司的諜探,這樣多處同時進行的行動,當然會鬧得沸沸揚揚,萬一有風聲泄漏說是我們做的,那些一貫和我們做對的敵人一定會借此發難,到時候,正好給他們狠狠一巴掌。讓他們知道相比只會耍嘴皮子挑毛病的他們,我們才是保家衛國的中堅。」

    而用這等強有力的理由說服了眾人之後,越千秋又額外囑咐道:

    「動手無需太急,可以等,但行動截止時間不能超過今天黃昏。畢竟,除卻呼鐵林的直接上線,其他人根本就和他沒有半點關系,更不知道會有他這麼個逆天的家伙,直接反向查到了那麼多人。大家不妨把這次行動定位為秘密綁架,而不是秘密抓捕。」

    「動手的時候狡猾一點,切記不要露出真面目。比方說怎麼打探人是否在,怎麼騙人出來,怎麼下手,怎麼離開,怎麼善後,每一步都要做得干淨利落。總而言之一句話,我要的是事後放消息引人入彀,可不是要剛做完就被人追到越府又或者武英館來要人!」

    周霽月當然明白越千秋為什麼要如此謹慎。萬一呼鐵林只不過是隨便亂說一氣,最後證明這些家伙並不是北燕秋狩司的諜探,那麼,只要眾人不露出任何痕跡,那頂多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綁架而已,不至於引得滿城風雨。

    等到越千秋交待了一個個目標,對那些領頭的隊長們面授機宜,舉例了各種各樣的擄人妙法之後,隨即把人一個個送出去,又對諾諾耳語了一番,把小丫頭給支走,最終只留下自己時,她一看到他那壞笑的表情,就知道剛剛那些遠不是越千秋設計的全部。

    她眉頭一皺,立時嚴正警告道:「千秋,這麼大一件事,你可別想著干私活!」

    越千秋登時有些郁悶地摩挲著嘴唇上方那點茸毛,干笑一聲說:「趁機干私活怎麼了?公私兩不誤,那才是我的習慣。現在剩下的那最後一個,不是別人,正是裴府別院的鄰居,在中書舍人任上因病致仕的。這個人也是所有人當中身份最高的一個。」

    「你看,他當初還在政事堂干過,一直都是裴旭專用的擬旨人,雖說他總共才干了沒幾個月,就被我爺爺擼掉了,可北燕秋狩司把人埋到這麼深的地方去了,那還了得?裴旭身邊盡出些亂七八糟的人,從侄兒、兒子再到現在這麼個家伙,如果回頭此人真的做出了叛國之事,裴家豈不是要被牽累死?」

    周霽月聽著越千秋一本正經的話,簡直想呵呵。你會替裴家著想?我怎麼覺著,你是恨不得痛打落水狗!否則怎麼會把這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安排給她……又或者說,自己親自上?她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有話直說,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其實呢,那個前中書舍人好辦。裴家人這些天集體窩在別院不肯出門,我呢,正好有點事需要見裴家一個人,可男女有別,從前余家尚且能請得起杜白樓,裴家說不定還有什麼高手。霽月你這邊全都是女孩子,趁著今天的機會,正好幫我個忙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周霽月還不知道越千秋確實是借著公事辦私活,她就笨到家了。盯著這個童年相識,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最終無奈地說:「你先說說,讓我怎麼幫?等我聽完了再決定幫不幫你。」

    總不能是拐帶婦女吧?

    當東陽長公主和平安公主知道越千秋突然跑回來,還打算叫他來問問那邊的情況時,兩位同屬於金枝玉葉的成年女性就愕然得報,越千秋風風火火回來,又呼啦啦把所有小伙伴都叫上,急急忙忙出去了。頗有些莫名驚詫的兩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總算等來了小耳報神。

    從諾諾口中一聽說越千秋和小胖子竟然遇刺,東陽長公主下意識地就想拍桌子罵人,總算惦記著面前還有小孩子,硬生生忍了下來。可等到平安公主追問越千秋把人帶走干什麼去,小丫頭卻還硬是等到遣退人,才爬到她們中間小聲說明,她聽完之後,就立時笑了起來。

    「陳五兩自己手頭有的是人,竟然指使一群小孩子上陣。千秋更鬼,居然想出打悶棍套麻袋,這事兒如果真的給他用這種方式辦成了,回頭真是要氣死一群人!」

    「長公主,千秋哥哥還有事讓我對您說!」諾諾直接蹬掉鞋子爬上軟榻,隨即神神秘秘地對自己的母親平安公主眨了眨眼睛,這才緊挨著東陽長公主的耳朵說,「千秋哥哥說,要借一個人,向您求個情……不過時間來不及,他只能先斬後奏了。」

    雖說距離很近,可中間這段話平安公主就是豎起耳朵也沒聽清楚,只能沒好氣地衝著寶貝女兒瞪了一眼。然而,她這僅剩的一點薄嗔淺怒也被東陽長公主一聲咳嗽後那道歉給衝得干干淨淨。

    「這不過一樁小事,我答應了。倒是你娘頭一回小宴就被這些事攪和得亂七八糟,回頭我拖了阿詡和陳五兩來給你娘賠罪!」

    才得知親親居那邊動靜,再加上李易銘和李崇明叔侄都走了,此時帶著兩個嫂子過來打算說兩句酸話的三太太,這會兒剛剛進院子裡,就聽到了東陽長公主這後半截提高聲音的話,一愣之後,剛剛那點子耀武揚威的心思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要把自己的兒子拖了過來給人賠罪也就罷了,東陽長公主竟是直接連陳五兩這個宮中大總管的主也一塊做了,也讓他給越小四不知道從那拐回來的媳婦請罪?她那個底細不明的妯娌到底是什麼人,竟然這麼有面子!

    不行,她忍不住,她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16 17:02
第六百一十一章 如此情誼

    武德司這種地方,除卻都知和知事、校尉這些辦事的人,以及偶爾因為公務過來辦事的寥寥幾個訪客,大多數的人進了這地方,就別再想出去。這裡和刑部總捕司一樣,是通了天的,早年間那偵緝之權還不大使用,這些年隨著總捕司式微,武德司行事比從前張揚了許多。

    可這樣的張揚或者說乖張在都知沈錚黯然下台之後,也就成了過去式。繼任的韓昱非常低調,武德司的人也很少再穿著公服在大街上招搖過市。可這並不妨礙武德司的大牢裡至今還扣著幾個身份背景都挺麻煩的人物。而這一天,其中一個人終於得見天日了。

    此時此刻,被關在這兒已經快兩個月的裴招弟看著韓昱那和人說話時那少有的笑臉,哪怕恨不得立時三刻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永遠不和這些煞氣太重的家伙打交道,哪怕渾身包括臉上都已經發僵,可一直以來的生存哲學還是迫使她戰戰兢兢低著頭,一副溫順的樣子。

    當然,她可絕對不敢說多謝這些天照應,來日必有厚報之類的話。萬一被人曲解成她是耿耿於懷,異日想要報復武德司,那就實在是冤枉死了。

    因此,裴招弟只能默默站在那兒,直到韓昱送了他們出門,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那個同樣是女子,行事卻颯爽如同男兒的姑娘走了過來,對她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上車了,她這才滿臉感激地小聲說道:「多謝周宗主了……」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周霽月哪會說越千秋正在打你們裴家的主意,客客氣氣攙扶了裴招弟一把,又親自跟上車坐了,關上車門前,她還對喬裝打扮臨時充當車夫的越千秋使了個眼色,這才最終坐了下來。一直等車轱轆轉動了起來,已經遠離了武德司的範疇,她才開始字斟句酌地說話。

    「裴小姐,你伯父罷相,你父親罷官查辦,雖然長公主最終還是想到你是被本來就是死士的侍女連累,於是讓我到武德司走一趟,以你對之前行刺不知情為由開釋你,但你回家之後這日子恐怕不好過,你得有個心理准備。」

    裴招弟頓時面色一白。哪怕她並沒有遭到太多的審問又或者虐待,她仍然無時不刻不盼望離開武德司這個鬼地方,可是,她從前在家中就仿佛是多余的那個,現如今父親又因罪被罷官乃至於治罪,她這個出過身邊侍女行刺長公主醜聞的女兒在裴家還有什麼容身之地?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隨即也顧不得馬車已經開始行進,提著裙子彎腰起身後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周霽月面前。她原本還要去抱人膝蓋的,可考慮到這位是鼎鼎大名的一派之主,萬一動作太大招人厭棄那就不得了了,她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把手放在了雙膝上。

    「周宗主,你救救我……我若是這麼回去,只怕不是被餓死被打死,就是一條白綾被吊死,然後對外聲稱病故……我這輩子謹小慎微,從來就沒有好好活過一天,誰知道竟然到頭來還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說到這裡,她就低下頭嗚嗚哭了起來,心裡最後悔的就是當初不該有眼無珠得罪越千秋。

    周霽月最初還覺得越千秋托自己從裴家拐個裴寶兒出來和蕭敬先見一面,把話說清楚,這實在是太亂來,心中非常不贊同,可現在看到裴招弟對於回家這種本該高高興興的事竟然如此恐懼,她終於不覺得這些所謂高門世家的千金真的生活優渥不愁嫁了。

    如此看來,越千秋說裴寶兒在裴家日子不好過,於是對蕭敬先哭訴,甚至還有那方面的念想,這很可能是真的?

    她伸出手把人攙扶了起來,又按回了椅子上,這才溫和地問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裴招弟只覺得心裡滿滿當當全都是苦澀。在武德司的時候只想著什麼時候能出去,現在真的能出去了,如果不能回家,她就唯有找地方暫時托庇。要說長公主府其實是最好的地方,可她身邊的侍女都行刺過長公主,她還好意思提那種要求嗎?

    更何況,那裡就算能收留她一時,難道還能收留她一輩子?除非她想一輩子不嫁人!

    而且,父親已經是個犯罪囚徒的她,連已經傾頹的裴家這一重靠山都沒有,她能嫁誰?

    裴招弟捂著臉埋下頭去,聲音抽泣地說:「我不知道……我哪裡還有地方可以去……周宗主,您今天能親自來接我,足可見是個好心人。我方寸已亂,您能給我出個主意嗎?」

    外頭駕車的越千秋暗自呵呵。相比同樣身處絕境,卻始終都在想方設法,求人也不露痕跡的程芊芊,裴招弟段位到底還是低了一點。他輕輕咳嗽了幾聲,算是給周霽月發了個訊號。

    車廂裡的周霽月聽到外頭這樣的暗示,當下就輕聲說道:「你畢竟是裴家人,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之前的事情也不能全都怪你,畢竟你身邊的侍女就算是你自己挑的,那也是你長輩先過目一遍送到你面前的。再說了,你那些要好的姐妹總該有人會在長輩面前幫你求求情吧?」

    不提姐妹,裴招弟已經是心情凄苦,一提姐妹,她那張臉登時更是煞白。她往日雖說不是宰相千金,卻好歹還是名門嫡女,仗著這一點,沒少給她最瞧不起的裴旭庶女裴寶兒設套。兩個人那仇怨可以說比山高比海深!

    現如今她這樣倒霉地回去,就算其他人放過他,裴寶兒那丫頭難道不會落井下石?

    她正臉色變幻不定的時候,周霽月又笑道:「如果你是因為千秋那點小恩怨就心中不安,那更是大可不必。不知者不罪,當初千秋在鋪子偶遇你的那檔子事,本來就是他自己故意藏頭露尾,如果因此就銜恨你,那也器量太小了。我不妨實話告訴你,長公主今天就在越家做客,她會想起你來,原本也是千秋多嘴說了一句。」

    裴招弟登時大吃一驚:「真的是九公子求情?」

    「自然當真,否則我也不會跑這一趟親自送你。」只希望越千秋這先斬後奏回頭不會引來東陽長公主一頓怒捶!不過韓昱既然放人,應該沒關系的吧?

    裴招弟想到傳聞中越千秋睚眥必報,而這位白蓮宗宗主則一直聽說是厚道人,所以才會在武英館中備受尊敬愛戴,心中只覺得越千秋必定是在算計什麼,而這位周宗主則是被瞞著,完全不知情。接下來,她便一面感激涕零地表示各種謝意,一面小心翼翼地套話,只想知道越千秋這麼好心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最終,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的她終於得到了一個讓她極端意外的答案。

    「越九公子是想給裴寶兒捎話……裴寶兒她居然看上了越九公子一位長輩?」

    周霽月嘆了口氣後就正色說道:「總之你回家之後,有機會就勸勸她,事情還沒到需要她私奔那麼嚴重。她父親是前宰相,她總得想著點父親的名聲吧?」

    仿佛是想到裴招弟自身難保,她又鄭重其事地說:「至於你自己,你不用擔心,我今天會親自見一見你家裡人。雖說我在裴家這樣的名門世家眼中,不過是個山野草民,但我還是能代長公主傳句話的。有長公主在背後撐著,裴家總不至於膽敢拿你如何。」

    裴招弟對周霽月的後一番話自然是相信的,也知道周霽月代表東陽長公主出面,如此一來裴家也許會冷待她,卻不敢加害她,可前面那番話,卻讓她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

    能讓越千秋出面把她保下來,也要給裴寶兒捎話的,那樣的長輩越千秋能有幾個?

    傳聞那位九公子連嫡親的三個伯父也不過看得很平常,真正放在心裡的男性長輩,越老太爺算一個,嚴詡算一個,頂多再加上劉戴兩位將軍,劉戴那兩位還不在金陵。可嚴詡已經有妻子了,據說夫妻關系還相當和諧,可裴寶兒總不能看上越老太爺那個年過七旬的老頭吧?

    而且周霽月說出來的話,似乎並不是勸裴寶兒不要起意,而是勸其不要私奔……

    難不成越千秋的意思是,哪怕裴寶兒不私奔,也有辦法讓他們在一起?否則如若對方真的不願意,以越千秋素來的心性手段,讓裴寶兒區區一個裴家庶女身敗名裂,於是不再攀龍附鳳,那還不簡單嗎?

    裴招弟想到這裡,簡直是恨得牙癢癢的。年少多金有權勢,這自然是不少女人最喜歡的夫婿人選,相反才貌兩個字反而要往後靠。而對她來說,如果不能三者齊全,那麼退而求其次,多金有權勢,這也是可以接受的。如今裴寶兒竟然不動聲色就已經勾搭上了一個!

    她輕輕咬了咬牙,隨即就抬起頭來,用無比誠懇的眼神看著周霽月,推心置腹地說:「周宗主,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我和寶兒妹妹向來不怎麼和睦,要勸她本來就是千難萬難。但更棘手的卻不是他,而是裴家。我伯父如今必定是恨透越家相關的人,哪怕寶兒和那位老大人的事情本來就是天作之合,他也一定會反對到底。除非寶兒私奔,否則她沒機會的。」

    馬車外頭的越千秋漫不經心地聽著車裡裴招弟擺事實講道理,對周霽月論證裴寶兒想要嫁給越家相關大齡男青年(甚至老年)的難度,又強調私奔也是女孩子尋求幸福的途徑,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人就差沒說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私奔的

    然而,他終究低估了裡頭那位裴大小姐的臉皮厚度,因為下一刻,這句話已經迸了出來。

    「換成是我,在家裡絕對不同意的情況下,我只有私奔這一條路可走!」

    周霽月同樣呆了一呆。她對越千秋轉述的蕭敬先那想法是非常反對的哪怕蕭敬先明言了自己這輩子不娶妻,可非要納裴寶兒一個前宰相庶女為妾,哪怕是越千秋聲稱人家自己早就主動楚楚可憐地訴說生活艱難,動機不太純良,可她本來還不大相信。不過現在……

    面前就有一個直接擲地有聲說願意私奔的!就連她們這些江湖兒女也沒這麼豪放,婚姻大事總得先征求父母長輩的意見!否則若貿然行事,呵,天知道人是不是蕭敬先那樣的騙子!

