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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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千秋 第五百四十九章兩雌相爭,千秋看戲

    不得不說,越老太爺確實是最懂得孫子的人。越千秋如今真的是不得不動。否則,在這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應該說是數波又起的當口,他肯定會在晉王府睡覺補眠,自得其樂,絕對不會隨隨便便出來。

    因為越千秋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都能幹的救世主,他正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青蔥歲月,然而,他深知自己根本管不過來天下所有的不平事,故而這些年常在外轉悠,也沒有同情心大發地收進一大堆身世可憐的人進越府。從本質上來說,他是個小富即安的享樂主義者。

    這輩子他唯二最積極去做的一件事,一是幫著白蓮宗和玄刀堂回歸武品錄,這是周霽月和嚴詡兩個掌門人的心願;二就是跑了一趟北燕他以為能為爺爺把越小四這個小兒子給帶回來,結果卻步步驚心,惹來了無數麻煩。故而,這已經把他所有的勤勉都基本上用完了。

    然而,今天差點被小胖子看去的背上那道莫須有(也許有)的記認,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當然,背上那玩意既有非常特殊的顯露機制,那麼就暫且不必擔心,可蕭敬先也已經動了疑心,而且還明說了讓他去那些產業轉轉,那麼他再當成耳旁風,兩個人就只有正式翻臉了!所以,在沐浴之後大吃大嚼了一頓早飯,他就出了晉王府。

    當然,他並不打算按照蕭敬先的意思,真的心安理得去接收那麼一注橫財。

    雖說白雪公主是一匹善解人意的好馬,可騎馬的目標實在是太大,不便於身形靈活的越千秋自由移動,更何況,他是故態復萌翻牆出去的,自然就更加不會動用那匹神駿到在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坐騎。

    落地之後,滿意地看了一下自己那一身絲毫未曾沾上牆灰的外衫,他就大步往外走去。

    對金陵城中大街小巷非常熟悉的他只用了不到兩刻鐘,就出現在南城一條熱鬧大街的皮貨行外頭。他從前就記得這家在金陵小有名氣的鋪子,畢竟,陰濕的南方不比乾冷的北方,皮貨大多並不暢銷。然而,這家皮貨行卻偏偏能推出讓貴婦千金們趨之若鶩的各色皮草飾品。

    最重要的是,每一種東西都不會超過三件,有時候甚至很多都是孤品!什麼紅狐狸毛的圍脖,什麼雪白到不摻雜意思雜色的白熊皮暖手……如果是貂皮,那顏色絕對是別家沒有的。

    越千秋雖說不是動物保護者,可多年練武讓他不畏寒暑,所以對這等純粹是為了炫耀的地方並不感興趣,往日他哪怕常有經過這條街,踏進這鋪子卻還是第一次。此時此刻,他乍一進門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你看中就是你的?嘖,你是出了雙倍,還是預付了定金?既然什麼都沒有,還敢和我搶?可惜這店不是你們裴家開的,你們裴家做主的也不是你!這先來後到也抵不過你沒錢!掌櫃的,五十兩黃金,給我把東西送到城西我家去!」

    越千秋循聲望去,就只見說話的是一個金燦燦的少女。之所以說金燦燦,是因為她頭上戴的,耳上掛的,手腕和手指上套的,腰間垂著的,無一不是金事件。

    這本來應該是極其俗氣的暴發戶裝扮,可這位金燦燦的姑娘一身大紅,容貌氣質卻硬生生壓得住,因此哪怕這口氣再驕縱,做派再跋扈,他也不禁沖人多瞧了兩眼。

    與此相比,衝突的另一方,也就是被噎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泫然欲涕的那一位,卻是一身半舊不新的藕荷色衣裙,通身上下不見半點金色,發間的銀簪看上去都有些發黑了,整個人弱質纖纖,楚楚可憐,彷彿就快被這番話給諷刺得站不穩了,完完全全像是被欺負到死的小白兔。

    「金姐姐,我哪裡得罪你了?你看中這紫貂皮臥兔兒,我讓給你就是了,你為何非要以錢壓人?誰不知道你金家乃是金陵首富,還用得著炫耀你家有錢嗎?」

    進門就收斂了氣息降低存在感的越千秋不禁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下巴,心想這位趾高氣昂的紅衣金燦燦少女還真的姓金,家裡還是金陵首富,這姓氏果真是吉利。可緊跟著,他就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還毫不收斂,非常誇張地笑到前仰後合。

    「我家是有錢,所以我姓金,我爹更是敢給我起名字叫金燦燦!哪裡像你,說是出身世家,就為了你娘生不出兒子來,你爹竟然給你起大名叫裴招弟,他也不怕人笑話!你不敢在你那好容易得來的弟弟面前擺姐姐的架子,如今只不過臨時在伯父裴相爺家住一住而已,居然敢踩低逢高欺負寶兒? 」

    「我要是不肯出比你高的價錢,按照你一貫的德行,不得梨花帶雨哭著讓我把東西讓給你,回頭好送去長輩面前獻慇勤壓寶兒一籌?寶兒是庶女怎麼了,她是庶女在嫡母面前那也是有禮有節,該說就說該笑就笑,哪像你這麼兩面三刀!你仗著是裴相的嫡親侄女,居然在外頭散佈流言說她的壞話,當面還裝得什麼似的,我看著就噁心,恨不得給你幾個大耳刮子!」

    金燦燦怒氣衝衝地痛罵了一番,聽到角落裡這絲毫沒有壓制意思的笑聲,立刻側頭看了過去。等發現是一個衣著平平,容貌俊秀,身材挺拔的少年可英俊少年郎她也不知道見過多少,當即眉頭一挑,大聲質問道:「你笑什麼?」

    聽到金燦燦和裴招弟這種奇葩的名字,越千秋原本已經笑得都快蹲下了,此時被人一喝,他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見大紅襖裙的金燦燦依舊眉頭大皺,而那一身俏的裴招弟則是面色發白地咬住了嘴唇,他就咳嗽一聲後拱了拱手。

    「對不住,實在不是我故意偷聽,誰知道趕巧呢?我是受人之託來盤點鋪子的,有管事的沒有?」

    兩個夥計剛剛看著這一場千金相爭,瞧見隨從的侍女和跟著的媽媽都插不上嘴,早就目瞪口呆,此刻發現殺出了一個陌生少年,對方還說是來盤點鋪子的,他們當下再也顧不上這兩個針鋒相對的姑娘,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其中一個拔腿就往後頭去了。

    自然,他是去找之前那位發現事機不妙就立刻躲懶的掌櫃。

    而聽到越千秋說出盤點鋪子四個字,金燦燦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即笑著瞇起眼睛道:「喲,我家裡正好一直都很想知道,這家打著塞北皮貨行的鋪子到底是哪家開的,沒想到今天被我撞見正主兒了?那正好,我就想問一句,你家這鋪子得多少錢才肯出手?」

    此話一出,裴招弟裴小姐登時大吃一驚。她盯著滿臉意外的越千秋,突然插嘴說道:「這位公子,金家財大氣粗,歷來最賺錢的生意都恨不得插一腳。而且家中背靠的是東陽長公主,所以等閒無人敢惹。金姐姐的話就是她家長輩的話,你還是快回去找家中長輩來吧。」

    對於金家底細竟然這樣突然就被人揭了,金燦燦卻只是哂然一笑,下巴微微翹起,競顯得無比自信從容:「沒錯,我的話就是我家長輩的話。但我是看中了這家鋪子,卻沒打算壓價。市價該多少,我浮漲三成,不佔你的便宜!我家確實背靠長公主,可你出去不妨打聽打聽,我們金家做生意,童叟無欺,可不像那些世家大族,變著法讓人雙手奉上產業!」

    「你……」裴招弟姑娘被噎得喉嚨口一陣發堵,幾乎又要掉眼淚,「你休要污衊我家伯父……」

    「誰說你家伯父了?我說得是你那個貪得無厭,四處雁過拔毛的爹!」

    金燦燦 上的表情越發鄙夷:「你家伯父好歹還是宰相,總得顧忌吃相,哪像你那個爹,就好像這輩子沒見過錢!裴招弟,你別在那裝成好人,要不是我,你敢說你回家不會稟告你爹這塞北皮貨行的少東家出現了,然後挑唆裴家來想辦法謀奪?」

    越千秋見金燦燦說三句,可憐的裴招弟姑娘竟然只能回一句,不禁暗嘆小辣椒對戰白蓮花,竟然完勝。可聽到人家說自己是少東家,他立時笑瞇瞇地說:「金小姐錯了,我可不是這塞北皮貨行的少東家。」

    匆匆被夥計拖出來的老掌櫃聽到這最後一句話,立時狠狠剜了夥計一眼。

    自家這皮貨行是什麼路數,他心裡自然有數,偏偏這沒見識的傢伙聽到人家說盤點鋪子就慌了。看看,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少東家,指不定是哪來的閒人!

    然而,下一刻,老掌櫃就和那兩位小姐和隨行侍女以及媽媽一塊,愣在了當場。

    「我是這塞北皮貨行的新東家。就在之前不久,那位老東家把鋪子送給我了!」

    說完這話,越千秋在一張椅子上閒適地一坐,隨即高翹二郎腿道:「所以,勞煩掌櫃了,這兩位姑娘搶來搶去的那東西,你該賣誰就賣誰,我今天任務繁重,不止要盤點這一家鋪子,還要去其他鋪子趕場子。」

    剛剛還埋怨夥計不曉事的老掌櫃,此時此刻卻是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他再也顧不得這兩位家世都非同小可的女郎,快步來到了越千秋跟前,滿臉堆笑地說:「請教公子貴姓大名,可曾帶了東家的信物嗎?」

    「免貴,姓越,和我熟的人都叫我越小九。」越千秋笑容可掬地對瞪大眼睛的金姑娘微微一頷首,「金姑娘放心,回頭我要是賣產業,絕對會先照顧你。 」

    金燦燦立時笑了起來:「原來竟是九公子,那可真是巧了。你可千萬說話要算話。要知道,你們越家沒分家,眼下又被裴招弟聽到你有這麼多產業,小心她派人去你家二伯父三伯父那兒告密!可鋪子換成錢就不一樣了,憑越老太爺對你的好,藏點私房錢算什麼!」

    裴招弟本來就已經滿臉窘迫。她縱使是家裡不受寵的女兒,可出來也前呼後擁,所以對單身出來的越千秋,只以為家世單薄,卻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只是俊俏的少年竟是大名鼎鼎,能夠和堂堂皇子並肩出入的越千秋!

    她只恨沒抓住機會,聽到金燦燦又在抹黑自己,她氣得臉都白了,可想想伯父一貫討厭越千秋,她思前想後,終究不敢再停留在此繼續打嘴仗。

    「身正不怕影子斜,隨金姐姐你怎麼說!」

    「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道是誰看到寶兒私底下和我說話,收了我送她的一包東西,就在裴家宣揚說她私相授受的。幸虧寶兒轉頭就把東西給了隨行的媽媽,那是她嫡母託我娘好容易找到的一味藥材,人家合藥用的,就連你這條白眼狼也得了好處,你還告狀!」

    眼見裴招弟再不敢爭執,慌忙帶著侍女和媽媽們狼狽離去,金燦燦頗覺得揚眉吐氣,眼見越千秋滿臉古怪盯著自己,她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笑吟吟地說:「九公子見笑啦,我就是這爆炭脾氣。你不會也和有些人那樣,覺得我這性子找不到夫家吧?我早就許了人啦!」

    越千秋完全被這名字金燦燦人更金燦燦的姑娘給逗樂了,他笑著搖了搖頭道:「我自己就是現開銷的脾氣,怎麼會瞧不起別人的爆脾氣?多謝你好意提醒,不過我也不怕人家告我自己置 私產。這是晉王蕭敬先送我的謝禮,我呢,也想看看這些謝禮究竟值多少。」

    此話一出,別說金燦燦大吃一驚,一旁的掌櫃更是大驚失色。越千秋怎麼能說,怎麼敢說!至於兩個之前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夥計,更是面面相覷,想裝成我什麼都沒聽到都做不到。

    直接揭底的越千秋卻沒事人似的,衝著掌櫃微微點頭道:「勞煩老掌櫃了,清點一下,讓我瞧瞧晉王殿下的手筆究竟有多大。金姑娘有興趣一塊做個見證嗎?」

    金燦燦直接拍開了一旁悄悄拉扯自己的那媽媽,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九公子你都開了口,我怎麼會不答應?這塞北皮貨行到底有多少好東西,我可是老早就想一睹為快了,今天正好藉你的東風!對了,你不是說還要盤點其他鋪子嗎?要不介意我都跟去見識見識?」

    越千秋悄悄地出來,可真正盤點時,他卻希望有多招搖就多招搖,如今既然有個自帶招搖屬性,性格卻又很有趣,一點都不會讓人憋悶的漂亮姑娘願意相陪,他哪會拒絕?幾乎想都不想,他就大力點點頭道:「那是正好,有金姑娘替我掌眼,我就不怕被人糊弄了!」

    老掌櫃只覺得自己想哭。殿下把鋪子隨隨便便送人可以理解,送給越千秋這種身份非同一般的人更可以理解,可至少也對越千秋挑明這些產業的來之不易啊!就這樣在太陽底下一家家盤點過去,豈不是人人都知道殿下還沒到金陵之前就已經謀劃好了?

