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43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6 09:40
第五百七十九章 知心知意小伙伴



    盡管武英館也有正旦的春假,但因為學生們來自天南地北,指望一個月內回鄉之後再返回金陵,那無疑是不現實的,此外更要考慮到最現實的一個問題錢,所以大多數門派在偏遠地帶,囊中又羞澀的學生們自然只能選擇往家中捎信。

    至於家在金陵附近又不缺錢的,比如玄刀堂中遴選出來的其他兩個弟子,出於劉方圓和戴展寧這兩個領頭的突然就請長假跑了這種因素,他們也都非常有集體意識地自覺留了下來和同學們一塊過年。

    於是,武英館的老師們雖說從前幾天開始就放假回家,可學生們卻都留在了武英館,為此,周霽月在征得眾人同意之後,把看門的門子和其他采買整理之類的管事和雜役,甚至連廚子都一塊放了假,讓他們回家和親人團圓,至於那些遺留下來的事務,則是拈鬮派發了下去,每個人輪流各領一宗。

    至於為什麼不是多派賞錢留住那些人手,原因更是非常簡單,省經費唄!當然,省下來的這筆錢,毫無疑問被眾人興高采烈地舉手表決用在過節加餐上。雖說每一個人都知道,年後就會回歸武英館的越千秋是個大戶,可誰都沒想到要去宰那個大戶,然後吃香的喝辣的。

    可看門、掃地、燒火、打雜之類的活計可以拈鬮,唯有一樣事情,所有學生全都一致同意絕不能拈鬮,那就是做飯。

    畢竟,會不會做飯是一回事,會不會做好吃的飯又是另外一回事。

    盡管大多數門派這些年來都事事親力親為,節儉慣了,嬌生慣養的弟子很少。饒是如此,周霽月挨個問過去,會做飯的只有六個,而自認為做飯很好吃的只有兩個。

    其中,自告奮勇又自吹自擂廚藝高明的宋蒹葭,只是到廚房做了一頓飯,一大群食客們幾乎都是淚流滿面吃完的,最終一致通過將宋小女俠永遠開除出廚房,免得把他們吃死。如此一來,廚藝過硬的也就有且只有一個,而那個人非常出乎眾人意料。

    正是沉默寡言卻非常可靠的慶豐年!

    在廚藝上頭,武英館中絕無僅有的幾個女孩子,從周霽月到宋蒹葭,到峨眉三姝,再到令祝兒……甚至就連母親情況穩定,不時到這兒來混個臉熟的蕭京京,總共七個人全都加在一塊,也及不上一個幫手不用,自己在廚房裡忙活一個時辰,最終能上齊一桌子菜的慶豐年。

    這位曾經神弓門弟子倒是不曾對此自吹自擂,可慕冉等幾個師弟們卻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紛紛表示,從前神弓門生活艱苦的時候,多虧慶豐年自己磨制箭頭,然後上山打獵給他們加餐。沒錯,慶豐年貼心到承包了連打獵到炮制獵物到做成美味佳肴等所有工作。

    此時武英館的那間餐堂裡,總共八桌人眼看飯菜上齊,隨著一聲開餐的吆喝,一時筷子猶如雨打芭蕉一般朝盤中美食落去,那速度正是和他們此時的飢腸轆轆成正比。

    踏進這兒看到這一幕的慶豐年非常確信,如果不是他在廚房裡給自己留了一份,等他落座,只怕就什麼都不剩了。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正准備回廚房去收拾一下,就只聽坐在最靠外頭那一桌的小猴子突然嚷嚷了一聲:「慶師兄,有人偷溜去了廚房,你的飯菜要不保了!」

    隨著這句話,一時也不知多少雙筷子忿然拍在桌子上。因為會做飯的人需要優待,所以這些正在長身體,胃口一個比一個好的半大少年們,一早就全體舉手表決同意慶豐年可以在廚房獨享,而不用在飯桌上和他們爭搶。

    可現如今竟然有人直接跑去廚房,不遵守規矩,是可忍孰不可忍呢!

    隨著第一個人氣勢洶洶地站起來,大步往外走去,好幾個人捋起袖子緊隨其後。可就在第一個人伸手去打簾子的時候,卻只聽背後傳來了周霽月的聲音。

    「剛剛飯桌上一個人不少,哪有誰偷溜去廚房?小猴子你耳朵是不錯,居然聽到了有人進來,可你說話是不是只說了一半?外頭已經鎖門了,這時候能夠翻過武英館的高牆,還能跑到廚房裡去的,多數就只有一個人。」

    聽到這話,趁著其他人往外衝,自己高高興興吃了個不亦樂乎的小猴子發現一大堆人倏然回頭,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那飛快舞動的筷子一下子停了下來,隨即尷尬地撓了撓頭道:「唔,我只是聽見有人進去了,又沒說那是誰……」

    盡管小猴子拼命抵賴,可看到他那張桌子赫然是杯盤狼藉,誰不知道他是什麼居心,一時間同桌好幾個人朝他撲了過去,掐脖子,扳肩膀,甚至還有扭住手腳的,把小猴子折騰得哇哇亂叫。至於其他人,則是忙不迭各回各桌吃自己的。

    面對這情景,哭笑不得的慶豐年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廚房裡的蔥爆羊肉不錯啊,前幾天不是說廚子都走了嗎?你們從哪請來了那麼好手藝的人,做得那麼好吃,我一時沒忍住把那一盤全吃光了!」

    當說著這話的越千秋風風火火衝進了餐堂時,恰只見一雙雙眼睛全都緊盯著自己,眼神頗為古怪。他因為平安公主的歸家需要准備,再加上自己這個巡鼓衛士總不能沒事就脫崗,故而他好幾天都沒時間上這兒來,此時不禁大覺奇怪。

    剛剛離開越府時,他方才想起,白天接到訊息到碼頭去接人,然後再回到越府就快傍晚了,而他這麼一走,勢必趕不上越老太爺回頭說不定親自會過來親親居湊熱鬧的晚飯。雖說他確定平安公主應該並無大礙,立刻回轉也自無不可,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先出門。

    畢竟,平安公主和諾諾母女難得和越老太爺單獨相處,留個地方給他們祖孫三代是應該的。他已經獨占了越老太爺這麼多年的偏愛,讓一下位又不會讓自己在越府的地位有什麼真正的影響。至於吃飯嘛……正好去武英館約小伙伴們一塊吃!

    可想著找小伙伴吃飯的他,看到這餐堂裡人頭濟濟卻又對他虎視眈眈的樣子,只覺得有什麼不對。下一刻,他就只聽到令祝兒沒好氣地說道:「廚房裡的菜是留給慶師兄的,他天天給大家做飯,忙得連練箭的時候都沒有,這下可好,連吃的也被你搶了!」

    此話一出,雖說因為越千秋這九公子人望不錯,沒人附和,但那麼多火辣辣的目光,越千秋實在是有些吃不消,不得不立刻對慶豐年舉手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剛剛聞到香味就直接鑽到廚房去看看,結果被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給吊得饞涎欲滴。這樣,我一會請慶師兄你夜宵,純當賠罪!」

    「就是一盤菜而已,若要那麼認真算,我們這些人能夠在這裡學文學武,衣食無憂,還不都是九公子爭取來的?就連我自己,之前和令師妹一時不慎落在武德司手裡,險些脫了一層皮,還不是你敲登聞鼓把我們撈出來的?」

    慶豐年卻是把越千秋的玩笑話當真了,說到這裡,難得話多地又補充了幾句:「從神弓門的事情開始,我承了九公子你很多恩情不曾還,你能看得上我這點手藝,那我就再高興不過了。」

    「啊,原來菜都是慶師兄你做的?」越千秋實在不想在這種隨便的日子糾纏在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上,驚詫地叫了一聲後,仿佛這會兒才剛醒悟過來這個問題似的,「那看來我以後真的要常常過來蹭飯。不過我今天可不是空手來的,我在金陵城有名的那家喜羊羊訂了三只烤全羊,估摸著等上大半個時辰就能送來……」

    嗯,幸好他之前拐去了他和秦家合伙開的飯館,就當自己照顧自己生意了。

    他這話還沒說完,剛剛才因為打岔偷吃犯眾怒的小猴子終於逮著機會,大叫一聲越九哥萬歲。這下子,剛剛還狼吞虎咽的眾人頓時後悔不迭。眼前那菜雖說好吃,可慢點吃留著胃口,一會兒還能繼續大快朵頤吃羊肉,那不是更好?

    而眼瞅著令祝兒在慶豐年的提醒下有些尷尬地賠禮,越千秋連聲道是不妨事,隨即順手解救了小猴子,這才來到邊角上全都是女孩子的一桌。

    自從周霽月恢復女兒身之後,女孩子們的這一桌就漸漸熱鬧了起來,不但又加入了令祝兒,前幾天還有不時過來旁聽湊熱鬧的蕭京京。只不過,敢在這種吃飯的時候公然湊過來的男人,卻只有越千秋一個。

    他仿若未見峨眉三姝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一只手撐在桌子上,先是對周霽月點點頭,隨即笑吟吟地對宋蒹葭說:「你們知道的,今天我娘剛回來。她瞧著身體不太好,能不能請宋小女俠幫個忙,明天去給她診個脈看看情形如何?太醫署那些老油條說話太活絡了,實在是讓人信不過,我又不好隨隨便便去驚動師娘,她都快生了。」

    之前東陽長公主和蘇十柒都說過要來給女孩子們講課,雖說最終因為一個太忙,一個身懷六甲無可奈何,在武英館露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但終究來過,而且很得弟子們愛戴,故而此時越千秋這麼說,誰都不覺得越千秋不找蘇十柒來找宋蒹葭有什麼問題,就連宋蒹葭自己,那都是立時跳將起來,一副興高采烈有人來找她看病的表情。

    「好啊好啊,我隨時都能去,晚上也行!話說回來,京京她娘的病實在太詭異了,我實在沒辦法,那可不怪我醫術不精!」

    「是是,你放心,我娘可不像蕭卿卿那樣難治!」

    每個人都知道,大大咧咧的宋小女俠只是沒病人可看手癢癢,更討厭太醫署搶了她一個病人,而不是對金陵城盡可橫著走的越九公子有什麼企圖。可聽到她甚至願意晚上去,一時起哄仍然不斷。面對這種局面,宋蒹葭非但沒有任何害羞的情緒,反而使勁拍了一下桌子。

    「全都給我閉嘴,否則你們日後有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別來找我!」

    頃刻之間,偌大的餐堂鴉雀無聲,盡顯宋小女俠淫威。這時候,宋蒹葭方才豪爽地說道:「既然九公子你訂了送烤全羊給我們,眼下一塊坐下來,嘗嘗慶師兄的手藝唄?都是令師姐小氣,要是她早點說,我們早就吃上好吃的了!」

    周霽月終於忍不住打趣道:「你這麼一說,就好像在慶師兄掌勺之前,武英館虐待了你似的,得隴望蜀!吃你的吧,我也差不多飽了,千秋,我有開支上頭的事對你說。」

    開支?戶部尚書李長洪且不用說,葉廣漢之前還欠了他莫大人情呢,之前早就答應了給資源給歷練機會,哪怕人已經不當兵部尚書了,難不成還會話不算數?

    雖說越千秋心下狐疑,但剛剛廚房偷吃墊了個半飽的他還是立刻爽快點頭道:「好。我們出去說。放心,缺錢不是問題,搶經費這種事,我最在行了。」

    如果周霽月和越千秋談別的,必定有人好奇地想要跟出去探聽究竟,但聽說是談開支談經費,一大幫少年郎們立時就成了縮頭烏龜。

    要知道,這幾個月武英館是月月經費超支,有的是因為訓練用的武器損耗,有的是因為馬匹傷病,有的則是食材損耗……這三種列在開支最前列的損耗之中,全都和男孩子們有關,精力旺盛的他們不是練武比拼的時候弄壞兵器,就是騎馬的時候不慎傷了馬,再就是餓了之後偷食材自己在哪裡大玩燒烤,周霽月也不知道鐵面無私罰了多少人抄書。

    所以,想到這會兒理事長大人肯定要告狀,沒有人誰想跟出去碰釘子。

    可周霽月起身往外走時,聽到背後說話不斷,她卻突然沉聲說道:「食不言寢不語,我一天不說你們就當耳旁風是吧?過節喜慶的時候除外,其他的時候不許邊吃飯邊說話!一會兒要是誰再嘴裡塞了一堆東西還說話,那就餓他兩天!」

    眼見周霽月一副大姊頭風範,越千秋簡直想捧腹大笑。可真的跟著她到了外頭僻靜處,耳聽得餐堂果然再無聲音,他正想問周霽月開支有什麼困難,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句話。

    「千秋,這些天我陪著宋師妹去見過蕭卿卿兩次。宋師妹雖說診脈結果都和太醫署的那些御醫差不多,不好不壞,只能看出人身體始終虛弱,髒器肺腑似乎都多有衰竭,但我昨天那次卻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因為脖子後頭的某個部位,和其它部分顏色有差異。」

    見越千秋立時露出了非常謹慎的表情,周霽月本想解釋自己為何沒有去越家知會此事,可想了想卻又詞鋒一轉道:「昨天,我在帶著蒹葭回來時,遠遠看到了便服的晉王。我不太確定那是巧遇,還是他故意讓我看到他,而就在我分心的時候,有人塞給我這樣東西。」

    當把手中那一卷紙遞給越千秋之後,她就加重語氣道:「我那時候雖說有些分神,但能夠在我幾乎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把東西塞到我袖子裡的人,這天下絕不多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6 09:40
第五百八十章 最有默契的幫手


    罪己詔?

    一直到在武英館和各派弟子們大快朵頤吃了一頓酣暢淋漓的烤全羊,越千秋復又騎馬離開回家的路上,他仍然忍不住尋思著懷裡這玩意。

    他之前當然聽說過北燕皇帝在掃蕩了叛逆之後回到上京就發了一份罪己詔,還大略通讀過一番原文,只覺得那駢文也不知道是誰捉筆代刀寫的,文縐縐的看不出半點北燕皇帝的風格,其余的感想就完全談不上了。畢竟,那位頗有點神經質的皇帝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可現在,有人大費周章往周霽月那裡塞了這樣一份罪己詔的副本,這又是為什麼?