    很快,唯一的妹妹還落水亡故的周霽月,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姊妹之間的「情誼」。

    因為裴招弟拐彎抹角地告訴她,裴寶兒在裴家怎麼境遇尷尬,怎麼不受嫡母待見,怎麼被父親冷落,怎麼結不著好親事尤其是在裴旭致仕的情況下……總而言之一句話,不私奔,裴寶兒就等著所托非人,真心想結的那門婚事就是到地老天荒也成不了!

    眼看火候已經差不多了,裴招弟這才祭出了最後的底牌:「而且,與其讓我這個寶兒妹妹完全信不過的人去對她說,周宗主你出面去對她說,那才更有效果。不論你是勸她別私奔也好,私奔也罷,她至少會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來到底該怎麼走。」

    只要裴家不同意,你裴寶兒就算私奔也別想讓人明媒正娶!

    馬車之外,駕車的越千秋已經想鼓掌了。之前他還覺得人在絕境之中的表現不及程芊芊呢,結果,給點陽光就立刻燦爛了,這會兒那唱作俱佳的樣子,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他一面想一面朝左右看了一眼,想看看周霽月之外的幾個姑娘家是什麼態度。結果……

    宋蒹葭面對他的目光,用手指刮臉,仿佛在表示不害臊,為長輩拉這樣的皮條。蕭京京同樣皺眉表示鄙視。峨嵋的三姊妹則是好像品出了什麼滋味來,這會兒正在彼此嘀嘀咕咕說什麼悄悄話。至於弓箭射術幾乎都要超過慶豐年的令姑娘……人家在發呆!

    但很顯然,這些女扮男裝的姑娘家,再加上車中的周霽月,每個人都認為,他在抓間諜的當口去武德司撈出一個裴招弟,然後去一趟裴家替長輩解決終身大事,那是干私活。

    越千秋當然不會解釋。反正,他帶著這些姑娘們過來,只是為了把裴招弟送回裴家時能聲勢大一點,能夠吸引足夠多人的注意力。

    當馬車到裴家別院門口停下時,戴著鬥笠的他率先跳下車,緊跟著衝宋小女俠使了個眼色。等到宋小女俠上前去扯開喉嚨報了來意,就只見裴家門上一片混亂,趁著根本沒人主意他,他就丟下鬥笠放在車座上,一溜煙繞牆跑了。

    隱隱聽到裴家因為裴招弟的送回,前院吵吵嚷嚷都是亂七八糟的聲音,已經到了隔壁那戶鄰居後牆的他得意地一笑,隨即就麻利地翻上了牆頭。

    還有什麼比裴家門前那輛馬車更好的綁架工具嗎?至於掩護,徐浩都來了,他還怕什麼!再說,他就不信陳五兩真的會隔岸觀火,那個最會算計的肯定派了得力人盯著,甭管是他這裡,還是武英館那些少年們動手的各處,絕對不會少了人。

    陳五兩是主動給武英館的少年們歷練機會,同時故布疑陣。就算捅出簍子也會有人彌補。

    既然如此,他在辦事的同時就再順帶干一下私活。他唯一不確定的是,安人青能不能成功把蕭敬先帶到那預設的見面地點?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17 09:24
第六百一十二章 牆頭扔下的麻袋



    事實證明,安人青的段位,對付一下尋常男人自然手到擒來,但對付晉王蕭敬先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孽,還是有些力有未逮。

    她在金陵好歹是廝混了這麼多年的人了,原本又是渾身消息一點就動的類型,因此雖說跑到晉王府去撲了個空,可蕭敬先在金陵城如今也算是個名人,又最愛四下裡閑逛,久而久之就有不少人認得了那張臉。所以她一路打聽,沒費太大功夫,最終就堵到了這位晉王。

    可堵是堵到了,接下來的進展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這樣一條狹窄的小巷子,她是孤身一人,蕭敬先竟也不知道把隨從給甩哪去了。她甚至來不及道明來意,那一把折扇就已經挑到她下巴上來了。而那對鳳眼盯著她看了老半晌,分明是審視挑剔的眼神,可她卻覺得整個人有些發毛,仿佛下一刻自己就會被摁到牆壁上去,然後做某些漆黑小巷中常常發生的事!

    安人青固然一向自視很高,可從來不覺得從北到南看慣美人的蕭敬先會瞧得上她,所以才會爽快接下傳話的任務。而且,即便蕭敬先並不是沒事會到越家串門的類型,可要說真的不認識她才有鬼!她早就聽說,這位晉王殿下能在街頭叫出某個七品京官的名字。

    此時此刻,她就忍不住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早就該一口拒絕這個倒霉任務的!

    用這些理由安慰著自己,她終於能完整順溜地說話了:「晉王殿下,九公子說……」

    「我見猶憐,那個不諳風情的小子居然舍得把你當老媽子使喚?也實在是暴殄天物。」蕭敬先慢悠悠地打斷了安人青的話,隨即才手往回一抽,右手的扇子依舊沒有打開,而是輕輕在左手上敲了敲,似笑非笑地說,「他讓你來找我,就不怕羊入虎口嗎?」

    安人青忍不住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唾沫,心裡著實是七上八下。蕭敬先在北燕就不是一個好色的人,到了金陵之後更是閑雲野鶴一般,哪怕也曾經在青樓楚館中春風一度,可這等風流韻事根本不足為奇,畢竟偌大的晉王府,別說女主人,連個女眷也沒有。

    可此時蕭敬先這**裸調戲良家婦女的口氣算怎麼回事?如果是當年的她,想到王府富貴,這會兒早就欲拒還迎主動送上去了,可現在……見多世面的她打死也不敢沾染這個越千秋都要稱之為妖孽,常常咬牙切齒的家伙!更何況,她今天的任務本來就是關於女人的!

    於是,她竭力壓住心下的驚疑,屈了屈膝後就低著頭說:「晉王殿下莫要開這等玩笑。九公子說,答應您的事情,大約就應在今朝,您若是可以,勞煩日落時去珍珠橋,與那位姑娘會一會……」

    這一次,安人青仍然沒能把話說完,因為眼前倏然一閃,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的腦袋距離蕭敬先的胸口那距離頂多不到一寸!她下意識地往後連退幾步,見蕭敬先並沒有追上來,她方才使勁定了定神說:「九公子說,到時候會把人帶出來,接下來要怎麼做您二人自便……」

    傳達完這番話,安人青拔腿就跑,那速度簡直是超越了她以往最快的速度。她很不確定,如果再和蕭敬先呆上一會兒,自己是不是會更加狼狽。當她好容易離開小巷,繼而按著胸口打算彙入光天百日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時,她這才有余暇轉身看了那幽深小巷一眼。

    那位姑娘是誰?這麼想不開,居然喜歡上了這位自家公子尚且想保持距離的北燕國舅爺?

    蕭敬先當然看到了安人青這明顯戰戰兢兢的回眸,他哂然一笑,隨即轉身就往回走。今天明明是越千秋那位名義上的母親第一次宴客,之前越千秋還請了那麼多客人回家,甚至包括小胖子,還有蕭京京這樣身份有些麻煩的小姑娘,眼下卻突然有時間來解決他那樁難題了?

    他之前在小胖子和越千秋面前,在皇帝面前,固然是那麼說的,可他只不過是拋一個難題出去,果然皇帝立時一副作壁上觀的派頭,再沒有想著給他牽線搭橋找女人,而一度熱心的小胖子也明顯想通了,對於這種事顯得不那麼熱衷。

    越千秋理應也是如此,今天這到底是哪來的雅興?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那是越千秋為人處事的習慣,可對於晉王殿下,那自然絕非如此。當隨隨便便走過好幾條巷子之後,等蕭敬先再出現在人前,他身上的衣衫已經和之前見安人青時截然不同,就連相貌也已經足以讓越千秋這種認識他的人當面看見也認不出來。

    他從前就對越千秋講解過化妝的要訣,甚至還扮過女人,此時也不知道上哪找來的材料,硬生生讓一張素來豐神俊朗的臉顯得瘦削憔悴,就連眼睛和眉形乍一眼看去也和往日大相徑庭。頭發蓬亂,步態微跛,一切的一切都掩蓋掉了他身上從前最顯眼的那些特征。

    此時此刻,這樣一個顯得極其落魄的書生就步履蹣跚地往裴家別院的方向走去。

    在接到安人青邀約之後,蕭敬先不是去珍珠橋上准備會佳人,而是赫然打算親自摸一下,越九公子到底打算干什麼。

    一路走一路逛到地頭,蕭敬先就漸漸發現不對勁了。盡管四周圍並沒有竄出阻攔他的人,可幾乎看不見一個行人的街道,全部關門的店面,卻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一點,前頭有情況。他當然可以轉身就走,可思來想去,一貫我行我素的他還是選擇了進入一條暗巷。

    不到一刻鐘之後,暗巷中就搖搖晃晃走出來一個頭臉略有些青腫的黑衣中年人。他剛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已經有兩個人從暗處顯出身形,衝著他快步迎了上去。

    「怎麼就你一個,你們不是兩個人一頭一尾過去攔截剛剛那個可疑書生的?難不成是給他跑了?」

    「別提了。」鼻青臉腫的中年人苦笑一聲,回頭看了小巷一眼便低聲說道,「什麼落魄書生,根本就是喬裝打扮!那是晉王,他說和越九公子有約……再者,我和阿濤根本就打不過他,當然只能放人過去!」

    晉王?兩個武德司的干將彼此交換了一個表情,同時感到大為頭疼。這抓捕北燕秋狩司暗諜的當口,這位來自北燕的國舅爺突然摻和進來,到底是什麼名堂?別說人可能裡通北燕,就算人並沒有那個意思,可仍然是大大的添亂啊!

    韓都知前腳剛見過親自過來的陳公公,越九公子後腳就托付了那位周宗主過來要裴招弟。緊跟著,人竟然不去正主兒家,帶上裴招弟就去拜訪隔壁的裴家別院,這會兒裡頭動靜越來越大,簡直讓他們懷疑那些武英館的小姑娘們是不是和裴家人打起來了。

    為了這個,親自趕過來坐鎮的韓都知瞧著已經夠頭疼了,現在這位晉王還說和越九公子有約,硬是要擠進去,一會兒指不定出什麼大事!得了,趕緊的給裡頭那幾層布防的送消息,免得人家措手不及!

    說到越九公子……那位惹是生非的祖宗好像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別人糾結,在暗巷中打人悶棍之後表明身份的蕭敬先卻根本沒有自己在惹事的自覺。他閑庭信步似的接近裴家別院,隔著老遠還看不到正門口,他就聽到了內中那幾乎沸反盈天的大動靜,某些吵嚷的字句甚至隨風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因為有安人青代越千秋來給他送信,他不用想都知道越千秋肯定在裴家搞什麼么蛾子,當下略一思忖就有了主意。

    他沒有貿貿然從大路靠近,又找了幾條暗巷一鑽,最終出來時,已經是能看到別院大門了。他隨便找了個能夠觀察到裴家別院門口的牆角,將那邊望風的一個武德司校尉給打了悶棍,隨即把人放到一邊靠牆坐了,他雀占鳩巢,背一靠手一揣,眯著眼睛遠望那已然緊閉的別院大門。

    可別說,他心裡著實很好奇,越千秋到底打算怎麼把裴寶兒帶出來和他見面難不成真的是打出來?可沒過多久,裴家別院大門口倒是動靜全無,裴府隔壁的牆頭卻是鬼鬼祟祟探出來一個人影。只見那人四下掃了一眼,隨後就又溜了下去。

    盡管只是一眼,可隔著老遠的蕭敬先哪裡會認不出,那不是越千秋是誰?

    這小子居然想到通過裴家隔壁鄰居來作案?這算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麼?可是,如果只是簡簡單單為了他那點「兒女私情」的小事,那些武德司的家伙在附近轉悠算怎麼回事?

    正當蕭敬先在那琢磨越千秋和武德司在搞什麼名堂,他冷不丁瞅見,剛剛越千秋出現過的牆頭,此時赫然多了一個麻袋。他才剛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那麻袋也不知道是重心不穩還是被人一推,竟是就這樣徑直重重摔落下來。

    知道自己就算這時候緊趕著上去接,也制止不了麻袋和地面重重碰撞的命運,他到底還是沉住了氣,可就在還剩最後一丁點距離就要落地的時候,那麻袋卻突然頓住了,以非常微小的幅度上下竄動了兩下,停住之後一小會兒,這才徐徐落地。顯然,袋口上頭拴了繩子。

    眼瞅著袋子最終穩穩落地,越千秋那條人影如同一縷青煙似的從牆頭竄了下來,隨即利落地扛起那麻袋,就朝裴府別院門口空著的那輛馬車摸去,打開門之後就徑直把麻袋往車廂裡一扔,蕭敬先終於忍不住暗自嘬牙,索性也不去管身上的偽裝,大步走上前去。

    趁著裴家現在一團亂,要抓的人又已經到手,越千秋此時哪裡高興在此多留。他的如意算盤是,先用馬車把人轉移走,如果碰到武德司又或者總捕司的人那就最好,因為可以立時把麻袋移交過去,如此一來,自己就能駕車返回,繼續在這安安生生當車夫做接應。

    然而,他才剛把麻袋丟上車,就只見一個人健步如飛地往自己衝了過來,他立時心裡咯噔一下。徐浩剛剛幫著他喬裝打扮引開人,此時正在那位前中書舍人家裡做最後一幕的准備工作,自然不在這裡,可徐浩說之前發現有疑似武德司的人在四周圍望風,此時怎麼會放了人過來?看這個來人的打扮,不像是武德司的啊!