    因此,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賠笑躬身道:「九公子既然說是晉王殿下把這鋪子送您了,可有什麼表記嗎?」

    「表記?」越千秋頓時哂然一笑,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往老掌櫃手中一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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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查家底之後

    越千秋在昨晚上的事情之後,刷洗了那把小劍好幾次,雖說他不是有潔癖的人,但再把這殺了一隻不知道有毒沒毒老鼠的玩意貼身攜帶,卻實在是有些膈應,索性拿了塊帕子包著。

    然而,那老掌櫃鄭重其事地接過來,打開只瞅了一眼,剛剛那刻意拖延的主意就立時打消了。竟然真的是主子的信物,不是賜給別人一次性使用的那種!

    可是,越千秋這個新主人要盤點庫房也就罷了,金燦燦這種從來都是大嘴巴的富家千金卻也要跟著,老掌櫃卻實在是滿心苦澀。然而,還不等他想好怎麼婉轉勸一勸越千秋,人家卻已經直接催促上了:「我還有好幾家鋪子要一一盤點過去呢,你快點兒!」

    得,碰到這個滿金陵都知道最蠻不講理的九公子,自家殿下算倒霉!

    逼著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人屈服,越千秋當然知道強人所難,然而,他今天並不是來做接收大員的,心裡自有一筆明帳在。此時此刻,當他眼看老掌櫃用各種眼花繚亂的手法打開店舖最深處的庫房那一道道門鎖時,仍然不由得為之驚嘆。

    他是見多了好東西的人。儘管越家根基淺薄,越老太爺也並不是那麼在意金玉珠寶之類的人,二房三房當年更是唯恐他分去了財產,但是,自從他拜了嚴詡為師,東陽長公主府的那庫房幾乎就可以算半個是他的,嚴詡常常帶他進去逛,東西隨便拿,而皇帝那邊也許是愛屋及烏又或者別的原因,就連皇宮內庫他也去過兩次。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就連皇宮內庫也沒這麼多鎖!

    聯想到老掌櫃暗示金燦燦帶著的保鏢看好自己店裡那兩個小夥計,別讓外人進來,喝彩無奈地帶著他和金燦燦二人入內,越千秋不禁越發起了好奇之心。

    果然,等到最深處的一道門打開,他就赫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座除卻樑柱是木頭,其餘完全用石頭而不是磚砌成的屋子。儘管牆面粗糙,但石灰勾縫,彷彿很有幾分年頭,絕對不是這幾年建成的,很可能比他年齡還大。

    屋子裡的陳設簡簡單單,除卻櫃子就是箱子,碼放整齊,大約是因為少有人進來,所以在老掌櫃手中那盞昏暗的油燈之下,這些箱籠在搖曳的光亮中顯得死氣沉沉。可隨著老掌櫃有些磨磨蹭蹭地打開了第一個箱子,金燦燦就率先驚咦一聲,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竟然不是皮毛,是金子!」

    「是啊,是金子。」老掌櫃瞥了一眼硬是被越千秋帶進來的這位無關人士,非常僵硬地苦笑了一聲,「這些年塞北皮貨行賺來的錢,全都在這兒。因為皮貨都是北邊運來的,殿下卻從來都不讓我運錢北上,所以長年累月地積攢下來,就足有這麼多。這裡每一口箱子,都是金銀銅錢,還有不容易損壞的寶石。珍珠因為年數一長,色澤就不好看了,所以沒有。」

    越千秋微微眯了眯眼睛,最終示意老掌櫃統統打開。

    他一個個箱子清點過去,甚至還在打開之後用手去搬動箱子試一試重量,偶爾還會把金銀統統拿出來,看看下面是否會是石頭之類壓箱充數的東西。但很遺憾的是,沒有,就連最不值錢的,也就是整整十箱銅錢。大約因為時間太久遠,串錢的繩子他只是一抓就腐爛了。

    而這些直觀的感受之後,則是老掌櫃送上來的一本總賬。原本老掌櫃還要把所有年度閱讀賬本都拿來,被越千秋擺手止住了。

    他又不是真的盤點家業,因此根本沒有看細賬的意思,翻開那總賬之後只掃了一頁每年賣的皮貨和進項,每年的支出,每年的結餘,以及最後的總數字,目光在那三千兩黃金,三萬兩白銀的數字上停留了許久。

    而金燦燦那種有什麼說什麼的爽直,又或者說衝動性格,就是因為無比良好的家境給慣出來的。既然金家這幾年躍居金陵首富,前些年也一直都是有數的富戶,她從小到大見慣了好東西,所以等閒看中外頭什麼東西,那往往是因為精巧好玩,自家正好沒有,而不是珍貴。

    就這一家皮貨行的家底,當然震懾不了她,可越千秋說的是這僅僅是第一家,還有其他的需要接著盤!一家都有至少幾萬兩的底子,那麼五家十家呢?會不會這些明的之外,北燕那位晉王殿下還有更多暗處的家底?她起初是好奇,現在卻有些後悔自己亂湊熱鬧了。

    金大小姐在別人看來是衝動魯直,就好比剛剛和裴招弟相爭,還把自己力挺裴旭庶女裴寶兒的鮮明態度給亮了出來,可到底不是真正的缺心眼。此時此刻,她忍不住有些訕訕地問道:「九公子,要不然這一家之後,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跟去了吧?似乎不太方便。」

    越千秋哪肯放過這送上門來的見證人?想都不想就打哈哈道:「沒事,碰上就是有緣,那位裴小姐是自己落荒而逃,否則,我倒也願意請她一塊湊個熱鬧!」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那位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的老掌櫃說:「老掌櫃你不用擔心我大剌剌吞了你家殿下的心血。我又不是強盜,這些東西該是他的,日後還是他的,我現在就當是個管家,替他盤一盤帳……」

    他一面說一面把賬本丟還了給這有些呆愣的老掌櫃,轉身大步往外走去。眼看金燦燦慌忙先他一步提著裙子跑了出去,他就頭也不回地笑道:「話說回來,我很佩服晉王識人之明。這麼多年北邊只送貨,不收貨款,這麼多錢竟然沒讓人貪污了,老掌櫃你真是不容易!」

    直到那越千秋和金燦燦完全消失在視野中,老掌櫃跌跌撞撞出去重新一道道鎖門的時候,心裡卻儘是苦澀。人非聖賢,他更是尋常人一個,怎麼會不貪財?

    可每年不交貨款卻不代表沒人查賬,哪怕他都不知道查賬的人在哪。他在金陵有十多年了,接手的時候就有這座庫房,可東西基本上都空了。這些年金陵城裡時常有無頭案,橫死的掌櫃三年五載就有一個,甚至還有一個貪墨東家財產一夜之間滿門死絕,甚至一度皇帝震怒,可那家店最終被抄了沒官也不知道東家是誰。所以,想著報酬豐厚,他也不敢中飽私囊。

    更何況,有誰知道,他這個在皮貨這一行赫赫有名的老掌櫃,竟然是個閹奴?

    可現在,那位殿下究竟發生或是發現了什麼,竟然要把這龐大的財富全都送給越千秋?

    蕭敬先的這些鋪子究竟價值多少,當這一整日盤點結束,越千秋終於有了個底。體力極好的他都覺得有些腰酸背痛了,更不要說不經常鍛鍊身體的金大小姐了。

    強打精神和越千秋告別之後,她一進馬車,就把身上那些沉甸甸的金首飾都取了下來,坐在馬車裡讓丫頭捶著腰背和小腿,不時發出哎喲哎喲的痛苦聲音。

    隨行的奶媽忍不住在旁邊低聲勸道:「小姐,你好歹是許了人家的,越九公子雖說是越相的孫子,可這身份尷尬,您今天跟在他後頭轉了整整一天,傳出去實在是不好聽,總得忌諱一些兒。」

    「忌諱什麼?咱們家又不是自命不凡的裴家,我挑剔裴招弟那是因為她居心不良,九公子有什麼好挑剔的?他連北燕公主都不在乎,連那麼多錢都不在乎,他因為看上我家有錢,對我有什麼企圖?而且,你們別忘了,我對他說我有未婚夫了。」

    省得這位越九公子當自己對他有企圖!嗯,其實為了她的婚事,家裡人都快愁死了。她才不管,大不了招贅唄,她才不想做小伏低當兒媳婦!

    見奶娘頓時啞口無言,兩個丫頭則是連連點頭,金燦燦這才意興闌珊地說:「就我今天跟著他盤點的那一家家鋪子藏著的金銀,就快及得上小半個金家積攢的金銀了。」

    當然,鋪子和田產不算,可那邊不是也沒算這些?

    雖說後來那些鋪子沒有那家聲名遠颺的皮貨行那樣誇張,可一家兩三萬的家底,到最後也非常可觀。最後算下來,那位來自北燕的晉王蕭敬先整整送給越千秋超過四十萬兩家當!

    一個丫頭忍不住問道:「可這麼大的事情,越九公子沒叫親朋好友,為何讓您做見證?」

    「我怎麼知道!」金燦燦苦惱地捂著額頭,隨即突然眼睛亮閃閃地說,「難不成他是希望我去幫忙散佈出去?否則怎麼我想找藉口退出,他卻硬是讓我同行?唔,快快,不回家,直接讓馬車去東陽長公主府,不,先去找我那幾個手帕交,大家一塊去!什麼?理由……理由都是現成的,就說我聽說揚州程家那位大小姐劫後餘生,帶著大夥兒去看她!」

    「就算長公主不在也不要緊,少夫人在家嘛!」

    見自己的奶娘和丫頭全都目瞪口呆,外頭的車伕甚至開口又問了一次,金大小姐就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有什麼比借助女人閒聊更快把事情散佈出去?」

    越千秋當然並不知道,自己今天隨便撞上的金大小姐,已經深刻領會了他的意思,正在摩拳擦掌打算幫他散佈消息。但他完全相信,那位性子看似衝動,卻能掐會算算術的算一定能夠把自己希望的消息傳出去。而至於他自己,此時此刻已經到了皇宮之外。

    他七歲就通籍宮中,在宮門口不但沒有遭到半點留難,反而因為昨天玄武澤那邊的劫殺,以及晉王府那一個丟出門外曝屍的死人,有相熟的禁軍將卒過來打探虛實。反正又不是齊南天那樣的熟人,他顧左右而言他岔開了去,等穿過人來人往的皇城進入宮城,耳根這才清靜。

    如今已經十四了,越千秋當然不能像當初還小的時候,後宮隨便亂闖,但內宮的前朝部分是很多高品朝官都能出入之地,他這個身上掛著六品頭銜的自然也不例外。雖說他心中暗自祈禱這會兒垂拱殿別有人,至少別有熟人或仇人,可當到了台階下方時,他卻暗自叫苦。

    那真是熟人仇人扎堆啊!

    身為首相的爺爺走在最後,前頭裴旭、葉廣漢、余建中,政事堂那四位宰相竟然齊全了!

    一馬當先的裴旭一看到越千秋就沉下了臉。他算是明白吳仁願這般栽倒在這小子腳下那些官員的恨了,他現在只怨自己當初沒有早看出這小子是禍害,否則他不遺餘力也要除了他!