    如今已經入夜,大街上沒什麼行人,更何況裴家已經因為無數從前政敵的落井下石而轟然崩塌,沈錚又已經獲罪流放,武德司已經正在整飭風氣,刑部總捕司趁著過年之前連同應天府以及江寧縣衙狠抓了一番治安,如今各種潑皮地痞絕跡,因此越千秋沒怎麼太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馬速不知不覺也就漸漸提了起來。

    老馬識途的白雪公主熟門熟路地走著那些自己常常穿梭的小巷,突然,這匹極通靈性的馬兒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突然便是一個緊急變向。馬背上原本心不在焉的越千秋想都不想就陡然伏下身子緊貼馬背,隨即從馬背滑落馬腹,片刻之間又雜耍似的重回馬背。

    就在坐穩的一瞬間,他的耳朵就捕捉到了非常輕微地叮的一聲。

    盡管聽聲辯位的功夫他算不上最頂尖,可在年輕一代中也絕對是佼佼者,此時此刻,他一下斷定那是暗器射空之後掉落在地的聲音,而且那暗器很可能是細如牛毛的飛針。

    他根本沒有嚇出冷汗的功夫,對著白雪公主輕喝一聲就立時團身一翻,整個人竄上了小巷一旁的牆頭,可他四下一掃,看到的卻只有那些不見燈火的屋子以及大片大片的陰影。

    而與此同時,白雪公主也並沒有立時跑走,而是在圍牆底下團團繞了幾圈,突然又用蹄子輕輕刨著地面,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

    看到這一幕,越千秋本能地後背汗毛直豎,卻是若無其事地躍回馬背,輕輕摩挲著馬脖子後,就用極低的聲音說:「白雪,別衝動,要不是你剛剛機警,說不定剛剛咱們就中招了,影叔沒白調教你。不過,既然咱們今晚出來做誘餌,沒有危險怎麼可能。放心,那個出手的家伙已經逃不掉了,他的同伙也一樣……」

    隨著他的安撫,白雪公主漸漸安靜了下來。極通靈性的它就這麼站在原地不動,再加上趴在馬背上同樣紋絲不動的越千秋,在這寂靜的冬夜中就猶如雕塑一般。四周圍同樣鴉雀無聲,但看似平靜的氣氛中卻仿佛有難言的殺機在緩慢流動,隨時隨地可化為驚濤駭浪。

    調息休整了好一會兒,越千秋突然暴喝一聲道:「霽月,動手!」

    幾乎就在他大喝的一瞬間,一道無聲的刀光突然直劈他後頸,另外一道刀光則是直取地上白雪公主的四蹄。千鈞一發之際,就只見白雪公主仿佛未蔔先知一般,頃刻之間爆發出全速,猶如風馳電掣一般往前衝去。而越千秋則是倏然一個後翻落馬,駢指如刀,凌空重重點在了刀身上,腳尖則是重重踢開了對著白雪公主四蹄砍去的另一把刀。

    那手持兩把短刀的黑衣人一擊落空,卻並不慌張,一收一放,兩道刀光再次如同羚羊掛角一般朝越千秋襲去,可只是出手的一瞬間,他只覺得雙肩驟然從後頭被人重重捏住,只一愣神,肩關節就被人一下子卸了,他不由發出了痛苦的悶哼。

    即便如此,他卻沒有就此作罷。他不顧自己的生死,雙腳驟然往前一掄,腳底寒光一閃,機簧一動,兩截鋒利的刀片倏然從鞋底斷開,朝越千秋迸射了出去。

    可越千秋是什麼人?掄著陌刀能和人硬拼,赤手空拳時便是典型的游鬥派,一見黑衣人背後出現了幫手,他就立時不假思索地腳尖點地往後疾退,眼見又有暗器過來,他飛腳一點,輕輕松松踢開了兩把激射而來的利刃,直到聽見它們叮叮兩聲掉落在地,他才算放下心來。

    再抬頭看去時,他就只見黑衣人身後那位最擅長小擒拿手的主兒已經把人放倒在地,立時拍拍雙手迎上前笑吟吟地說:「我剛剛就是虛張聲勢叫一聲,你居然還真在!」

    「影叔早就吩咐過,近些日子你風頭太大,得罪的人太多,其中有不少都是希望吃你肉喝你血的仇人。要是我不知道你走夜路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哪裡能讓你獨自走?年關將近,本來就是牛鬼蛇神都出來鬧騰的時節。」

    說到這裡,周霽月似笑非笑地看著越千秋道:「不過,你剛剛虛張聲勢的時候怎麼會叫我的名字,怎麼不叫影叔?」

    「叫影叔的話,誰還敢留下來行刺我,那不是送人頭嗎?」越千秋剛說出口,立時意識到自己這話無疑是暗指周霽月不如越影,連忙干咳一聲道,「再說叫你的名字那是本能的反應,要聯手也得找個差不多的!」

    周霽月不禁啞然失笑,當然不會在意這拙劣的解釋,輕哼一聲就蹲在那自己打昏的黑衣人面前,一把拉下了那蒙面黑布,端詳了一番那張上頭滿是刀疤,看不出真實面孔的臉,她就頭也不回地說:「他已經自毀了面目,從這層面上來說,和之前行刺英王的那個人很像。」

    說到這裡,她就若有所思地說:「蕭卿卿固然承認了很多事,但行刺英王,她卻不曾攬在自己身上。現在又出了這麼一個行刺你的,這金陵城中要說安全還為時過早。」

    「但總算你下手果斷,抓了個活口不是嗎?」越千秋不想去深究之前的小胖子遭行刺事件,因為那很可能內幕重重,當下岔開話題,笑著聳了聳肩,可隨即就看到周霽月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他一下子意識到什麼,不由低呼道,「難不成他最後一擊的時候,還是服了毒?」

    「不是入口就死的劇毒,而是會讓人在昏死中就無聲無息丟了性命的慢性劇毒。」周霽月和宋蒹葭相處了這麼久,再加上江湖人士對於醫術藥理總會有一點認識,故而她一下子就意識到剛剛疏忽的一點。只是沉吟片刻,她就看向了越千秋。

    「要不要我把人帶回去,讓宋師妹看看?」

    「算了,一個必死的人,就不讓宋師妹見這晦氣了。」越千秋摩挲著下巴,嘿然笑道,「就把人扔在這兒,有人救他就能活命,有人收屍他就不用暴屍街頭,聽天由命好了。」

    知道越是這樣隨隨便便把人丟在此,越是容易讓暗中可能隱伏在側的人畏首畏尾,以為這是陷阱,周霽月心中會意,當即笑道:「那就聽你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見周霽月明白了自己把人丟在這兒的用意,越千秋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但隨即就有些不大自然;「不用了吧?我一個呼哨就能把白雪公主叫回來,我自己直接回家就行了。天色不早啦,你也該早點回去休息……」

    為了打消周霽月非要護送自己的打算,他靈機一動,立刻又岔開話題問道:「倒是你,剛剛怎麼追上白雪公主那腳程的?」

    「當年我從金陵跟著叔父回去之後,每日常常用翻山越嶺作為訓練,相比之下,坊間飛檐走壁就簡單多了,再說,我送你出來時悄悄和白雪公主打過招呼,讓它等等我,看它那樣子,似乎懂了,有些地方明顯是放慢了速度。」

    似真似假地說到這裡,見越千秋這個真正的主人瞠目結舌,周霽月更是笑了起來。

    「好了,別在這大冷天的晚上磨磨蹭蹭,還不如你那匹馬爽快!我說送你回去就送你回去,大不了在你越府借宿一夜,難不成你還能說越府沒地方?」

    聽到這話,越千秋方才無話可說,當下就鼓起雙唇呼哨了一聲。不過須臾,就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剛剛自己跑走的白雪公主就神威凜凜地出現在他二人的面前。下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關鍵,立時干咳了一聲。

    「既然一匹馬載兩個人,我去卸了馬鞍之後,得委屈你坐在我後面了!」

    周霽月白了越千秋一眼,突然大步上去解下馬鞍,隨即一躍上了馬背,這才衝著越千秋眨了眨眼睛。雖然她沒說話,但那弦外之音卻非常清楚,無非是先到先得,現在你只能坐後頭。面對如此挑釁,今年已躥高了幾公分,但個頭還是拍馬及不上周宗主的越千秋登時氣結。

    他想都不想就一個飛撲竄上了馬,隨即二話不說一把摟住了周大宗主的纖腰,嬉皮笑臉地說:「那就勞煩周姐姐帶我一程好了!」

    這一聲周姐姐一出,周霽月先是臉色一紅,隨即就意識到,哪怕連當年越千秋只有七歲時,也不曾叫過自己姐姐,這會兒絕對是故意的。她氣得肩背同時運勁,腦袋後仰便是一記反向頭槌,恨不得把越千秋給甩下馬背去。

    奈何她後仰越千秋也後仰,那雙作怪的手就是牢牢箍住了她的腰身不放,除非她能在馬背上和人玩一套高難度雜耍,又或者不管不顧打成一團,否則就只能任由這家伙坐在後頭。

    「別鬧啦,你自己搶著上馬,只留給了我一個後面的位置,我當然只能這麼坐啊,不抓緊你我不得掉下去?」越千秋振振有詞地說著歪理,隨即就壞笑著催促道,「再不走,夜巡的人都要來了!明兒個我還要繼續去做巡鼓衛士呢,睡不飽可不行!」

    「皇上就應該罰你白天晚上不許休息,省得你有空出來搗亂!」周霽月狠狠罵了一句,終究還是一抖韁繩策馬前行。然而,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真實如此,她只覺得白雪公主在撒歡似的奔跑前行時,不時還打個響鼻,似乎是在嘲笑她作繭自縛一般。

    不但如此,隨著馬上顛簸,她還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什麼硬硬的東西不停地硌著自己,哪怕越千秋那合攏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非常老實,可放的時間長了,難免漸漸有些發熱,那種奇特的燥熱感讓她渾身不舒服,就連迎面呼嘯而來的寒風都沒有把這熱度降下來,一時間,她那雙頰竟是仿若火燒一般。

    好容易捱到了越府親親居的那扇小門,還不等她一手勒停,越千秋就直接滑落下來,三兩步竄到門前之後,竟是如同猴子一般翻牆而過。不消一會兒,那扇門就在她面前被打開了。

    「都這麼晚了,我不想大聲叫門驚醒了那些睡著的人,你快進來吧。」

    周霽月哪裡相信親親居的門房真就這麼玩忽職守,再加上她分明聽到了門後小屋子裡那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她就知道所謂吵醒人完全是越千秋的信口開河。她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就仿佛是被那種不可靠男人騙回家的呆媳婦,傻傻地撞進了那個未知的家門。

    果然,就當她無奈地任由越千秋關上身後的大門時,原本緊閉的二門突然也開了一條縫,緊跟著,她非常熟悉的安人青就探出了腦袋來,衝著他們倆招了招手。

    「九公子,周宗主,你們可算是回來了。老太爺和四太太一直都在房裡等著呢!」

    此話一出,剛關好門走上前的越千秋頓時大吃一驚,待周霽月往他看過來時,他回了一個非常無辜的眼神,恰是和人面面相覷。還沒等他決定好該怎麼應對,就聽到二門深處傳來了越老太爺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霽月來了?快進來,見見你四嬸!」

    周霽月見越老太爺只叫了自己,卻完全不理會越千秋,當下丟了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給越千秋,就連忙快步入內。越千秋趁機把白雪公主交給了從門房偷溜出來的王一丁,才囑咐了兩句加料喂養,好好刷洗之類的話,就再次聽到了越老太爺的叫嚷。

    「那小兔崽子呢,怎麼還躲著不進來?太不像話了,丟下我和他娘,自己一個人出去快活了,還不死進來,在外頭磨磨蹭蹭討打嗎?」

    知道再拖延一會兒進去就真的要被追打了,越千秋這才丟下韁繩一溜煙進了二門。

    安人青甚至都來不及提醒他什麼,就眼看那人影從身旁掠過,直接衝進了正房裡。她張了張嘴,最終低聲嘀咕道:「四太太之前正對老太爺打探周宗主的事呢,您居然把人就這麼帶回來了?這是要帶小媳婦先見婆婆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7 16:38
第五百八十一章 見長輩

        



    周霽月一進屋子,第一眼就看見了越老太爺左下首那張椅子上坐著的那位少婦。只見她面相柔美,身姿窈窕,此時大約是沐浴過了,頭上挽著一個寬松的發髻,雖說一身家常打扮,略有不足之態,可仔細看去,卻自有一股高華氣質。

    而諾諾竟是在這麼晚的時候還膩在那少婦旁邊,此時甚至悄悄對她吐舌頭做鬼臉。面對這一幕,她立時反應過來,那必定是今天剛剛被越大老爺接回來,越千秋之前也為之忙活了好久的越四太太。

    她並不清楚對方的來歷,可從越老太爺和越千秋的態度,她也明白這是一位需要尊敬禮遇的長輩。然而,本待行禮的她完全沒想到,她才走上前去,那行禮的動作還沒做,稱呼還沒出口,越老太爺竟是突然起身把她拉了過去,隨即笑著往那位四太太面前一推。

    「這是白蓮宗宗主周霽月,千秋七歲時從街上撿回來的小伙伴,也是他最信得過的知己朋友。現如今她一個人坐鎮武英館,壓服裡頭一堆刺頭,可以說,武林年輕一代裡無人可與之爭鋒,千秋也還差點火候,再過個幾年興許能試一試。」

    越老太爺說著就衝周霽月努了努嘴:「喏,周丫頭,快見過你四嬸嬸。」

    周霽月見這位四太太笑眯眯地仔細打量自己,雖說略窘,還是依照越老太爺的話行禮叫道:「四嬸嬸。」

    話音剛落,她就只覺得背後突然一陣風襲來,分明是又有人闖進屋子。只聽那人還沒站穩就開口叫道:「爺爺,我又不是出去玩!霽月是送我回來的。我到武英館去找宋師妹,請她明日有空過來給娘看看日後該怎麼調養,沒想到回程路上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刺客……」

    越老太爺沒等越千秋誇大今晚被行刺的凶險,他就嘿然笑道:「哦,原來霽月不僅僅是送你回來的,還是護送你回來的?」

    聽出越老太爺是故意寒磣孫子,平安公主不禁莞爾。沒等越千秋開口解釋,她就順著這話題問道:「千秋,既是遇到刺客,你和周姑娘可有在拼鬥中受傷?可要通知官府緝拿刺客?」

    越千秋感激地看了一眼幫忙解圍的養母,隨即幽怨地瞅了一眼爺爺:「刺客被拿下之後就服毒了,看著不像是能救回來的樣子,我們就把人直接丟在了原地,明日一早,就知道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是死人或半死不活的人繼續留在原地。」

    「哦,原來是虛張聲勢,看別人是否會過來救人還是滅口,又或者毀屍滅跡?」

    越老太爺心領神會,呵呵一聲就若無其事地說:「這幾日小影天天跟著你,若真的有蠢人上當,絕對會撞在他手心裡。不過,霽月你到底是好心,居然真的因為小影一句話就老給這臭小子當不要錢的護衛。回頭應該讓他好好補償你,這個小財神富得很!」

    知道今晚越影真的就潛伏在左近,周霽月也好,越千秋也好,瞬間臉色一僵,幾乎同時想到了馬下馬上那一番揶揄嬉鬧,以至於越老太爺後來那一句調侃,兩人全都沒注意。

    而他們這同時變臉的表情落在平安公主眼中,她想到諾諾之前告狀似的說越千秋盡招惹女孩子,其中還有她的妹妹,那位十二公主,她不禁越發饒有興致地多看了周霽月幾眼。

    而那種仿佛是婆婆看媳婦似的目光,越老太爺看在眼裡,笑在心裡,臉上卻是一本正經。對於那所謂的刺客,他知道越影一定會順藤摸瓜查下去,因此調侃兩句之後,問了一番武英館那邊的情況,當越千秋拿出那份罪己詔後,他就收起了戲謔打趣的心思。

    等周霽月明說了自己如何得到罪己詔的那點經過,他又再次仔仔細細通讀了那份自己先前早就讀過的罪己詔,這才若有所思地拿給了平安公主:「來,你也看看這個。」

    要說對自己那位父皇的了解,平安公主興許還不及北燕朝廷的一個尋常官員,可此時此刻越老太爺既然讓自己看,她就接了過來。等看完那讓人頭昏腦脹的繁復駢文,她就苦笑道:「這是朝中哪個文學之士寫的吧?詞采華茂,可給我看,那真和媚眼拋給瞎子看差不多。」

    周霽月感同身受,不知不覺地贊同道:「確實如此,那些字和詞我全都認識,意思也大略明白,可連在一塊看,還是覺得累人。」

    越老太爺當下看向越千秋道:「千秋,你呢,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只聽越老太爺這口氣,越千秋就知道爺爺是看出了什麼來。他之前粗粗看過這罪己詔,覺得總有幾分說不出的古怪,可具體要說個所以然卻難,當下少不得涎著臉請教長輩。

    「爺爺,這駢文我當然看得懂,個中含義也能看明白,可就是老生常談,無非是北燕皇帝下詔將那些造反謀逆之類的事情歸結於自己修德不夠,寬恕了一堆無關緊要的人之後,下詔求直言,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啊!您既然看出來了,給咱們解釋一下此中玄虛唄?」

    屋子裡三個年紀迥異的女人對於越千秋那咱們三個字,感受自然不同。諾諾是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和千秋哥哥就是一塊的;周霽月是覺得越千秋當著爺爺和母親的面這麼大大咧咧,實在是太隨便,心中卻也有些歡喜;至於平安公主,她則是笑著接上了越千秋的話。

    「千秋說的是,爹您見識深遠,給咱們解釋一下其中深意可好?」

    越老太爺微微一笑,隨即看向了越千秋:「千秋,你師父可對你說過,罪己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前朝又有多少皇帝下過罪己詔?」

    不知道越老太爺是真的考問自己,還是別有他意,越千秋仔細想了一想方才答道:「師父倒是提過,道是上溯禹皇在位時,就有罪己詔了,周朝不少,而到了秦朝,不論始皇帝還是秦二世,全都是自高自大的人,罪己這種事,他們是絕對不會做的,所以罪己詔就絕跡了。」

    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不過到了兩漢魏晉南北朝,下詔罪己的皇帝卻很多。一則心存敬畏,二則為了籠絡民心。而到了隋朝,一個在位時間長的皇帝下二三十道罪己詔更是家常便飯。可到了衛朝,這種狀況卻反了過來。整個衛朝,沒有一個皇帝下過罪己詔。」

    越老太爺贊許地點點頭道:「沒錯。所以衛朝國祚短,不到百年就亡國了,遠遜隋代江山延續三百年。當今皇上曾經說過,衛朝天子人人覺得天命在己,絕誤,一個比一個自命不凡,迥異於歷朝歷代那些明君常常一日三省吾身的態度,所以方才使得王朝短命。而北燕當今皇帝和衛朝那位皇帝有些像,也是一個自視極高,不願意認錯的人。」