    穿得儼然像是個車夫的越千秋砰的一聲關上了馬車車門,跳上車夫的座位之後,立刻提起了馬鞭。對於趕車的這項技能,他雖說沒能點到滿值,但這些年在學習各項技能的時候也學到了一點,此時他就毫不遲疑地趕了車朝著來人迎了上去。

    別看他手中馬鞭看似尋常,只要稍稍運勁,就是一杆非常好用,軟硬兼備的武器。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來人看到馬車過來,側身避過馬頭,仿佛並不是衝著他過來的,可隨即竟是在快要和馬車擦身而過時,突然伸手在車轅上輕輕一按,整個人騰身而起,繼而輕輕松松地落在了他的身側。他還來不及動手又或者動口,就聽到了一聲嗤笑。

    「怎麼,你這是打算用麻袋裝了人去珍珠橋和我相會?」

    人沒認出來,越千秋至少能認得出聲音。他一下子把即將出手的鞭子收了回去,隨即哭笑不得地說:「我說晉王殿下,你好歹有點兒架子好不好?我讓安人青給你帶話,你就耐心點兒在珍珠橋等不行嗎?居然直接找到這兒來湊熱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愛湊熱鬧的人。」蕭敬先笑眯眯地聳了聳肩,卻是二話不說伸手去撥身後的車門。還沒等他得逞,旁邊就閃電似的伸出一只手來,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見狀瞥了一眼額頭青筋畢露的越千秋,隨即放下手坐回了原位:「我就說麼,就算你再不知道憐香惜玉,一個又沒有得罪過你的女人,你還不至於套了她麻袋帶過來見我。說吧,車裡是誰?」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著臉說:「那當然不是要送去見你的人,那是我拿來向人交差的。至於你那一位,霽月和其他姑娘們已經進了裴府別院,一會兒就能有結果。」

    蕭敬先漫不經心地一笑,卻沒有諷刺揶揄。等到馬車拐進一條小街,韓昱和幾個精干校尉如臨大敵地等候在那兒,他毫不在意地跳下車讓開,眼看越千秋亦是下車,從車廂裡拎下那個分量分明很不輕的麻袋,移交給了韓昱,後者開袋驗看後立刻微微頷首交給隨從,打了個手勢後就領著人匆匆離開,從始至終都沒和他打招呼,他直到人沒了影子,這才開了口。

    「我就知道你這小子還沒那麼多空閑,果然,我那事情你只是順帶的。不過無所謂,我不管剛剛你送走的那麻袋裡裝的是誰,我只是很好奇,你想怎麼從裴家拐人出來?」

    正事辦完,越千秋重新趕了馬車回去,等看到裴家別院門口依舊是大門緊閉,內中爭執吵嚷依舊不斷,他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那還不簡單?當然是趁亂行事啊!隔壁一亂,禍及鄰居,本來現在就已經亂成一團的裴家還落得著好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19 09:47
第六百一十三章 譏刺和闖關


    簡單粗暴不怕事大,這就是有人在背後撐腰的越九公子從小到大在明面上的行事宗旨。

    而白蓮宗周宗主一貫給人的印像卻是爽朗大氣仗義,嗯,也不失小心謹慎,這才能夠把一度除名的白蓮宗成功帶上正軌,以弱冠之齡便成為一方領袖,年輕一代中隱為第一。

    可今天的周霽月,那卻是猶如越千秋附體。在護送裴招弟進了裴家家門之後,一貫對人謙和講理的她竟和裴家人針鋒相對,哪怕是面對裴旭這個前宰相亦是絲毫不肯退讓。

    裴旭只是表明不肯接收裴招弟,說是裴家沒有這樣女兒。周霽月的怒吼就開始了。

    「堂堂名門世家,難道就只會出了事情歸罪於一個晚輩?裴姑娘身邊的侍女確實做出了行刺長公主的逆舉,但她身邊的侍女是哪來的?難道是她自己從路上撿回來的孤女,又或者是天上掉下來一個人在她身邊伺候了多年?難道人不是長輩給她挑的,難道人不是先踏進了裴家大門,然後才到她身邊的?」

    「長公主身為遭人行刺的苦主,尚且知道明辨是非,寬仁為懷,沒有因為一個婢僕就歸罪於裴姑娘,讓我們幾個從武德司接了裴姑娘出來,護送了她回家,沒想到裴家竟然把她一個女孩子拒之於門外,還說什麼裴家沒這樣的女兒。這是怕事想要撇清,還是做賊心虛?」

    「怪不得現如今街頭都在傳唱裴家家教敗壞,得勢的時候雞犬升天,失勢的時候就拋出一個是一個,還倒打一耙說人家牆倒眾人推。什麼百年世家,不過是一群蠅營狗苟的自私自利之輩而已!」

    眼看周霽月以寡敵眾,根本不接那些引經據典的言辭,一句句如同刀子一般鋒利的言語朝對方扎了過去,一旁宋蒹葭滿臉敬仰,峨眉三姝中最小的紫葭亦是搖旗吶喊,七嘴八舌幫腔,只有令祝兒護著蕭京京,兩個在紅月宮時就親若姊妹的姑娘都只是在那看熱鬧。

    至於作為爭端中心的裴招弟,此時此刻被眾女護在身後,見裴旭簡直快要被氣得倒仰了,她頓時又是慶幸,又是屈辱。

    慶幸的是如若今天來送自己的不是這些出身武門的姑娘,而是東陽長公主隨便挑的男性護衛,那麼必定不可能為了自己一個行刺長公主的嫌疑人,怒懟曾經的宰相,名門裴氏的家主;屈辱的則是伯父好歹曾經是這天下頂尖的大臣,在一群毛丫頭面前卻有些理屈詞窮。

    但此時此刻人家是為了自己,而且性命前程要緊,裴招弟卻也顧不得感慨伯父的狼狽。

    經過之前和周霽月的交談,她深知也許這位仗義的周宗主為自己說話確實出於一腔義憤,可越千秋和她有齟齬卻依舊出面在東陽長公主那兒替她求情,卻肯定是為了借著送她回家的機會傳話給裴寶兒。

    所以,瞧見裴旭身後除了她那些叔父伯父,就是一些和她同輩的兄弟,與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裴青雲卻不見蹤影,裴寶兒這些姊妹就更不用說,她不禁輕輕咬了咬牙。盡管身為爭執的中心,但鋒芒正盛的周霽月占去了大多數目光,她就小心翼翼往令祝兒的方向挪了挪。

    好容易挪到了令祝兒身側,還沒等裴招弟說出請對方幫忙送她去見裴寶兒的話,就只聽後院傳來了一陣巨大的喧嘩,隱約還有女子的尖叫聲。面對這樣的動靜,她一下子閉上了嘴,果然,不消一會兒,她就只見一個熟悉的僕婦滿面驚慌衝到了前院。

    「老爺,隔壁羅中書家裡的人說闖進來一個江洋大盜,不知怎的竟是把羅中書給弄不見了,有人又瞧見那江洋大盜翻牆跑到咱們家後院來了,就吵嚷著要進來找人……被攔了一攔之後,羅家人竟是不依不饒,不但有家丁翻牆闖進了後花園,還不止一個,這會兒後院一團亂,夫人和小姐們都嚇壞了……」

    此話一出,周霽月等人不禁全都為之一呆。雖說越千秋說是會鬧一場風波,偽裝成有江洋大盜從隔壁竄入裴府別院,可所謂江洋大盜也就是徐浩虛晃一槍就會飛快溜走,於是頂多裴家自己亂上一陣子,她們就可以趁虛而入。

    可誰能想到,隔壁那位小小的中書失蹤,其家人竟會悍然闖入這裴府後院!哪怕嚴格意義上來說,真正的裴府已經燒了,這裡是別院,而且裴旭也已經致仕,可羅家膽子也太大了!

    果然,面對這個出人意料的消息,本來就已經被周霽月那毫不留情的諷刺氣得發抖的裴旭,這會兒簡直幾乎要被氣暈了過去。至於其余那些裴家子弟,那更是沒人還有功夫理會裴招弟一個女人,甚至沒等到家主發話,轉身拔腿就往後院衝去。

    眼見家中後院大亂,裴旭無心再和周霽月打嘴仗,丟下一句送客,同樣打算拂袖而去。

    可他才剛走出去兩步,背後就傳來了裴招弟的聲音:「周姐姐,雖說他們不認我是裴家人,但我卻還當自己是裴家的女兒!隔壁羅家雖說和裴家算不得通家之好,可也是官宦人家,如今竟然因為所謂的江洋大盜擄走了家中主人的理由,就擅闖裴家後院,恐怕事情有蹊蹺!如今這裴府別院雖說有家丁,有供奉,可後院之地畢竟男女有別,還請你們幫忙去看看!」

    「孽障!」裴旭登時只覺得後背汗毛根都豎了起來,可還沒等他下一句罵聲出口,剛剛一直沒找到發揮余地的裴招弟就直接把他給噎了回來。

    「我是做錯了事,可裴家素來重男輕女,家裡男人一個個都縱容得無法無天,卻不把家裡的女人們當人,只知道在她們身上撒氣!這要是隔壁羅家的人萬一闖到哪位伯母嬸娘甚至姐妹們房裡去了,天知道有些人會不會因為維護裴家的聲譽,讓她們去死!」

    面對這尖銳到極點的指責,裴旭這次真的是捂著胸口,直接背過氣去,整個人都軟倒了下來。左右隨從慌忙上前攙扶他,場面亂成一團。

    要是換成平常,裴招弟奉承討好這位手握大權的伯父還來不及,哪敢把人氣成這樣子。可此時此刻自忖撕破了臉,又想到以裴旭為首的裴家男丁竟然如此對待自己,她也索性豁出去了,上前一把拉住周霽月的袖子就大聲說道:「周姐姐,我帶路,我們走!」

    「不……不……不……許放她們進去……」

    裴旭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阻止,可當他終於緩過氣來恢復了說話的能力時,就只見那些送裴招弟回來的女孩子們已經全都不見了,而面前只有幾個苦著臉的隨從。面色鐵青的他抬起還在哆嗦的手,對著其中一人就是重重一巴掌。

    「誰讓你們放她們進去的!」

    半邊臉腫得老高的親隨苦著臉跪了下來,其他人雖說沒挨打,可也同樣委屈。誰說沒攔?可那些女孩子何其凶悍,一推一撥,他們就不由自主地給人讓路,還有人倒霉地摔了個跟頭!

    而看著這一幕,裴旭差點暴跳如雷。要不是他知道隔壁羅家人和越家素無往來,羅中書在政事堂時就得罪過越老兒,於是才成了他手底下的人,就連所謂的「因病致仕」也和越老兒有極大的關系,甚至下台之後還在想方設法想把越老兒拉下來,斷然不可能和越家沆瀣一氣,他簡直要懷疑這後院大亂亦是越家人搗鬼。

    「快,快去把幾位供奉請出來!」

    有裴招弟這個裴家人帶路,周霽月等人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礙就順順利利進入了後院。當然,這其中少不了翻牆抄近路。總共七個武藝相當不錯的女孩子,帶上一個不諳武藝的裴招弟,那自然是毫不費力。

    而等到站定確定了方位之後,裴招弟豎起耳朵聽了一下四處的動靜,就立時露出了笑容:「寶兒妹妹雖說是伯父的女兒,可她是庶出,平日因為在伯母面前奉承得還好,看上去似乎挺受寵的,可私底下卻過得不怎麼樣。此時後院一亂,絕對不會有人記得她……我們抄近路,從這邊過去!」

    周霽月見裴招弟不由分說拖著自己便走,不禁眉頭大皺,只覺得這位才剛被裴家拋棄的世家千金實在是振作得太快。然而,眼下確實是為越千秋捎話來得重要,她也就沒有掙脫裴招弟,而跟在她們二人後頭的其他姑娘們,則是少不得竊竊私語。

    其中,宋蒹葭的話說得最是露骨:「什麼名門世家,惡心死了!」

    其他人雖說不像宋蒹葭那樣衝動,可心裡的想法卻也都差不多。蕭京京就抓著令祝兒的胳膊落在最後面,非常小聲地嘀咕道:「怪不得從前娘一直都說我沒見過人心險惡,之前劉國鋒那兒我已經見識過一次了,到裴家又見識過一次,真是開了眼界!」

    「這算什麼,你還沒見過為了自己飛黃騰達,把門中弟子長老扔在金陵的掌門呢!」令祝兒哂然一笑,隨口說起了當初幾乎害慘了慶豐年等人的徐厚聰,見蕭京京那張臉頓時黑了,她登時想起紅月宮主蕭卿卿同樣是把大批手下都丟下,自己只身潛逃,不禁大悔失言。

    然而,她終究不那麼相信蕭卿卿會如此涼薄,再說蕭京京自己也不似最初那樣失魂落魄,她就親昵地攬著小丫頭的肩膀,朝著前頭的裴招弟努了努嘴。

    「別去想那些煩心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看看裴招弟,她的經歷比你好不到哪去,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可你看看她?說跪就跪,說起私奔就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躲我身後的時候看上去那麼怯弱,罵起伯父來卻是義憤填膺的樣子。

    這種見風使舵的兩面派適應性太強了,相比之下,你得改改那死心眼!唉,如果海叔已經被放出來就好了,有他暗中接應,那就萬無一失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妾身未明,萬一人家起壞心,你就很危險?我才不信你不是宮主的女兒這種蠢話呢,宮主肯定是為了保全你,這才那麼說的!」

    蕭京京哪裡不知道令祝兒是為了安慰自己,卻沒有答話,只是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比自己高一頭的令祝兒胳膊上,心裡早已經沒有最初乍聞驚訊時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大概是因為被越千秋耍花招弄得「死」過一次,她早就沒有什麼尋死覓活的衝動了。

    正如裴招弟預料的那樣,在整個後院亂成一團的時候,裴寶兒和兩個庶妹合住的小院顯得格外寂靜。如果不是大門緊閉,恐怕還會讓人錯認為這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其他地方的紛亂。伸手去推門卻發現紋絲不動,裴招弟就低聲說道:「大概是從裡頭下了門閂……」

    「我過去看看!」

    周霽月還來不及阻止,就只見宋蒹葭已經第一個翻過了圍牆,峨眉那位小師妹緊隨其後。眼見得大門須臾就被兩個丫頭笑眯眯地拉開,周霽月頓時哭笑不得。

    你們還真的不把自己當客人啊?裡頭的人聽到動靜該嚇壞了吧?

    而裴招弟眼神一閃,這才終於松開了剛剛死死拽著周霽月的手,快步衝到了小樓前揚聲叫道:「寶兒妹妹,素兒妹妹,欣兒妹妹,是我!隔壁羅家人闖到後院來了,但我帶了武英館的周宗主她們幾位過來,你們不用怕!」

    隨著她這叫嚷聲,原本一片寂靜的二層小樓終於有些動靜。不多時,一樓原本緊閉的大門就被人拉開,一個尚在總角的少女便提著裙子匆匆出來。她卻根本不理會裴招弟,直奔身材高挑的周霽月,上下一打量,眼睛忽閃忽閃的她就開口問道:「我是裴素素,你就是白蓮宗周宗主?」

    周霽月見來人天真爛漫,得知並不是自己要找的裴寶兒,她不知怎的竟是微微松了一口氣,當即笑道:「是我,不請自來,還請不要見……」

    她那個怪字尚未說出口,就只見裴素素盯著她腰間寶劍看了好一會兒,隨即喜笑顏開,轉身大聲叫道:「寶兒,欣兒,快來看,是活的周宗主!就算真有惡人到我們這來也不用怕了!」

    聽到活的周宗主這五個字,蕭京京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其他人亦是忍俊不禁,周霽月大為無奈。下一刻,就只見屋子裡又出來兩個少女,前頭的那個嬌艷得如同一朵鮮花,漂亮得讓同為女孩子的眾人也有些移不開目光,以至於後面那位清麗可人的少女便顯得黯淡了許多。

    等到她們一前一後到了眾人面前,前頭那位嬌美如花的便笑著說道:「之前就聽人說前頭周宗主送姐姐回來了,我和素素欣兒都只恨不能去前頭見一面,沒想到總算還是如願以償。只可惜是家裡一團亂的時候,沒法招待各位貴客。我是裴寶兒,先謝謝各位因為姐姐的話便到這兒來保護我們姊妹三個。」

    瞥見裴招弟登時面色一變,周霽月不想拐彎抹角,當即直截了當地說:「寶兒姑娘,如果不介意,我有幾句話單獨對你說。」

    裴寶兒頓時愣住了。她瞅了一眼面色微妙的裴招弟,又見素素和欣兒兩姊妹眼神閃爍,她雖說心下大為不安,可人家一路硬闖到這裡,如果真的只是為了見她,那她再躲無疑毫無意義。只是片刻猶疑,她就當機立斷地說:「好,請周宗主隨我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0 09:30
第六百一十四章庭院深深深幾許

    和裴招弟的虛情假意不同,週霽月素來是不喜歡婆婆媽媽的人。跟著裴寶兒來到她的閨閣,眼見其將兩個侍女都遣退了之後,她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曾經單獨見過晉王?」

    這樣單刀直入的問題,登時讓第一次見這位周宗主的裴寶兒面色一白。她藏在袖子裡的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牙齒也不禁輕輕咬住了嘴唇。如果不是對面站著的這位實在是給了她非常不小的壓力,她甚至能把嘴唇咬出血來。足足好一會兒,她才勉強鎮定了下來。