    然而,今天在垂拱殿議事時,根本就沒有如外界討論那般涉及到什麼玄武澤邊的劫殺,晉王府中的謀害,他也不可能如長舌婦一般去引起話頭,此時便根本都不打算理會越千秋,冷哼一聲就徑直朝越千秋走去,只等著對方按照高低官位給他讓路。

    他絲毫沒察覺,自己這個堂堂次相,竟是就剩下這點優越感了。

    越千秋雖說不是裴旭肚子裡的蛔蟲,可看到對方那臉色,他就知道人家不想看見自己。正好他也不高興躬身向裴旭行禮,此時心中一合計,看到後頭慢悠悠走路的越老太爺,他就生出了一計,微微屈膝,足尖在地上一點,陡的往旁邊一閃,隨即迅疾無倫地從那三位宰相身邊掠過,徑直落到了越老太爺身前。

    「爺爺,我有要緊事對皇上說,今晚應該不回去了,先對您稟告一聲。」

    見小孫子連擠了幾下眼睛,又躬身行了個禮,越老太爺還來不及說話,就發現人跑了,頓時氣樂了。轉過身的他看到越千秋已經一溜煙跑到了垂拱殿門口,不知說了兩句什麼,須臾就已經進了大殿去,他這才再次扭過了脖子。

    發現底下三個宰相竟都已經轉身面對著自己,眼神各不相同,他就笑著打了個哈哈:「皇上那兒,這小子就差比我來得更勤了,成天就野在外頭,趕明兒我就轟了他去武英館好好收心!對了,葉相,你之前答應的事兒別忘了。」

    葉廣漢頓時臉色一黑。他和趙青崖聯袂去見越老太爺,是為了小胖子的未來王妃人選,自然也是知道程家有問題,如今事情看似是解決了……可發生的這樁大事簡直是讓人瞠目結舌,他都快愁死了!現在倒好,這老傢伙竟然還在逼著他兌現好處!

    他不用裝便對越老太爺怒目以示,好一會兒這才一字一句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用不著你提醒!可現在這事可還沒結。」

    儘管還有兩個外人,又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的垂拱殿前,越老太爺還是嘿然笑道:「放心,越家人做事,從來不會只做一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1 19:34
第五百五十一章 皇帝和千秋



    今天幾個宰相從早朝之後一直逗留到日落,連午飯都是在垂拱殿側殿用的,商量的是近來幾件頗為重要的政令應該如何推行,幾件讓人頭疼的天災人禍如何處置。當然,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卻是北燕叛亂平定,北燕皇帝班師回到上京,同時下罪己詔。

    對於素來更重視軍權的北燕,以及這位從登基開始,就一直都用非同一般的強勢橫掃一切反對者的北燕皇帝來說,這非常反常,足以讓大吳君臣擔心北面在叛亂剛剛平息之後仍不死心,仍然想著南下中原。所以,光是各種可能性以及應對方案,就足足商議了七八種。

    所以,皇帝剛剛目送一群宰相們離開,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卻聽到越千秋求見,他不禁愣了一愣。要知道,越千秋身上現如今並沒有固定的職司——從前那個勉強算是實缺的也讓給白蓮宗周小姑娘了——而且,在這夕陽西下的時候,越千秋跑來說什麼?

    為了玄武澤劫殺?為了晉王府所謂的下毒謀害?那早就該來了,怎麼會拖到現在?

    皇帝卻也懶得多想,徑直點點頭吩咐傳見,不消一會兒,他就只見越千秋興衝衝地到了面前,二話不說先躬身唱了個大喏。

    「皇上安好。」

    「看到你就一點都不好!說吧,又是哪裡出事了,要讓朕有個預備?」

    「呃……」越千秋直起腰來,滿臉委屈地說,「皇上,我也不是次次進宮都是為了壞事啊,從前不也是有好事又或者好的建議對您說的?」

    「嗯,偶爾是有,但你那好的建議,每一次都是能嚇死人的。」皇帝壓根沒把越千秋這裝可憐當一回事,咚咚用手指敲了兩下桌案就直截了當地說,「趁著朕做好了心理准備,你說吧,什麼事?能答應的朕就答應,不能答應的你也別死纏亂打!」

    盡管皇帝的口氣顯得很不客氣,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可一旁的陳五兩知道,這位天子在外頭官員面前一貫是溫和能容人的君主,也就是對周圍親近的人,才會是這樣一種隨和到不拘禮數的態度。他打手勢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內侍和隨從,隨即卻把一盤點心放在了皇帝手邊。

    算了算這會兒的時辰,本來應該吃晚飯了……越千秋那小子就是個小吃貨,讓他看得著摸不著也吃不著,應該會長話短說,不耽誤皇帝吃飯的時辰吧?

    陳五兩這忠心耿耿天子家奴的一點小心思,皇帝心知肚明,越千秋……也同樣心知肚明。畢竟,他和這位大總管也實在是很熟了。看到那盤點心,今天在各家鋪子盤點了一整天,連午飯都是隨便草草用了一點的他立時感覺腹中咕咕叫了一聲,隨即就耷拉下了臉。

    可他至少知道這會兒真開口要吃的,皇帝雖說未必不給,可那也未免太隨便,只能忍飢挨餓地說:「皇上,晉王殿下送了我點東西,托我加緊時間幫他找外甥。」

    這個開場白成功勾起了皇帝的興趣,他立時放下了剛剛伸去拈點心的手,若有所思地問道:「這事之前朕交給你師父了,沒想到蕭敬先還是盯著你。那你准備怎麼幫他找?」

    發現皇帝顯然並沒有在意送東西這件事,越千秋就干笑了一聲:「怎麼找我根本毫無頭緒,畢竟連線索都沒。可皇上知道晉王殿下送我的是什麼?總共是八家金陵赫赫有名的老鋪,我今天馬不停蹄粗粗盤點了一下,大概價值四五十萬兩,也就是四五十萬貫,四五億錢。」

    越千秋分別用不同的單位換算了一下,而最後這個數字,成功地讓陳五兩倒吸一口涼氣。一國之君富有四海固然不假,每年供天子內用花銷也絕對不止這個數字不假,如果蕭敬先在北燕人有這點家底反而不算什麼,可人在大吳暗地積攢下了這麼一份家底,那就截然不同了。

    這就意味著,蕭敬先早就在南吳悄悄經營,這位早就想從北燕到大吳來!

    皇帝也沒了剛剛那點戲謔之色,手指頭不由自主地摩挲著扶手,好一會兒才啞然失笑道:「蕭敬先這個人,還真是喜歡事事出人意料。只不過,千秋你過來把這件事稟報給朕,就不怕蕭敬先知道了,回頭和你翻臉?他這個人發瘋起來,北燕皇帝都要讓他三分,你又何必去撩撥他?他送給你,你安安心心收下,難不成朕還會惦記這點錢?」

    「與其讓耳報神稟報皇上,不如我先來說一聲,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越千秋毫不在乎地把武德司都知沈錚打成了耳報神,隨即才笑嘻嘻地說:「我是爺爺的孫子,越家第三代的九公子,輩分小,越家還沒分家呢,我拿什麼借口去蓄私財?現在我就這麼招人恨了,要是這件事萬一散布開來,越家也好,朝中內外也好,本來就看我不順眼的人豈不是更要羨慕嫉妒恨?而且,不是一家鋪子,而是八家,這樣的饋贈,我受之有愧。」

    侍立在皇帝背後的陳五兩暗自點頭,心想也難怪皇帝很放心越千秋和英王李易銘混在一起。有這樣一個聰明剔透,卻又懂得分寸的同伴,那位皇子這些年真的懂事多了。

    皇帝亦是贊許地說道:「如果天底下的人都能像你這般不貪,那便會少很多紛爭。」

    「多謝皇上誇獎。只不過,人家送出的東西,我直接不要,拂卻了人家一片好意不說,以晉王的性子,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可是,他到金陵之後除卻官爵和王府之外,就那麼一點俸祿,還養了這麼多人,這些東西給了我,豈不是坐吃山空?所以,這就需要皇上了。」

    皇帝被越千秋說得忍俊不禁:「哦,朕倒是想不到,此事朕還能幫忙?」

    「很簡單,晉王借我的手,將這些年在大吳經營起來的產業獻給皇上,從而表示對於大吳的忠誠。而皇上深感晉王誠意,轉手把這些東西原封不動賜還晉王,讓他那一大家子人能夠休養生息。這樣一來,原本見不得光的這些產業,就過了明路了。」

    皇帝眼神奇特地盯著越千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後才笑了起來:「讓朕說你什麼是好?蕭敬先既然舍得把東西給你,說不定是為了留條後路,說不定是有其他盤算,你明明答應了下來收了,卻又兜這麼大一個圈子去還給他,還可能冒著得罪他的危險,值得嗎?」

    我也不想啊,可誰讓這孽緣越掰扯越不斷,現在竟然還越來越深!

    越千秋根本不用假裝就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一字一句地說:「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我在上京那會兒,那是沒辦法才和北燕皇帝還有他纏夾不清,現在他既然到了大吳來,我只希望他老實一點兒,別出么蛾子。我這麼一折騰,誰都知道皇上是明君,他是忠臣,對他對皇上都好。至於我自己,也就是損失一筆本來就未必是好事的錢而已!」

    陳五兩見皇帝嘴角上勾,顯然心情很不錯,便干脆湊趣道:「所以這竟是一石三鳥?」

    「就是這個道理。」越千秋說著就咧了咧嘴,隨即笑眯眯地說,「而且,我今天故意招搖過市地盤點了那些產業,就是希望有人幫我把消息散布出去,最好趕緊來找我和晉王的茬。話說我能不能在皇上您這兒直接草擬一道奏疏,以便到時候砸在某些人臉上?」

    如此兒戲的要求,換一個人根本提都不敢提,皇帝卻笑著拍了拍扶手,對陳五兩吩咐道:「去,給千秋伺候筆墨,等他寫好了你去歸檔,這小子的直奏之權,從來就不放在正經地方,不過能用在這時候,卻也總算沒辜負朕這麼多年來偏袒他。」

    「多謝皇上偏袒!」越千秋再次唱了個大喏,趁著陳五兩一走開,他一個滑步到了皇帝身側,卻是做了個鬼臉,隨即眼疾手快抓了一塊松仁酥,直接塞進了嘴裡,三兩口下肚之後,那股餓到冒虛汗的感覺總算是壓下去了。

    還不等他再來一塊墊飢,就只見那一盤點心突然之間被人直接遞到了自己面前。抬頭看見是皇帝,訕笑的他也顧不得客氣,接了過來後又塞下去兩塊核桃餅,這才偷覷了一眼那邊還在忙著擺弄紙筆的陳五兩,悄悄謝了一聲。

    「你啊,怎麼老是餓死鬼投胎?」

    「一急就顧不上……再說了,我好像有點低血糖……」含含糊糊的低血糖三個字一出,嘴裡食物還沒咽盡的越千秋就立時干咳了兩聲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這人餓不起,偏偏還老是一急起來就不管不顧忘了准備吃的。」

    皇帝不以為忤,反而笑著說道:「今天中午朕留了四位宰相偏殿用膳,那三個都是規行矩步,略沾了沾口就放下筷子,只有你爺爺,旁若無人大吃大嚼。結果接下來熬了一下午,他們三個比你爺爺年輕的都露出了疲態,倒是他這個年紀大的精神奕奕。」

    越千秋笑吟吟地說:「因為皇上您是心胸寬大,不計較小事的仁君,所以爺爺才會不怕皇上怪罪失儀,我才敢這麼放肆。」

    「朕可以讓你們毫無顧忌地吃就是仁君?那這仁君還真是好做!」皇帝樂得下頜兩縷平日裡倍顯威嚴的胡須都顫抖了起來,指著面前這沒大沒小的少年喝道,「快去寫你的奏疏,寫完謄抄,抄不完不給你吃飯,朕今天就不仁一次!」

    「是是是……」越千秋一本正經答應了,卻是一手端著點心直接過去了。

    而那邊書桌旁等候的陳五兩見皇帝搖頭歸搖頭,臉上卻笑著,分明並不計較這憊懶的行徑,他就更加不會提醒又或者責備,鋪好大箋紙後,就將飽蘸濃墨的筆遞給了越千秋。

    盡管越千秋這個六品官幾乎不上朝,上書的次數也只有寥寥數次,但陳五兩身為天子身邊最得力的心腹,還是每一份上書都沒有落下,包括那份武英館辦學可行性報告。此時此刻,在旁邊充當人形鎮紙的他剛剛好能看清楚越千秋寫的每一個字,不知不覺就看住了。

    從前只看奏疏時,他覺得越千秋年紀輕輕,那一筆字就相當可看,現在見其提筆運筆,就只見大有章法,想到嚴詡從前就因為是長公主之子沒什麼實際職司,實際上早在十四歲時就在長公主操作之下寄名民家在科場小試牛刀,陳五兩不禁暗嘆有其師必有其徒。