    因為說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哪怕除卻血緣談不上什麼感情,可平安公主仍是不免有些不服氣,可聽到越老太爺接下來的話,她便悚然而驚。

    「而一個不願意認錯的人,突然下罪己詔,那意味著什麼?人的性格是輕易不會變的,要麼北燕的情勢讓他不得不下詔罪己,安撫局勢。但這幾乎不可能,因為不久之前他還殺得血流成河,清洗了一大批人。至於另外一種可能,則是這份罪己詔只是一個表像。」

    見平安公主瞬間身體一僵,越老太爺暗自嘆了一口氣,但還是彈了彈手中那張罪己詔的副本,輕聲說道:「也許,北燕皇帝想用這樣的東西,把潛在的反對者釣出來,然後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和我們現在談論的這份副本沒關系。之前朝廷了解的罪己詔,是從北燕傳抄過來的,而這份我隨便看了看,覺得恐怕是街頭布告的原本。每一行多少字都是按照布告上的內容來的,你們看,這四角上倒數第二個字排列組合一下,是什麼含義?」

    被越老太爺這一說,就連原本對這些朝廷大事完全不感興趣的諾諾,也不禁把腦袋湊了過來,喃喃自語念道:「第一個是王,第二個是子,第三個是有,第四個是晉……」

    還不等小魔女絞盡腦汁想到怎麼排列組合,平安公主就第一個失聲驚呼道:「晉王有子!」

    臥槽!越千秋幾乎脫口而出,隨即瞠目結舌地看著越老太爺:「爺爺,這只是巧合吧?」

    「巧合?嘿嘿,正好在霽月看到蕭敬先微服在外頭亂晃的時候,有人把這樣一份東西塞在她袖子裡,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瞞過了她這個年輕一代中的第一高手,偏偏這花團錦簇的文章裡還有如此玄虛,天底下能有這巧合嗎?如果要確定真假,很簡單,我明日就讓人去北燕,按照每行每列的字數排列,抄下北燕布告就行了。」

    越千秋已經頭疼到抓自己的頭發了:「怎麼最近全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越老太爺輕描淡寫地說:「這麼著吧,千秋,明天你去拜訪一下蕭敬先,直截了當問問他。要知道,北燕這罪己詔裡有這樣的玄虛,恐怕只是一個前兆,緊跟著,就會有下一步,比方說,北燕皇帝站出來說,晉王雖叛逃,然從前功高,朕錄其遺子,復冊為晉王呢?」

    見越千秋滿臉見鬼似的表情,而平安公主卻面色微妙,顯然覺得北燕皇帝很可能做出這種事,他少不得叮囑道:「總之,你回頭見蕭敬先時小心點說話,別在家裡女客盈門,你娘混臉熟的時候,把這家伙招惹上家裡來。」

    自從那賜還產業一檔子事之後,越千秋就一直躲著蕭敬先,再沒上過晉王府去,如今對於又要再去和這位妖王打交道,他內心著實是崩潰的,當下立時找理由道:「爺爺,我這巡鼓衛士還有兩天才完呢!」

    「你還好意思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天請假比執勤的時候多,連裝樣子都這麼憊懶,還好意思把巡鼓衛士這四個字掛在嘴邊?總之蕭敬先是你從北燕帶回來的,現在這家伙突然開始活躍起來,而北燕皇帝的後招臨近,你不管誰管?就是為了你娘,你也得負責任。」

    說到這裡,他就站起身,懶洋洋伸了個懶腰,這才對周霽月笑了笑:「霽月,太晚了,你就在這兒暫住一晚上吧。親親居這正房本來就不小,你正好今天陪陪你四嬸嬸,她初來乍到,多個人陪著說話,也能舒緩一下情緒。」

    越千秋本待說當初自己的住處,鶴鳴軒隔壁的清芬館還空著,給周霽月臨時暫住恰是正好,可爺爺不走尋常路地讓周霽月陪平安公主一塊住在這兒,他微微一愣,最終還是沒有反對。於是,等到起身送走了越老太爺,他回過頭來看著屋子裡這三位,忍不住笑了。

    年紀個位數的諾諾,年紀一字打頭的周霽月,年紀二字打頭的平安公主,還真是配得很。當下他很不講義氣地咳嗽一聲道:「那麼,娘你和諾諾霽月早點就寢,我回頭讓人再送點熱水,然後再多送一副鋪蓋來,那就明早見!」

    看到越千秋撂下這話一溜煙就閃人了,周霽月先是一愣,等看到那剩下的母女倆全都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她不禁有一種不那麼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見平安公主笑眯眯地說:「這正房裡雖說有兩張床,但一張是為諾諾特制的,小的很,另外一張就是千秋特意給我和諾諾一塊睡准備的。你遠來是客,既然那張床睡不下,總不能打地鋪吧?今天晚上不如陪我們娘倆一塊睡?六尺大床,三個人絕對睡得下。」

    面對這樣一個熱情洋溢到無法拒絕的邀請,周霽月頓時在肚子裡把溜走的越千秋給罵了個半死。還不等她絞盡腦汁想出什麼拒絕的理由,就只覺背後被人推了一把。

    「周姐姐,陪我和娘一起嘛!我也想聽你和千秋哥哥從前那些故事!」

    而平安公主暗中誇贊了一聲周霽月背後的諾諾干得好,隨即更加誠懇地說:「我才剛回家,很多事都不了解,尤其是千秋這個兒子。他對我很好,我不是應該更加對他加倍好嗎?周宗主你既是他的知己,難不成不肯幫我這點小忙,讓我更加了解自己的兒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周霽月想到越千秋確實是突然之間多了個養母,將來如若母子不和,只怕在越府日子不會像從前那麼好過,那麼,自己從前最喜歡的,揮灑自如的越九公子只怕就要不復存在,她最終心一軟,點了點頭。

    只是,背後沒長眼睛的她完全沒看見,諾諾比劃著對母親做了個勝利的手勢。更不知道,回到鶴鳴軒的越老太爺,此時此刻笑得直揪胡子。如果她知道人家祖孫三代一塊給坑她,此時此刻一定會有多遠跑多遠。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9 09:36
第五百八十二章 晉王有子
  



    這一夜,幾人酣睡如豬,幾人徹夜難眠。

    而越千秋哪怕完全沒睡飽,可連日以來因為被小胖子坑得去當那個巡鼓衛士,早起已經有六天了,他這生物鐘調得奇准無比。哪怕天根本還沒亮,他卻不得不艱難地爬起身,踏著夜色去和人交班。可相比最初那些天他連值了七個夜班,日夜顛倒的經歷,這已算很幸運了。

    當睡眼惺忪的他匆匆趕到巡鼓衛士的直房時,正好遇到幾個同樣來換班的衛士。和最初的陌生疏遠相比,如今面對越千秋這位被皇帝罰來此地的同僚,他們已經完全熟不拘禮,嘻嘻哈哈打過招呼之後,就有人對著越千秋問道:「九公子年前就應該結束這趟懲罰了吧?」

    「按日子是應該二十九結束。」越千秋呵呵一笑,卻是熱絡地和其中一個年長者勾肩搭背道,「不過,這次能有緣分和大家共事一場,又多虧大家照應我,我當然會記得這番情分。等結束那天,我請大家喝酒。」

    幾個人頓時高高興興一陣嚷嚷,誰都不會拒絕這種白吃白喝的好事,當下就答應了下來。等到眾人穿戴整齊出去換班,當越千秋說起午飯後要溜去晉王府見蕭敬先談點事,立時有人一口答應下來請個同僚幫他代班。畢竟,這些日子誰沒目睹過越千秋會被這樣那樣的事叫走。

    昨天,是去碼頭接那位浪蕩離家十幾年的養父不知道從哪娶來的養母。

    前天,是應東陽長公主之召,去公主府陪伴突然劇烈腹痛的師娘,結果虛驚一場。

    大前天,他們平日頂多遠遠看見的當今天子獨子英王殿下,來了次鼓台一日游,不但愣是拉著越千秋讓其護衛解說,還振振有詞說這是巡鼓衛士的職責。事後,他們聽說越千秋氣不過去皇帝那兒告了一狀,結果英王還挨了一頓說。

    現如今要是誰告訴他們,那位英王殿下和越千秋有仇是假的,他們能唾沫星子噴人一臉。越千秋是因為英王的提議被罰到這兒做半個月巡鼓衛士的,而英王也跑到這兒耀武揚威,為此甚至挨了一頓批,這兩個人不是死對頭,誰信啊!

    至於說什麼兩人在大場合也有為彼此說好話的時候,那也很容易理解,演戲給別人看嘛,不裝模作樣怎麼行?大人物們背後都快掐出腦漿來了,當面卻你好我好大家好,這很奇怪嗎?

    這些在底層時間太長的老兵油子,沒有一個人去越千秋那兒做和事佬,苦口婆心地勸解他最好對准儲君服軟,如此日後人家登基時才不會被清算。沒有人會因為幾天喝酒吃肉的交情,說這種掏心窩子的肺腑之言。

    相反,此時趁著巡行的空隙,有人湊到越千秋身邊,滿臉堆笑地說:「九公子,你和英王殿下既然不怎麼和睦,卻又把那位晉王從北燕帶回來,可得小心一些。這些天晉王常常出王府在外閑晃,我聽說他和英王偶遇過至少三回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打哈哈道:「你可得提防著那兩位合起來給你設個圈套,到時候在皇上面前坑你一把,讓你再做十五天巡鼓衛士之類的差事,那你就倒霉了。」

    越千秋心中一動,暗想這挑撥離間的人都直接告到他這兒來了,足可見近來勢頭正盛的蕭敬先有多招人恨,連小胖子的對手都坐不住了。但他臉上卻顯得大吃一驚,隨即忿忿不平地說:「幸好有你提醒,我回頭非得讓人好好盯著這兩邊,省得回頭再被第二個沈錚算計!」

    廝混這小半個月,這些比越千秋年長的衛士們自認為都了解了這位越九公子。有時候仗義豪爽,有時候睚眥必報,有時候性如烈火,有時候懶散悠閑……總之,那是典型的豪門紈绔子弟,從皇帝雖說縱容,卻沒有給人實際官職就能看出來。

    因此,每個人都不知不覺把越千秋從前那些「豐功偉績」,歸功在了他有個好爺爺身上。也就是有個好爺爺,這位越九公子才能這樣橫衝直撞,連沈錚裴旭這樣的大佬也掀下馬來!

    一整個上午,越千秋充分在一眾同僚面前刷著自己那仗義紈绔公子的形像,等到趁著午飯吃完開溜時,耳尖的他便捕捉到了背後帶著羨慕嫉妒恨的一聲感慨。

    「干得好不如生得好,生得好卻也不如生得不好卻運氣好!」

    事到如今,越千秋已經不再像當年在火場邊上被越老太爺抱回去時,只認為自己是純粹運氣好,所以才遇上個戶部尚書級別的大佬善心大發,因為幼子跑了就撿個孩子回去當孫子養。如今每每琢磨自己這個名字,他就覺得含義雋永,仿佛寄托了越老太爺的無數復雜心緒。

    可他也只是偶爾閑下來時,才想一想自己的身世到底會是何等復雜離奇能不能和小胖子那極可能堪稱驚天地泣鬼神的身世相媲美。而大多數時候,他只是感謝一下上蒼的神奇,賜予他第二次生命時,直接給予了一個豪華大禮包。

    因為別人的感慨而心情很不錯的越千秋,這樣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了晉王府門口。一想到今天自己因為那個非常可笑的罪己詔中藏字說,就來見蕭敬先,他覺得實在是有點傻。可他才在門口一下馬,兩個門房就完全拋下了職責,一溜煙往裡跑去。

    面對這種特別待遇,越千秋實在是有些納悶,干脆就直接牽著白雪公主進了晉王府大門。然而,站在偌大的前院,他倒是看見了灑掃的人,可那兩個下人腦袋垂得低低的,一副害怕和他說話的模樣。至於本來還在的其他人,都是在瞥見他第一眼時便拔腿就跑。

    那種躲瘟神似的架勢,仿佛他是會帶來殺戮和死亡的洪水猛獸似的雖然這話也沒錯,因為蕭敬先身邊曾經用過的那個聶兒珠,還沒等他搞清楚到底和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直接就被蕭敬先哢嚓之後曝屍在外了。

    他足足等了好一會兒,沒有等來那些回話的下人,卻等來了一身便服的蕭敬先。兩廂一打照面,他就發現半個多月沒見的蕭敬先對他露出了一個懶散的笑容。

    「終於肯來見我了?正好,你就算不來,我也要找你。」

    越千秋被這個超主動的開場白吊得心裡七上八下,只能盡量用平穩的聲線說:「怎麼,晉王殿下是想在這院子裡和我說話嗎?」

    「待客自然是在征北堂,可你現在不是我請來的的客人,再說了,我要出門。」蕭敬先哂然一笑,隨即直截了當地說,「如果你執意要說,那就一路走一路說,如果不願意,那就跟我到地頭再說話,我約了武威侯看戲。」

    武威侯是誰?呃,好像是金陵城某個排在很後面的勛貴……心裡這麼想,可面對蕭敬先這種堵門不讓自己進去的架勢,越千秋頓時有些惱火。

    如果按照他一貫的脾氣,此時恨不得轉身就走,可想到越老太爺的囑咐,他還是沒好氣地說:「你要是不怕被路上的人聽去,那就邊走邊說,反正又不是我的事。」

    蕭敬先似笑非笑地瞥了越千秋一眼,突然將手一拍,很快,就有人牽出了一匹棕黃色的高頭大馬。雖說乍一看仿佛不如白雪公主身姿優雅,卻是極具驃悍。他親自接過韁繩牽馬出了王府,轉頭看到越千秋跟了上來,而一應侍衛則是在後頭保持著一段距離還沒來得及出門,他才開口問道::「什麼事?」

    但這三個字之後,他卻又仿佛漫不經心地說:「難不成是你師父他們幫我找到了外甥,又或者是查清楚了蕭卿卿這十幾年來的行蹤?如果是前者,那實在可喜可賀。如果是後者,那就不用告訴我了。蕭卿卿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她說了和我一刀兩斷,我也沒興趣玩她那一套潛伏滲透,分化瓦解。」

    越千秋一想到嚴詡在這快過年的時節還沒回來,眼看就要趕不上蘇十柒臨盆,他就有一種心煩意亂的感覺,至於後半截涉及到蕭卿卿的話,他反而沒有那麼強烈的反應。因為更加勁爆的消息他也已經聽了,已經沒什麼能刺激到他了。

    當下,他單刀直入地問道:「北燕皇帝的罪己詔你看了嗎?」

    「老生常談而已,這和我有關系嗎?」蕭敬先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反問道。

    「如果是這個呢?」越千秋直接從懷裡抽出那份折疊得嚴嚴實實的副本,就這麼遞到了蕭敬先跟前,「前天人家神不知鬼不覺塞給周宗主的,我想你應該看得出裡頭的名堂。」

    蕭敬先不動聲色地接過來,展開掃了一眼,他本待移開眼睛,可突然間目光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四個角上分別一點,剛剛漫不經心的表情頓時一掃而空,隨即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道是什麼事,原來是這種文字游戲?小千秋,你不要告訴我說,你信了。」

    「我信不信重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是否相信,重要的是這僅僅是一個巧合,還是別人借此想要把消息放出去。」越千秋沒有把蕭敬先的那份副本要回來,因為越老太爺既然說要派人去謄抄原文,那麼如果有可能,就連罪己詔的原本說不定都能原封不動摹寫一遍。

    見蕭敬先沒說話,他就加重了語氣說:「庶民有沒有兒子,那也就是關系到祭祀無人,日後死了會不會變成一座無人祭拜的孤墳。官宦富人有沒有兒子,也就是死後有無血食供給,萬貫家業和家族前程是否後繼無人。至於王公貴戚有沒有兒子,動輒關系到千萬人。」

    「說的也是,我雖說不像一國之主那樣至高無上,可也算是一號人物,別人想要給我造出一個兒子來,那也不奇怪。」蕭敬先聽明白了越千秋的意思,聳了聳肩,隨即神態自若地說,「不過,我不覺得我那個姐夫會如此無聊。我在北燕夠顯眼了,如果真有兒子藏在哪兒,恐怕早就有人深挖出來奇貨可居,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蕭敬先話音剛落,就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循聲望去的他就只見小街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騎人。看那裝束形貌,他不禁掃了一眼越千秋,旋即打趣道:「你們約好的不成?要麼一個不來,要麼兩個全都跑到我這來?」

    越千秋也認出了那一陣風似的疾馳過來的人,見赫然是小胖子,他一張臉瞬間拉長了。

    自打從蕭卿卿那兒聽說了那個消息,他面對小胖子就很不自然,總想躲著人,偏偏小胖子還是一如既往喜歡挑釁他,之前還特意跑來參觀鼓台,說是學習一下自從隋朝某位太宗皇帝把登聞鼓從官署內挪到大庭廣眾之下設鼓台的帝王胸懷,他躲都沒法躲。

    所以,此時此刻看到小胖子以那種不符合肥碩身材的敏捷跳下了馬,隨即快步衝了過來,他張了張嘴,可到了口邊的諷刺揶揄卻沒能說出來。

    而小胖子當然不知道越千秋那點糾結,橫了死對頭一眼,他就對著蕭敬先氣急敗壞地說道:「晉王,剛傳來的消息,北燕皇帝又要封一個晉王,說是……說是你的兒子!」

    此話一出,蕭敬先只是皺眉,越千秋卻是倒吸一口涼氣道:「這麼快?」

    這麼快三個字,小胖子立時品出了不同尋常的滋味。他丟下蕭敬先沒理會,蹬蹬蹬衝到越千秋跟前,伸手想撈人衣領又覺得沒那本事,干脆就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袖子。

    「什麼叫這麼快?莫非你早知道晉王還有個兒子?」

    蕭敬先見小胖子正在那氣勢洶洶質問越千秋,而越千秋則是三緘其口只字不肯透露,氣得小胖子在那直跳腳,他突然開口問道:「敢問英王,那位獲封晉王的人是誰?」

    小胖子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緊跟著瞅了一眼越千秋。而越千秋這些天原本就敏感,面對這目光登時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干澀地問道:「英小胖,難不成是我認識的人?」

    蕭敬先比越千秋更加敏銳,見小胖子猶猶豫豫仍不肯說話,他突然開口問道:「是甄容?」

    小胖子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你怎麼知道!」

    越千秋呻吟一聲捂住了腦門,只覺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亂套了,還是充滿了森然惡意,更惱火的是如此大的事情,越小四竟沒有點滴消息傳回來,以至於竟是應對無門!