    「沒錯。」知道此時此刻虛詞敷衍搪塞,只會讓人看不起,她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自從懂事之後就恨不得離開這個家,稍大之後,更是希望立刻找個還能看得過去的人嫁了。我知道,裴家養了我這麼多年,嫁出去的女兒,還要賠一份嫁妝,總希望能收穫一份好處,可現如今家裡淪落到這個樣子,甚至連那些老頭子都因為利益成了聯姻人選,我實在不能忍!」

    「那你就覺得,在北燕便已經是頂尖貴冑,如今南來又備受禮遇的晉王能看得上你?」

    面對這犀利到極點的反問,裴寶兒索性昂起頭直視週霽月的眼睛,不閃不避地說:「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得上我,但至少他未娶,我未嫁,我為什麼不能試一試?娶了宰相之女,那些曾經敵視提防晉王的人總能消停一點,不是嗎?」

    說到這裡,她的臉色漸漸黯淡了下來:「不過如今父親已經致仕,裴家牆 倒眾人推,就連隔壁一個區區中書的家人都能闖到後院來,所謂世家大族已經只剩下一個名頭,我就更加算不了什麼……當然,從前我一個宰相庶女,原本也配不上他,我只是想在自己能爭取的範圍之內,替自己爭取最好的。」

    直到裴寶兒一口氣說完,週霽月躊躇片刻,心想橫豎越千秋沒給自己劃出最後的底線,她就索性開誠佈公地說:「晉王殿下把見過你的事情,告訴了皇上。」

    此話一出,她就只見裴寶兒原本就雪白的臉上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肩膀微微顫抖,可總算腰還挺得筆直,並沒有因為事機敗露就失魂落魄到癱軟。於是,她就說出了後半截話。

    「你也應該知道,皇上一度想把皇室宗女許配給晉王,但晉王坦白並沒有娶妻的意思。而且,如今北燕皇帝竟然聲稱出自青城,之前留在北燕的甄容是晉王的遺子,晉王雖說矢口否認,可他對皇上還說,如此他更能夠當個閒雲野鶴,因為他連子嗣的擔憂都沒了。」

    「他這輩子,不會娶妻,頂多只會納妾。這就是我想轉告你的話。這也是他在皇上面前說的,千秋親耳聽來,不會有假。」

    事到臨頭,週霽月還是決定把話說清楚,縱使越千秋事後會氣急敗壞地埋怨她這不是牽線搭橋,而是壞事,那她也認了。她實在是做不出來誘拐人私奔的勾當,哪怕這件事乍一看確實是把人拉出火坑,蕭敬先也承諾不會娶妻,可誰知道他日後是否會完成承諾?

    更何況,萬一他開了個頭之後,來個侍妾成群呢?

    裴寶兒那如同白紙一般的臉上奇異地浮現出了一絲血色。她低下了頭,彷彿是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她就最終抬起頭來,眼睛竟是空前的明亮。

    「週姐姐,如果我想私奔,你能幫我嗎?」

    這一刻,週霽月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之前裴招弟說話時的樣子,心想自己還真是錯估了人心,果然只有裴家人才能瞭解裴家人。那個同樣功利心極強的姑娘就彷彿預言一般,一語料準了裴寶兒的選擇。

    眉頭大皺的她盯著這位裴氏庶女看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最後一次告誡道:「雖說我不是你這樣的世家千金,但也知道聘者為妻奔為妾,而且你該明白的,晉王蕭敬先這樣的男人,既然沒有對你一見傾心,那麼哪怕你主動送上門,他也不會改變初衷。」

    「總比我在這兒等著嫁給任何一個現在能稍稍幫上裴家,日後又能夠輕鬆一腳踢開的老頭子強。」裴寶兒嫣然一笑,那笑容顯得嬌豔不可方物。

    「我娘乃是裴家的奴婢,但她並非生來就是世僕,而是被人拐了之後賣進裴家的。那時候裴家經歷了一場小動盪,因為某個蠢貨,其中一支都遭了秧,世僕被株連進去不少,急需用人。我娘被買進去之後,還記得被拐賣之前家在何處,父母何人,竟是拚死見到了當時已經是一方高官的父親。讀過書認得字的她覺得,出身世家又當著高官的父親會送她回家。」

    裴寶兒那笑容淡去了一些,語氣中流露出了幾分冷冽:「呵呵,她在人販子手上時故意經常少吃或是不吃,把自己餓得面黃肌瘦,所以才會被希望買幾個老實婢女的裴家挑上。而父親發覺竟然買了一個讀書識字的婢女,也確實很驚訝,就留了她在書房伺候,過了三個月,他告訴她家中遇到天災和瘟疫,所有親人都死了。」

    「那時候,我娘因為飲食調理,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聽到這樣的噩耗,幾 乎差點尋死……再之後周宗主你也應該猜得到,父親待她很好,她就成了我父親的侍妾。她一直都很受寵,甚至在收房之後,還能進出我父親的書房,直到我三歲時,她因緣巧合在我父親書房的密格里發現了另外一張身契。」

    「不是牙婆賣人的身契,是她家裡賣人的身契。我父親是找到了她的家人,可他們早就宣稱女兒死了,如今哪肯把在人家中當過婢女的女兒再重新認回來?而父親也沒有挑明她是在裴家,於是一百兩銀子就和她家裡再次簽了身契。要知道,大名府馮家也算是有七八百畝地,家裡祖上出過一個七品官的小地主,可被拐走的女兒明明找到,卻不願意認回來!」

    「我娘在最初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一時大病了一場。可她終究還是硬挺了過來,可身體卻垮了。撐到我七歲時,她把身世告訴了我,沒多久就去世了。哦,那段時間父親早就有了新寵,若不是娘在看到那張賣身契之後幡然醒悟,在我那嫡母面前想方設法討好奉承了三四年,也許我就沒有什麼以後了。」

    「我是我父親第四個女兒,不管是門當戶對的嫡母生的大姐,還是庶出的二姐和三姐,剛開始看上去嫁得不錯,可父親身在官場,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姻親變成仇敵。當父親和她們的婆家變成仇敵,把人打到不能翻身的時候,何嘗顧忌過區區三個女兒?」

    「就連我的嫡母,正經裴家夫人,也只有嘆氣,嘆氣之後終究惦記的還是兒子。從娘的遭遇,還有我那兩個姐姐的遭遇,我就知道,什麼家族,關鍵時刻根本就不會把你放在心上!」

    週霽月無 判斷裴寶兒此時這番話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可哪怕有一半是真的,那也已經足夠驅使一個女孩子絕望到不惜私奔了。只不過,她終究不覺得蕭敬先值得託付終身。

    那傢伙是個不可用常理揣摩的人,更何況,此人從北到南,到底有幾分是真心?

    裴寶兒見週霽月沉默不語,便加重語氣說:「周宗主你既來見我,又說了那樣的話,足可見晉王至少記得我這樣一個人,否則你何必特意來告誡我?至少還能憐憫我一些的晉王,和一個嫁女兒只為一時利益,然後就翻臉無情的家族,我還用得著選擇嗎?」

    「再說我私奔之後,他們還能怎樣,掘了我母親的墳嗎? 」

    裴寶兒哂然一笑,下巴竟是比之前揚得更高,「娘生前就說過,死後願挫骨揚灰,做個孤魂野鬼,也不想再和裴家,和大名府馮氏沾上半點關係。所以,她的骨灰我早就在一次祭掃之後悄悄挖出來灑了。至於什麼宗譜除名,口誅筆伐,我還怕這個?」

    週霽月終於發現,自己什麼都不必說了。她沒有再徒勞地勸阻,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既然你已經想明白了,那麼你準備一下,我帶你去珍珠橋,見他一面你再做決定不遲。」

    她停下腳步,不用看也知道背後的人大概是什麼表情:「千秋本來是想讓你見一見晉王,兩邊把話說清楚,我卻不希望你一步走錯,步步走錯,但既然你下定決心,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裴寶兒只覺得整個人瞬間活了下來,立時盈盈行禮道:「多謝週姐姐,你之前那番話的好意,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知道以色侍人不能持久,但我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不論如何,為晉王殿下料理家務總是能做好的,勸他多向著我大吳總是能做到的。」

    週霽月背後是越千秋,越千秋背後是當朝首相,而當朝首相背後顯而易見便是天子!只要她能夠替大吳皇帝看住蕭敬先,那麼下場再差也不會比裴家把她隨便嫁個老頭差!哪怕不能做正室,那也已經比現在的處境強太多了!

    週霽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等出了門之後,見宋蒹葭正如同門神似的堵在門口,她就上前去低聲問道:「可有人來過?」

    宋蒹葭笑吟吟地一揚眉,得意洋洋地說:「我們把院門關上了,裴姑娘又把她那兩個姊妹都勸住了,外頭剛剛有人來問過,她那兩個姊妹就搪塞了過去。恐怕他們根本沒想到我們到了這兒來!」

    聽到這裡,週霽月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就拍了拍這位回春觀小師妹的肩膀。她到底沒有直說裴寶兒已經打算私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她答應跟我們走。」

    宋蒹葭頓時瞪大了眼睛,隨即興奮地問道:「怎麼走?打出去?還是再放一把火?」

    直接在小丫頭的腦門上敲了一下,週霽月這才沒好氣地說:「你去叫裴招弟來。」

    「咦?」別人不知道屋子裡發生了什麼,宋蒹葭卻知道,她登時瞪大了眼睛,可緊跟著,她竟是喜上眉梢地說,「這是要李代桃僵嗎?要她和裴寶兒換衣裳,那還不如我來呢!這樣週姐姐你帶她先走,我一會兒就能出來和你匯合!」

    週霽月頓時哭笑不得:「你想太多了!你和她身材相差那麼大,怎麼假裝?裴招弟也是,她怎麼會願意留下來頂罪,不怕她伯父翻臉不認人?再說了,真要是出了這種事,另外兩位裴家小姐也會受到牽連!與其這樣,還不如我找藉口說帶人去見長公主!」

    雖然這是一種很拙劣的法子,但反正越千秋早就說過,只要成功把人帶出來,方法簡單粗暴沒關係。如果她有本事,一路帶著人殺出來都行……反正又不是今天就私奔,帶出去給蕭敬先見一面而已。重要的僅僅是之前怎麼見到裴寶兒,其他的都不重要。

    等到宋蒹葭無精打采答應一聲過去叫人了,她聽到背後靠近的腳步聲,這才頭也不回地說:「裴招弟已經知道了一點你的事,當然,她並不知道是晉王。因為要見到你,勢必得需要她帶路,雖說這樣一來,萬一她洩露出去恐怕會有麻煩,但她這個人太聰明,不會做傻事。而我要帶你走,誰都可以瞞著,唯有她必須知道,因為她得留下來為你遮掩。」

    裴寶兒登時心中一凜。可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一貫與她不和的裴招弟會不會使什麼麼蛾子,她已經沒有功夫也沒有餘地去考慮了,當即只應了一聲好。很快,她就看到宋蒹葭興沖沖地把裴招弟帶了過來。

    和她素來不和的裴招弟那張臉上的笑容雖然和善,但她還是瞧得出對方並不高興。

    果然,當裴招弟踏入屋子和她對面相處時,她就只見剛剛在周霽月面前顯得頗為恭敬的堂姐瞬間露出了陰沉的表情,那眼神中的某種忌恨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的。然而,當著週霽月的面,她只是低下頭來,一聲不吭。

    而裴招弟雖說並沒有從宋蒹葭口中探知內情,此時卻同樣想到了李代桃僵四個字。她看著這個一貫最不喜歡的堂妹,微微揚了揚下巴。

    「你要是跟著周宗主就這麼直接走了,裴家那些出嫁的女兒也好,沒嫁的姑娘也好,日後還怎麼嫁得出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 「既然要李代桃僵,那麼就把事情做到底。不如到時候就對外宣稱,和人私奔的是我,反正有那樣的父親,身邊又出了膽敢行刺長公主的侍女,我名聲已經徹底敗壞了。如此一來,至少能保住伯父的名聲!」

    這才是她能夠在裴家繼續立足的唯一期望……拋開那個犯罪的父親,以裴旭庶女的名義活下去!哪怕裴旭不是宰相了,日後也很可能難以東山再起,可總比她生父的處境強!

    週霽月怎麼都想不到裴招弟竟然會出此下策,眼見裴寶兒面色遽變,她正要開口說話,誰知下一刻外間卻陡然又是一陣巨大的喧嘩。

    「裴府重地,豈容爾等宵小一再亂闖,給老夫束手就擒……鼠輩,你竟敢偷襲!」

    聽到前院似乎有人闖進來,而且還打起來了,這下子,週霽月頓時忘了這兩姊妹之間的爭端,著實有些措手不及。難不成越千秋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得,竟然親自上陣闖了進來?

    可還沒等她想到對策,後院恰是又一聲驚天動地的嚷嚷:「走水了,走水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1 13:55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走水這種經歷,不但是平民百姓最害怕的,那些達官顯貴同樣最是忌憚。水火無情,只要風向不利,轉眼間就能讓百年老宅付之一炬。而這些害怕的人當中,又以裴家為最。畢竟,這十年來,金陵城的大戶人家裡,最大的一場祝融之災,就是裴家的那場火了。

    那場火除卻讓裴招弟的親生父親身敗名裂,還是裴旭倒台的最直接因素之一。

    雖說那一次上上下下都跑得飛快,最終只是燒了房子,那個刺夫縱火的侍妾自盡而死,從上到下的其他人保住了性命,唯有兩個倒霉鬼被火撩了一下,胳膊和大腿一串水泡。可如今別院這一聲走水了,裴家上下還是完全亂了套,也不知道多少人撲回屋子裡想要搶救財產。

    畢竟,上一次裴府的那場火,從主人到僕人,財產損失全都異常嚴重。

    而前院的那幾個家丁在一哄而散時,更是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親眼目睹那位在裴家地位極高,就連老爺少爺們也素來客客氣氣說話的供奉,出場時固然氣勢十足,可在那個蒙面來客來襲之下,竟是一個照面就敗得干淨利落,被那人直接闖進了別院,這種衝擊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當聽到後院那邊嚷嚷走水這兩個字,他們立時毫不猶豫地撒腿就跑。往日高高在上的供奉一招就敗,明顯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一旦別院再燒了,裴家哪來的回天之力?