    可不管文武藝如何,越千秋和嚴詡出身又有怎樣的不同,可同樣是很難出將入相的。這樣一個自小聰慧機靈的孩子,真是有點可惜了。

    對於熟稔奏疏格式的越千秋來說,文不加點寫完這道總共四五百字奏疏的草稿,卻也費了不少功夫。他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流逝,等到一字不錯地謄抄完,時間已經是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而一直在旁邊陪著的陳五兩也是到這時候方才察覺到天色,看見皇帝一直在那兒若有所思地坐著等,他不禁慌忙趕了過去。還不等他請罪,皇帝就笑道:「餓死鬼投胎的千秋都能熬這麼久,更何況是朕?吩咐傳膳吧,給千秋多預備一份,讓他偏殿裡去大快朵頤。朕擔心一會看到他在那風卷殘雲,朕自己不知不覺就吃多了。晚飯吃那麼多,朕可沒法消化!」

    越千秋揉著手腕正好站起身,聞聽此言立時眉飛色舞:「知我者皇上也。多謝皇上體恤!」

    早年間御膳房的伙食多數就是那些老花樣,皇帝想吃什麼不由自主,這些年來皇帝不曾貿然動別處,卻設了小伙房專供自己飲食,陳五兩親自指了個徒孫負責采買,所以這會兒上來的四菜一湯兩道點心攢珠似的擺在越千秋面前,卻也是色香俱全。

    不知客氣為何物的越千秋二話不說動了筷子,可吃過之後,他那乍一見菜色時的饞涎欲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那些看上去精美猶如藝術品的御膳,吃口實在是相當一般,甚至比越府廚房水平還次那麼一點,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吃。

    換言之,就和不少所謂的分子料理還有米其林差不多,也就是吃個好看和氛圍了。

    畢竟,在皇宮裡吃御膳,這逼格比後世在故宮吃御膳更高一個檔次。

    就在他暗自腹誹一國之君也比不上美食家的時候,外間明明也在享用晚膳的皇帝那邊,突然傳來了一點意外的聲音。

    「皇上,外間報說,晉王府和長公主府……好像都進了賊。」

    聽到最後一個字,越千秋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某些人不是找死,而是……蠢死!

    就在他這麼想時,他突然只聽外頭傳來了皇帝的聲音:「千秋!」

    基本上混了個飽的越千秋連忙起身出去,就只見皇帝已經拿著手指點了過來。

    「你惹出來的事,自己去長公主府料理干淨!要不是你,今天長公主府怎麼會擠了一堆女人?」

    越千秋頓時為之愕然。一堆女人?他不認識什麼女人啊,這和他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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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還我娘來!



    從始至終,越千秋這趟進宮,只字不提玄武澤劫殺和晉王府毒害這兩件懸案,而皇帝也絲毫沒有詢問的意思。只是當陳五兩送他出垂拱殿的時候,先笑說了一句,道是皇上這麼多年少有這麼晚還逗留在垂拱殿之後,這才低聲問道:「九公子,英王殿下可還好?」

    越千秋之前一直在等皇帝問這個問題,沒想到如今問的竟然是陳五兩,他不禁暗嘆皇帝真是夠沉得住氣的。他立時擠了擠眼睛,嘿然笑道:「英王殿下活蹦亂跳的,什麼事都沒有,被人下毒暗害的不是他,是我這個倒霉鬼,因為被晉王杖斃的那家伙和我正好有仇。」

    見陳五兩明顯舒了一口氣,他又干咳道:「但如果要說真的一點事也沒有,那也未必,英王殿下犯了大多數男人都會有的憐香惜玉毛病,雖說還不到一見鐘情的地步,可實在是有些讓人擔心。我覺得,皇上要麼趕緊給他把未來大事定下來,要麼趕緊給他壓壓擔子。」

    當陳五兩強笑送走越千秋,旋即匆匆回到垂拱殿時,他幾乎不敢有任何耽擱,一五一十將越千秋的原話復述了一遍。見皇帝攢眉沉思,卻看不出什麼喜怒,就連失望或傷心之類的細微情緒也沒有,他不禁憂心忡忡地說:「要不要把英王殿下從晉王府接回來?」

    「不用,蕭敬先如果要害他,那麼就不會等到現在,而且,朕也給他准備了影子。盡管比不上越家那位影子,但兩個人加在一起,至少也能比得上那位的八成本領,足夠護得住大郎。他的心胸已經比從前強多了,手段也強多了,但缺少的是清醒的認識和取舍,這次去相看那位程小姐卻碰到那樣匪夷所思的事,正好可以讓他知道何謂世情。」

    說到這裡,皇帝微微頓了一頓;「省得他老是覺得,朕這個當父親的對他不好。」

    這話陳五兩卻是再不敢接口的。看著皇帝那悵然若失的臉色,他何嘗不知道,皇帝是想起了年輕時候求之不得,此後再未見過的那位姑娘。

    身為天子,兩次立後並非自主,每次選妃也全都是他人擺布,從這一點來說,縱使身為天子富有四海,在某些方面何嘗比得上民間富家子?

    當越千秋一路來到宮門時,之前來時那一撥禁軍將卒都已經換班了,畢竟,他這一趟從進宮到出宮,說話、寫奏疏、吃晚飯,整整呆了一個半時辰。哪怕現在這些人都沒有親眼目睹他進宮,可記錄的簿冊上卻清清楚楚,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就顯得尤其微妙。

    能被皇帝留到這種時辰,人看上去還精神不錯,顯而易見,那是在宮裡吃過晚飯了!

    就連帶隊的一位將軍都滿臉堆笑地上來搭訕探問了兩句,確定皇帝真的留了飯,直到送走越千秋,他剛剛那帶著殷勤的諛笑方才變得有幾分陰沉。作為裴家的侄女婿,他若是真的樂意看到越千秋聖眷昌隆,那才是怪事!

    別人是不是真的巴結自己,越千秋現如今並不在意。他現在仇人滿地,但親朋更多,所以對於巴結也好,冷眼也好,早就習以為常。只不過,出了宮門還沒走太遠,他這才發現,自己一路從垂拱殿走出來也就算了,現如今還靠著兩條腿算怎麼回事?

    白雪公主早起沒帶出來,後來蹭的是金陵那位號稱金百萬的女兒金燦燦讓人勻出來給他的馬,可到皇宮門口時,他謝過金家那個騎奴,讓人把馬給他牽回去了,畢竟他不確定自己何時出宮,總不能老借著金家的馬!

    那時候他還想著向皇帝借匹坐騎,結果事到臨頭就忘了。難不成眼下要他直接走去長公主府?這個時辰哪裡還有車馬行開著!

    越千秋本能地就想轉身去找守門的禁軍將卒去借匹馬來,然而,他只是腳下一停,突然就若有所思地往四面看了一看,心裡竟莫名地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立刻打消了這主意。

    晉王府和長公主府都進「賊」了,他眼下單身在外的走夜路,誰能擔保會不會遇到鬼?因此,只在心裡略一盤算,他瞅了一眼旁邊的民宅屋頂,立時毫無預兆地一個衝刺躍了上去。

    尚屬明亮的宮門口,那些禁衛將卒議論紛紛,等到再往大路上看時,就有人發現,只不過一眨眼間,就發現原本好端端步行走在路上的越九公子突然就不見了!

    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那位裴家侄女婿出身的將軍還喝令其他人守在原位,自己立時疾步上前探看了一番,待發現路上確實不見人影,心裡發毛的他頓時犯了難。

    總不能報上去說,越九公子疑似在宮門前頭的大街上突然失蹤?如果回頭只是證明他們沒注意的時候越千秋走了,那豈不是大驚小怪?被上頭怪罪下來,這不穩重三個字的考評可是要命了!可如果不報,長公主府和晉王府都能進賊人,萬一的這位九公子被賊人算計……

    思前想後,陰沉著臉的將軍轉身回來,面對自己的那些部屬,他聲音沉靜地說:「不用大驚小怪。越九公子畢竟是從小練武的人,我看到屋頂上有個人影,大約是他上屋頂抄近路。」

    如此一來,回頭要出問題,那也是越千秋自己不走大路惹的禍!

    聞聽此言,那些禁軍將卒方才如釋重負,可心裡難免犯嘀咕。金陵街頭除非緊急軍情,不許奔馳太過,以免傷及行人,可好像沒有禁令說,不許無故在屋頂上行走。可是在宮門前不遠處就這麼放肆,這還真的是沒見過!

    某將軍自然不知道,自己隨口胡謅一個理由,卻是無巧不巧道中了真相。

    此時此刻,在屋頂上穿行的越千秋猶如識途老馬一般抄著近路,還不時分心觀察四面情況。奔行之間,那種被人窺探的感覺雖說依舊如影隨形,可隨著後背漸漸熱得出汗,他竟覺得心情輕松不少。

    從早起到白天再到剛剛,他一直在和人鬥心眼,相形之下,此時痛痛快快跑起來,身體固然疲累,但人卻覺得極其暢快。他甚至不知不覺想到了當年跟著嚴詡初學武藝之前,師父也是背著他上上下下四處翻牆,遍覽金陵各種風景名勝,名園宅邸,有些甚至可以歸為私闖民宅,可嚴詡從不在乎,他也非常快活。

    不過,嚴詡一直都對他說,平生最向往的除卻看遍天下大好河山,還有另一種情景——陌刀往前一揮,敵人和障礙灰飛煙滅,那才是真正的以力破巧。哪怕嚴詡在話撂下之後立時搖頭嘆息,說是自己在白日做夢,可他卻隱隱覺察到,身為皇親國戚的師父,其實一直在向往沙場。

    那麼他呢?身為越家養孫,准儲君的「死對頭」,玄刀堂掌門弟子,武英館的締造者……他就不想著跳出金陵這個波詭雲譎,鬥智不鬥力的地方,去腥風血雨中滾一圈?

    想到興起,越千秋渾然忘了之前在玄武澤邊耍過的陌刀,現在還扔在晉王府沒帶出來,竟是猛地力貫雙臂,隨即用力揮了出去。

    然而,手中沒有那沉重的兵器,用力過度再加上神不守舍的結果就是他整個人在下意識揮出那一記虛擬的刀風之後,一下子重心不穩,若不是最終雙手撐地穩住了身形,他竟險些一個倒栽蔥從屋頂掉下去!

    就在他狼狽爬起身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偷笑。盡管那聲音倏忽間就消失了,但他絕不相信自己會看錯,立時環視左右,尋找那個在暗處窺視自己的人。盡管他沒有在聲音中聽出什麼敵意,甚至剛剛一直都沒有察覺到什麼危險,但謹慎還是占據了上風。

    很快,他拍了拍腦袋,仿佛自知聽錯了似的,收回目光往前掠行,耳朵卻依舊留心周圍的動靜。終於,在夜晚呼呼的寒風聲中,他捕捉到了兩個有些不一樣的雜聲。

    一個是腳踩枯葉的聲音,另一個卻是細微綿長,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單單從方向來分辨,並不是一組人,而仿佛是兩個目的截然不同的人。

    然而,那個呼吸聲並沒有刻意掩飾壓制,仿佛是有意讓他聽到的,這也讓他對人的身份有了幾分大膽的猜測。然而,那個腳踩枯葉的聲音卻不然,只是踩了一下就再也沒有第二次,就仿佛那些第一次踩到枯葉的孩童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地上那些障礙物。

    因此,越千秋頃刻之間就做出了決定。看似腳下不停的他突然如同大鳥一般從屋頂上滑翔而下,隨即一個轉折,直撲自己剛剛走的這邊屋檐底下。果然,他人還未到,耳畔就傳來了一聲驚呼,緊跟著,一條嬌小的黑影就立時竄了出來,毫不戀戰地往前方逃去。

    他連忙一個起落追上前去,隨即出聲喝道:「快攔住他!」

    幾乎在話音剛落之際,那嬌小黑影的前方,一個頎長的身影就閃了出來,那時機掌握得剛剛好,就仿佛對方猶如無頭蒼蠅一般直接撞進了人的懷裡。

    只有落後十幾步的越千秋看見,兩人頃刻之間交換了十幾招,全都是貼身短打,頗為驚險,可最終,那個頎長的身影還是將對手反剪之後牢牢鉗制住了。

    匆匆趕上前的越千秋見那身材嬌小的黑衣人還在拼命掙扎,便笑著說道:「幸虧我猜出是霽月你在下頭跟著我,否則就讓這個盯梢我的家伙給跑了!」

    周霽月此時此刻頭戴青色儒巾,穿著深色儒衫,看上去便仿佛俊俏瀟灑的郎君。輕輕松松一手抓著對手雙手的她笑看越千秋,似嗔實喜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那悠長的呼吸聲沒太多掩飾,分明告訴有人在隨行保護我。影叔的話根本一點聲息都不會露出來,別人要不就是和我沒那麼深的交情,要不就是沒你這樣俊的功夫,除了你還有誰?」越千秋笑眯眯地給小伙伴戴了一頂高帽子,隨即就衝著停止掙扎的嬌小黑衣蒙面人努努嘴。