    要知道,東陽長公主那天單獨和蕭卿卿談話之後,他隔了兩天去長公主府時,她就原原本本把蕭卿卿的原話給他說了一遍,以至於他覺得當初把甄容留在北燕真是大錯特錯。

    雖說沒有充分證據證明人家就是蕭卿卿和北燕皇帝的兒子,可人變成蕭敬先的兒子不是更滑稽?

    他含糊不清地罵了兩句髒話,隨即惡狠狠地看向小胖子問道:「原本收留甄容的蕭長珙呢,他什麼態度?」

    小胖子哪裡知道蘭陵郡王蕭長珙的重要性,直接搖頭道:「我是在父皇那兒聽說此事的,正好父皇要召見晉王,我就自告奮勇來做信使,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蕭敬先那俊美的臉上流量出一絲冰冷的殺意,這才若無其事地說:「真沒有想到,我有個兒子,而且還是我認識並賞識的人這種事,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走吧,進宮,我倒想知道這出荒謬鬧劇到底是怎麼回事。」

    越千秋把心一橫,剛要說自己也一同入宮,可就在這時候,他似乎聽到有人叫嚷了一聲九公子,緊跟著,他就看到剛剛小胖子過來的路口,幾騎人先後拐入,而在那些侍衛之中,他那跟班虎頭的身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因為這位一手抓著韁繩,另一只手正在拼命上下揮舞,而發現越千秋注意到自己,他更是扯開喉嚨嚷嚷了起來:「公子,長公主府送急信來,說是少夫人要生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0 09:30
第五百八十三章 滾下地讓你爹看看!



    盡管北燕即將新封一個晉王,而且那還是甄容,這麼大的事情,可以說是非得問個清楚明白不可,可對於越千秋來說,天大地大……全都及不上師娘生孩子更大!要知道嚴詡可是甩手走人了,這時候還不知道身在何處,就連一貫靠譜的戴展寧都沒給他送任何消息!

    因此,還不等急得火燒火燎一般的虎頭上前,越千秋就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

    斜睨了一眼有些發懵的小胖子,和似笑非笑的蕭敬先,他一本正經地輕咳一聲道:「宮裡我就不去了,師父不在,我得去看看師娘那兒怎麼樣了……」

    話還沒說完,蕭敬先就笑了:「你一個大男人,是能進產房安撫待產的師娘,還是和穩婆一樣在那等著接生孩子?女人生孩子的時候,男人都是在窗外跳腳叫嚷亂人心而已。」

    「閉嘴,你不是說沒有女人給你生過孩子嗎?怎麼說得好像經驗豐富似的!」越千秋面色不善地瞪著蕭敬先,待要揚長而去時,他突然轉身大步走向小胖子,一把箍著人的脖子便輕聲說道,「甄容的身世撲朔迷離,回頭你帶了蕭敬先到宮裡,記得幫甄容說兩句話!」

    小胖子前些年最怕的事情就是宮裡哪個妃嬪有身孕,回頭給自己添上一個弟弟,然而這七年來皇帝只多過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根本沒養住,久而久之,他也就非常自然地放下負擔。之前自己某個妹妹呱呱墜地的時候,他甚至還跟皇帝去探望,表現得像是個無可挑剔好哥哥。

    至於那個小小的嬰兒能否體會到哥哥的愛心,他才不理會呢!

    如果不是因為事涉蕭敬先,哪怕不為了自己的好奇,只是為了討好東陽長公主這個姑姑,他這次也絕對會義無反顧地去長公主府走一趟,迎接一下自己那新出生的侄兒或是侄女,順便再次在越千秋面前強調一下輩分問題,刺一刺這個死對頭。

    然而,現在蕭敬先突然冒出個莫名其妙的兒子,而且還是甄容,他就不得不快速做出抉擇,選擇先顧著哪一邊了。畢竟,他一點都不覺得,嚴詡那位強悍到有些過分的妻子會在分娩時遇到什麼問題。上次那對雙胞胎不是都生得好好的嗎?

    所以,聽到越千秋提醒自己,甄容的身世撲朔迷離,他不禁白了人一眼,隨即方才突然想起,他自己也好,越千秋也好,全都是要歸結到身世成謎這一類型的人,如今難兄難弟之外,更多了個甄容,這簡直是陣容越來越龐大了。

    他使勁掙脫了越千秋的爪子,作勢飛起一腳踹向死對頭,見人松開手躲得飛快,他就沒好氣地說:「誰要你來教,趕緊滾去長公主府等著迎接你未來的小師弟小師妹,宮裡有我呢,翻不了天!」

    見小胖子照舊氣勢十足,越千秋就知道,皇帝在聽到蕭卿卿那樣一番話之後,竟是沒有在人面前露出半點破綻,從這個角度來說,那位天子也真是能忍人之不能忍的梟雄。而作為知情者,他暫且連越老太爺那兒都沒露口風,更不要說在任何時刻對小胖子透露什麼了。

    「這可是你說的,那就都交給你了!」

    越千秋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隨即就轉身大步離去。待到上馬之後招呼了虎頭離開,他快要疾馳出晉王府門前這條巷子時,突然毫無征兆地回頭看了一眼,恰是瞥見了蕭敬先臉上那一絲極其少見的迷茫之色。

    雖說沒娶妻,可蕭敬先哪怕各種措施再好,可只要有過女人,被人留個種也是沒准的事。等等……記得上次因為小胖子那檔子事,他和小胖子還答應過人的條件,說是要幫蕭敬先搞定納妾的事情來著,那個人選蕭敬先現在卻避而不提了,小胖子更是干脆在裝糊塗!

    回頭一定要去問問,蕭敬先到底看中誰家姑娘了?看中卻又不打算明媒正娶,而是想納妾,這樣的心思好像實在是有點渣啊!

    當越千秋帶著滿腦子各式各樣的雜亂情緒,猶如龍卷風似的,在東陽長公主府門口下馬之後直接不循正路飛檐走壁快到燕水閣時,在圍牆上飛奔的他卻發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正從院門折返回去,後頭還跟著兩個亦步亦趨的侍女,那正是程芊芊。

    玄武澤邊的那一場殺戮後,連日以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因此揚州程家到底最終如何,他壓根來不及去打聽,甚至每次出入長公主府,都沒想起這個臨時的住客。

    此時,原本正奔行在圍牆上的越千秋微微一猶疑,發現程芊芊低頭只顧著想心事,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到來,最終還是沒有選擇下來和她打招呼,而是徑直前衝,隨即一躍落在了燕水閣那院子裡。

    認出是他,幾個受過蘇十柒教導,頗懂一些武藝的丫頭們立時迎上前來,其中一個為首的便急匆匆地說:「長公主不在,所以少夫人發動時,就命人去越府送了信。一則讓兩位小少爺在那好好呆著,二則是請大太太和九公子來坐鎮。」

    越千秋有些煩躁地看了一眼門口守著人,分明是被辟為產房的東廂房,想到之前那一場虛驚,不由得問道:「這會兒不比別的時候,師娘自顧不暇,府裡還住著客人,長公主不在也應該早送個信說一聲。對了,我大伯母來了嗎?」

    幾個丫頭誰敢去評述東陽長公主,只能選擇性省略了前頭的抱怨。剛剛那說話的丫頭便少不得小心翼翼地賠笑道:「大太太晌午之後還沒得到信就先過來了,說是不放心,這會兒正在裡頭陪著少夫人,倒是省了咱們這兒派人去越府跑一趟的功夫。」

    對於自己那位面面俱到的大伯母,越千秋自然無話。雖說他很想進去和蘇十柒說說話,可這年頭的產房那是男人的禁區,號稱血光之地,可不像後世有些憂心妻兒的真正五好爸爸可以進產房陪生。而他雖說殺過人,可對於那種小生命降生的場景卻有些發怵,尤其怕心急之下干出催逼穩婆的事,那事後非得被打得滿頭包不可。

    所以,他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情緒:「裡頭有沒有說,師娘大概多久能生?」

    對於這樣一個問題,幾個丫頭就沒有一個能回答上來的。好半晌才有人含含糊糊地說:「上一次少夫人大約是花費了大半日……」

    大雙小雙降生的時候那是什麼情景,越千秋當然記得清清楚楚。問題是那時候東陽長公主和嚴詡全都在,蘇十柒在裡頭生,嚴詡在外頭上竄下跳大叫大嚷問情況,東陽長公主兩頭安撫忙得一身臭汗,而蘇十柒從始至終精神十足,最後生完那一刻還有力氣訓嚴詡!

    可現在,東陽長公主不知為何不在家,嚴詡是走了好些天的,產房裡蘇十柒根本沒動靜,這簡直讓他覺得,師娘是不是因為婆婆和丈夫全都不負責任地跑了,所以才心灰意冷不管不顧了?要是那樣,這看上去十拿九穩的生孩子還真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再說了,萬一再來一對雙胞胎,又不那麼好生呢?

    想到這裡,越千秋再也顧不得其他,三兩步竄到東廂房那窗口,大聲叫道:「師娘,你千萬打起精神,長公主會回來的,師父也會回來的!」

    他這話音剛落,裡頭就傳來了一聲笑罵:「我正養精蓄銳等著生呢,要你啰嗦?娘是昨天晚上就出去辦事了,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至於你師父,他總不能和你爹似的一輩子野在外面,總會回來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叫你過來只是讓家裡多個男人以防萬一,你急什麼!」

    越千秋頓時好生無語。得,這竟是變成他瞎急一氣了!聽到裡頭大太太勸蘇十柒少說話,多積攢精神,而那些穩婆說話的聲音都很平穩,和第一次給蘇十柒接生時的小心翼翼大不相同,他也就姑且放下心來,復又退後了幾步來到了院子中央。

    直到這時候,他方才想起在院門之外看見的程芊芊,當下招手叫來一個丫頭問道:「剛剛我怎麼看到程姑娘過來了?前幾天我過來時,都沒看到過她。」

    聽到越千秋是問這個,那丫頭方才臉色一松,當下笑著解釋道:「九公子,程姑娘大多數時候都在她那屋子裡,長公主讓人給她送了幾箱子書,她又是個性子極其安靜的人,連房門都很少出,更不要說出院子了。剛剛是聽說少夫人要生了,她過來問問是否要幫忙,聽說有大太太在,少夫人情況也安好,她就先回去了。」

    越千秋還是不放心:「她那兩個侍女是公主府的人?」

    「是,長公主親自挑給程姑娘的,原本長公主為少夫人將來出世的孩子准備的,精干可靠,而且武藝比我們這些人都強,足夠保護程姑娘了。」

    想到程芊芊身邊那些侍女隨從,包括洪湖雙醜,全都被秘密押送走了,她根本無人可用,再加上兩個武藝高強的侍女,她在這長公主府理應翻不起什麼風浪來,而且也沒聽說過小胖子特地跑到長公主府來和人私會,之前的一時偏向不代表什麼,越千秋便姑且放下了心。

    「她安分守己就好,否則我給長公主和師娘招惹來這麼個大麻煩,還真是心裡難安。」越千秋摸了摸下巴,很想再探問一下東陽長公主到底上哪去了,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就在這時候,他隱約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

    生怕又出了什麼事,幾乎不假思索,他就直接快步衝出了院門。

    嫌棄繞路麻煩,他故態復萌地直接竄上了牆。可就在站穩的一剎那,他就認出了不遠處迎面衝來的那個熟悉身影,這一喜登時非同小可。他一陣風似的疾掠過去,到了近前時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覺那人突然跳起,自己的腦袋被拍了一下,頭發險些被一把捋成了卷毛。

    「我先去看你師娘,回頭和你好好說話!」

    眼看嚴詡如同一只大鳥一般飛騰而起,方向赫然是直奔燕水閣,越千秋忍不住叫道:「師娘正在裡頭生孩子啊,師父你就算去了也是閉門羹!」

    就只見原本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的嚴詡突然身形一滯,隨即竟是如同秤砣一般徑直掉下來。幸虧他反應極快,凌空換氣一個空翻,這才最終落地,可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哪怕出了這麼大醜,可他還是下意識地一按地面重新躍起,三兩下就衝到了越千秋跟前。

    「十柒在生孩子?什麼時候發動的?裡頭穩婆怎麼說?對了,娘呢?」

    這一連四個問題,關於東陽長公主的赫然放在最後,越千秋不由覺得,如果東陽長公主此時在,一定會怒喝有了媳婦忘了娘,把嚴詡打成豬頭!只不過,面對急成熱鍋上螞蟻的師父,他當然不會沒事去摸老虎屁股,當下一本正經咳嗽了一聲。

    「師娘那邊有我大伯母在陪著呢,算算時間大概進產房也就不到一個時辰。師娘還有力氣罵我,情形應該不錯,穩婆那邊也沒說什麼。長公主則是昨晚上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聽到媳婦情況不錯,嚴詡登時如釋重負地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然而,聽到母親竟然不在,他登時大吃一驚地叫道:「她竟然丟下就要生的十柒出去了,跑哪去了?」

    此話一出,他就只見越千秋眼神古怪地看著自己,立刻意識到自己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相比臨時出去辦事的母親,他才叫是把身懷六甲就快臨盆的媳婦扔在家裡,自己出去打生打死的不良丈夫。於是,他略尷尬地干笑一聲道:「千秋,走吧,和師父一塊去看看你師娘。」

    眼見嚴詡一面說一面跳下了地,隨即在那拍打著身上灰塵,最後還拍打了一下臉,仿佛要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越千秋很想說你反正進不了產房,根本不用費心捯飭自己,眼下拉上自己恐怕還是生怕獨自過去挨上師娘一頓排瑄,

    可想歸這麼想,他還是立馬跟著落下。等到重新回到燕水閣前的院子裡,他就只見那些丫頭們個個歡喜不盡,他還以為她們已經把嚴詡歸來的消息給稟報給蘇十柒了,誰知道幾個丫頭快步上前來屈膝行禮之後,全都是抿嘴一笑。

    「少爺,就等著您給少夫人一個驚喜呢!」

    不過按照裡頭剛剛捎的信,少夫人應該也能立刻給少爺一個驚喜!