    徑直往外跑的只是少數,有人跑回自己的蝸居收拾細軟准備跑路,有人直接衝進了正廳客堂之類的地方,看到值錢的東西就往懷裡揣,只想著撈一票就離開金陵。

    在這種紛紛亂亂的情況下,眼見後院西北角火借風勢越燒越大,竟是非常可能重蹈上次裴府老宅的火災覆轍。裴旭根本就顧不得再去把不知道鑽哪去的周霽月等人找出來了,一面手忙腳亂地指揮人滅火,一面讓人去通知女眷避難,一面還要囑咐心腹去收拾細軟……

    因而,雖說隔壁那家膽敢擅闖後院的家丁已經被揪出來三個,可得知是其中一人被追捕時點了火,氣得倒仰的他非但談不上解氣,反而指著人怒喝道:「給我把這畜生吊起來,等回頭滅火之後再發落!」

    於是,護著頭頂衣裳的裴家姊妹和幾個侍女,匆匆從別院二門衝出來的周霽月,在裴府別院四處都在大撤退大逃亡的大環境之下,顯得再平常不過了。

    早一步跑出來的幾個裴府老爺少爺看到外院空空蕩蕩,頓時有人在那發起了主子脾氣,這會兒見女眷竟然也跑出來了,正有人要呵斥,卻有人發現一大堆頭上罩著衣裳的女人中,還有一個身材高挑,根本沒有遮臉的陌生女郎。

    見幾個叔伯兄弟盯著人直瞧,裴旭長子裴安寧也看了過去,立時認出了對方。他之前在前院,親眼目睹周霽月和自己素來最懼怕的父親針鋒相對,再加上他了解人家的真功夫不在嘴上,而在手上,於是生怕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叔伯兄弟惹麻煩,慌忙重重咳嗽了一聲。

    他快步迎上前來,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道:「周宗主,實在是對不住,家裡突然亂成這樣,居然還要靠您親自護送我家中女眷出來,我這都不知道怎麼說感謝的話是好了。」

    面對這樣的奉承,周霽月瞥了一眼那些忙不迭別過頭去避開自己目光的裴家老少,不由哂然一笑:「我本來是帶人去後院幫幫忙的,沒想到剛見到幾位裴小姐,就聽到說走了水,索性就護送了她們到前院避難。至於其他幾位,她們去看可還有其他女眷需要幫助了。」

    「原來如此,實在是多謝,多謝。」裴安寧打著哈哈,掃了眾人一眼,見裡頭依稀有自己幾個妹妹,就連侍女們也人人都頂著衣服,一時看不清楚到底什麼形貌,如此也避免了人都窩在前院拋頭露面之虞,他自然樂得多說幾句好話給人聽。

    「您實在是急公好義,不愧巾幗英豪!今天有勞您帶人特意跑一趟護送我那個堂妹回來,可您看家裡這兵荒馬亂的,實在是顧不上她了。還請先帶著她回去吧,事兒改日再商量,如何?等過了今日,家父和我一定親自去長公主府向東陽長公主賠罪,上武英館致謝。」

    雖說是商量的口氣,可他生怕周霽月和之前一樣言辭犀利,又或者干脆揪住他不放,干笑一聲就立刻說道:「剛剛家父還在裡頭叫我呢,我就少陪了,周宗主見諒!」

    說完這話,他衝著周霽月歉意地一點頭,隨即轉身拔腿就溜。等他直接先閃進了二門,他腳步立時慢了下來。畢竟,裡頭那火也不知道燒得如何,他根本就沒打算涉險。可下一刻,他就只聽到後頭雜亂的腳步聲,再一看,他那幾個叔伯兄弟竟是全都跟了進來。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他那位叔父就干咳一聲道:「大家一塊去看看後頭如何,總得把其他女眷也一一轉移出來……」此話一出,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之前只顧自己跑,現在沒有帶出來的家眷,卻成了最好的跑路借口。

    顯然,裴旭之前鬥口都險些被噎死,這實在是給裴家人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至於比武,在前頭那位供奉被闖進來的不明來客重創之後,其余三位高手都緊趕著去保護裴旭外加監視火場了,他們這兒一個高手都沒有,誰想正面對上白蓮宗宗主周霽月?

    趕緊避開,讓那個難纏的女人帶著那個瘟神走才是最好的!至於幾個庶女……反正周霽月是姑娘,有什麼可擔心的?就算真出了什麼事,也比他們這些人挨罵挨打強!

    剛剛說服不成,周霽月本來只打算帶走裴寶兒,可如今裴家這一團亂之下,男人們竟是都躲開了,一大堆女眷更是就這麼被她們的男性親戚撂在前院了,她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然而,裴招弟裴寶兒她們以及幾個侍女這會兒卻紛紛除下罩頭的外衣透氣,沒有任何人因為叔伯兄弟的態度而生氣,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無所謂了,氣氛反而顯得輕松了不少。

    生性天真的裴素素甚至還親昵地拉著周霽月的手千恩萬謝道:「多虧周宗主好心,救了我們不說,還托了那幾位姑娘幫忙去別處查看救人,就和大哥說的一樣,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呢!」

    「是啊是啊,看看六叔和大哥三哥五哥他們,一個個都是自己出來的,連嬸娘嫂子她們都沒接出來呢!」

    周霽月見裴家姊妹幾個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不禁暗自皺眉。可就在這時候,她陡然之間捕捉到了一個衣袂破空聲,抬頭一看,她就只見一條人影倏然竄過了圍牆,徑直朝這邊疾衝了過來。發現對方身材特征絕不似越千秋,她不敢怠慢,立時不閃不避徑直迎上前去。

    剛剛還覺得有周霽月當保鏢,前院也很安全,此時突然就有不明身份人士出現,裴家姊妹幾個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而幾個侍女看到周霽月已經是和那藏頭露尾的不速之客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團,更是急得六神無主。

    有膽小的甚至扯開喉嚨叫道:「有歹人闖進門了,快來人哪!」

    聽到這動靜,剛剛只是躲周霽月的裴家老少爺們在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非但沒有反身回去,反而個個恨不得多生一條腿,玩命似的往裡跑。

    每個人都想到了之前那動靜,裴家供奉之中號稱第一的少林俗家弟子劉芳洲都被人偷襲擊敗了,周霽月雖說是白蓮宗宗主,可年紀擺在那兒,能抵擋得了多久?

    至於那些女眷,有吼的功夫,還不如逃跑!

    相比嚇得瑟瑟發抖的裴素素和裴欣兒,還有那些不知道是該忠心護主好,還是自顧自逃跑好的侍女,裴招弟和裴寶兒總算是稍微冷靜一點。因為知道某些內情,兩人全都認定來人不過是和周霽月演戲,打上一陣子就必定會朝她們這邊過來。

    果然,不過一小會兒,她們就只見那個黑衣來客陰惻惻冷笑一聲,竟是左右小臂猛地一合,叮的一聲用袖中一對鐵護臂蕩開了周霽月的劍,隨即如同大鳥一般朝她們這邊撲了過來。

    面對這一幕,裴寶兒想都不想就一步跨上前去,誰知裴招弟動作比她更快,竟是一把將她撥在了身後,一副舍己為人好姐姐的架勢。

    然而,裴招弟萬萬沒有料到,她那瞬間做出的決斷只是徒勞,因為撲過來的那個黑衣蒙面人隨手一揮就將她掃到了地上,隨即竟是一把攬起裴寶兒轉身就跑。看到這一幕,聽到裴寶兒那抑制不住的驚呼,她忍不住又懊悔又憤恨,可下一刻,她就聽到周霽月的怒吼。

    「大膽,把人給我放下……我讓你放下!」

    最後五個字就猶如驚雷一般炸響在她耳邊,然而,更讓她目弛神搖的是,周霽月脫手擲出了手中寶劍,而那寶劍便猶如一道長虹,朝著擄走裴寶兒的黑衣蒙面人背後激射而去。

    醒悟到來人恐怕並非和周霽月一伙,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立時大聲叫道:「快來人哪,有人被擄走了!」

    聽到這話,侍女們如夢初醒,一時哭喊的哭喊,叫嚷的叫嚷。然而,裴招弟卻壓根沒留意她們,只死死盯著挾著裴寶兒的那人。就只見那人身形一動,整個人竟是不可思議地平移了半尺,硬生生躲過了那貫心一劍!

    緊跟著,此人騰空而起,竟是輕若無物地挾著裴寶兒躍上了牆頭!

    周霽月一時氣得眉頭倒豎,腳下用力一蹬地就往圍牆奔去。盡管確定人肯定不是越千秋,可她還是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仿佛對方剛剛那招式章法,自己依稀在哪見過。而且,在她記憶中,能夠無視那麼高的圍牆帶人走的,也好像是有那麼一個人……

    可此時此刻她來不及多想,敏捷地在半道上撿起劍之後就翻過了牆。然而,她還沒落地,就只見馬車前頭坐著的越千秋唉聲嘆氣地對她攤了攤手。根本不用費神,她就明白越千秋那點簡單粗暴的計劃有了什麼變數。

    果然,當她迅速奔走到馬車旁邊時,就聽到了一個極輕的聲音:「之前闖進裴家打倒那個供奉的人是蕭敬先,這會兒擄人的是徐浩,他是被蕭敬先逼的,說是不干就拆穿他。」

    蕭敬先這是要英雄救美嗎?周霽月呆了一呆,隨即便又好氣又好笑。怪不得她覺得之前擄走裴寶兒的那個人招式身法眼熟……能不眼熟嗎?越家那位出身追風谷的徐老師,她進進出出不知道見過多少回,雖說沒切磋過,卻看到過他教人武藝!

    她來不及多想,手起劍落砍斷了拉車那匹馬的繩子,隨即衝著越千秋,把他當成真馬夫似的沉聲喝道:「你別在這耽擱了,馬車不要也罷,趕緊去武德司,把裴家這兒的變故報上去,我先騎這匹馬去追擄走裴家那位小姐的人!」

    周霽月這話聲音不輕,外院那些驚慌失措的女眷們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得知賊人走了,剛剛嚇得瑟瑟發抖的人便猶如有了主心骨,甚至還有侍女大膽地跑到大門邊隔著門縫張望。

    當看到門前停著一輛沒有馬的馬車,周霽月騎馬絕塵而去,而另一個頭戴鬥笠的人亦是匆匆而走,她就喜出望外地說:「周宗主騎馬去追那惡賊了!她一定會把七小姐帶回來的!」

    相比那些抱著絕大希望的人,剛剛被推倒在地,又大叫有人被擄走的裴招弟艱難爬起身來,只覺得胳膊大腿火辣辣的疼痛,卻是顧不得氣恨了。她只希望那擄走裴寶兒的人並非越家安排,恨不得那便是最凶殘的江洋大盜,武林敗類。

    可此時此刻相比這個,好容易站起來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周宗主一個人去追恐怕會有危險,還得趕緊去告訴伯父和周宗主那些師妹們,開了馬廄讓她們騎馬去追!」

    不管裴招弟之前惹出來的那場禍事如何非同小可,裴家姊妹們背後如何非議,可此時此刻她這建議卻因為實在是太正確了,沒有任何人反對。只是,內院此時一團亂,又是走水,又是一個不明身份的賊人,還有隔壁那些翻牆闖進來的家丁,誰也不敢貿然進去。

    最後還是裴招弟主動站出來。不但站了出來,她的話更是說得絲絲入扣:「既然是我說的,當然我去!不過剛剛尚且有人闖進來,眼下沒有周宗主,自然更不安全,大家如果怕後頭不安全,至少還是退進二門來得好!」

    幸好剛剛挺身而出的她被人無視,否則就真的太糟糕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 11:05
第六百一十六章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週霽月直接騎了一匹沒有馬鐙,沒有馬鞍的光背馬,就連韁繩都是草草挽上的,這對於平常人來說自然是絕對困難,可她曾經在稚齡輾轉流落各地,最艱苦的時候還曾經偷過馬,如今重操舊業,雖說坐騎不算神駿,她也不能全速放開,可這樣的速度她已經很滿意了。

    因為如此一來,她就可以避免為了這麼一場猴子戲把體力全都耗費乾淨!

    而姑且丟下馬車的越千秋,卻比周霽月舒服多了,因為徐浩是騎著他那匹白雪公主來的而為了避免引人注目,白雪公主還做了相當的偽裝,從白馬變成了灰馬,一度非常不高興而現在徐浩帶著裴寶兒跑了,越千秋也就順理成章騎回了自己的寶貝坐騎。

    而穿街走巷的他,雖說看似沒有周霽月追得緊,可因為早就知道蕭敬先和徐浩定下來的路線,以及最終「決戰地點」,一條人來人往的四岔路口,旁邊酒樓飯莊都有,他反而是抄近路直接過去的。

    只不過,理論上接下來沒有他啥事,所以作為導演的他甚至還有時間找地方寄放了馬匹,隨即也不去那些大館子,只找了個小吃攤,挑了條乾淨的板凳坐下來看熱鬧。

    飢腸轆轆的他點了一碗麵,才坐下來吃了沒兩口,就聽到外間一陣喧嘩,隨即便是有人極大的嚷嚷聲:「快看,屋頂上有人!天哪,他還帶著一個女人!」

    隨著這個叫嚷,更多的叫喊聲傳來,眼見四周圍的食客都顧不得吃了,蜂擁而出看熱鬧,而那攤主卻是不依,攔在前頭非得一個個收了錢才許離開,於是,越千秋乾脆使勁扒拉了三兩口,硬是咕嚕咕嚕將一碗麵消滅了乾淨,這才一推碗站起身,最後一個交了幾個銅子離開。

    還沒等他匯入大街上的人流,就只聽又是一聲大叫:「有人出來攔了!打起來了,真是好身手!」

    看外頭眾人目光所視的方向,越千秋不禁暗自罵了一聲。原來,人家打鬥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自己這邊的屋頂上。於是,他不得不擠過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這才來到了對面一家酒樓的屋簷底下,如此正好能夠仰頭看到屋頂上的那場龍虎鬥……不,默契的雙簧戲。

    一方是黑巾蒙面,一手挾著裴寶兒的徐浩,另一方是一身便服,嘴角含笑的蕭敬先。

    此時此刻,就只見兩人你一招我一式,蕭敬先步步緊逼,得勢不饒人,徐浩則是最拿手的追風腿被完全封印他若是敢用,第二天就能被人順藤摸瓜抓到總捕司去還是靠著手中的裴寶兒做盾牌,這才沒有兵敗如山倒。

    可到底手中抓著一個人行動不便,哪怕素來輕功卓絕,徐浩也已經露出了明顯的頹勢。

    然而,就算是黑巾蒙臉,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可徐浩一貫最講風儀,此時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乾淨利落地敗北,他到底還是不那麼甘心。因此,趁著蕭敬先再次攻了過來,他猛地把手中裴寶兒朝其一扔,眼看人輕舒猿臂要去接人,他便用難聽的破鑼嗓子乾笑了一聲。

    「接我一招誅心刺!」

    嘴裡這麼叫著,他卻趁機欺近過去,手中五指並如刀形,可真正的殺招卻是無影無形的一腳。眼看就要踢到蕭敬先的小腿脛骨,他見對方不閃不避,登時心裡咯噔一下,本來準備收回七分力氣,這會兒竟是收回了九分。於是,當還留下一分力氣的腳背擊實了的時候,他不禁暗自大罵!

    你堂堂晉王,怕死也要有個限度!論理藏一面護心鏡已經很夠用了,你居然還戴著鐵護腿!幸虧我剛剛多收回了兩分力氣,否則這會兒的反震力非得疼半天不可!不過我要是用十分力氣,別說你戴鐵護腿,你就是再加厚三層也沒用!

    徐浩完全忘了,今天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明明擅長腿上功夫的他也戴了一對鐵護腕,還是加厚的……

    最後扳回面子的一腳也落了空,他那所謂的誅心刺卻是真的碰到了蕭敬先肩頭。他這本來是虛招,本倒是打算一觸即收的,可看到蕭敬先面色奇異,他陡然之間意識到如此兩邊囫圇完整地罷戰,實在是太容易露出破綻,當即厲喝一聲,五指猛然分開,竟是真的重重一下擊打在了蕭敬先肩頭。剎那之間,他就只見對方眼神中似乎有些不對勁,登時慌忙後退。

    糟糕了,忘記九公子提醒……蕭敬先雙肩曾經受過重傷,之前差點就快死了!這下傷上加傷,回頭人會不會記仇報復我?