    「來,讓我瞧瞧跟蹤我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周霽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自己制服的對手,語帶雙關地說:「千秋你看了之後,別覺得自己桃花債太多才好。」

    越千秋聞言一愣,還來不及制止,就只見周霽月一把拉下那人蒙頭黑布和黑巾。剎那之間,一張氣鼓鼓的包子臉就呈現在他的面前,恰是一個年紀和他相仿,他卻從來沒見過的俏麗小丫頭。和對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抬頭看著周霽月,一本正經地咳嗽一聲。

    「我不認識她!」

    「你當然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俏麗小丫頭大叫一聲,隨即惡狠狠地說,「還我娘來!」

    此話一出,別說越千秋懵了,就連滿臉戲謔地站在旁邊看熱鬧的周霽月都愣住了。越千秋莫名其妙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俏麗小丫頭一會兒,這才疑惑地問道:「你娘是誰?」

    「我娘是……」小丫頭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氣咻咻地說,「你這是明知故問!」

    「我就是完全不知道,這才問你!」越千秋簡直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仇人給弄得雲裡霧裡,摩挲著下巴再次仔仔細細端詳了人好一會兒,仍舊想不通自己相熟的成年婦人之中,有哪個會有這麼大的女兒。突然,他腦際靈光一閃,立時瞪大眼睛問道,「你娘是蕭卿卿?」

    「沒錯!」蕭京京頓時再次死命掙扎了起來,「我娘就是紅月宮主蕭卿卿,我是她女兒蕭京京!娘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連點消息都沒有。我聽說是你到處宣揚皇上征召她的,現在她人不見了,肯定是你耍了花招抓了我娘,你快還我娘來!」

    想到蕭卿卿那樣一個城府深沉,媚功天生的美人,卻有這樣一個單純衝動的女兒,越千秋忍不住拍了拍額頭,心想這簡直違反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那基本原則。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你娘是在金陵不假,可誰都沒抓她,她好端端地在西城天寧客棧呆著。」

    見蕭京京滿臉不信,他就沒好氣地說:「要不,我讓白蓮宗周宗主帶你過去?」

    蕭京京一臉我不相信你的表情,心裡卻快速盤算著越千秋這話的真實性。想到自己留下一封去找娘的信就偷偷跑出來,如今母親卻一點事沒有,萬一真的見到她,一怒之下追究起來,那她就不只是一頓罵而已,回去絕對會被再關著面壁!

    她眼珠子一轉,發現身後的周霽月已經松開了手,她立時側頭看向了這位近日以來名動江湖的女宗主。

    「周宗主,我信不過他,但信得過你,我要去武英館上學,你可以收下我嗎?」

    越千秋只覺得瞠目結舌。這話前後跳躍性太大了……而且,這前言後語有一毛錢關系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1 19:34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不是賊,是刺客


    今天受越影之托,悄悄過來皇宮門前附近等著越千秋出來,周霽月原本根本沒打算和他打照面,只想著目送人到安全的地方就離去,總而言之不過是起到個以防萬一的作用,並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什麼發揮的余地。

    然而,好容易等到人從皇宮出來,卻發現越千秋竟是興高采烈如同孩子一般在屋頂上上下下跳躍穿梭,她已經夠目瞪口呆了,結果居然還發現有其他人盯梢!

    因為越千秋提早猜到來的人是她,兩個人算是配合默契地拿下了人,可現在她恨不得沒有截下這個名叫蕭京京的小丫頭!

    眼見東陽長公主府已經到了,越千秋非常沒有義氣地來了一句都交給你了,隨即還像模像樣拱手作揖,隨即徑直翻牆而入,哭笑不得的她便看向了如釋重負的蕭京京,無奈地解釋道:「你求我也沒用,武英館招人是歸朝廷管的,我也就是大管家,沒能力決定收誰不收誰。」

    「不就因為我是紅月宮的嗎?」蕭京京依舊不死心,繼續死纏爛打道,「紅月宮又不算武品錄上那些江湖門派,娘只是給一些漂泊無依的可憐人一個依靠而已,她甚至都沒收過徒弟!周宗主,你收下我吧,要不,我拜你為師也可以啊?」

    周霽月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確實早就是當師父的人了,可收徒弟又不是收大白菜,這丫頭既然是北燕霍山郡主蕭卿卿的女兒,蕭卿卿在南吳這邊還弄出來一個神神秘秘的紅月宮,她哪裡敢隨便把人收進白蓮宗,這不是惹禍嗎?

    她正想著怎麼拒絕,可突然冷不丁想到了當年越千秋把自己拐進越府的情景。那時候越千秋明明已經知道她是從吳府裡跑出來的飛賊,明明知道她是從車廂底下溜出來的,卻還是硬以負責任為由把她拐回了家裡去,如果那時候就被人發現,吳仁願抓住把柄,那才是惹禍!

    因此,面對眼睛亮閃閃看著自己的蕭京京,周宗主突然微微一笑。

    那笑容實在是太過燦爛,以至於蕭京京看得竟是呆了一呆。

    「和武英館一樣,白蓮宗也不可以隨便收弟子,就算我是宗主也一樣。更何況,拜師求藝這種事,怎麼能這麼輕率地說出來?好了,既然把千秋送到,我帶你去天寧客棧。」

    眼見周霽月不容置疑地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蕭京京只覺得悲慘的未來正在等待自己,慌忙苦苦哀求道:「我娘教我武藝向來很不耐煩,每逢我聽不懂,學不會,她就不肯教了,所以我雖說被人叫做少宮主,只有輕功好一點。我不算帶藝投師的,周宗主你相信我!」

    「我又沒說你是帶藝投師,但就算你要學藝,那也要征求你娘的意見。」

    蕭京京不由自主地被周霽月拽著前行,急得都快哭了。知道母親一點事都沒有,她只想著別因為偷跑直接被送到母親手上,別事後被關面壁一年半載,別說她本來就挺崇拜這位倏忽間搖身一變現出女兒身的周宗主,就是她從前根本沒聽說過白蓮宗,也要抓住救命稻草。

    使了個千斤墜卻依舊無法抗拒被拖著走,她簡直都快絕望了:「周宗主……周姐姐……師父!算我求求你啦,哪怕是就今天晚上在我娘面前幫我做個樣子也好,就說你收了我進武英館,又或者白蓮宗,只要幫我躲過我娘那一頓責罰,讓我做什麼都行!」

    直到這時候,周霽月方才停下了腳步。她看了一眼在死死和自己抗爭的蕭京京,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娘就沒教過你,在陌生人面前要矜持一點嗎?萬一我把你賣了……」

    「不會不會!」蕭京京只覺得周霽月語氣松動是個最好的消息,慌忙叫嚷道,「周宗主你從前就是義薄雲天的少年英雄,現在也是敢作敢當的女中豪傑,我娘肯定放心我跟著你的!你就行行好幫我個忙,否則我娘知道我留書偷跑……唔!」

    此時此刻,看著那個捂著嘴恨不得自己變啞巴的蕭京京,周霽月終於笑了起來。一身男裝的她溫文爾雅地摸了摸小丫頭的頭,一時想到了自己多年前葬身水中的妹妹,想到她若是活著,也應當有這麼大了,最初那一點點利用之心終究無影無蹤。

    就好比當年的千秋,也許最初收留她是別有所圖,可後來幫她護她,也不是一片真心嗎?

    「好吧,我會對你娘去說,讓你到武英館來。回春觀的宋師妹,還有峨嵋的三位小師妹,都會是你很好的小伙伴。」

    蕭京京頓時松開了捂住嘴的手,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笑容。緊跟著,她就下意識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周霽月的脖子,又笑又跳道:「周姐姐你真是以德報怨的好人!」

    剛剛還叫師父呢,現在又叫周姐姐了……

    剛剛被人一撲的時候,周霽月只覺得滿身僵硬,幾乎忍不住暴起出手把人甩脫下來。可察覺到蕭京京只是在那只顧著高興,她那一顆心不知不覺又柔軟了下來。

    可想到蕭卿卿不知道是怎麼養的,方才能將寶貝女兒養得這般天真爛漫,一會她竟然要和那樣一個越千秋都忌憚的人打交道,還要配合蕭京京睜著眼睛說瞎話,她又覺得非常頭疼。

    都怪千秋,竟然把這麼個包袱直接甩給她了!

    已經進了長公主府的越千秋對於自己的耳力實在是太好頗為苦惱。如果他耳背,那就聽不見外頭那樣無稽的請求了。可緊跟著,他就無暇顧及外頭周霽月會怎麼應付那個單純到天真的紅月宮少宮主,因為他非常熟悉的桑紫已經面色不善地快步迎了上來。

    「九公子,你可真會禍水東引!」

    「咳咳,昨天我不是想著,那位程姑娘沒地方可去,放哪兒都沒這兒合適嗎?」越千秋自知做了件給人添麻煩的事,唯有賠笑道歉,可誰知道桑紫竟是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九公子你還裝蒜?不是芊芊姑娘的事,是今天那堆女孩子的事!」

    今天那堆女孩子?話說他剛剛在宮裡就納悶了,他叫了金燦燦同行,盤點了一大堆鋪子,好像不至於把一堆女孩子招惹到東陽長公主府啊?

    雖說他記得那位裴家名為招弟的千金說過,金家背後是東陽長公主撐腰……可他又沒有對人怎麼樣,金大小姐也顯得非常識趣懂事,大家配合挺好啊?

    見越千秋滿臉我很茫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桑紫不禁為之氣結:「金家小姑娘叫了一大幫小姐登門,借著探望芊芊姑娘的名義,把你們今天做的事情宣揚了出去,現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剛收了一筆四五十萬兩銀子的大財。那麼多鶯鶯燕燕,那些嘴有多快?」

    越千秋這才知道金燦燦的金大小姐竟然動作這麼快,不禁啞然失笑,可心情卻非常好。和聰明又沒圖謀的人打交道還真是輕松愉快,尤其那還是漂亮的女孩子,不是小胖子這種麻煩的男孩子!

    見桑紫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他連忙岔開話題道:「不是聽說長公主這兒進賊了嗎?原來是進了一群美女賊?」

    「你還敢說?家裡突然湧進來這麼多家世各不相同的小姐,長公主還不在,少夫人本來倒是不想讓她們進來的,可那會芊芊姑娘正好在旁邊,也不知道少夫人突然怎麼想的,就心一軟點頭答應了。結果倒好,裴招弟身邊人裡竟然混進了一個刺客,要不是少夫人厲害,說不得會出多大的事!」

    一聽到混進來的不是尋常的賊,而是刺客,剛剛還有心情開玩笑的越千秋登時面色變了。他顧不得聽桑紫再說,一溜煙往後院衝去。

    這原本就是他當年拜師嚴詡之後,走得最多的一條路,各種圍追堵截的戲碼都已經玩到不想再玩了,此時夜間巡行的人認出是他,自然更不攔阻,頃刻之間就讓他衝到了燕水閣。

    才從高高的院牆跳下地,他就快步衝到門前,也不理會那個連忙給他打起門簾的丫頭,大聲叫道:「師娘,你沒事吧?師娘?」

    直接一頭撞進去的他剛站穩,卻發現蘇十柒面前,那一對雙胞胎兒子正並排跪著,看蘇十柒那白裡透紅的良好氣色,哪裡有半點不好?如釋重負的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只聽砰的一聲,卻原來是蘇十柒直接一巴掌把扶手砸出了一道裂口,顯然是手勁用得很不小。

    「你小子總算來了,還不給我滾過來?」

    見越千秋傻呆呆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的蘇十柒也顧不得自己這腹中孩子的月份已經不輕,起身之後就氣衝衝地上來,一把使勁擰住越千秋的左頰。

    「你這專門惹是生非的臭小子,蕭敬先給你的東西你故意張揚出去也就算了,可你送來一個程芊芊還不夠,竟然招惹了那麼多姑娘上門,還鬧出個刺客,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嚇死?」