    嚴詡只覺得這些丫頭實在是知情識趣極了,想都不想就快步竄到了窗邊。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裡頭就傳來了蘇十柒一聲暴喝:「千秋,沒事到窗子底下聽什麼壁角?哎喲,痛死我了,這次生完了我絕不再生下一次,再要生讓你師父自己生去。人又不是母雞,哪裡那麼容易生蛋?」

    越千秋已經快笑翻了。而聽到妻子要生你自己生那宣言的嚴詡,此時此刻站在窗前,好容易才憋出一句安慰:「十柒,我知道你辛苦了,是我對不住你……」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裡頭傳來了一聲清晰可聞的吸氣聲,緊跟著就是比剛剛聲音暴增一倍的怒吼:「嚴詡,你倒知道挑時間回來!臭小子,趕緊滾下地讓你爹好好看看!」

    隨著這個聲音,裡頭突然傳來了兩個穩婆的驚呼,緊跟著就是啪的一聲。下一刻,一聲清脆的啼哭聲穿透窗戶,讓連帶嚴詡和越千秋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又驚又喜。

    竟然這麼快就生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1 12:44
第五百八十四章 母子、夫妻和師徒


    「長公主,長公主!」

    昏昏欲睡的東陽長公主被連聲呼喚拉回了思緒,睜開眼睛方才發現,自己身在馬車中。她揉了揉因為長時間一個坐姿而有些酸疼的腰腿,低聲問道:「到家了?」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外間傳來桑紫歡喜的嚷嚷:「長公主,少夫人又給您添了一個孫子!」

    一夜未眠,再加上車馬勞頓,東陽長公主原本還有些恍惚,可乍然聽到這話,她仍是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她想都不想就一把拉開車簾,見外間車門已經被桑紫打開,一大群下人齊齊屈膝道喜,心情極好的她便笑了起來。

    「好,好,傳令下去,四處報喜,府中上下人人有賞,尤其是兩個接生的穩婆,重賞!」

    桑紫伸手將東陽長公主攙扶了下來,這才笑著說:「說是越府大太太午後就來了,正逢少夫人發動進了產房,她連忙親自跟了進去照應。後來家裡人又趕緊派人去找九公子,九公子的跟班虎頭還是在晉王府門口把人帶了回來……咳,看我這記性,他們說,少爺也回來了!」

    對於越府大太太過來幫襯,越千秋心急火燎地跑來,東陽長公主自然是絲毫不覺得意外,然而,嚴詡竟是剛巧趕在這時候回來,東陽長公主不禁眼神一閃,隨即才笑罵道:「人家都說母子連心,他倒好,兒子還沒落地就先和他連心了,竟然趕得這麼巧!問過沒有,劉方圓和戴展寧可是跟著他一塊回來的?」

    要知道,現在還有個天大的麻煩人物住在劉府呢!

    桑紫自然知道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可剛剛因為只顧著家裡又添丁進口歡喜了,還真沒顧得上此事,她只能訕訕告罪一聲,以目示意那個跟著嚴詡出去的隨從,孰料那人上前行禮過後卻是說道:「劉公子和戴公子並沒有跟著公子一塊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因為兒子是玄刀堂掌門,再加上劉戴兩家當初平反也有自己出力的緣故,東陽長公主看待劉方圓和戴展寧,素來頂多也就是比對越千秋差一點兒,此時便也顧不得內外之別,招手叫了那人跟進二門來說話。

    而那隨從一路跟著東陽長公主入內,嘴裡卻說道,「長公主恕罪,兩邊分道揚鑣,是少爺和劉公子戴公子三個人商量之後決定的,小人也不知道具體內情。至於前頭發生的那些事,少爺每次吩咐過後,小的都會找到地方,飛鴿傳書回來……」

    話沒說完,東陽長公主就腳下驟停,臉色遽變。然而,她沒有回頭,自然也就沒有讓那隨從看到她的面色,隨即輕輕擺了手屏退了人。

    等到人走了,她待桑紫出聲吩咐了那些跟在後頭的人都退下,復又上前站到她身側時,她方才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最近不曾收到過任何飛鴿傳書。」

    「是。」桑紫知道東陽長公主雖說因為得子而心情稍好,可剛剛得知的這件事卻又使其心情壞到了極點。她不敢說那些毫無用處的安慰話,抬頭望了望天,旋即低聲說道,「恐怕長公主府附近,有能夠擒獲又或者殺死信鴿的猛禽,這才使得信鴿無法抵達。」

    「你說的是,阿詡如今做事謹慎,絕對不會只放一只鴿子。如果是射殺,武德司韓昱放在我府中附近的眼線不會毫無察覺,也只有猛禽這樣一個可能了。但是,如此訓練有素的猛禽,而且是專門針對我這兒來的,在金陵這種地方,也只可能有一個人會如此果斷狠辣!」

    說到這裡,東陽長公主那目光就轉頭看向了一處。桑紫心領神會,立時開口說道:「長公主去見少夫人和少爺小哥兒,我去一趟劉府?」

    「不用了,你雖說很精干,但我尚且難以對付得了她,更何況是你?」東陽長公主哂然一笑搖了搖頭,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阿詡都回來了,有什麼事我當面問他豈不是最好?劉府天羅地網,我就不信她能插翅飛出去!」

    桑紫見東陽長公主已經做出了決定,也不好再說什麼。等到隨這位步履匆匆的主人來到了燕水閣的院門前,走在後頭的她就只聽裡頭傳來了嚴詡的嚷嚷。

    「我還以為兒子之後能再來個女兒的,結果這次竟然就這一個小子。再加上他兩個哥哥,家裡得被這三個混世魔王鬧成什麼樣子?我說十柒,咱們再生個女兒,女兒之後就再也不生了,好歹也得讓咱們兩個有個貼心小棉襖吧?」

    東陽長公主不用看都知道兒子這會兒是什麼德行。啞然失笑的她大步走進院子裡,卻只聽產房中剛剛生完孩子,原本應該極其疲憊的蘇十柒直接中氣十足地把嚴詡罵了回去。

    「你以為我不想生女兒?那兩個皮猴子我實在是受夠了,哪怕是諾諾那樣的小魔女,也比再來個皮猴子強!可生男生女要是我們能說了算,坊間那些寺廟道觀怎麼會香火那麼旺盛?總之我給你生了三個,夠意思了,要生你自己生,我要想養女兒,就去千秋家裡抱諾諾回來!」

    東陽長公主素來是把媳婦當女兒看的,也不禁被蘇十柒這直截了當的話給逗樂了,當下就笑吟吟地說:「諾諾的娘現在都回來了,她可不像從前那樣隨隨便便就會被你們拐了走。」

    站在產房窗前的嚴詡回頭一看,發現是母親,他那張原本就尷尬的臉頓時變得更加不自在。他當然知道母親對一直沒給他生個弟弟妹妹有些遺憾,所以蘇十柒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嚴家不用擔心絕後的危險,現如今那絕對是家裡的頂尖功臣,他這個兒子都要靠邊站。

    果然,他才訕訕地叫了聲娘,繼而就被噴了滿臉唾沫。

    「兒子教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還有臉嫌棄他們混世魔王?你小時候我還不是一樣頭疼,更不要說你還離家出走那麼多年不肯回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現在你知道當爹不容易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他們都像你,你就等著他們到時候一個個都上天入地不服管吧!」

    嚴詡被東陽長公主這番話說得臉都綠了。自己當年有多叛逆,他不用母親說也知道,從前一個人自由自在時,他還覺得挺美,壓根不覺得有錯,可現在有了妻子有了兒子,一想到三個兒子都像自己當年,他簡直不寒而栗。當聽到產房中蘇十柒那笑聲時,他就更加郁悶了。

    突然,他側頭看到了正在偷笑的越千秋,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立時板起臉做威嚴狀:「千秋,你是玄刀堂的大師兄,也是你三個小師弟的大師兄,日後要以身作則,好好管教他們,讓他們上進學好,明白嗎?師父我就你一個徒弟,都指望你了!」

    前面還很有做師父的架勢,可最後一句話卻露出了鮮明的甩包袱本質。對此,不久之前才狠狠給了大雙小雙那對雙胞胎兄弟一頓教訓的越千秋頓時哭笑不得,可發現嚴詡那眼神不但非常認真,還有點托付的味道,他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師父,你管不好兒子還有師娘呢,你怎麼能一個人亂做主?」

    可話音剛落,產房裡的蘇十柒就叫道:「我當然同意!千秋,日後那三個臭小子有什麼不好,你給我往死裡打!只要能打好了,那就是運氣,別說阿詡,就連娘也能少操點心!」

    東陽長公主見兒子媳婦不約而同把球踢給了越千秋,她微微一笑,少不得在已經高高翹起的秤上又推了一把:「千秋,先頭兩個小魔頭已經快把我這公主府給掀了,現在你師父師娘都這麼說,長兄如父,那你這個大師兄就都擔起來,你家裡的長安和諾諾,不都是對你俯首帖耳嗎?就連大雙小雙,那次被你狠狠教訓了一回,最近聽話多了。」

    越千秋雖說哭笑不得,可人家一家三口齊齊壓下來,他還真的沒法拒絕。就在這時候,只聽得輕輕一聲咳嗽,卻見是產房大門開了一小半,大太太露出頭來。

    她仿佛是根本沒聽到剛剛這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語,竟然把教導第三代的重任推給越千秋一個半大少年,笑著衝東陽長公主說道:「長公主,天氣太涼,孩子也不便抱出來,您要不要進來看看?」

    「那自然好。」東陽長公主見嚴詡眼巴巴看著自己,立時明白孩子既然沒有抱出來,剛剛回來的兒子恐怕都沒瞧過這個剛降生的小家伙,所以才想跟著自己溜進去瞅一眼,可她抬頭看看陰沉沉仿佛在醞釀著一場雪的天,她只能丟過去一個白眼。

    「雖說是足月生的,但畢竟天冷,挪動來挪動去萬一生病不是好玩的。你這當爹的之前能狠心拋下媳婦兒子那麼久,現在再等兩天算什麼?一邊去好好想個名字,大名想不出來小名也行,不許再像之前那大雙小雙一樣敷衍。還有,好好去換一身衣服,回頭我找你算賬!」

    見母親毫不留情地進了屋子,留給自己兩扇倏然緊閉的房門,嚴詡頓時大為懊惱。可他轉瞬之間就想起了母親剛剛透露出另外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連忙一把將越千秋拉到了一邊。

    「千秋,那家伙的媳婦回來了?」

    越千秋不用想都知道這個非常奇怪的指代是什麼意思,當即笑道:「是,昨天才剛回來。我親自去接的。」

    雖說越千秋在北燕時跟著越小四去過別莊,和平安公主一塊相處了兩天,但嚴詡根本還沒有機會見過這位北燕的金枝玉葉。此時此刻,他便非常好奇地問道:「人長什麼樣?脾氣好嗎?對你好嗎?比你師娘如何?」

    師父,我看你這最後一句話才是真正想問的吧?

    越千秋非常明白嚴詡想和越小四別苗頭的意思,當下便笑道:「師父你要是想見人家到底是什麼模樣,回頭去一趟我家,親眼看看不就得了?眼下娘和諾諾一塊都住在我那親親居,隨時隨地就能見的。」

    嚴詡這才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雖說接下來一個月,妻子要坐褥,可他平常就往來越府如入自己家,趁機去見一下越小四的媳婦兒,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至於禮法……他嚴詡如果是遵守這種東西的人,那麼母豬都能上樹了!

    眼見師父竟然東拉西扯就是不和自己談正事,越千秋真的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倒不是嚴詡真的就這麼顛三倒四,實在是他這位師父的腦回路就是和別人不大一樣。尤其是在結束中二期回歸家庭之後,在人家心目中,家庭和親友才是第一位的,余下的都要靠邊站。

    就連之前主動請纓去北燕……不是他背後非議師長,恐怕那都是被越小四給刺激的。

    所以,他不得不先把嚴詡給推了回房,隨即就反客為主地吩咐人送熱水和換洗衣服過來。當丫頭們麻利地准備好這些東西之後,他到門口探出身子去衝著桑紫打了個手勢,知道人必會做好保密工作,他這才縮了回去,轉頭就看到有些意外的一幕。

    他從前分明記得嚴詡背上除卻兩粒痣什麼都沒有,可現在那卻多了一條橫向的刀疤!

    嚴詡還以為越千秋也出去了,脫掉上衣之後方才覺得有些不對。他旋風似的轉過身子,等發現越千秋面色發黑,他就打哈哈道:「就是多了道疤而已,男子漢大丈夫,刀疤可是勇猛的標志,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越千秋那疾風驟雨一般的質問給打斷了。

    「師父你這些天到底去了哪?之前什麼打掉了北燕秋狩司的一大伙人又是怎麼回事?這傷是什麼時候對付什麼人留下的?還有,劉方圓和戴展寧人呢?不許拿衣服遮掩,否則我就叫長公主來看了!」

    要是換成別的師父,面對越千秋這種態度的徒弟,怎麼也得大發雷霆。可嚴詡瞧見越千秋直接衝了過來,二話不說就把他轉過去看背上那道刀疤,他卻是有些心虛地打哈哈道:「真的不要緊,就是之前和那幫子北燕人干架的時候,被人用刀搪了一下……」

    「真的?我回頭可要去問長公主是不是這回事!」

    嚴詡到了嘴邊的「真的」兩個字立刻硬生生吞了回去,隨即慌忙說道:「噓,千秋你輕點兒!我和阿圓阿寧找到了疑似那位北燕先皇後最後的居處,還有一座孤墳,順便找到了點兒東西,為此不得不打打殺殺好幾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1 12:44
第五百八十五章 遺贈和棒喝


    隔著一層簾子,嚴詡洗澡,越千秋在外頭放哨,順便交換著彼此關於這些天發生事情的各種訊息。當然,作為師父,嚴詡不但非常強硬地要求越千秋先說,而且一再警告不許粉飾太平,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得告訴他。

    於是,越千秋就沒用春秋筆法,有什麼說什麼,基本上那叫一個事無巨細,只除了皇帝和東陽長公主去見蕭卿卿的那樁秘聞。

    雖說之前大致聽說過金陵城發生的一些事,可此時越千秋按照時間順序一一道來,嚴詡聽在耳中,還是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然而,相比裴旭倒台,玄武澤劫殺,小胖子和蕭敬先那裡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刺客,他最最驚怒的,卻是越千秋在晉王府遭人襲擊,還有昨晚的那個刺客。

    他一巴掌拍在浴桶邊上,怒氣衝衝地說:「蕭敬先倒是給了你一個交待,裴家也倒台了,那個害你的裴家子也沒好下場,可昨晚上的事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算完了?」

    「照爺爺的說法,影叔親自去查了,總能有結果的。」越千秋一句話堵住了嚴詡的抱怨,隨即方才重重咳嗽了一聲,「師父,我這都說完了,你該告訴我這些天到底去干什麼了吧?走這麼久居然連信都不捎回來,你也太不拿我這個徒弟當回事了!」

    話音剛落,越千秋就聽到嚴詡驚咦了一聲。他頓時略微一分神,隨即就覺察到了有人靠近,連忙看向了門口。果然,沒過多久,門簾就被人輕輕打起,緊跟著,東陽長公主低頭若無其事地進了屋子。還不等他開口,嚴詡就搶在了前頭。

    「娘,我不是差不多每旬都有消息送回來嗎?你居然沒告訴過千秋?」

    見越千秋訝然看著自己,東陽長公主沉默了片刻,隨即就淡淡地說道:「最初你送回來的消息,我暫且都壓下了。金陵多事,我可不想千秋這衝動不亞於你的小子見了信就急急忙忙跑出去,到時候你們師徒倆鬧一個天翻地覆,沒法收場。」

    對於這樣的理由,嚴詡頓時啞然,而越千秋卻狐疑地挑了挑眉。他這個人看似衝動,不管敵人是誰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逮著人就懟,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那根本就是柿子揀軟的捏,專挑自己靠山的敵人下手,從不胡亂樹敵。既然如此,東陽長公主擔心他鬧什麼?

    難不成嚴詡的發現,是他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一定會大鬧一場的?而且,什麼叫最初的消息……難不成後來的消息則是出現了什麼問題?