    硬著頭皮把場戲演到這份上,徐浩已經覺得自己快到了極限,當下運足功力冷哼一聲,足尖用力一蹬地,整個人往後彈出數步,這才厲聲問道:「你是誰,為何要管裴家的閒事?」

    蕭敬先瞅了一眼自己左手攬著的人,見其雙目緊閉,眼睫毛都沒有眨動一下,顯然是在路上就被徐浩打昏了,他心想越千秋用的這人還真夠小心謹慎,嘴裡卻不緊不慢地問道:「哪個裴家?總不能是前宰相的那個裴家吧?」

    此話一出,底下看熱鬧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而混在其中的越千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暗想今天這一場臨時設計的戲碼果然不夠嚴謹。徐浩就因為想加戲,差點惹出麻煩來,那一腿一掌實在是多餘,就算是想要在蕭敬先身上留下點傷勢糊弄,你打人家舊傷幹什麼?

    而這台詞更是……一個說裴家,一個順勢就把前宰相三個字給掣了出來!

    可他低估了這年頭普通百姓愛看豪門戲的熱情,在最初的嗡嗡議論聲之後,那喧嘩的聲音一下子大了好幾倍。有人在那猜測豪門內鬥,有人在那嚷嚷定是仇人報復,還有人說是因情生恨……差點就把徐浩的答話聲音給完全蓋了過去。

    「是又怎麼樣?裴旭已經不是宰相了,昔日他滅我滿門,如今我只擄他女兒,已經是便宜他了!」

    這都什麼台詞啊……徐老師你是不是傳奇戲看太多了!越千秋已經是瞠目結舌,按腦門嘆氣的勁頭都沒了。而更讓他無語的是,蕭敬先竟然還一本正經答了徐浩的話。

    「裴旭滅了你滿門?呵呵,一報還一報,你找他報仇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句話叫冤有頭債有主,你有本事先殺了他,再找他家人晦氣不遲。不敢找正主卻只衝著婦孺下手,實在是懦夫行徑!不過像你這樣的人不少,裴旭也是不聰明,惡事做多的人,就應該無親無故,省得日後連累妻兒家小。就比如我,滅門的事做得多了,就索性一個人過。」

    下頭看熱鬧的人起先還議論紛紛,等聽到最後那一句滅門的事做得多了,頓時一片寂靜。上頭擄人的那個顯然不是善類也就算了,敢情救人的這個也不是好人,否則怎麼會說滅門的事做得多了?他們這繼續在下頭看熱鬧,會不會也有生命危險?

    「少廢話!」頭一回演戲的徐浩此時此刻已經徹底被蕭敬先給帶進了節奏,他完全忘記了之前和越千秋說好的事成之後趕緊溜,省得有其他行俠仗義的人出現,惹出大麻煩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喝道:「報上名來,我倒要看看誰敢自稱滅門無數卻沒報應!」

    「蕭敬先。」蕭敬先淡淡地吐出三個字。頃刻之間,下頭人群便安靜了下來。

    而徐浩也彷彿如夢初醒似的,聲音沙啞地冷笑道:「原來是昔日殺人如麻的蘭陵妖王,我敗得不冤!日後再來領教,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大吳的地盤上風光到幾時!」

    隨著這話,他立時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越千秋眼見他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在屋頂上飛竄,幾個起落就不見蹤影,終於是鬆了一口大氣。而此時唯一留下來成為眾人目光中心的蕭敬先,則是一把打橫抱起手中佳人,施施然從屋頂上一躍而落。

    底下的圍觀百姓發現他的落點赫然是在自己頭上,慌忙一哄而散。穩穩落地的蕭敬先看也不看四周圍的人,聳了聳肩就出聲叫道:「蕭壹,蕭貳!」

    此話一出,兩個身穿便服,面貌平平無奇的漢子頓時從人群中鑽了出來,到蕭敬先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晉王殿下。」

    越千秋進出晉王府的次數相比旁人算得上是多的,可此時看這兩個突然竄出來,顯然是晉王府護衛的傢伙,他卻只覺得面貌陌生,竟然從前根本就沒有見過,不由心中一凜,等細細觀察兩人形貌體態,他才覺得依稀有了些印象,猜到這兩人的臉恐怕是經過了喬裝打扮。

    可是,蕭敬先來裴家別院見他的時候,這兩個人有沒有跟來?

    就在他滿心狐疑時,就只聽蕭敬先開口吩咐道:「你們兩個,剛剛是看我的笑話?」

    此言一出,兩個護衛就全都一副慌了神的表情,隨即就趕緊單膝跪了下來。

    「屬下是正好去上了個茅房……」

    「屬下以為殿下想要英雄救美,不想擾了您雅興。」

    後頭這句話頓時引來了陣陣笑聲,就連越千秋也忍不住笑了。然而,等到蕭敬先那冷冽的目光掃過眾人時,他就非常知情識趣地和別人一起停住了笑聲。

    「都起來,回去再和你們算賬!我殺的人比救的人多,今天那隻是心情好。去,找輛馬車,今天我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們倆送這位裴家小姐回去。」

    兩個護衛面面相覷,隨即方才猶猶豫豫站起身來。可就在這時候,蕭敬先手中抱著的裴寶兒卻發出了極其微弱的聲音:「救我……我不想回去!」

    她這話語聲固然很小,周圍人群又吵鬧,但隨著蕭敬先厲喝了一聲都安靜,她再次重複了一遍,還是很多人都聽見了。即便有蕭敬先的禁令在前,嗡嗡嗡的議論聲還是一時不斷。而蕭敬先隨眼往人群中一瞟,目光就落在了越千秋身上,見其一隻手搭在肩頭,拇指卻指著背後的小酒肆,他不禁嘴角微微一勾。

    「把那家酒肆給我清出來!」

    隨著蕭敬先努努嘴,兩個護衛立時答應一聲,排開人群衝入了那家酒樓。不多時,裡頭僅餘的那些沒出來看熱鬧的酒客也都被驅趕了出來。等到這些敢怒不敢言的人眼看著抱了裴寶兒的蕭敬先大步進去,這才和其他人一塊議論了起來。

    至於越千秋,他對於裴寶兒怎麼恰到好處地醒來,怎麼對蕭敬先哭訴衷腸,接下來怎麼成就好事……這些種種細節,他實在是沒那麼大的興趣了。見那些圍觀人群都在議論裴家小姐為何不肯回去,他就輕輕嘟囔了一聲。

    「這會兒去裴家報個信,說不定會有點賞錢吧?」

    他低著頭邊說邊走,這話聲音並不大,可左近當然有人聽見。可還不等有人付諸行動,就在這時候,就只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倏然傳來,緊跟著就是周霽月那熟悉的聲音。

    「各位父老,可曾見過有賊人擄女子經過?」

    騎著一匹拉車的光背馬追人,又不能走屋簷抄近路,到底是最後趕到得遲了,週霽月此時平復了一下呼吸,隨即就看到無數人的目光望向了一座小酒肆。她登時眉頭倒豎,大喝一聲從馬背上一躍落下,飛也似地往那小酒肆撲去:「賊子哪裡走!」

    面對這一幕,越千秋頓時非常想捂臉。

    周宗主,你來晚了!你這麼一加入,這場戲真心是離砸不遠了!

    週霽月哪裡知道越千秋在想什麼?眼見圍觀百姓紛紛讓路,直撲小酒肆的她一進門就發現,裴寶兒正伏在桌子上哀聲痛哭,而在她旁邊,晉王蕭敬先正似笑非笑站在那兒。

    意識到自己來晚,一場大戲已經收場,自己這完全是橫生枝節,她的臉刷的一下緋紅一片,緊跟著便訕訕地抱拳行禮道:「原來晉王殿下已經把人救下來了……」

    「哦,原來在我之前英雄救美的,是周宗主?」蕭敬先似笑非笑地調侃道,「不好意思得很,最終被我截胡了。我倒是要送人回去,可奈何美人先是不願意,現在又一個勁哭。我這輩子都沒在美人心上花過心思,周宗主你既然來了那就再好不過了,不如人交給你?」

    此時此刻,週霽月只覺得頭皮發麻,平生第一次理解了越千秋為什麼會認為蕭敬先反覆無常,不可捉摸。

    這都是為了你才把人給弄到這裡來的,你現在竟然就撒手不管了?

    周大宗主完全不知道,外頭那個始作俑者越千秋,已經躡手躡腳來到寄存馬匹的店舖,緊跟著就翻身上馬溜之大吉,不負責任地給她留了一個爛攤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3 09:43
第六百一十七章 借花獻佛



    雖說清清楚楚聽到了蕭敬先對周霽月說的話,但越千秋更知道,某位妖王不過是習慣性地欺負老實人,到最後是一定會把裴寶兒給接收過去的,那一攤子只是一開始顯得爛了一點,結果不會太難收拾。所以,拍拍屁股走人的他並沒有太重的心理負擔。

    而且,做人太老實的周宗主受一下妖王荼毒,那絕對是有利無害的。他完全沒去想,萬一周霽月開了竅,他以後還能指使得動人嗎?

    然而,騎著白雪公主從一條小巷離開剛剛的事發地點,正哼著小曲的他還沒走太遠,就只見前路一下子被幾個人攔了。沒等他開口說話,來人就客客氣氣地笑道:「九公子,咱們是奉命行事,還請您給個薄面。」

    話音剛落,就已經有人伸手來接他手中韁繩,其他人則是簇擁了過來。所幸剛剛另一邊發生的事情太大,這條街上大多數人都過去看熱鬧了,此時這一幕並不那麼顯眼。

    微微一愣之後的越千秋並沒有反抗,而是笑眯眯地聳了聳肩,隨即就任由眾人裹挾著他前行。果然,穿過兩條小巷,拐過一個街角,他就看到一個獨自坐在茶攤,猶如主人似的老者。等到他一人一馬不由自主地被眾人擁上前,他眼見眾人散開,這才慢吞吞地下了馬。

    「陳公公這是要在金陵城開茶攤,體察一下民情嗎?」

    正喝茶的陳五兩差點被越千秋這話給嗆了出來。他沒好氣地放下茶杯,指著越千秋罵道:「你小子公器私用,給我惹了那麼大的麻煩,現在還來說這種亂七八糟的怪話?」

    「怎麼,難道是武英館去其他各處的人有人出紕漏了嗎?」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那些小朋友一個比一個鬼機靈,名單上的人一個不少都抓了……」

    還沒等陳五兩說出但是兩個字,越千秋頓時笑了起來:「那不就結了?只要正事沒耽誤,我趁機干點別的,那不是很自然嗎?再說我之前答應陳公公你的時候,也已經和您打過招呼了呀,您沒反對,我就當是同意了!」

    「沒反對就是同意?你小子那會兒可沒有明說你要干什麼!再說了,要不是之前我就去了韓昱那兒,你假傳長公主之命,把裴招弟弄出來送回家,你覺得會那麼順利?」

    「我當然知道是陳公公通融行了方便,可我也用那個麻袋做了回報,不是嗎?」

    陳五兩終於明白,對這麼個刁滑的小子追究責任,那完全是自找苦吃。再說,越千秋干的這件私活,也是蕭敬先在皇帝面前提早打點過的,他也實在是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想到裴家那邊兵荒馬亂的情景,他少不得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

    「裴家的事情,你打算怎麼收場?」

    「這個陳公公你不該問我,該問那個寧可私奔也要離開裴家的裴寶兒。如果我沒猜錯,只怕她這會兒恐怕會把裴旭,還有裴家某些人的底子,全都對蕭敬先和圍觀百姓賣得干干淨淨!否則,她怎麼能讓人覺著自己不回裴家是正確的?」

    陳五兩再次語塞。他終於沒興致再提裴家的事情了,皺了皺眉就岔開話題道:「所有人都已經由武德司暫且接手,等你師父從總捕司那邊出來,他就能騰出手來做這件事。你接下來可要帶人去參與審訊?」

    「當然不!」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給出了三個字回答,見陳五兩有些意外,他就笑眯眯地說,「術業有專攻,我和武英館的人能打能拼,但去做刑房老吏和獄卒的事就不在行了。再說,抓叛賊的時候,誰都會奮勇爭先,可審叛賊的時候難免要各種上手段,不適合年輕人看。」

    陳五兩頓時氣樂了。哪怕知道越千秋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他還是忍不住笑罵了一聲:「挑肥揀瘦,盡挑容易的,推搪難的,你小子讓人說什麼好?」

    「陳公公你還說?今天可是我娘請客的好日子,結果事情連續不斷地出,到最後我還把客人全都帶出來幫你做事,我不夠意思,誰夠意思?我都還沒問你呢,總捕司那邊事情怎麼樣了?送朱殺帖子的人抓到了嗎?」

    「朱殺帖的人已經抓到了。只不過,抓到也沒用,那已經是個七孔流血的死人了。」陳五兩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笑容盡斂,隨即頓了一頓就淡淡地說,「至於總捕司,抓到的程家滅門案凶手,和幾家傳承幾十年上百年的大家族頗有一些關系,風聲才剛剛放出去。」

    「哦,放長線釣大魚,我懂。」越千秋似笑非笑地說,「可是,連北燕的朱殺帖都已經拿出來了,難道陳公公不打算把事情推到北燕秋狩司身上?」

    「秋狩司不是黑鍋司!」陳五兩沒好氣地將茶盞在桌子上一頓,這才沉聲說道,「需要秋狩司背的罪名,自然一樣不少都要他們背起來,至於不需要的,那麼自然無論如何都不會貼在秋狩司身上。這一點我朝不比北燕,北燕皇帝生性驕狂,很少會把罪行安在我們吳人身上。」

    這倒是,我在北燕的時候壓根沒聽說過什麼武德司,總捕司,更不要說玄龍司了!

    越千秋暗自心想,緊跟著就打了個呵欠,甚至還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這才站起身來,笑嘻嘻地說:「時候不早了,陳公公你去辦事,我去買個糖人回去巴結一下諾諾,今天多虧了她撐場面,否則我這個當兒子的就太不孝順了。您有事派人來和我吱一聲就行,回見啦!」

    眼見越千秋大搖大擺揮揮手,瀟瀟灑灑地走出茶攤,解下剛剛被人拴好的坐騎,一躍而上就策馬跑了,陳五兩搖頭嘆了一聲這憊懶的小子,等彈彈衣角站起身時,見屬下們都圍了過來,他才淡淡地吩咐道:「去晉王那邊看看,萬一有什麼太出格的,就控制一下。」

    陳五兩接下來會做什麼,怎麼做,越千秋壓根沒興趣知道。他眼下無事一身輕,策馬一溜小跑,很快就到了秦淮河邊那有名的小吃一條街。除了給諾諾買糖人,他還挑了幾樣精巧的小玩意兒打算回去哄妹妹,至於買什麼東西送給平安公主賠禮,他卻有些犯了難。

    東張西望好一陣子,他終於看到了一盞小巧玲瓏的竹編燈籠,連忙就過去買了下來。盡管家裡宮燈之類的應有盡有,但他還是覺得這東西應該能夠討那位名義上的母親喜歡,竟是還特意去那些賣上等貨的鋪子裡挑了個漂漂亮亮的盒子,壓根沒理會伙計看他用那盒子裝了手中那不值錢小燈籠時的詭異表情就和看買櫝還珠的人差不多。

    可越千秋做事,素來是只要自己高興,不管人家如何。他甚至還挑了一對做工精巧的小人,一只木頭做的小鼓,打算回頭讓東陽長公主送給自己那三個小師弟……總而言之,他一路走一路買,到最後看見馬褡褳裡實在是裝不下了,白雪公主的脖子上也是掛不下了,他那匹傲嬌的坐騎更是打響鼻表示抗議,他這才住了手。

    等到他拐進越府門前的巷子,到了親親居門口停下,已經是日頭都快落了。迎上前來牽馬的王一丁接過韁繩,隨即小聲說道:「九公子,今天安姑姑和徐老師的氣性都不大好,一前一後回來,沒事就挑下頭人的茬,您那兩個丫頭被安姑姑都快訓哭了,徐老師則是虎著臉把虎頭他們幾個打得抱頭鼠竄,好像是在哪兒受了氣。」

    越千秋當然知道那兩人是在哪受了氣。還用說嗎?安人青加上徐浩一塊,全都在蕭敬先那兒受到了嚴重的心理挫折,不趁機在別人身上找茬才怪!