    越千秋還來不及答話,大雙和小雙已經轉過身來對著他拼命使眼色,大雙更是嚷嚷道:「大師兄,娘才沒嚇死,她脫手就是一把劍射出去,那些姑娘直接嚇昏了三個,尤其是裴家那個姐姐被濺了滿身血,叫得和鬼似的,現在還沒醒過來!」

    剛剛還擔心蘇十柒大腹便便,會不會對付了刺客自己卻動了胎氣,那他就百死莫贖了,可聽到大雙說的這麼一句,越千秋只覺得面前自動浮現出了那會客的水雲天裡血濺當場,一個個花枝招展的世家豪門千金被嚇得昏厥過去的一幕,一時忍不住竟是笑了起來。

    結果這一笑,惱羞成怒的蘇十柒頓時捏得更狠了:「你還笑?都是你惹出來的禍,要老娘幫你收場,你小子有沒有良心!」

    「唔……師娘有話好好說!」越千秋這下才痛得聲音都變形了。無奈師娘是雙身子的人,他連往日常用的打打鬧鬧也不敢,更何況嚴詡都不在,因為他的緣故使得長公主府險些亂成一鍋粥,他也確實挺抱歉,因此只能哭喪著臉說,「我認錯,我服輸!」

    見他這光棍的態度,蘇十柒臉色方才好看了一些,手上也不知不覺松開了。見越千秋左臉被自己揪得通紅,捂著在那兒倒吸涼氣,她少不得又感到自己動手似乎狠了點,當下就沒好氣地使勁把人拉到了她的座位邊上,隨即衝著兩個又挪回來的雙胞胎兒子喝了一聲。

    「愣著干嘛?還不去給你們大師兄拿藥酒來?」

    小雙頓時震驚了。見哥哥一骨碌爬起來就跑,他盯著越千秋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隨即不情願地慢吞吞爬起來,嘴裡嘟囔道:「大師兄就是臉上被娘你揪紅了,哪裡需要藥酒……倒是我和大雙膝蓋都跪腫了……」

    「還敢頂嘴?你要是再敢啰嗦,我讓你們兄弟倆去外頭院子裡跪上一整夜!」氣急敗壞地蘇十柒再次伸手往扶手拍去,可這次卻只是拍到一半就被越千秋一把攔住了。

    「師娘,扶手都被你拍裂了,小心木刺!」

    蘇十柒正瞪向越千秋,聽到這話,再見他臉上還留著自己剛剛揪人時的手指印,這才有些訕訕的,但還是余怒未消地指著抱頭鼠竄的小雙說:「之前那麼危險的時候,他們一個兩個都不省心,竟然一個抱腿一個抱腰想要攔住刺客,要不是我下手快,天知道什麼結果!」

    這一次,就連越千秋都倒吸一口涼氣。見大雙拿著一罐藥酒滿臉小心翼翼地回來,小雙也躲在一邊不敢作聲,他快步上前,劈手奪過那藥酒往旁邊高幾上一放,隨後右手一把挾起大雙。小雙見狀大駭,拔腿就跑,可屋子裡才多大的地方,他又不敢往母親身邊跑,沒兩下就被越千秋左手一把撈了個正著。

    眼見越千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挾著這對雙胞胎師弟就大步走到門前,撞開門簾就出去了,蘇十柒張嘴想叫,最終還是打消了主意。

    這兩個小魔星她和嚴詡打都打不怕,之前在越家由大太太和諾諾看著,稍稍學好了些,今天險些又逞能出了大事,是該讓越千秋好好教訓他們一下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4 09:44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失敗的教育



    燕水閣的屋脊上,越千秋一手抓著大雙,一手抓著小雙,抬頭看了一看滿天厚厚的烏雲,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看這天色,明天也許要下雨了……」

    大雙小雙全都雙手死死吊在越千秋的胳膊上,生怕一個不好掉了下去。

    盡管他們不恐高,平日裡嚴詡心情好,也會抱著又或者背著他們到高處看風景,可今天晚上剛剛把母親惹得雷霆大怒,又好像把大師兄給惹火了,如今從來沒有那種感慨天氣閑心的越千秋竟然說什麼明天要下雨,這多反常?

    因此,大雙幾乎想都不想就迸出了一連串求饒的話:「大師兄饒命啊!我那時候只是想救人,什麼都沒多想!都是小雙,當初騙我去偷看爹書房裡的書,正好讓我看見那本寫大師兄小時候勇鬥北燕諜探的,結果我剛剛就頭腦一熱……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

    越千秋只覺得額頭青筋都忍不住爆起來幾根,而另一邊小雙則是哇哇大叫道:「不怪我,要怪就怪爹!他這次不在,我和小雙翻出來好多圖冊,全都是爹畫的……嗚嗚嗚嗚,我只是想像大師兄那樣能干,誰知道殺人那麼可怕,嗚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

    兩個被拎在空中的小家伙哭得涕淚齊流,而越千秋原本打算效仿嚴詡當初炮制小胖子那樣來個捉放曹的打算,卻被他們這一番控訴給帶得完全沒了心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暴喝一聲:「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全都給我好好記住!」

    見兩個小家伙齊齊顫抖了一下,雖說還有些抽噎,但哭哭啼啼的聲音總算是沒了,越千秋這才用腳在屋頂上用力一蹬,竟是飛速地往不遠處嚴詡的內書房方向奔去。

    剛剛追進院子裡的桑紫只來得及看到越千秋帶人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心底埋怨都是少爺帶壞了人,可腳下卻絲毫不停地進了燕水閣正室。

    瞅見蘇十柒正有些失神地坐在那兒,她就屈了屈膝道:「少夫人,雖說已經送了信去各家,以長公主的名義留了這些小姐下來,可好些人喝了寧神湯還是不太好,是不是一會兒請九公子幫個忙,到武英館請回春觀的宋姑娘來給她們看看?雖說是那個裴招弟帶了刺客進來,長公主也不怕她們家裡有什麼怨言,可畢竟其他人是無辜的……」

    「不用說了,我當然不會讓一個人帶累了一堆人。不過,我這個回春觀弟子在這兒,還要再從外頭請蒹葭過來干嘛?」蘇十柒沒好氣地站起身,雖說身子已經有些沉了,她還是淡淡地說,「我親自去見她們,這總行了吧?難不成她們還要娘一個個安撫,這才肯放心?」

    桑紫唬了一跳,正要把東陽長公主搬出來勸阻,卻見這位一貫很得長公主喜愛,脾氣卻相當執拗的少夫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這些天娘忙得團團轉,別人不知道,我心裡有數。家裡出了事,她已經夠煩了,這點小事就不要讓她勞神了。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那兩個魔星又讓千秋帶走了,我清閑得很,正好也睡不著!」

    當蘇十柒強硬地讓桑紫帶路出了燕水閣時,越千秋也拎著大雙和小雙,闖進了嚴詡的內書房。這裡他也來過很多次,但他在鶴鳴軒雖說隨便亂翻書,在這裡到底還守點規矩,上文課時,也就是在嚴詡的指導下讀書寫字看書,所以他看了一眼四周那些書架,最終手一松,丟下了一對雙胞胎。

    「給你們一盞茶時間,把你們翻到的那些圖冊找出來!」

    大雙和小雙無不知道大師兄那是爹真傳的大徒弟,打是絕對打不過的,現在要做的就是多多討好,免得回頭越千秋氣上心頭,不是簡簡單單揍他們一頓,而是用別的辦法去整治他們,到時候爹娘是肯定不會說什麼。

    於是,雙腳終於落地的兄弟倆對視一眼,隨即立時朝書架衝了過去。

    而從小到大在鶴鳴軒裡東翻西找慣了,越千秋看到他們撅著屁股把底層厚厚的那些大部頭搬出來,隨即伸出小手掏啊掏,最終竟是拿出來一個大盒子,他想到兒時情景,不由莞爾,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

    當看到大雙一把掀開蓋子,他立刻不假思索湊上前去,伸手一撈就拿了一本在手。

    只是翻了兩頁,他就愣住了。從小看過連環畫和漫畫的他,非常熟悉這種圖文並茂的模式。他從來不知道,嚴詡的畫功竟然頗有造詣,雖說三兩劃勾勒出的他兒時模樣有點憨,但初識的那一幕不知不覺就勾起了他的回憶,一時他竟是就這麼站著翻了起來。

    當翻完第一本時,意猶未盡的他看到大雙和小雙正在那咬耳朵,他總算是想起了正事。他蹲下來在盒子裡找了找,發現竟然有十幾本,他大略估算了一下時間,往後頭挑了一本,果然一翻就發現了描繪他在某酒樓智鬥北燕諜探的情景。

    雖說嚴詡沒有親眼目睹,都是聽他事後說的,但大概參考了那個倒霉家伙的證詞以及現場的痕跡,他這打鬥竟然在某種程度上再現了越千秋當時陰招迭出算計人家的一幕。

    想起自己那時候還沒開始學武,只能靠這些小東西來應變,越千秋竟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等放下圖冊之後,他席地一坐,就拍拍兩邊說:「你們過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眼看兩個小家伙挪呀挪,非常小心翼翼地過來,一副一個不好第一時間開溜的樣子,越千秋也不呵斥,盤腿之後雙手支在大腿上,這才淡淡地說道:「想不想聽大師兄說說當年第一次對付壞人,第一次和人真刀真槍打的故事?」

    「想!」

    聽到兩個嚷嚷,越千秋微微一笑,先是說了當年那個冒認舅舅結果被一群浣衣婦給拿下的家伙。當他說到自己叫嚷有強盜喚來了援兵時,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大雙和小雙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

    知道這一對繼承了嚴詡和蘇十柒優點和缺點的雙胞胎總算聽進去了如何鬥智不鬥力,他這才開始說那次差點被北燕諜子擄走的經歷。

    當說到驚險之處時,他就只見兩人目瞪口呆,剛剛生怕被他教訓的擔心全都沒了,一左一右緊緊拽著他的袖子,往日那調皮搗蛋的勁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越千秋直到最終說完,方才賞了兄弟倆一人一個暴栗。見他們捂著頭可憐巴巴地瞅著自己,他才沒好氣地說:「你們以為我那時候很風光?回去之後,我就被爺爺狠狠訓斥了一頓,要不是看著我身體虛,險些沒挨一頓好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話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見大雙和小雙齊齊搖頭,越千秋就語重心長地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君子要遠離危險的地方。但最重要的是,在危險還沒來之前覺察到危險,然後想好該用什麼樣的計策。如果一時想不出計策,就趕緊拔腿跑。我那時候是因為沒法跑,只有賭一賭,可你們倆那時候有那麼大的危險嗎?」

    大雙下意識地搖頭,小雙卻立刻叫道:「可是芊芊姐姐有危險……」

    「她是你娘?」越千秋直截了當問了一句,見雙胞胎兄弟全都愣住了,他方才一邊一個揪住了兩個人的耳朵,就好像當年爺爺常常喜歡做的那樣,「如果是師娘有危險,你們兩個撲上去,那也勉強說得過去,可那只是昨天才到你們家的陌生人,你們仗義出手可以,可就你們倆的小身板,想過萬一你們被人挾持,人家威脅師娘交出程芊芊,那時候怎麼辦?」

    盡管年紀幼小,但身在長公主府這種地方,大雙和小雙對於某些必須要注意的常識還是懂的,尤其是挾持和威脅這種字眼。兩人齊齊打了個哆嗦,隨即互相對視了一眼,最後耷拉了腦袋,異口同聲地說:「大師兄,我們知道錯了。」

    越千秋原本還以為要擺事實講道理,可發現兩個小家伙如此快認錯,他就板著臉說:「說吧,錯在哪兒?」

    「我們不是大師兄,不會武藝,不應該隨隨便便衝上去。」

    越千秋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後呢?」

    大雙搶著叫道:「我們應該像大師兄那樣,在身上裝各種各樣防身的東西!」

    小雙亦是揮舞著拳頭:「有了那些寶貝,下次我們發現之後就可以偷襲了!」

    越千秋差點沒被這回答給氣死,忍不住一人又給了一次暴栗:「兩個蠢家伙,就沒想過師娘是高手,根本用不著你們出手?就沒想過和諾諾一樣,好好學武藝?居然學那些雞鳴狗盜,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萬一不留神傷著自己怎麼辦?」

    「可大師兄你當初還不是……哇,我不敢了不敢了!」多說一句的小雙再次挨了一下,頓時捂著腦袋連連呼痛,卻還少不得抗議道,「大師兄你怎麼和諾諾一樣喜歡敲人腦袋!」

    再次對著兩個令人頭疼的小師弟耳提面命,耐著性子告訴他們什麼叫做量力而行,越千秋這才沒好氣地問道:「程芊芊昨天才剛來,你們兩個怎麼就那麼顧著她了?」

    這也太邪門了!難不成程芊芊真的是蕭卿卿的繼承者,所以也會天生魅惑的本事不成?