    東陽長公主自然不會忽略越千秋盯著自己的目光,哂然一笑後就繼續說:「但後來阿詡你送回的消息,我不曾收到過,甚至不知道你正在趕回來的路上。算一算,我至少有二十天不曾收到你的飛鴿傳書,所以我一直都在嚴令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打探你的下落。」

    這一次,就只聽嘩啦一陣水聲,赫然是嚴詡抑制不住心頭驚愕,直接從浴桶中站起身來。緊跟著,越千秋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人在後頭擦身,窸窸窣窣換衣服,緊跟著,中衣外頭隨隨便便穿了件外袍,胡亂束了根腰帶,趿拉著鞋子的嚴詡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娘你居然沒收到我的消息?我每次都是在你告訴我的那幾個緊急聯絡點放信鴿,難不成你打探我下落的時候,他們那兒也沒給你回音嗎?」

    本能地出口問了這麼兩句,見東陽長公主並未回答,嚴詡頓時明白母親恐怕不願意對武德司和總捕司暴露那一個個非常隱秘的聯絡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拐回了正題:「我剛剛還對千秋說,按照娘你給的那些線索,我找到了疑似北燕那位先皇後最後的住處和墳墓。雖說不太好掘墓開棺,動人遺骨,但我在那座小木屋中找到了一點東西。」

    他頓了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這其中,有十幾封信。我看過,其中七八封信的筆跡絕對是皇帝舅舅的,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來。至於三封沒來得及寄出去的信則是另一個人的筆跡。那人的書法鐵鉤銀劃,遒勁有力,看不出是男是女,但我仔仔細細研讀過內容,確定是女子寫的,很可能就是北燕那位已故皇後。」

    說到這裡,嚴詡就發現東陽長公主固然面沉如水,而越千秋恰是也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他一眼就看出,兩人絕不是對此感到意外,而是根本就仿佛早已知道似的。他差點都要直截了當問這是怎麼回事了,可終究還是定了定神,決定把自己的發現先講清楚。

    「當然,這些來往書信並不涉及男女私情,也沒有透露彼此身份。皇帝舅舅大抵是抱怨被各種打著為了他好名義的人轄制,以至於動彈不得,而那個女人的信,則是感慨世事多艱難,女人要做事不易,理解的人太少。反正,就是兩人都在朝對方訴苦,同時安慰對方。而這樣一些信之外,則是幾本手札。」

    「這些手札主要涉及用間、諜攻、分化等等,講的是如何在弱勢之下分化拉攏,逐漸立起山頭,建立勢力,其中甚至有一篇北燕皇帝的崛起分析,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有疏漏,應該如何彌補修正等等。我也是因為這一篇,才大膽判斷那是北燕先皇後。」

    嚴詡沒敢說自己是看到皇帝舅舅和人來往的信之後,那就大膽聯想人家的身份了畢竟,他就是按照母親提供的線索一路追尋過去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經說得興起,又眉飛色舞地說:「而且,我在其中找到了她寫給自己孩子的幾封書信。」

    幾乎話音剛落,他就只見越千秋和東陽長公主異口同聲問道:「信呢?」

    嚴詡指了指自己之前脫在一旁的那堆衣服,就只見越千秋一溜煙竄到那跟前,蹲下身伸手一掏,手中就多了個油紙包,旋即干脆席地而坐,解開帶子和一層層油紙,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些信,展開來看。

    當嚴詡發現母親亦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東西時,心中本來的疑惑不禁變成了確信。

    他輕輕吞了一口唾沫,非常不安地看著東陽長公主問道:「娘,不會那個小胖子就是……」

    盡管東陽長公主沒說話,但他瞥見越千秋正在看信的手微微一抖,登時明白竟然叫自己猜著了。他心有余悸地伸手一拍額頭道:「怪不得我回程路上竟然會被人截殺,原來是為了這個!我不得已和阿圓阿寧分頭走。我帶走原本,阿寧則是背出了這些信函的原文,如此不管哪一路先到,都能把消息送到。」

    這下子,東陽長公主登時再也站不住了。她大步走到門口,一把拉起門簾,對著台階下侍立的桑紫喝道:「傳令下去,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給我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放下,集中全力搜尋劉方圓和戴展寧一行的下落!三日之內,我要一個明明白白的結果!」

    面對母親那非常強烈的反應,就連嚴詡也變了臉色:「阿圓和阿寧竟然還沒有回來?要知道,他們走的是近路,我走的是遠路,而且我半道上還帶著追兵繞了老大一個圈子!」

    發現劉方圓和戴展寧竟然會陷入危險,越千秋雖說下意識地就想跳起來,可想到自己那點小小的力量在此時此刻根本幫不上忙,能不添亂就不錯了,他只是用力一捶地面,眼睛仍是牢牢黏在這一封封信上。

    只是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把這些信大致翻完了。其中一封信上清清楚楚地給出了那位北燕曾經的皇後臨走前在北燕埋下的一顆顆釘子,那其中既有十幾年前就貴比王侯的高層,還有曾經執掌一方的封疆大吏,更有扎扎實實在基層的得力干將。

    多虧他當初出使北燕前惡補過的那些東西,他從中認出了很多自己曾經記憶過的名字,再對比自己所知的北燕皇帝清洗名單,他不禁在心裡呻吟了一聲。

    不論信上這些人健在與否,又是否還在重要的位子上,至少這些人和他之前經歷過的北燕大清洗絲毫扯不上關系。而根據這一點來看,這些暗子在這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竟然很可能是安分守己地呆在崗位上,以北燕皇帝絕對忠臣的身份屹立於朝。

    而且,他從中赫然看到了北燕左相的名字!

    除了這份大名單之外,這幾封信中便是為人母的愧疚、自責、痛惜、哀怨。就越千秋的角度來看,無疑中心意思只有清楚楚的一個。

    娘已經命不久矣,唯恐把你留在北燕虎狼窩中,被背景深厚的群狼所噬,只能帶你背井離鄉來到大吳,竭盡全力把你托付給這天底下最可靠的人,讓你得以讀書明理,學武明志,將來歸國奪取本該屬於你的一切……

    盡管這天底下最可靠的人沒有指代,可是那些和當朝皇帝往來的信件,恐怕就說明一切了,不是把兒子托付給皇帝還有誰?至於怎麼托付,那還用說麼,英小胖的存在就是鐵證。

    然而,東陽長公主怎麼給嚴詡提供的線索?這些信上的內容又是真的嗎?

    帶著這些疑問,已經大略翻完這些信的越千秋重新拿油紙將其包好,一撐地爬起身,見東陽長公主已經放下門簾徑直出去,竟是連嚴詡拼命帶回來的這些信都來不及看了,飛快奔到嚴詡身邊。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嚴詡就滿臉自責地說:「都是我,只想著分兵可以引走那撥人,沒想到阿圓和阿寧那邊有危險……他娘的,要是他們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劉師兄和戴師兄?」

    越千秋同樣心裡擔心得很,此時,他已經認定是蕭卿卿在搗鬼,當即強迫自己先不去糾結劉方圓和戴展寧至今失蹤下落不明之事。

    「師父,蕭卿卿不久之前見了皇上,她已經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嚴詡已經猜到了一些,可聽說是蕭卿卿對皇帝揭破的,他還是頭皮發麻。和小徒弟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他不由捂著額頭說:「咱們爺倆當初還做過很多大膽設想,誰知道現在竟然還真的應驗了一個……不過我們誰都沒想到,皇帝舅舅竟然和那個誰有一腿!」

    他突然放下手,眼睛圓瞪,盯著越千秋問道:「皇上是個什麼態度?」

    「本來是又驚又怒,可後來再見蕭卿卿的時候,皇上明確告訴蕭卿卿,自己不在乎。而且這半個月,他一點破綻都沒露出來過,對英小胖從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嚴詡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在他設想之中,這件事最好死死捂住,畢竟,單單只看那封信,並不能完全確定小胖子是自己那皇帝舅舅的兒子呢,還是北燕皇帝的兒子。更何況,就如同他大膽猜測時想過的,當初那樣一個襁褓送進宮的時候,會不會被人掉包呢?

    比如說,自己這寶貝徒弟不是身世成謎嗎?這調包計並不是不可能的嘛!

    只要皇帝舅舅還很冷靜沒發瘋,那很多事情就還有余地……說起來,都怪北燕皇帝兒子太多,以至於那位皇後雖說有了兒子卻在當時排行最小,自己身體還撐不住了!都怪……都怪自己的皇帝舅舅就遲遲生不出兒子來!現在可好,這事糊裡糊塗,麻煩大了!

    一時間,嚴詡只覺得再為人父的喜悅一下子淡去了很多。他想了想突然快步出了門去,卻發現母親東陽長公主竟然並沒有離開,而是怔怔地站在在院子裡。他有些遲疑地走上前,說了一聲外頭天涼,死活把母親給重新拉進了正房。才進屋,他就聽到了一聲嘆息。

    「阿詡,你爹死得早,你小時候又不聽話,長大了更是為了復興玄刀堂,丟下家裡不管,那時候,我一度覺得,我比你的皇帝舅舅還要孤家寡人,真是沒意思極了。」

    聽到這話,不但嚴詡嚇了一跳,跟出來的越千秋同樣吃了一驚。而下一刻,東陽長公主說出來的話,更是讓嚴詡恨不得整個人鑽進地縫裡。

    「人人都知道,我是當今皇上最信任的妹妹,就連太後在世的時候,對於我這個並非她親生的女兒也很不錯,但人生在世,畢竟不是一個人過的,如果連兒子都不要我,那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就算再多的榮華富貴,難道能比得上你這個兒子陪在身邊?」

    「娘,當年都是我不懂事……」

    嚴詡又羞又愧,下意識地想要跪下認錯,卻不防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他扭頭一看,方才見是越千秋不知道什麼時候竄了過來,正對他輕輕搖頭,顯然是阻止他開口認錯道歉。他最初還有些糊塗,可等到東陽長公主繼續說了下去,他就恍然大悟。

    「而就是那個時候,有人找到了我。那個人說,我雖說是女人,可身為大吳公主,金枝玉葉,只是給皇兄推薦幾個懂點文采的書生有什麼用?他們固然能激揚文字,可是否能指點江山,一統天下?他們除卻能寫一手好文章,比我這個女人又真的強到哪去?」

    「我又不是那些只能倚靠丈夫兒子才能活下去的女人,兒子又不能出金陵,擔心他出什麼危險?既然並沒有別的後顧之憂,何妨去做只有我能幫皇兄做的事情?」

    「那時候的我原本已經意興闌珊,只是過一天算一天,聽到這話就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竟是真的因此振作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的當頭棒喝並不是單純好意,因為她也是曾經站在這個世間最的女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2 09:44
第五百八十六章 何處覓芳草



    當嚴詡和越千秋師徒正驚愕於東陽長公主竟然早就見過北燕皇後這件事時,垂拱殿中,皇帝和蕭敬先一坐一立,再加上滿臉無措的小胖子,氣氛恰是同樣詭異得很。

    今日北燕剛剛送來的國書,皇帝已經讓小胖子轉交蕭敬先看過了,當看到蕭敬先嗤笑一聲,將那國書重新合成一卷,猶如對待平常物事那般將其朝小胖子丟了過去時,他就出聲問道:「看晉王的態度,似乎對此不以為然。」

    「我只是覺得這事情實在是好笑。蘭陵郡王蕭長珙想要甄容當兒子,北燕皇帝卻不肯答應;我明明沒這麼個兒子,北燕皇帝卻又把人塞給我。只聽說過亂點鴛鴦,沒聽說過亂塞兒子,他就不怕原本就不怎麼願意留在北燕的甄容因為如此胡鬧的行徑,一氣之下反了他?」

    小胖子被蕭敬先這一說,頓時如釋重負,連忙幫腔道:「父皇,如果北燕那邊說晉王有個兒子留在那,而那個兒子是別人,那興許還有點可能,可如果說是甄容,就實在太滑稽了。」

    「甄容本來是吳人,如果不是因為晉王和千秋離開的時候,他錯過了時辰實在趕不上,怎麼也不可能留在北燕的。而且,千秋說過甄容當初在北燕露出肩頭刺青的事,可那會兒北燕皇帝和晉王全都沒放在心上,怎麼這才過了大半年,他就突然變成晉王的兒子了?」

    說到這裡,他忿然握緊拳頭道:「分明是北燕皇帝看到晉王在我大吳安身立命,父皇對他又信賴倚重,而甄容在北燕又因為武藝出眾,敢作敢當很得人心,就連那位蘭陵郡王也對人非常器重,之前倒行逆施以至於國內反對聲重重的他這才出此下策。一來是讓父皇疑忌晉王,二來是讓甄容沒辦法再回歸家國,逼著他做一個北燕人,三來順便打壓一下那個蕭長珙!」

    如果不是確定小胖子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皇帝幾乎覺得,這不是身為准儲君的皇子在為一個剛剛叛投過來沒多久的北燕貴胄說話,而是外甥在為舅舅說話。然而,小胖子的分析並不是沒有道理,因此他在衝著小胖子贊許地點了點頭後,眼睛就又看向了蕭敬先。

    「晉王,朕其實一直都想問你,你已經年過而立卻始終不曾成婚,真的打算這麼單身一輩子嗎?之前,晉王想要求娶宗女的傳聞,曾經一度鬧得滿城沸沸揚揚,就連大郎也讓人去打探過相應人選,難不成你是真有這般心意?」

    皇帝不再問甄容是不是他兒子諸如此類的問題,卻轉而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蕭敬先雖說對此有些小小的意外,可下一刻就立時笑了起來。

    「臣只是看多了彼此心不甘情不願卻勉強成為一家人的夫妻;原本恩愛,後來卻勞燕分飛的怨偶;還有那些看似舉案齊眉,實則根本不是一條心的夫婦。久而久之臣就嫌麻煩,一直懶得成婚。如若皇上真的有意賜婚宗女,倒也未嘗不可,但臣卻不得不擔心日後惹人怨艾。」

    說到這裡,他就看了一眼小胖子,突然意味深長地說:「娶妻當娶賢,嫁夫又當如何?臣不是那種絕世好男人,常有逢場作戲,春風一度,所以也許還會像今天這樣鬧出兒子遺落在外等等風波。所以,臣不願意連累人,娶妻不如納個妾,如此她要倚靠的是我的地位權勢,自不會對我有怨氣。只不過臣眼高於頂,並非只看美色,所以一度把此事托付過英王和千秋。」

    小胖子頓時一愣,見父皇果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這才支支吾吾地說:「是有這麼一回事……唔,之前兒臣是忘了,回頭一定和千秋一塊好好給晉王物色個美人。」

    可他這話才剛出口,就只聽蕭敬先輕輕笑了一聲:「那就多謝英王費心了。」

    皇帝卻敏銳地聽出了蕭敬先的弦外之音,當即直截了當問道:「晉王難道早有人選,所以方才托付大郎和千秋?大郎,眼高於頂的晉王相中的人是誰?」

    蕭敬先早就暗示,他看中的女人似乎並不是那麼容易上手的,再加上自己那點私心,小胖子雖說這些天趁著越千秋在當巡鼓衛士,而且越千秋還因為某些事和蕭敬先有點齟齬,不大登門了,他瞅准良機和漸漸出門訪客的蕭敬先來了好幾次偶遇,進一步拉近了關系,可他一直都假裝忘了這件答應蕭敬先的事。

    可此時皇帝已經挑起了這個話題,他縱使心中有再多別的想法,卻也不得不結結巴巴地說道:「回稟父皇,晉王只是托付過,沒提人是誰……」

    嘴裡這麼說,小胖子卻眼睛圓瞪,那疑惑的目光恨不得在蕭敬先身上摳下幾個小洞來。終於,在長久的寂靜之後,他終於等到了蕭敬先的開口。

    「其實談不上人選,因為時過境遷,當初我看中的人,現在就算她願意,她家中也絕不可能同意。要知道,皇上雖是這大吳之主,可能夠許婚的,也就只有皇族宗女,總不能強迫別人把自己的女兒,哪怕是庶女送給我為妾。可惜了,裴旭的那個庶女其實有點意思。」

    如果越千秋人在這裡,聽到這個答案,此時此刻必定會瞠目結舌。畢竟,他那天去盤點蕭敬先那些產業的時候遇到金燦燦和裴招弟相爭,似乎就曾經提到過裴旭那個庶女裴寶兒,金燦燦那口氣,對人似乎還很有好感。

    而皇帝和李易銘父子哪怕不如越千秋這個知情者,這會兒因為蕭敬先的話而生出的驚愕也著實很不少。尤其是小胖子更是幾乎咬到了舌頭,一面痛得直抽氣,一面卻還忍不住嚷嚷道:「裴旭的女兒?那你娶了她,不是變成裴旭的女婿了?」

    「娶她為妻那才是女婿,至於納為側室,那自然就不算了。我想無論官宦還是世家,沒有人會把妾侍的親戚當成正經親戚來走吧?只不過,我沒想到昔日風光萬丈的裴相,這次倒台竟然那麼快,計劃趕不上變化,也只能作罷了。說起來,能夠想方設法和我偶遇,然後遣開左右,在我面前哭訴自小境遇慘淡,被嫡母和姊妹欺負的姑娘家,我還是第一次見。」

    說到這裡,蕭敬先又笑吟吟地說:「而且,我不過隨口勸慰了她幾句,嘆了幾句在金陵受人敵視,她就能夠把那些對我叛投大吳心懷不滿的金陵官員履歷說得頭頭是道,足可見用心之深。這樣不甘閨中寂寞,希望能夠有所作為的世家千金,送上門來我卻把人往外推,那豈不是非常可惜?只不過,我這輩子都不想娶正妻,所以她若是真的看上我這等樣人,只能委屈她一下了。」

    皇帝的目光何嘗放到過宰相的後宅,光是前朝數之不盡的官員,他就已經夠頭疼了。此時聽到裴旭的那個庶女竟是如此處心積慮和蕭敬先接觸,他不由得想到,如若此女不是把心思放在蕭敬先身上,而是放在李易銘身上,這個大胖小子可能把持得住?