    他衝著滿臉苦澀的王一丁微微一笑,隨即低聲說:「他們兩個吵架了,又不好找彼此的麻煩,所以就把火氣發在了你們頭上。要想避免挨罵挨打,很簡單,這兩天你們見著他們就繞道走,躲遠點就沒事了。」

    隨便給安人青和徐浩挖了個坑,又得知清芬館那兒還沒散,因為東陽長公主人還沒走,越千秋就肩膀上掛著,左手拎著一大堆禮物徑直往裡走。無巧不巧的是,當他剛踏進清芬館,就只見平安公主和大太太她們簇擁了東陽長公主出來,一見到他,眾人一時就笑了起來。

    東陽長公主率先嗔道:「千秋,你倒是乖覺,知道我要走,這才回來的是不是?」

    「哪能呢?我這不是想著買點什麼東西回來,給長公主,娘還有諾諾賠罪的嗎?」

    越千秋干笑了一聲,見諾諾歡呼一聲上了前,他就從背後把另一只右手上的糖人拿了出來往她手裡一塞,眼見人雀躍不已,他這才上了前去,將那個精美的匣子徑直往平安公主手中一塞。等到了東陽長公主面前,他卻是笑容可掬地徑直把馬褡褳一塊遞了過去。

    「你這是賠禮呢,還是送大米呢?」東陽長公主一時哭笑不得,尤其是打開那沉甸甸的褡褳,發現裡頭各種孩童玩器都有,她伸手就賞了越千秋一記麻栗,「這些東西我那要多少有多少,你拿這些搪塞你師父師娘還差不多,要哄我還早呢!你先告訴我事情辦好沒辦好才是正經!」

    「我親自出馬,那還用說?」越千秋非常豪爽地拍了拍胸脯,見東陽長公主這才面色稍霽,他瞥見平安公主打開匣子,正瞅著裡頭的東西發呆,他還以為選錯了禮物,頓時訕訕地說,「娘,我只是瞧著這竹編的燈籠很別致,要是你不喜歡,扔了也行……」

    平安公主卻還是在發呆。直到東陽長公主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於是輕輕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等到人回過神,她便笑著打趣道:「怎麼,千秋這不值錢的小燈籠就這麼討你喜歡?」

    如夢初醒的平安公主不禁有些赧顏,然而,她看向越千秋的眼神卻越發溫柔了下來:「有時候我真懷疑,千秋是他爹的親生兒子。想當初他爹和我初遇的時候,蓬頭垢面,狼狽不堪,我一時可憐送了他幾個饅頭,他竟是親手劈了一株竹子,編了一個花籃給我。」

    越千秋聽到越小四送的是花籃,而不是燈籠,不由自主就松了一口氣。他也很奇怪自己在某些方面和越小四的選擇出乎意料地合拍盡管他和越小四人呆在一塊卻從來就不合拍當然,相比他是哪家皇子什麼的,他同樣絕對不希望發生自己真是越小四在哪風流留下的種子這種狗血事件。

    於是,他立刻打哈哈道:「巧合,巧合而已,娘喜歡就留著。我可不是爹,沒有他那麼好的獻殷勤手藝,只是剛巧見到,於是借花獻佛而已。」

    說到這裡,他就笑眯眯地說:「既然這麼巧撞見長公主出門,我送您一程可好?」

    見越千秋不由分說湊上來,殷勤地扶住了自己的胳膊,東陽長公主又好氣又好笑,可到底也沒有強留的打算,只對平安公主笑說了一句回頭來家裡坐坐,就被越千秋給強拉了走。

    而一旁同來送行的大太太對越千秋的這等舉動習以為常,見平安公主還在端詳手中那竹燈籠,她就輕聲說道:「四弟妹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四弟那皮猴肯定很快就能和你團圓了。」

    哪怕知道這只是安慰,平安公主還是感激地對大太太點了點頭,因此,等到大太太過來攜手送自己回親親居,她差點忘記了旁邊還有需要招呼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以及兩家的親戚女眷,還是諾諾嚷嚷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當下少不得又是好一番歉意。

    這一次,二太太和三太太全都表現得相當得體,甚至還齊齊客氣了一番,等到她們也去了送走自己娘家那些親戚,兩個人卻不約而同看了一眼彼此。

    三太太有意無意地低聲說道:「二嫂,大嫂的賢惠那是金陵有名的,從前也不見長公主對她如此另眼看待,如今四弟妹一進門便如此殊遇,你不覺得,咱們那位四弟實在是面子太大了一點兒?」

    而且剛剛聽四太太說,越小四最初遇到對方的時候,那可是非常潦倒!如果這樣說的話,東陽長公主看重的絕對不是越小四,而是她們這位四弟妹?

    響鼓不用重錘,二太太一聽就知道,三太太指的根本不是離家出走多年的越小四,而是指的那位身世來歷成謎的四弟妹。當年越小四出走,她和她的丈夫也同樣有背後推手,從前公公偏心越千秋已經夠頭疼了,如今四房又多了一對母女,如果越小四回來,會不會耿耿於懷當年的事,到時候報復他們夫妻?

    於是,之前和三太太多年不和的她,此時竟是笑著應道:「你說得正是,不過今天四弟妹這小宴實在是辦得有些不夠盡興,老太爺不是還說兩位相爺夫人也說過要來?不如我們一塊參詳參詳,回頭怎麼幫著四弟妹款待客人?」

    有了這麼個借口,妯娌倆名正言順地湊到了一塊,打算竭盡全力去摸一摸四房的底。

    至於越千秋,他送了東陽長公主出門之後,卻硬是被拽上了車,等到如實供述了今日一整天的經過,他少不得挨了好幾個白眼。尤其是他丟下周霽月應付蕭敬先的不負責任行徑,更是遭到了劈頭蓋臉的數落。就在東陽長公主手指頭都快點到越千秋額頭上時,外頭終於傳來了桑紫的聲音。

    「長公主,九公子,周宗主來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4 15:23
第六百一十八章 誰說女子不如男


    當周霽月被桑紫請上東陽長公主那輛極其寬敞,可坐可臥的馬車時,她那一張秀美的臉竟是格外黑。見越千秋坐在東陽長公主身側,她利眼如刀地在他身上剜了兩下,這才施禮坐下,隨即再也不看越千秋一眼。

    心虛的越千秋干笑不做聲,東陽長公主當然也知道姑娘心裡那腔怨氣,當即笑問道:「我剛剛還罵千秋竟敢丟下你自己跑回來,總算就等到你平平安安到這裡來了。不過,和蕭敬先多打打交道,日後和其他人相處,你就會更加游刃有余,那可是個連皇上都要提起精神應付,連北燕皇帝也大感頭疼的妖孽。」

    周霽月假裝沒看見越千秋那帶著討好的目光,嘆了口氣就苦笑道:「其實也是我心急了一些,如果停下的時候悄悄先問一聲,也不會後頭幾乎被晉王逼得進退維谷。好在沒有千秋在,晉王也沒有一個勁耍弄我,再加上裴寶兒又哭訴家中遭遇,他還是把人帶回了王府去。」

    聽到周霽月說沒自己在反而是好事,越千秋這才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說:「我之前就是因為不想讓蕭敬先借題發揮,這才先走一步的,絕對不是留霽月你一個人頂缸。」

    見周霽月終於再次氣惱地瞪了過來,他就連忙岔開話題道:「裴寶兒哭訴的那情景,別人看到了沒有?」

    「那座酒肆門口全都是看熱鬧的人,裴寶兒的聲音又不小,怎麼會沒人聽見?裴家嫁女只為一時利益,事後翻臉不認人坑女兒,她全都哭訴了出來。再加上又說起我送裴招弟回去卻被裴家拒之門外,只怕不出一日,裴家不顧親情,涼薄冷血的名聲就該傳開了!」

    東陽長公主聞言哂然:「裴家固然從來就不是善類,這姑娘的心性也實在是工於算計。前有裴招弟,後有她,裴家也算是自食惡果。只不過,蕭敬先在皇上面前雖說聲稱不過是看中她有些心計,能夠省去他管理王府和四處交際那點功夫,可我實在是懷疑,若是給她機會,她會不遺余力地往上爬,到時候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來。」

    「那就不用我們操心了。」越千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要知道,蕭敬先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他就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不是我在背後說人壞話,蕭敬先怎麼說也是個成年人,身邊沒個女人,到青樓楚館的次數也不多,我真心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有點問題,所以才要找個聰明過頭的女孩子替他遮掩?」

    此言一出,他頓時招致了周霽月一記眼刀。然而,東陽長公主卻眼神一凝,竟是仿佛在認認真真地思量這種可能性。

    面對這一幕,周霽月終於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聲:「千秋你不要以己度人!食色性也,但天下男人也不是個個都無女不歡的。就比如當年嚴掌門,單身在外頭漂泊七八年,也不曾在花街柳巷裡打滾,惹上一身女兒債!只要是有擔當的男人,絕對不會那麼飢渴!」

    意識到今天真的是得罪了周宗主,越說越錯,說什麼都是錯,越千秋趕緊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心裡卻嘀咕有擔當的男人只是能忍,並不是不飢渴,因為他們要麼眼界很高,要麼胃口被某些女人養得很刁,所以等閑看不上那些不能契合自己的女人。

    他不相信蕭敬先真的能看上裴寶兒,也是這麼個道理。如嚴詡和越小四這樣的,尚且挑剔得如此之厲害,最終娶到的蘇十柒和平安公主,在某些方面都極其突出,和他們更是非常投契。性格比這兩人更極端,又受過情傷的蕭敬先,又怎麼會不挑?

    他正在那天南海北地胡思亂想,就突然感覺車廂裡有些安靜,回過神來一看,就只見東陽長公主和周霽月全都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正要開玩笑說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嗎,隨即就只見周霽月衝他呵呵笑了一聲。

    「你是發什麼呆?真沒聽見,還是假沒聽見?長公主說,越國公主平安過境之後,好些天沒消息了,你就不想她嗎?」

    「我想她干嘛?她又不是我什麼人!」越千秋當著外人的面,怎麼會承認自己和十二公主有什麼瓜葛。當然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有。只不過此言一出,他非但沒有看到兩張滿意的臉,反而招來了東陽長公主和周霽月那不滿意的皺眉。

    「人家到底一路追著你跑到了大吳來,你就算要撇清關系,可那和薄情到底還是有區別的。要知道,你既然挑起了北燕三皇子的野心,又把人送了回去,總是寄希望於他做什麼,而不是他一回去就被人殺了吧?而那位三皇子勢單力薄,越國公主怎麼著也算是他的盟友。盟友的盟友,也就好歹算是自己人,你關心一下人家的安危,這不應該是起碼的道德嗎?」

    越千秋被東陽長公主這貌似有理的搶白說得毫無脾氣,只能再次舉手表示投降。而十二公主這個稱呼讓他想起了蕭卿卿,當即不大樂意地干咳說:「與其議論背後有家族勢力,又有那位蘭陵郡王蕭長珙當靠山的十二公主,我覺得還不如多關注蕭卿卿。十二公主做的事情是可以大致猜測到的,而蕭卿卿做的事情是沒法想像的,說不定會捅大簍子。」

    周霽月對於十二公主這個話題倒是沒多少忌諱哪怕越老太爺曾經帶著她過去,狠狠給了北燕那位金枝玉葉一通當頭棒喝甚至理智的周宗主把對越千秋的好感歸結於喜歡範疇的同時,卻也不斷告訴自己反正那是不可能的,越千秋沒有十二公主也會有這個千金那個千金,所以這會兒的神情特別坦然。

    於是,對於越千秋這拙劣的轉移話題,她反而還有余裕丟了人一個鄙視的眼神,仿佛在嘲笑越千秋的欲蓋彌彰。果然,她就只見東陽長公主絲毫沒有迎合越千秋的意思,沒好氣地在人肩頭推了一把。

    「走走走,知道你就沒臉面對霽月,所以東拉西扯盡胡說八道!」東陽長公主沒好氣地把越千秋給攆下了車,等到她從撩起的車簾縫隙中眼看著人走出去老遠,還回轉身對她們笑嘻嘻揮了揮手表示告別,她這才放下車簾,正色看著周霽月。

    「霽月,剛剛我對千秋沒說實話,十二公主和三皇子過境北燕之後,一度遭遇刺客行刺,她盡力救了三皇子不說,還用玉石俱焚的招式重創了刺客,自己也險些丟命。而後,重傷之後的她顧不得養傷,利用母族惠妃家裡在當地的勢力,將疑似下手的一家當地豪族連根拔起,甚至還殺了一個與此有涉的地方官。」

    想到當初那個天真驕縱的北燕公主,如今回國之後卻迸發出如此濃烈的光輝,甚至不惜生死地硬拼,周霽月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她沒有驚嘆對方擅殺官民的行為,畢竟她的眼界固然談不上囊括全局,卻也知道北燕和南吳不同,權貴之間的角力更為簡單直接粗暴,所謂的規則更是在很多時候形同虛設,所以君殺臣臣弒君屢見不鮮。而這會兒她說什麼都好像不那麼合適,干脆就最終保持了沉默

    「和你說這個,不是為了別的。用千秋從鶴鳴軒找出來的那些詩集上的話來說,你和他是青梅竹馬,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伙伴。他和你,自然要比他和越國公主要來得親近,所以越老頭當初才會帶你去刺激越國公主。如今人看樣子確實是因為受刺激而有所蛻變,但那老頭的做法也不是沒有其他惡果的。」

    說到這裡,東陽長公主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因為越國公主很容易認為,自己要配得上越千秋,那就得拼命提高自己而對於她這個層面上的人來說,那就得拼命獲取甚至增加自己的權力,如此一來,如果蕭卿卿真的回去,很容易從越國公主那邊趁虛而入。」

    周霽月這才明白,東陽長公主剛剛三言兩語打發走越千秋,只字不提蕭卿卿的事,不是因為不重視,反而是因為太重視。她有些不安地雙手交握,十指緊緊扣在一起,隨即用盡量冷靜的口氣問道:「那長公主希望我做什麼?」

    「很簡單,紅月宮的那些人,從海十三以下的大部分人都會立刻放出來,你需要利用你信得過的那些人,盡力和他們打成一片,進一步甄別是否有人存在問題。但最重要的是,你得把蕭京京和海十三完全爭取過來,而皇上會說服百官,把紅月宮編入武品錄,讓下十一門變成下十二門。」

    「蕭卿卿的行蹤恐怕很難追到了,但她的女兒,她的紅月宮,若是就此一掃而空未免可惜,但一點都不加以節制,任其存在,卻也太過馬虎。所以,不得不請你多花點心力。你要知道,千秋就算當上玄刀堂的掌門,因為他的出身,也不可能去領袖武林,你卻可以。」

    周霽月頓時愣了一愣,隨即不禁苦笑道:「長公主您還真看得起我。」

    「你沒說什麼何德何能的話,足可見心裡有足夠的自信。千秋當年能把你撿回來,你又能拋開金陵的富庶安逸,回去經營白蓮宗,我不信你,還能信誰?我可不會說,讓你好好干,別讓越國公主後來居上搶了千秋,要知道,總不能按照誰最能干,千秋將來就娶誰吧?」

    周霽月縱使再大方的人,甚至曾經對越千秋當面表露過喜歡的意思,卻也實在難以應付東陽長公主這樣露骨的調侃。她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有沒有臉紅,隨即狼狽地岔開話題道:「蕭京京和宋師妹最交好,我會通過宋師妹,盡力成為她的密友。」

    見周霽月說完這話,欠身行禮之後,就逃也似地竄下了車去,和剛剛越千秋被趕下車時的情景恰是相似得很,東陽長公主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不知道越老太爺對於越千秋的終身大事是怎麼籌劃的,可在她看來,與其給越千秋硬塞什麼和皇室關系密切的郡主宗女之類的人,還不如順其自然。

    就好比嚴詡那樣,她曾經苦心相看的那些女郎,他一個都看不上,後來和蘇十柒不打不相識,越千秋又巧計把蘇十柒送到了她身邊美其名曰陪她解悶,等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之後,便自然而然互生好感,最終成就好事,日子過得比單純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美滿得多。

    越是特立獨行的少年,越是堵不如疏,她就覺得周霽月比十二公主這樣的更適合千秋!