    大雙和小雙仿佛沒想到越千秋竟然問這個,對視了一眼之後方才齊齊說道:「爹從小就教我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同樣一句大義凜然的話之後,緊跟著就是兄弟倆只差一個字,內中深意卻截然不同的解釋。

    大雙說:「她住在我們家,我們家要負責任的!」

    小雙說:「她死在我們家,我們家要負責任的!」

    剛剛還在腦海中琢磨各種陰謀的越千秋頓時傻了眼。而幾乎同一時刻,大雙和小雙卻你眼看我眼,彼此互瞪了起來。兄弟倆雖說是雙胞胎,平日裡在某些事情上確實也心心相通,可這會兒卻不知怎的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小雙,你怎麼能這麼說,什麼叫她死在我們家,我們家要負責任?你這是……」大雙突然卡了殼,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合適,結果,還是旁邊的越千秋幽幽地替他補充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說冷血?」

    「沒錯,就是天生冷血!」

    大雙立刻連連點頭,可還沒等他繼續往下,就被小雙滿臉鄙視地堵了回來:「我這話有什麼錯?總而言之,就是咱們家好心做好事,總不能惹上……嗯,桑紫姑姑好像說是官司?反正就是不能給祖母和娘添麻煩!我又沒錯,才只認識一天的人,可也不能讓人隨便死了嘛!」

    一群千金小姐們嚇得昏死了好幾個,兩個一丁點大的孩子此時還有精神在那死來死去的說話,越千秋已經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

    他不想去追究嚴詡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來教育兩個兒子到底對不對,可他一手一個把人再次拎起來之後,卻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兩個都給我記好,我只說一遍,下次再犯,我打爛你們的屁股!」

    「在你們還沒有武藝高強到足夠保護自己之前,遇到危險先保護好自己,這才是不添亂,懂不懂?責任也好,死不死也好,你們自己才是死一次就沒有下一次了!死了就沒吃沒穿沒玩,要變成孤魂野鬼在荒郊野地飄蕩,懂不懂?」

    不得不用出恐嚇手段的越千秋,見兩人齊齊打了個寒噤,隨即就猶如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他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才陰著臉說:「今天是師娘在,所以遇到之前那件事,最好的應對辦法是你們第一時間找地方躲好,保護自己!」

    確定兩個連連點頭的小家伙應該懂了,越千秋少不得考問道:「那我現在再問你們,要是師娘不在,就你們兩個和程芊芊遇到那樣一個刺客,你們打算怎麼辦?」

    見兩個小家伙努力思考了起來,如釋重負的他總算生出了少許欣慰,可就是這麼一丁點正面情緒,也被他們再次異口同聲的一句話給雷得外焦裡嫩。

    「給他很多很多錢!」

    此時此刻,越千秋終於再也不想做無用功了。他直接把兩人撂翻在地,自己一腿屈一腿伸,直接把他們死死壓住了之後,他就重重兩巴掌拍在了他們的屁股上。

    兩個該死的小敗家子,在那種生死關頭竟然只會學紈绔子給錢,有沒有腦子!讓人知道他越千秋有這麼兩個笨師弟,嚴詡有這麼兩個笨兒子,還不笑話死?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4 09:45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大恐怖

    屁股開花這種事,對大雙和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根本談不上有多畏懼。畢竟,嚴詡當年在炮制小胖子時能夠用到屋頂捉放曹的計策,在教訓自己兒子上自然不會用這個。雙胞胎就算有千萬個調皮搗蛋,也不是會沒事打罵下人無理取鬧的孩子,他舍不得太嚇唬。

    所以,打,打不聽就關小黑屋,這是嚴詡和蘇十柒夫妻倆常用的教訓熊孩子方法。至於越千秋,氣急敗壞地對兩個小師弟動手,這還是第一次。可他也只是在兩個小家伙屁股上甩了各五巴掌,緊跟著把兩人往書房裡一關,自己卻出去了,足足好一會兒,他才面無表情地重新進來,一手一個把他們拎了出去。

    然後,他直接把兄弟倆捆在背上,爬上了長公主府最高處那座摘星樓後頭的旗杆!把兩人放下來之後,見他們死死抱著旗杆不敢動彈,他隨手摘下腰間一枚不怎麼值錢的玉佩往下一丟,耳聽得那玉佩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他這才衝著兩個面無人色的小家伙微微一笑。

    「看,如果從這個高度上摔下去,人也會像玉佩一樣,啪嗒一聲四分五裂。」

    相比之前呆過的屋脊,這旗杆極高,最上端卻有一個非常小的,只能容納一個人站立的平台,公主府中護衛往日常常將誰能第一爬上旗杆掛上彩旗來爭先取勝,作為彼此之間比試膽量身手的方法,有時候甚至一口氣上去三四五六七八號人,在上頭你追我趕各憑本事。

    往日大雙和小雙也沒少看過別人玩這個,還在下面拍手起哄,大聲叫好,可現在輪到自己,兩兄弟卻面色蒼白。

    這可和往日爬樹不同,和登上摘星樓俯瞰整個公主府不同,這兒沒有安全的欄杆,沒有可以支撐他們的那些枝椏,盡管他們個頭小,但擠在那麼小一塊地方,不得不死死抱著旗杆才能站穩甚至得抱著彼此,那才能不掉下去!

    瞧見越千秋飛快地下去,隨即站在旗杆底下仰頭看他們,兩人不禁干嚎了起來:「大師兄,我們知道錯了!」

    又是異口同聲!

    對於什麼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越千秋已經有點煩了。此時此刻,他掏了掏耳朵,假裝完全沒聽見,朝兩個人一招手,腳底一蹬地就躲得無影無蹤。然而,這只是表像,實則他早就瞅准了一處能看清高處的陰影躲避,心繃得緊緊的,隨時做好了啟動應急措施的准備。

    果然,仿佛是不相信他竟然真的走了,大雙和小雙繼續大呼小叫了起來,各種承諾保證不要命地丟下來,叫得那叫一個凄慘,越千秋只能告誡自己現在不狠心將來出大事,把心一橫,只不理會他們的叫嚷。

    約摸過了快一刻鐘,也許是旗杆上風頭實在是太大,小雙終於響亮地打了個噴嚏,而就是這麼一個噴嚏,本來就已經快凍僵的他不知不覺松開了剛剛還抱著旗杆的手。下一刻,原本在他對面的大雙就變了臉色,下意識地伸手朝人抓了過去,竟是嘶啦一聲抓裂了小雙的領子,眼睜睜看人在自己的面前跌落下去。

    那一刻,小家伙的心裡全都是弟弟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的樣子,一時連打了好幾個哆嗦。他來不及太多想,把眼睛一閉就往下頭一跳,大聲嚷嚷道:「小雙我來陪你!」

    已經竄出去的越千秋連罵娘都來不及。他萬分慶幸自己早先也參加過這種爬旗杆的比試,了解那些往日藏在暗處的安全措施,也猜到熊孩子很可能會膽大妄為。

    他抖手丟出了三枚飛鏢哪怕一枚飛鏢理論上就足夠了,可在這種時候,他絕對不敢去賭那萬一出錯的准頭隨著三枚飛鏢射斷一個簡單的機關,倏忽間,一層一層的帛布在大雙和小雙下方層層拉起,最下方赫然是一幅巨大的金絲軟兜。

    即便如此,越千秋已經借著幾根同樣隨著機關垂下來的飛索節節登高,最終一把抓住了最先掉下來的小雙。還來不及透口氣,他就發現旁邊另一個猶如秤砣似的小家伙墜了下去,伸手去撈卻沒撈著。還沒等他罵出聲,他就聽到了小雙的聲音。

    「嗚……大雙笨,誰讓你跳下來!」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愣生生一個翻滾在空中平移了半尺,隨即一個千斤墜往下一沉,終於趁著比大雙下降更快的當口,一把將那個傻哥哥撈了過來。

    一時力竭的他這才快速下墜,雙腳撕破了多層布帛之後,他終於獲得了一點反彈的力量,最終落在了那軟兜上時,反衝力已經大大降低,整個人觸底反彈了好幾下,終究是最終穩住了,抱著那兩個小家伙的手始終抓得緊緊的。

    這玩意總算還頂用!

    他低頭看了看腳底,發現還有那麼幾寸的距離,腳就要碰到地面了,但這偌大的金絲軟兜顫顫巍巍,承重力非常好,他暗自心想幸虧長公主雖說任由那些侍衛們比試,卻布設了這樣的機關,為的就是防止登高爭先時鬧出人命,否則他哪敢拿這來嚇人?

    他再次深呼吸了兩回,這才提氣輕身,從軟兜上翻了下來,穩穩落地。

    「好了,都醒醒,已經到地上了。」

    直到這時候,大雙和小雙方才齊齊睜開了眼睛。然而,當他們兩個也被越千秋放下來,腳踏實地的時候,兩個人卻同時雙膝一軟癱在了地上,竟是連哭嚷的力氣都沒了。

    越千秋這才蹲在了兩人面前,輕聲問道:「現在知道我之前說的那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什麼意思了嗎?如果剛剛真的摔下來了,你們就見不到爹,見不到娘,見不到祖母,見不著我,更見不著諾諾,還有玄刀堂那些師弟和師侄們,明白嗎?死這個字,不是可以隨隨便便說的,所以日後碰到危險,務必記得先用腦子再用蠻力!」

    「明白了……」

    小雙低低答應了一聲,發現耳畔傳來了大雙幾乎同時答應的聲音,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大雙的脖子,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平常搶東西的時候,爭執的時候,在父母面前表現的時候,他從來都覺得這個硬是從自己這兒搶走哥哥頭銜的家伙很討厭,今天卻發現自己錯了。

    「哥,我錯了……嗚嗚嗚嗚!」

    瞧見身體僵硬的大雙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反手摟著弟弟,亦是嚎啕大哭了起來,越千秋忍不住再次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今天這揠苗助長也實在是夠折騰的。

    然而,身為東陽長公主的孫子,嚴詡的兒子,他越千秋的小師弟,這兩個孩子太容易被人算計,今天晚上自不量力去對抗刺客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想再發生第二次,因此只能思來想去下了狠手。

    就是被兩個小家伙討厭一陣子,那也沒辦法了。

    然而,當他一手一個把還在哭的小家伙們抱起來,一言不發往外走去時,卻突然聽到了小雙那抽噎到斷斷續續的聲音:「大師……師兄,我……我們要學……學武!」

    越千秋微微一愣,隨即就冷著臉說:「學了武再去逞能?」

    「不,學好武藝去幫你!」這次答話的是大雙,一邊說一邊還使勁擦了擦鼻涕,「還可以幫爹娘,幫祖母,我們以後會很有用的!」

    越千秋猛然間想起自己正是經歷了那一次生死考驗,方才真正決心好好練武,不想在生死關頭再賭運氣,如今這兩個小家伙又何嘗不是如此?雖說蘇十柒那一劍穿心沒讓兩個人嚇到,可他今天成功讓他們知道了那種大恐怖,目標總算也實現了。

    想到這裡,他就欣然點頭道:「好,回頭我和師父師娘說,你們從小藥浴打基礎,也是時候學點玄刀堂和回春觀的一些東西了。」

    「大師兄萬歲!」

    當守在院門口的兩個媽媽聽到這一聲時,已經提心吊膽了許久的她們不禁面面相覷。只聽之前的動靜,她們就能猜到裡頭發生了什麼,簡直不敢相信長公主和蘇十柒都能狠心不來,都能任由越千秋這麼可勁兒折騰兩位小公子。

    然而,此時此刻聽到這一聲,她們卻隱約有些體悟。

    果然,當越千秋出現在她們面前,笑意盈盈地打過招呼,就把大雙和小雙塞了過來時,她們慌忙一人一個接了孩子,就只見一向不管白天黑夜都倍兒有精神的雙胞胎兄弟,此時此刻已經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卻都還在笑著對越千秋招手告別。