    然而,他掃了一眼此時捂著下巴的小胖子,卻又改變了想法。

    他這個兒子並不是省油燈,之前他也一度擔心過人在玄武澤英雄救美之後,也許會對揚州程氏那個程芊芊有什麼別樣心思,結果,人感慨了一下那位姑娘有仇報仇,性子不軟弱,挺好的,接下來就把這件事撂一邊去了,現如今是不是還記得那位姑娘都未必可知。

    果然,皇帝正這麼想,就只聽李易銘一拍巴掌道:「父皇,裴旭從前是宰相,就算是他的庶女,但那也是裴氏女,只怕他在得知此事後,就算勒令女兒自盡也不可能把人給晉王為妾,可現在他不是宰相,這事兒就不難了呀?裴旭現如今最擔心的應該就是牆倒眾人推……」

    他這話還沒說完,蕭敬先就嗤笑一聲道:「英王此言差矣,正因為裴氏今不如昔,往日也許可以用趕出家門又或者宗族除名這樣的招數解決的事,現如今裴旭卻絕不能忍。要知道,裴氏女都要淪落到與人為妾了,這世家大族豈不是已經被剝掉了最後一層皮?」

    「再說了,我這個晉王不過是半路叛投過來的北燕人,如裴氏這等門庭,哪怕是淪落到丟官查處,只怕仍然覺得我是長了兩條腿的夷狄。嫁女兒給我為妻尚且無法接受,更何況與我為妾?我又不是你,若是能把庶女給你這個皇子為妾,想來裴旭是會一口答應的。」

    咦?發現話題突然就轉到了自己身上,小胖子這才啞然,隨即就沒好氣地說:「那種太有心計,太會算計的女人,我才不要!要幫手,得像是千秋那個周宗主才不錯。就連千裡迢迢追來金陵的那個北燕越國公主,都比裴家這個強,因為那個粗魯的女人至少是一片痴心……咳,一片真心!」

    蕭敬先這才笑道:「哦?你嫌棄她不好所以不要,那你剛剛不是還覺得她可以配我,難道她不好,卻正好配我?」

    小胖子這才發現竟然被蕭敬先帶到溝裡去了,立時抗議道:「那不是晉王你喜歡她嗎?」

    「我說了,只不過是納妾。納妾這種事,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她容貌不錯,出身不錯,禮儀不錯,至於性情為人,哪怕是裝出來給我看的,至少也還過得去。也許她是有些算計,可只要是我能夠輕輕松松便就把控住,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皇帝在發現蕭敬先竟突然詞鋒一轉把裴氏女和小胖子扯到一塊時,他本是心中一動待要開口,可等到小胖子和蕭敬先這一來一回,小胖子恰是被蕭敬先制得死死的,他立時打消了最初的主意,只是若有所思地在那兒看著兩人鬥口交鋒。

    果然,小胖子雖說如今大有長進,被蕭敬先這樣七拐八繞地一帶,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說:「晉王你真會找理由,我說不過你。」

    「我只是想告訴英王,有時候娶妻又或者納妾,未必一定能夠隨心所欲。也許娶回來的妻子是供起來當擺設,也許納回來的妾侍也只是在人面前做個假像,但在此之前,你就算捏著鼻子也得娶,也得納。你很幸運,遇到了皇上這樣一個體諒你的父皇,否則你此時身邊早已妻妾俱全,卻都不稱你心意了。」

    說到這裡,剛剛一直看著小胖子的蕭敬先方才重新轉過頭來,看向皇帝之後,便稍稍躬了躬身:「臣剛剛說話一時興起口無遮攔,有些逾矩了,還請皇上見諒。」

    「晉王替朕教子,一片拳拳之心,朕高興還來不及,何來怪責?」

    皇帝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嘆了一口氣,說不定你還是他親舅舅,舅舅教外甥本就是天經地義,更何況你說的這些,全都是一個皇子應該有的覺悟。

    他正擔心小胖子因為蕭敬先說得太重而惱火,可隨即就只見小胖子低聲嘀咕道:「我知道晉王好意,也知道天下有很多不得已,可身邊擺上一大堆不喜歡的人,那豈不是沒勁透了?如果有些人根本也是不樂意的,那怎麼辦……」

    「不樂意的人,你自可拒之門外,但就像晉王提到的那個裴氏女一樣,她是自己願意的。」

    這次打斷小胖子的,是皇帝。他旋即微微躊躇了一會兒,沉聲說道:「既然裴旭的那個庶女有意晉王,晉王若能不鬧出滿城風雨的情況下納了她,朕權當不知道這回事。另外……」

    皇帝微微一頓,這才說出了更加驚人的一句話:「東陽長公主府中的揚州程氏女,晉王若能一並納之則更好。」

    此話一出,小胖子頓時大吃一驚,面色漲得通紅,可是,發現蕭敬先眉頭緊皺,分明並不情願,可和他對視了一眼後,竟是流露出一個讓他有些看不懂的笑容,他在最初的狐疑之後,心中不禁若有所悟,臉上那慍怒之色最終一點一點散去。

    「父皇,程姑娘和裴旭那個庶女不一樣,裴氏女是自己對晉王就有覬覦之心,程姑娘只是希望擺脫狼心狗肺的父親,她又沒有看上晉王,干嘛非得讓晉王納了她?她之前都說想要學武了,天底下門派那麼多,就算白蓮宗或者玄刀堂不行,隨便挑個天南地北的門派,讓姑姑派人送她去,到時候若看上哪家少年豪傑就嫁了,那不是成人之美嗎?」

    看到小胖子滿臉坦坦蕩蕩,板著臉的皇帝突然哈哈大笑,繼而輕輕一拍扶手道:「很好,那便依你所言。晉王的事,你之前和千秋既然答應過他,你們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要答應了卻做不到!」

    直到這時候,小胖子才覺得懸在半空的心漸漸落下。盡管他對於程芊芊還談不上傾心又或者喜歡,甚至只能說是稍稍有些好感,可那都是他長這麼大最近距離接觸的閨秀了,然而,父皇卻分明不喜歡這樣一個人繼續留著,那他就把人送走好了,還正好合了蕭敬先的話!

    天涯何處無芳草……他還沒找到自己的那棵芳草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24
第五百八十七章 滿門誅絕

    當蕭敬先和小胖子先後告退之後,皇帝看著手中那被蕭敬先歸還回來的北燕國書,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揉了揉太陽穴,突然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李易銘、越千秋、甄容……也許還要再加上蕭卿卿聲稱不知道從哪兒撿回來的女兒蕭京京,這四個年紀相差彷彿的小傢伙,全都是身世撲朔迷離。

    這其中,李易銘和蕭京京都可以算是此前被保護得很好,越千秋這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又有一個好爺爺,竟是一直以來都自困身世的甄容最可憐。

    可現如今甄容在北燕竟是成了香餑餑,越小四化身的蘭陵郡王蕭長珙想把人留著當義子,而北燕皇帝更是奇思妙想,竟然一口咬定人是晉王蕭敬先的兒子,要甄容繼承晉王之位。真不知道這會兒越小四那是什麼表情,又怎麼會不曾設法提前送信回來。

    是因為事出緊急根本來不及,還是被人窺探出了破綻?以那小子的狡猾,後者應該不可能才對。要知道,在越小四主動告訴他們之前,誰都沒想過大吳竟有這般智勇雙全之人。

    千頭萬緒在心頭,直到外間傳來了陳五兩的聲音,皇帝這才回過神來:「何事?」

    「皇上,東陽長公主府來報喜,說是長公主又添了一個孫子。長公主昨晚有事出門,竟是沒趕上,反而是嚴詡剛剛好好在這時候回來了,正巧趕上做父親。」

    面對這麼一個消息,皇帝這才眉頭舒展,因笑道:「當初他娘天天擔心他在外頭廝混會娶不上媳婦,結果呢?收了一個好徒弟,媳婦也立刻有了,婚後沒幾年,兒子更是一個接一個,現如今他已經是三個兒子的爹了,人也出落得穩重了不少,他娘總該放心了吧?」

    想起東陽長公主之前大略解釋過嚴詡的行蹤和目的,皇帝雖說非常想知道具體情況,可最終還是沒有表現得那麼猴急,略一沉吟就吩咐道:「去內庫挑幾樣適合孩子的金銀玉器,再選幾匹表裡,加上點其他東西,送去長公主府,別說是賞,就說是朕送給他們的賀禮。」

    門外的陳五兩聽到皇帝只是送東西,卻沒提立時召見嚴詡,不知道皇帝是真不急還是假不急,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開口問道:「若是母子平安,並無大事,皇上可要召見嚴詡?」

    「不用特意吩咐,阿詡如今好歹也是有分寸的人,等他想到時,自然會進宮求見。」

    皇帝如此說,陳五兩自然知道該怎麼做。離開垂拱殿的他立時去了一趟內庫。

    他非常細心地挑選了一副富貴長青紋樣的長命鎖,一對鐫刻五福的小金鐲子,一塊羊脂玉牌,這是送給剛出世孩子的。十匹宮綢,一對金簪,一對雙股劍,這是給蘇十柒的。至於東陽長公主和嚴詡,平素雖說皇帝賞賜無算,可他這次也沒打算替皇帝節省,自作主張又添了一件大氅,一串珍珠,一套文房四寶……

    他甚至還順便給越千秋捎帶了一把弓以及一袋箭,一對匕首。至於越千秋不擅長射箭這種問題,他直接就忽略了。反正皇帝說了是送,不是賞,越千秋轉送給其他人也是可行的。

    金玉玩器文房四寶和弓箭匕首佔不了多少地方,但十匹宮綢卻是不可能肩扛手提的,因此陳五兩出宮時,便帶了兩個小黃門押了一輛車。他是常來常往的人,才剛到門口就有人拔腿往裡通報,同時又開了中門。

    等到身披黑色連帽斗篷的他在二門口下馬時,就只見嚴詡和越千秋迎了出來。

    彼此打過招呼之後,嚴詡就搶先解釋道:「娘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沒出來。」

    陳五兩深知東陽長公主的存在對皇帝來說有多重要,嚇了一跳的同時便慌忙問道:「長公主不舒服?是什麼症狀,要緊不要緊?派人去過太醫署請御醫嗎?」

    剛剛聽東陽長公主吐露過一番肺腑之言,如今嚴詡和越千秋那心情尚未平復,再見陳五兩這急切的樣子,他們越發體會到了東陽長公主剛剛那番話的深意。

    雖說師徒倆一貫知道東陽長公主很厲害,可剛剛得知人竟然是凌駕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之上,皇帝在這十幾年間方才悄悄建立的玄龍司之主,他們還是受到了莫大驚嚇。尤其是嚴詡,發現母親當年有十足十的本事把當初離家出走的自己抓回去,他那愧疚勁就別提了。

    母親到底還是放任自己在金陵四處廝混了那麼多年,虧他之前還一直犟著……

    至於東陽長公主竟然早就見過北燕皇后,當年還曾經與人把臂同遊金陵,儼然閨中密友,這十幾年間常常能收到以密友名義送來的信件,只在去年方才得知內情,於是今年便順著那封新收到的信,讓嚴詡帶著劉方圓戴展寧一路追尋過去,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剛剛發現東陽長公主似乎連日有些疲倦過度,哪怕外頭傳信說是宮裡送東西,嚴詡仍然強行把她安置在了自己的燕水閣正房裡休息,此時面對陳五兩那連珠炮似的問題,這位從忤逆不孝子蛻變成了二十四孝兒子的玄刀堂掌門就打了個哈哈。

    「娘就是有點兒累了,再加上受了點風,歇兩天就好,不是大事。倒是有勞陳公公你親自跑一趟……」嚴詡正想再客氣,突然只覺得越千秋那手肘不動聲色地撞過來一下,立時回過神來,連忙笑道,「對了,聽千秋說,北燕皇帝竟然說甄容是晉王的兒子?」

    提起這個,陳五兩就看向了越千秋,見他滿臉不以為然,他就嘆了口氣說:「皇上召見了晉王,晉王一口咬定這實在是太滑稽了,並不承認,英王殿下也為晉王說話,結果自然是皇上溫言安撫,北燕就算真是有什麼圈套陷阱也是白搭。只不過……」

    越千秋見陳五兩停頓,本待追問,可突然想起竟然把這麼一位在宮裡都有頭有臉的內侍頭頭晾在門口說話,實在是有失禮數,趕緊重重咳嗽一聲道:「看師父和我這記性,您是好心好意來送東西的,我們竟然在這大冷天裡和您在門口說話,您快請進!」

    嚴詡反應極快,立時干笑道:「沒錯沒錯,我真是都昏頭了,實在對不住。陳公公您請……」

    陳五兩自然不會在乎這個,而且師徒倆都已經尷尬地道歉了,他自然是笑道不妨事。等到他跟著兩人來到公主府接待常客的水雲天,出自宮中內庫,分送眾人的禮物分了分,吩咐跟來的小黃門把宮綢之類的交給公主府的人入庫,只把金玉玩器和兵器拿了進來。

    見嚴詡千恩萬謝,越千秋還張口攛掇說要嚴詡親自入宮去謝恩,他哪裡不明白這是當徒弟的給當師父的製造入宮的藉口,免得外人懷疑,他登時明白了皇帝剛剛這大張旗鼓送東西卻還有另一番緣由,少不得又笑著解說了一番皇帝召見蕭敬先的詳細經過。

    毫無疑問,之前在垂拱殿門口守著的他,是除卻當時那裡頭的皇帝、蕭敬先和李易銘三人之外,唯一聽到所有經過的。而他此時此刻省略了皇帝甚至一度打算把程芊芊也塞給蕭敬先的打算,反而著意渲染了英王李易銘把程芊芊送到某些門派去學武的提議。

    嚴詡對於小胖子的感情問題倒不在意,倒是有些感慨那個一度暴虐衝動的小胖子,如今總算是有點身為皇子的樣子了,至少不曾沒有因為自己意志不堅便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子。

    而越千秋對蕭敬先的抵死不認並不意外,反而如釋重負,畢竟他不覺得甄容會是蕭敬先的兒子,就怕蕭敬先失心瘋一口認下來。他當初親身經歷過玄武澤那一戰的他突然開口問道:「陳公公,我一直都沒空打聽,不知道揚州程氏眼下如何了?」

    提到這個,陳五兩臉上的笑容方才漸漸斂去。他似乎在斟酌是否該開口,又或者是究竟怎麼開口,可在越千秋那目光直視之下,他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已經沒有什麼揚州程氏了。就在那位程姑娘在玄武澤邊上遇到那場劫殺未果之後的那天晚上,一場大火把程家燒成了白地,據說,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可惜程家藏書不少,也都付之一炬。」

    感慨藏書被毀,而不是感慨那家人的葬身火海,不是他的原話,而是當時皇帝的態度。足可見對於有人算計英王李易銘的終身大事,皇帝有多憤怒。哪怕能夠讓葉廣漢和趙青崖知道,並不是什麼天大的隱秘,可一直隱忍不發看著事態發展,皇帝也已經克制得太久了。

    陳五兩此話一出,已經有心理準備的越千秋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地問道:「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連個下人都沒有?那邊的仵作就沒有進程家去驗屍嗎?人在燒死又或者嗆死之前,是否還有什麼別的外傷,這應該是很容易發現的吧?」

    「九公子你說的是不錯,這前所未有的大案,揚州府衙也好,江都縣衙也罷,全都調派了最精幹的人手過去查看,據說所有屍體都沒有銳器傷痕,被煙燻嗆死的那些人體內也沒有查到毒物,但是,據說那一日程家老爺關門擺酒慶賀一樁喜事,家裡連下人都擺了七八桌。」

    說到這裡,陳五兩加重語氣說道:「而且,那一天程老爺買空了兩家老鋪的所有窖藏老酒,因為就是在女兒上京走親戚才走了沒幾天的時候,人人都說他的女兒恐怕是攀上了高枝,所以他是高興得瘋了。如果照這麼來看,只怕當天晚上,程家上下全都喝了個爛醉,然後才有人放了一把火,把程家連人帶物燒了個乾乾淨淨。」

    越千秋並不是博愛到偽善的人,和程芊芊都尚且不熟,自然更不會真的在意程家人死活,之前也不是沒料到過某個渣爹會被滅口。可是,這種滿門誅滅的殘酷行徑,卻激起了他的強烈反感。

    尤其是想到當初在玄武澤時,越影和杜白樓都在,越影就算這些天一直都在金陵沒有離開,杜白樓卻始終不見蹤影,以這一位的敏銳,怎麼會沒想到程家可能出問題?