    當大吳這邊正因為一系列事件而進行一場並不在計劃之中的大掃除時,遙遠的北燕,一行人正在這正月天寒地凍的時節繼續北上。

    被大隊兵馬簇擁在最當中的一輛馬車上,廂壁四周包裹著厚厚的毛皮,靠後的座椅改成了一張寬大的臥榻,上頭鋪了柔軟的褥子,一個年輕少女擁裘半坐,手底下捂著一個梅花六角手爐。倘若是從前見過她的人,幾乎很難認出這位面色蒼白,氣質沉靜的少女便是北燕排行十二,飛揚跋扈的越國公主。

    而在她對面,與她對坐的三皇子,這會兒雖說一言不發,可不停地掃向十二公主的眼神,卻透露出了他那復雜的心情。

    無論是險死還生的經歷,還是被親妹妹救了一命的那種感激和尷尬混雜的心緒,再加上目睹滅族和殺人時的驚慌,全都讓他沒辦法正視這位從前只當成是嬌縱任性的妹妹。

    「你用不著謝我。這次你不過是被我連累的,出手的絕對是大姐,不會有別人。她恨我遠勝過她恨你。而且,我大開殺戒把她這一處勢力連根拔起,她在恨我入骨之外,也不會放過你,所以別說到上京這一程路,到了上京之後,我們同樣是步步危機。」

    三皇子皺了皺眉,自然不會說你當初私奔,所以父皇肯定會心生惱怒這種戳人脊梁骨的話,干脆利落地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十二公主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血色,隨即面色猙獰地說:「很簡單,一不做二不休,接下來我們就一路遭人‘行刺’!不論父皇之前對我有多少怨氣,我終究還是他頗為心愛的女兒,只要我險死還生,越來越狼狽,他就會越來越心疼我。到那時候何愁他不給我和你一點補償?」

    「再者,無論是當初丟下你也好,現在害得我們一路遇刺也好,秋狩司副使樓英長都必須付出代價!」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5 19:56
第六百一十九章 人人為己



    金陵城裡突然有十幾個人離奇失蹤,其中既有百姓,也包括不少衙門的吏員,甚至還有一個前中書舍人,這原本應該是一件非常大的事件,但因為裴家那場風波一夜之間傳遍全城,除卻失蹤的那些苦主家人上衙門報案哭訴,其余人等誰也顧不上這些小事。

    人人都去關注裴家和晉王那場簡直駭人聽聞的糾紛了,頂多再疑惑一下羅中書的失蹤。

    因為,在晉王蕭敬先攔下那個竟敢從裴府別院擄人的賊人之後,他沒有把那位裴家千金送回家去,反而自己把人帶回了王府。那一幕有眾多圍觀百姓作證,關於當時情形的種種版本傳得沸沸揚揚,無數人在傳播時說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見一般。

    在這樣巨大且引人入勝的風波之下,英王李易銘和越千秋險些一塊遇刺,且行凶者竟是總捕司二等捕頭這樣的巨大事件,竟是也被總捕司和武德司,再加上嚴詡那個還未徹底浮出水面的玄龍司一道,聯手強壓了下來。

    這一天,焦頭爛額的裴旭派人去晉王府卻再次吃了個閉門羹,自己又不便以致仕官員的身份請見皇帝,唯有憤而上書指斥蕭敬先。之後,他親自出門奔走聯絡了一圈那些之前至少沒有對裴家落井下石的官員,卻沒有得到多少支持,自是窩著一肚子氣回到了家。

    他沉著臉進了起居的書房,隨即便冷聲說道:「把裴招弟給我帶過來!」

    等到下人乖覺地聞聲去辦,他一屁股坐下,一只手無意識地緊攥扶手,想起昨天鬧得後院幾乎翻天的三個隔壁家丁一口咬定親眼看見和羅中書失蹤有關的可疑人進入了自家後院,人就這麼失蹤了,至於那場火亦是險些釀成之前老宅那場火災似的大禍,他就覺得嘴裡滿滿當當全是血腥味。

    可相比這些,更讓他恨得幾乎想殺人的,卻是他那個被擄走的女兒!

    他完全無法想像,裴寶兒那個往日在家中人人說好,他也素來對其有幾分喜愛的女兒,竟然會在被蕭敬先救過之後當場拒絕回家,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那麼多裴家秘辛都倒了出來!如今,人竟是賴在晉王府不肯回家,裴家因此幾乎成了金陵城中的笑柄!

    「老爺,五小姐來了。」

    「帶進來!」裴旭沉聲一喝,很快,大門被人推開,卻是面色蒼白的裴招弟走了進來。見其不待自己喝罵就主動低頭跪了下來,他面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但口氣依舊凌厲。

    「你以為有東陽長公主為你撐腰,裴家就奈何你不得?就憑你身邊侍女膽敢行刺長公主,我以敗壞家名為由讓你一死,滿朝再沒有人敢置喙!」

    「伯父是一家之主,又是宰相,您發落我,別人自然不敢說什麼,侄女也自知罪大,不敢覺得委屈。」

    裴招弟依舊低垂著頭,雙手緊緊抓著衣裙,但接下來卻是驟然詞鋒一轉:「可是,寶兒妹妹被人擄走後卻不肯回家,甚至敗壞家名,如今伯父又要處置我,別人會怎麼看裴家?」

    見裴旭頓時沉默下來,臉色越發陰沉,裴招弟知道自己終於抓到了僅剩的那點機會,當即哀聲說道:「父親獲罪,堂兄獲罪,我身邊的侍女又做出了那樣駭人聽聞之事,寶兒妹妹被人擄走後不肯回家,我何嘗不知道裴家已經是最危急的時刻?如果一死便能讓裴家鼎盛,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可現如今伯父殺了我,便是丟了最後一個消彌危機的機會!」

    「寶兒為什麼留在晉王府?她還不是因為晉王至今未娶,所以生出了攀龍附鳳的心思,奢望自己這個曾經的宰相千金能夠飛上枝頭做晉王妃?」

    說到這裡,裴招弟想到周霽月曾經含糊其辭的越家長輩,不禁恨得用指甲狠狠掐著掌心。如果早知道裴寶兒勾搭的不是什麼她認為的老頭子,而是那位無論身份地位還是外表風儀全都是上上之選的晉王蕭敬先,她就是死了,也不會讓裴寶兒有這等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見裴旭果然遽然色變,那臉上眼神中盡是惱怒和恨意,她就趁熱打鐵地說:「可如果被賊人擄走,如今不肯回來的不是伯父您的女兒,不過是一介罪臣所出的罪女呢?如果在晉王府的那個不是裴寶兒,而是裴招弟,就算晉王真的一時被她迷惑,她怎麼可能成為晉王妃?」

    聽到這個匪夷所思的提議,裴旭先是眉頭大皺,可當他沉思了片刻,眉頭卻漸漸打開,心裡不知不覺盤算著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哪怕蕭敬先真的看上了裴寶兒,他當然可以憑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駁回他的非分之想,可如果皇帝和東陽長公主插手,那就沒那麼容易了。

    可如果被擄走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那個不成器弟弟的女兒,那個曾經出過身邊侍女行刺長公主的女兒,他就能把自己摘出來,然後用家主的名義把人驅逐出家門!

    至於有很多人見過真正的裴寶兒和裴招弟……呵,他才不會愚蠢到完全用裴招弟的主意。只要他一口咬定,裴寶兒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他的弟弟在外頭偷養的外室女,他禁不住其哀求勉強放在家中撫養,對外聲稱是自己的庶女,這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既為罪臣之女,又忘恩負義不念撫恤之恩,即日起他就把裴寶兒宗譜除名,蕭敬先如果想娶就把人娶回去好了,我看你如何丟臉!我就不信,皇帝會給這樣一個罪臣之女主婚!

    想到這裡,對於給自己提供了一個絕佳思路的裴招弟,裴旭的態度就進一步緩和了下來。雖說知道她是懷著滿腔私心提出建議的,拋棄父母弟弟亦是涼薄,可既然是個聰明人,在如今裴家風雨飄搖之際,他也不吝表現出那麼一丁點身為長輩的關懷。

    於是,他微微點了點頭,不鹹不淡地說:「你總算有為了家裡著想的那點心思,這就比寶兒那個忘恩負義的孽障強。下去吧,我會和夫人說,讓她重新給你挑選幾個可用的侍女。至於你母親那裡,她只知道天天抱著你弟弟哭,也顧不上你,你就不用和她一塊住了。」

    雖說最大的心願沒有達成,但裴旭的態度卻無疑給了裴招弟一線曙光。她連忙感激涕零地磕頭謝過,等站起身退下時,她邁著小碎步來到門口,卻又回頭偷瞧了裴旭一眼。就只見其眼中凶光畢露,盡顯猙獰,仿佛是下定了什麼可怕的決心。那一刻,她只覺得歡欣至極。

    憑什麼她有出身名門的父親和母親,卻還這般艱難,裴寶兒卻能無恥地攀高枝!

    而被裴旭和裴招弟雙重痛恨的裴寶兒,眼下呆在晉王府的生活,也並不如外人想像中的那般寡廉鮮恥,荒淫到立時投懷送抱,更談不上舒心美滿。因為把她帶回王府之後,蕭敬先就讓隨行護衛蕭壹把她安置到後院一個頗為精致的小跨院,繼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哪怕裴寶兒已經聽周霽月說,蕭敬先把她的事情對皇帝提過,而周霽月既然會說出來,那麼相關的知情人士也會更多,她已經做好了一定心理准備。可蕭敬先的這種態度,仍然讓她對未來產生了巨大的彷徨和不確定感。

    哪怕心思細膩,或者說工於心計,可是她畢竟不是久經考驗的朝廷官員,還沒有那麼沉得住氣。身處完全陌生的環境,身邊聽候吩咐的也是陌生人,蕭敬先每多一天不出現,她的心上就仿佛多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所以,當那個自從過來之後就表現得極其恭順的侍女雲鄉進了屋子,她仍是自顧自地發呆,直到對方來到她身旁,輕聲說了一句話:「姑娘,越九公子來見晉王殿下,順便帶了一位金小姐來看您。」

    「啊!」回過神來的裴寶兒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隨即把什麼嫻雅風度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下意識地跳了起來,急切地問道,「她人呢?」

    「晉王殿下惦記著您之前心緒不寧,寢食不安,外間又議論紛紛,有些躊躇該不該讓她來探望您,所以讓奴婢回稟一聲,看您是見還是不見。」雲鄉說著就笑吟吟地看著裴寶兒,仿佛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裴寶兒頓時沉默了下來。足足良久,她才一字一句地說:「金姑娘是我好友,我要見她。」

    那個急公好義,爽朗可親的首富千金,實在是眼下她不能放過的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她並不打算游說人為了她去奔走做什麼,可眼下至少有個能陪著她說話的人也好!

    當裴寶兒的答復送過來時,越千秋笑眯眯地對坐立不安的金燦燦使了個眼色,見其如蒙大赦地站起身來,匆匆行過禮後就隨著雲鄉快步離去,他就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呵欠道:「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你吱一聲,燈會看不看?帶不帶裴家那位一塊去看?」

    「既然有武英館的燈樓,我這個山長怎麼能不去?裴寶兒只要願意去,我就帶著。」

    蕭敬先一揚眉,滿臉戲謔地看著越千秋道:「倒是你,不會是想要糊弄個天下太平之類的喜慶詞兒,然後就吹噓這燈樓蓋過今年其他的那些吧?是不是又從故紙堆裡翻出來什麼衛朝末年的好詩詞,打算用上去?」

    「元宵的詩詞歌賦多了去了,再好的也顯不出好來,我又不和人爭明年春闈的狀元,出這種風頭干什麼。反正燈樓已經差不多完成了,明天你就能見分曉,現在急什麼?」說到這裡,越千秋方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你可加把勁,最近完全靠你吸引裴家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當著大吳的官,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不就是站出來吸引人的注意力,最好能把人氣個半死完全顧不得別的,那就最好嗎?這種事情我不是第一天做,你轉告皇上,他可以放心。只不過,你也不要太悠哉了。」

    蕭敬先突然頓了一頓,這才丟掉了那一臉戲謔的表情:「我不是沒有女人就活不了的人,你的終身大事你不急別人也用不著急,但英王和嘉王世子他們叔侄倆關注的人太多,英王可以放心讓皇上替他做主,可嘉王世子就不一定了。有件事我可以提醒你一下,你帶來的這位金姑娘,也曾經在嘉王府的兒媳婦名單上。」

    越千秋頓時臉黑了。他最討厭的就是那種自以為高貴,把人家全都放在候選名單上挑剔琢磨,然後再選美似的一蘿蘿篩過去的行徑。可是,蕭敬先這種消息渠道更讓他不敢輕信,因此他很不願意徑直接這樣的話茬,只是尋思是不是該對金燦燦提一提,讓她趕緊找人嫁。

    可蕭敬先的下一番話,險些讓他直接跳起來:「揚州程氏如今被人連根拔起,我聽說,程芊芊在你家中自陳乃是程氏庶女,如嘉王世子這樣的,不說娶她為妃,納為側室給個名分,卻也是一樁美談。對了,聽說她之前到你家做客的時候,曾經在路上被人送了一張朱殺帖,而後還掉了一個鐲子?」

    前面談八卦,越千秋這只耳朵進那只耳朵出,反正該操心這些的是皇帝和小胖子,他才不在乎程芊芊嫁給誰,料想她也不是那種會輕易就範的性格。就連朱殺帖,他也沒有那麼大的追尋興致。但是鐲子不同!

    要知道,那天辦完所有事情回去之後,他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將那鐲子砸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碎玉,第二天更是找了地方用陌刀把碎玉碾成碎屑,一點一點分地段丟棄之後毀屍滅跡了。就連那寫在絹書上的信,他也差點毀掉,但最終還是貼身藏好,以備萬一。

    所以,他竭盡全力控制心跳和呼吸,若無其事地說:「誰知道真假呢?」

    蕭敬先呵呵一笑,這才輕描淡寫地說:「我姐姐前些年每年讓人捎給我一封信,提到過揚州程氏。程芊芊她爹……嗯,應該是他吧,曾經招惹過青城派的一個女弟子,卻又嫌棄人家江湖草莽,沒有家世,所以把人養在外宅。可憐那個女弟子一片痴心遇到一個負心郎,還為人做了不少事情,真是倒霉透頂。」

    仿佛是發現越千秋那渾身汗毛根都豎了起來的警惕表情,他就若無其事地托著右頰說:「我姐姐素來看不得女人不知道自立自強,為了個男人死心塌地,到頭來受騙上當卻又尋死覓活的。所以呢,她在游歷南邊的時候,好像親自去見過那個青城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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