    嚴詡本來也是完全不在意區區一個程家的,可聽到這種令人髮指的滅門慘案,一貫正義心頗強的他亦是忍不住拍案而起道:「難道一個人都沒逃出去?就算沒有活口,難不成這樁案子連線索都沒有?」

    「除卻程小姐,程家男女老少再加上下人,總共八十二口,剛剛報上來的結果是,程家搬出來的屍體也有八十二具,如今正在按照年齡和男女進行比對,但恐怕真的沒有活口。至於線索……」陳五兩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道,「我覺得你們問長公主更好,這樁案子是長公主在親自主持全力偵緝。」

    原來這事是東陽長公主早就知情的?這可好,剛剛不問,她竟然就是不說!如此說來,昨晚上東陽長公主不在,只怕也是因為此事?

    越千秋和嚴詡交換了一個眼色,越千秋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嚴詡就突然出聲說道:「陳公公,我隨你一塊入宮走一趟吧。」

    嚴詡自忖該對母親稟報的事情他已經都說了,他的那些發現也該立時入宮去對皇帝舅舅說一聲,畢竟劉方圓和戴展寧如今還下落不明,所以這會兒迅速做出了決定。

    而越千秋亦是站起身道:「師父你去吧,我過一會兒也回家去。你平安歸來,師娘喜得貴子,大雙和小雙也該回來見見爹和弟弟了。」

    陳五兩本待再去親自看看東陽長公主,但嚴詡一再說沒有大礙,又要隨他入宮,他最終還是隨了嚴詡的意思。而越千秋則是把他們送到二門,隨即召來門口一個丫頭,囑咐了她去對裡頭的東陽長公主和蘇十柒大太太說一聲自己回家,立時匆匆去馬廄牽出白雪公主就走。

    當東陽長公主得到師徒兩人一前一後全都跑了的消息時,她只是沉吟片刻,就立刻對前來稟報的桑紫說道:「快,派人去通知陳五兩,讓他別管阿詡了,去攔一攔千秋,那小子絕對是去見蕭卿卿了!如果有什麼變故……寧可傷了蕭卿卿,也不能讓千秋掉一根毫毛!」

    雖然她也認為兒子放回來的信鴿多只被截殺,歸途多難,劉方圓和戴展寧又至今下落不明,這很可能和蕭卿卿有關,而且揚州程氏那場大火也很可能和這位紅月宮主脫不開干係,可在人已經自投羅網在手心裡的情況下,她並不打算刺激得蕭卿卿發瘋。

    但相形之下,越千秋更重要,蕭卿卿發瘋也比嚴詡又或者越老太爺發瘋強!

    而在桑紫一愣之下立時飛速前去傳訊之後,哪怕前一晚徹夜未眠,此時從精神到身體全都是疲累非常,東陽長公主還是支撐著坐起身子,隨即扶著欄杆下床。

    她從來沒有非常強烈的權力慾望,也從沒有想過要做一個權握天下的女人,可是,那個女人,還有一直站在那個女人背後如同影子一般的蕭卿卿,她卻不願意輸給她們!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4 10:21
第五百八十八章 金蟬脫殼



    自從那天在劉府遇到皇帝和東陽長公主之後,因為聽了那個很可能真是小胖子身世的天大秘聞,越千秋就再沒有來過這兒,省得自己給自己惹麻煩。然而,此時此刻,心頭憋著一團足以焚盡一切的火,他早就把什麼穩妥謹慎之類的思維拋諸腦後。

    裡頭這個女人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曾經挑唆裴家人殺他,現如今又很可能害得師父歸途路上多災多難,劉方圓戴展寧至今下落不明,就連自己昨夜再次遭遇的那個刺客也很可能與其有關,他若是再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任由人在那兒養病,那也太軟弱了!

    至於會不會找錯人……他先找到她質問了再說!

    想當初十二公主惹毛了他,他都沒對人客氣,該教訓就教訓,蕭卿卿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憑什麼要對蕭卿卿客氣?真是當他好捏的軟柿子了!

    跳下馬丟下韁繩的他直接衝到劉府大門口,乒乒乓乓砸了兩下門,當大門終於打開一條縫時,他就二話不說用力一推,隨即蠻橫不講理地硬擠了進門。開門的門房嚇了一跳,待認出是他之後不禁一猶豫,結果就是這麼一瞬間的遲疑,越千秋已經一陣風似的從他身旁掠過。

    「九公子,你不能……」

    還不等這門房嚷嚷叫人,旁邊一只手就突然拉住了他,扭頭看時卻發現是一向關系不錯的同儕:「你也不看看從皇上到長公主都對他多有縱容,再說這劉府他平常也是常來常往的,就算今天是跑過來挑事的,裡頭還有那麼多人在,我們去做得罪人的惡人干什麼?」

    「可之前上頭不是有嚴令,不許外人……」

    「之前他來的那一次,據說有貴人悄悄駕臨,可他還不是照樣在裡頭?好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裡頭那位的身份據說又多有古怪,你那麼頂真干什麼!」

    越千秋根本沒工夫聽身後這些小算計,他一路熟門熟路地悍然往裡闖,路上遇到的大多數人也就是叫一聲,像征性地阻攔一下,竟是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攔路虎。

    然而,眼看快到蕭卿卿居住的那處小花園時,他便隱隱察覺到了四周圍那些迥異於之前那一路的氣息。情知大約是換成了蕭卿卿自己的人守衛,然而,他卻怡然不懼,照舊一往無前地往裡衝。倏忽間,他就只見眼前寒光一閃,緊跟著,他身前身後就多了四個持劍者。

    為首的那個劍手冷冷看著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說:「來人止步,我家宮主不見客。」

    紅月宮劍陣的厲害,蕭敬先體驗過,卻沒有對外人說過,越千秋自然不得而知。然而,只看這四人如同一體的默契,那種撲面而來的冰冷夾雜著殺意的氣息,他就知道這絕對不是連把刀都沒帶的他可以應付的。

    當然,他今天如果扛著陌刀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那麼別看是從前劉府的常客,剛剛絕對連大門都進不來。

    可他卻看也不看這分明是劍陣的布置,提高了聲音喝道:「蕭卿卿,你好歹也是曾經在南北兩國攪動風雲的人,難不成現如今寧可裝病,也不敢見我?」

    這裝病兩個字頓時激起了那為首劍客的森然怒火,厲聲呵斥道:「好膽,竟敢誹謗宮主!」

    越千秋隨眼一掃這四人,輕蔑地嗤笑道,「我不管你們是北燕人,還是吳人,如今在金陵這一畝三分地上,借宿的又是我玄刀堂弟子的家中,就給我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說了,誹謗宮主?難不成你們寧可蕭卿卿是真的病入膏肓快死了,也不希望她是裝病做個樣子?」

    和越千秋鬥嘴這種事,朝中很多官員都早已深有經驗,除非你打算和人對拼誰更刻薄誰更敢揭短,否則輕易不要嘗試,以免氣得發抖。然而,這四個劍手卻是平素只動手不動口的人,被越千秋這麼一反駁,全都有些無從還口的感覺,甚至還有人生出了幾許希望。

    畢竟,能在此時此刻跟在蕭卿卿身邊隨侍的人,不是受過這位宮主厚恩,便是對其死心塌地之輩,誰不希望連日以來病得七死八活,狀況雖未惡化到完全絕望,卻也談不上好的蕭卿卿能好轉過來?哪怕人是裝病,也總比病到一直都要臥床靜養強!

    因此,剛剛質問越千秋的那個劍客有些猶猶豫豫地把劍尖往回手了一些,隨即惡狠狠地喝道:「你不要強詞奪理蠱惑人心!你說宮主是裝病,有什麼證據?」

    越千秋眼尖,此時已經瞧見那邊最終通向蕭卿卿住處的那道月亮門後,赫然有人影一閃,十有八九便是蕭京京這個身世同樣大有問題的女兒,他就嘿然笑道:「宋師妹膽大心細,之前正好瞧見你們宮主耳後膚色和那蒼白的臉色不大相稱。要是不信,讓你們少宮主去瞧瞧?」

    此話一出,確實躲在月亮門後頭的蕭京京登時眼睛一亮,剛剛因為越千秋直闖進來而生出的惱火猛地消散開來。想到自己從昨晚到今天確實一直都被擋在門外,還沒見過母親,她不假思索地轉身拔腿就跑,可到母親那屋子門外,她卻被兩個侍女死死攔住。

    情急之下的她登時大聲叫道:「翠朧,華樂,你們干嘛攔著我?難不成娘真是裝病?」

    見兩個侍女絲毫不為她所動,蕭京京一氣之下立時往外大喝道:「來人,有人挾持娘親要造反,給我衝進去,我就不信娘真的連我這個女兒都不肯見!」

    聽到蕭京京的嚷嚷,瞧見自己身邊四個劍手全都微微發愣,剛剛就在蓄力的越千秋腳下猛地一個蹬地,整個人如同離弦利箭一般前衝了出去,須臾就勢不可擋地衝進了那道月亮門,直接來到了蕭京京身邊。

    幾乎與此同時,他就只聽得這院子周圍瞬間都是各種各樣的叫喊聲和腳步聲,仿佛有眾多人往這邊趕來。

    他在心裡為蕭京京這非常及時的一聲吶喊點了個贊,看到那兩個侍女依舊如同門神一般擋在那兒不肯動彈,想到當初東陽長公主和皇帝那一行人來時走過的密道,他猛地腦際靈光一閃,竟是厲聲喝道:「京京,你娘也許不在這了!」

    蕭京京直接呆了一呆,等發現門前兩個侍女的表情同時出現了一絲波動,她登時面色大變,竟是狀若瘋虎一般衝了上前。她的武藝乃是蕭卿卿嫡傳,在紅月宮又是眾星拱月的少宮主,此時這猶如拼命一般,招招都是兩敗俱傷,不,同歸於盡的架勢,那兩個侍女怎敢攔?

    只是頃刻之間,她們就被蕭京京突破了五指關,眼睜睜看人就這麼撞開門衝進了裡頭。

    當她們怒視越千秋時,就只見剛剛一言驚醒夢中人的越九公子這會兒卻又不急了。站在原地的他雙手環抱,氣定神閑,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眨一眨眼睛。而趕進來的四個劍手雖說再次把越千秋團團圍在當中,但剛剛的銳氣和殺意,卻已經被猶豫遲疑所取代。

    幾乎就在這一刻,眾人就只見蕭京京滿臉驚怒地從房間裡跑了出來,大聲叫道:「娘真的不在,床上是空的!怪不得你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放我進去,為什麼要瞞著我!」

    「因為你被拋棄了,因為你們都被拋棄了。」哪怕越千秋自己此時此刻心頭也盡是滿滿當當的懊惱、憤怒、後悔,然而,他仍然用最雲淡風輕的口氣說出了這句話,隨即成功看到蕭京京那張臉變得慘白,而那四個劍手亦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茫然之色。

    抓住這個機會,他故意用更譏誚的口氣說:「蕭宮主,不,現在應該叫北燕霍山郡主了,她太聰明,太知道抉擇和取舍。任憑是誰,大概都不會想到,一個明明病得七死八活,連御醫和回春觀弟子都說活不了多久的人,竟然能夠插翅飛出這兒。」

    「當然更想不到,她除卻身邊這些人手,還能分出人帶著經過嚴格訓練的獵鷹之類的猛禽,捕殺了原本應該落在東陽長公主府的信鴿;還能分出人去劫殺我師父;還能分出人讓這座府邸真正的少主人一行無聲無息失蹤;還能分出人來行刺我。」

    越千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為了加重自己此時的語氣效果,直接把最近發生的這一系列事件全都推到蕭卿卿頭上,旋即方才冷笑道:「這是大吳金陵,不是北燕上京,也不是你們紅月宮的老巢!她金蟬脫殼跑了,留下你們這些人頂缸,而你們對大吳來說便是逆黨!」

    配合著他這逆黨兩字,就只見四周高牆上陡然之間齊刷刷露出了一大堆人,強弓勁弩瞬間全都對准了院子中央。就連自詡為見慣了大陣仗的越千秋,面對這種集火一般的場面,哪怕瞬間認出是自己人,而不是紅月宮的人,他也感覺猶如芒刺在背,卻是不由分說就一把拽住了蕭京京的手腕,把人拖到了自己身邊。

    倒不是要抓個人過來當擋箭牌,實在是他絕對不能讓蕭京京有什麼損傷!

    紅月宮既是建在大吳,蕭卿卿招納的這些人,自然多是吳人。

    她手上有眾多不錯的傳承,再加上最初那些年武人多數因為朝廷的打壓而生活窘迫,所以她暗中招納了不少人,剛剛這四個堵住越千秋的劍手便在其中。此時面對越千秋所說的那些罪名,面對逆黨兩個字,他們四人不知不覺就變了臉色。

    而兩個侍女看到越千秋強硬地拉開了蕭京京,卻是同時醒悟到他是挾持著人當擋箭牌,其中一個不禁大罵道:「小賊你這是血口噴人,快放開少宮主!你們四個,還不快動手!」

    瞧見四個劍手再不像之前阻攔自己那般堅決,越千秋就嘿然笑道:「我只有一個人,你們倆要動手自己上來就行了,挑唆別人出頭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想找兩個替死鬼,自己好趁亂突圍?」

    他一面說一面松開手,上前一步把蕭京京擋在了身後,仿佛絲毫不擔心她恩將仇報,從後頭給他來一下。而在做出這等不設防姿態的同時,他還頭也不回地說道:「蕭姑娘躲在我身後,別上了惡當!她們說是下屬,其實卻什麼事都瞞著你,這種人怎麼能信!」

    蕭京京剛剛被越千秋拉過去的時候,還有些發懵,等意識到自己可能被拉來當擋箭牌的時候,越千秋卻已經把她擋在了身後,而且說出來的話正中她心防。眼見那四個劍手仍在猶豫,而兩個侍女卻厲喝一聲待要出手,她終於把心一橫做出了決定。

    「給我住手!娘不在,我才是紅月宮的少宮主,都聽我的!」她想都不想就一閃身反而擋在了越千秋身前,張開雙手,臉上滿是堅決,「翠朧,華樂,你們要敢動手,就從我身上踩過去,就先殺了我!」

    見越千秋瞬間就被蕭京京護在身後,而那四個本該作為自己幫手的劍手,有人神情恍惚,有人面色復雜,還有人猶猶豫豫,非但不可能為臂助,如若她們動手,說不定還會出手阻攔,翠朧和華樂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幾乎想都不想,兩人竟是決絕地引劍互刺,下手之狠,蕭京京根本連叫嚷都來不及,更不要說阻攔了。而越千秋更在蕭京京身後一步,下意識地要撲上去時,他想到自己眼下沒有趁手的兵器,到時候人家反過來挾持自己倒有可能,他最終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說時遲那時快,就只見一道人影神兵天降,大袖一揮,兩只袍袖瞬間鼓起,猶如鐵石一般擊打在翠朧和華樂向彼此刺出的劍上。那猶如金鐵交擊的聲響過後,就只見兩把長劍叮當一聲脫手落地。

    捂住手腕的翠朧和華樂雙雙連退數步,即便如此還是穩定不住身形,竟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幾乎與此同時,那人卻沒有停歇,而是頭也不回向後疾掠,猛然弓背撞向一個劍手。

    眼見人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將那猝不及防的家伙撞飛出去,緊跟著又大袖翻飛與另外三名劍手戰成了一團,那一對看上去質料尋常的袖子上下翻飛,簡直就和兵器一般好使,三下五除二就將那最初看上去挺強的三名劍手相繼撂倒,越千秋只覺得心頭驚駭。

    哪來的這等高手?

    而對方在一口氣掃蕩了六個人之後,這才漸漸垂落雙手,那寬大的袍袖同樣垂落下來,乍一眼看去飄逸如雲,哪裡看得出剛剛的威風?等到人緩緩轉身,頭上那兜帽隨即翻了下來,越千秋這才認出了對方,一時不由得驚呼出聲。

    「陳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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