    「他們都累了,帶他們回去睡吧,記著晚上輪流值夜,今天我折騰得比較凶,恐怕他們半夜三更會驚醒。」說到這裡,見兩個媽媽忙不迭答應,越千秋頓了一頓,這才又問道,「長公主和師娘人在哪,我過去請罪。」

    兩個媽媽連忙招呼了後頭早有預備的健婦過來,把已經迷迷糊糊的大雙和小雙分別抱上了軟兜躺好,這才對越千秋屈了屈膝說:「少夫人在長公主的秋水堂。」

    當越千秋匆匆趕到秋水堂時,正好看到蘇十柒從裡頭出來,恰是滿臉倦色。他微微一遲疑,隨即就幾步迎上前去,默不作聲地跪了下來。

    蘇十柒雖說還不知道兩個兒子到底在越千秋手中吃了怎樣的教訓,但大約總能猜到幾分,此時此刻見越千秋這一跪,她頓時沒好氣地喝道:「干什麼來這一套?你是他們的大師兄,教訓他們本來就是職責,還怕我因為這點小事怪你嗎?」

    「不是為了大雙小雙的事。」越千秋心虛,沒抬頭,,「是因為我給長公主和師娘惹了麻煩的關系。要不是我昨天送來一個程芊芊,今天又引來一個金燦燦,也不至於有刺客膽敢潛入行刺,鬧得這樣不可開交。」

    蘇十柒還沒來得及說話,背後就傳來了東陽長公主的聲音:「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這次竟然軟了?我聽你把大雙小雙折騰得鬼哭狼嚎,還以為你發狠要把出手的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別那副死樣子,死的是刺客,又不是咱們自己人,快給我滾進來!」

    越千秋被罵得脖子後頭冷風陣陣,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蘇十柒一把拽了起來。蘇十柒猶如越千秋兒時那般用手指在他腦門上用力一彈,隨即二話不說揚長而去,至於她後頭那幾個丫頭和媽媽,則是滿臉想笑卻又不敢的樣子,直到出了院門才有陣陣竊笑傳來。

    雖說越千秋並不在乎丟了面子,可剛剛之所以請罪,歸根結底是因為心裡的後怕。他是真沒想到,在金陵城中幾乎可歸類為皇宮之外第一安全的東陽長公主府,竟然會有刺客潛入,而且還直接是在蘇十柒眼皮子底下行刺。

    所以,當進屋見到東陽長公主時,他仍舊有些訕訕然。

    可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一旁站著的,那個面如白紙,身穿荼白色衣裙的熟人正是之前在皮貨行中有過一面之緣,被金燦燦諷刺得體無完膚的裴招弟。別說他原本就對人沒有什麼好感,一想到刺客就是混在這個女人身邊進來的,他那臉色自然陰得仿佛能掛下水來。

    「千秋,程芊芊是我收進來的,今天這些客人也是十柒點頭才放進來的,混進一個刺客不能全都怪你。你有時間內疚,還不如把這件事好好收場,比方說,我實在是懶得和這位動不動就梨花帶雨的哭美人說話,哼哼唧唧連話都說不齊全,聽著費神!」

    裴招弟早就知道東陽長公主是大吳最厲害的女人,沒有之一,可此時見人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她還是一陣氣苦。然而,刺客是她隨身的一個丫頭,雖說在她想來,人絕對是經過精心喬裝打扮的,可她怎麼說東陽長公主都不信,此時竟是急得眼睛都紅了。

    她是知道東陽長公主和伯父關系不好,可從前跟著父親在地方為官的時候,她自覺長袖善舞,幫父親做了不少籠絡人心的事,所以一聽說金燦燦邀人,哪怕根本沒請她,她還是厚著臉皮過來湊熱鬧,心想長公主府總不至於把她攆出來。

    可她只想化解裴家和公主府那一向冷淡的關系,誰知道會卷到這麼可怕的風波裡!

    就在裴招弟滿心怨艾之際,她突然聽到了越千秋那完全聽不出任何高興意味的笑聲。

    「我說,你們裴家最近是不是八字有點背?」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4 09:45
第五百五十六章 病西施

    越千秋正在公主府那說裴家最近點背的時候,被硬塞了一個大麻煩,不得不盡心盡力的周霽月,已經帶著蕭京京找到了西城天寧客棧。

    在這種天黑之後又不是鬧市區的地方,路上行走的人極少,等閑兩個姑娘家是絕對不敢在外晃悠的,可蕭京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周霽月又是一身男裝,乍一看去,兩人倒像是非常相配的一對。路上還遇到個想要動手動腳的醉漢,蕭京京不等周霽月出手,就一腳把人踹到路旁溝裡去了,凶悍指數讓周霽月嘆為觀止。

    眼看天寧客棧大門緊閉,還掛著客滿的招牌,周霽月想起越千秋提過,住在這裡的蕭卿卿為防人打擾,故而包下了整座客棧,若有所思地一挑眉就打算去敲門,可才走上去一步,她就被人一把拽住了。

    「周姐姐,大半夜的別敲門,驚擾了左鄰右舍多不好。」蕭京京一面說,一面還笑吟吟地指了指圍牆說,「就這麼點高度的地方,咱們倆輕輕松松就上去了。」

    聽到這裡,周霽月立時明白了這位紅月宮少宮主往常是什麼做派,不由覺得很像兩個人嚴詡也是當初大路不走,專門翻牆去見越千秋這個徒弟。不但如此,嚴詡還把這習慣傳給了千秋。她一度很擔心千秋會把這習性傳給諾諾,可沒想到這會兒已經出現一個同類了。

    替蕭卿卿這個當母親的掬了一把同情之淚,她便似笑非笑地說:「以你娘的身份地位,這院子內外必定早就安排好了守衛,萬一我們隨隨便便亂闖,到時候你一不留神被人傷著,我這一路護送過來,豈不是辛勞苦勞都沒了?別淘氣了,我去敲門。」

    蕭京京頓時語塞。她就是想翻牆弄出點動靜來,最好被母親的那些下屬發現,然後自己再受點傷,這樣一來,塑造出一個心憂母親方才出走跑到金陵來尋母的女兒形像,那就絕對完滿了,還能逃掉一頓責備。然而,偏偏碰到一個太頂真的宗主大姐姐,竟然還說她淘氣!

    正在敲門的周霽月怎麼會沒看到蕭京京那略微鼓起來的包子臉?可是,她當宗主這麼多年,早就不再是當年必須倚靠出奇兵才能打擊仇人的孤女了,深知做事最好四平八穩,出奇招那只是在迫於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因此自然不會陪熊少女去翻牆。

    她的敲門聲很節制,咚咚咚三下之後,又是咚咚咚三下,聲音不大不小,在這深夜之中並不顯得突兀擾人。在幾次重復之後,內中終於傳來了一聲有些怨氣的回答。

    「客棧早就住滿了,客人去別家吧!」

    周霽月瞅了一眼還在那氣鼓鼓的蕭京京,溫和地說:「我不是來住店的,是來拜客的。煩請告知內中貴客,她的女兒不遠千裡到了金陵,正巧遇上了我,所以我帶她過來拜見。」

    在她這一番解釋過後,內中突然再沒有聲息,足足許久,方才是慌亂的腳步聲。不消一會兒,兩塊門板被一個年輕小伙計卸了下來,這位連衣服都沒穿好,一只腳鞋子也掉了的年輕人提著油燈端詳了一下敲門的周霽月,又照了照旁邊的蕭京京,張了張口又把話吞了回去。

    那位神秘的女客一天到晚戴著面紗,他根本就沒見過真面目,哪裡知道這大晚上找來的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兒?不過門外這位溫文爾雅的年輕公子看上去確實挺和氣的,也是,這年頭,能護送一位孤零零少女來找母親的好人,還真是不多了!

    心裡這麼想,大冷天被吵醒好覺的伙計,也就態度好了一些,他側身示意兩人入內,隨即慌忙再次放下了門板,堵住那呼嘯的寒風。

    直到回轉身,他方才發現自己披著一件皮襖尚且瑟瑟發抖,而面前這年輕公子卻是單衣布鞋,仿佛此時乃是春夏初秋,絲毫不覺得寒冷。至於那個嬌俏的少女,此時赫然穿著緊身黑衣,乍一看竟不像是什麼好路數,反而更像是女飛賊。

    那一瞬間,伙計不由得暗自連聲叫苦。不會是引狼入室,遇著那些江湖強人了吧?

    就在他恨不得能時光倒退,自己好把這兩個可疑的人拒之門外時,他突然只見店堂深處火光一亮,緊跟著,就是一個冷冽的聲音:「大晚上,是誰打著少宮主的名義來拜會宮主?」

    聽到這聲音,蕭京京立時本能地閃身躲到了周霽月身後,悄悄說道:「周姐姐,是娘身邊的遙月姑姑。」

    盡管她這聲音已經夠小了,但在那伙計大氣不敢吭一聲,周霽月又在忖度形勢的時候,卻足以讓出來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果然,那火星立時一晃熄滅,一條人影卻如同鬼魅一般快速疾掠了過來,待到近前,她一眼就認出了周霽月背後藏著半張臉的蕭京京。

    「少宮主,怎麼真的是你?」

    「是我又怎麼樣?」眼見躲不掉,蕭京京只能在周霽月背後探出頭來,理直氣壯地說:「娘一走這麼久沒有影子,周圍都是各種各樣的議論,我當然要來金陵看看到底怎麼一回事!誰知道皇帝老兒下征書,是不是誑了娘進京然後對她不利?幸好遇到白蓮宗周宗主這熱心人,否則金陵這麼大,我還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馬月!」

    她可不能說,自己是因為娘來金陵不帶她,很快就悄悄出門追了過來。

    小伙計聽到皇帝老兒下征書,聽到白蓮宗周宗主,想起前幾天來拜客的,那位氣度不凡的年輕公子,再想想連日以來不停打探內中那位女客的各方人士,他只覺得膽戰心驚,有心想要躡手躡腳離開,留下地方給別人說話,偏生腳下猶如生了釘子似的,一步都挪動不得。

    遙月對於蕭京京這解釋自然是不會全信,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家少宮主身前的周霽月身上。如果換成是這位女扮男裝尚未暴露之前,她說不定要懷疑人誘拐蕭京京,可現如今哪怕不會有那樣的揣測,她還是忍不住從周霽月想到了這位白蓮宗宗主背後的靠山。

    白蓮宗能夠重回武品錄,靠的是越家和東陽長公主。而且,這位白蓮宗前所未有的女宗主自從回到金陵之後,擔當的就是越千秋原本為自己准備的職司,挑起了整個武英館的擔子。如今,人把少宮主護送了過來,焉知不是越千秋在背後指使?

    更何況,上一次宮主去過武英館之後,回來時對越千秋都沒有多少評價,對周霽月卻評價頗高,只嘆不能深交,可現在,人就主動送上門了!

    眼神一閃,遙月就非常恭敬地屈膝行禮道:「多謝周宗主一路護送我家少宮主。宮主尚未安寢,奴婢帶路,請您和少宮主隨我來。」

    轉身前行時,見蕭京京竟是情不自禁地抓著周霽月的胳膊,那倚靠的態勢非常明顯,她忍不住又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心想宮主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周霽月卻和對母親又驚又怕的蕭京京不同,一路入內,她沒有左顧右盼,步伐沉穩,但心神卻始終留意四周圍那些隱伏在黑暗中的人。發現光是自己能夠第一時間察覺的,便有七八個之多,暗處說不定還有她沒能立時發現的人手,她漸漸就打定了主意。

    蕭卿卿是敵是友未必可知,既然蕭京京這個逃家的少宮主想要呆在金陵,又想躲開母親,竟然不惜聲稱願意留在武英館,那麼,她就把人留下吧!

    帶路的遙月來到最北面的一座主屋前,快走兩步到門口低低稟告了一聲,隨即就轉身下了兩級台階站住了,不卑不亢地說:「宮主就在裡面等二位。」

    別看之前衝越千秋嚷嚷的時候挺有氣勢,蕭京京在母親面前素來是猶如貓碰到了老鼠,此時腳下就有些猶疑。周霽月更是發覺人家箍著自己胳膊的手收得更緊了,一時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少不得伸出手來在她那已經發僵的指節上輕輕拍了拍。

    「放輕松一點,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娘,那是一位天下少有的美人,我見你娘都沒那麼緊張,你怎麼那麼緊張,是怕她麼?」

    「就是怕……」蕭京京非常不自然地答應了一聲,可還是幾乎形同於被周霽月強行帶著一般,進了那座她非常陌生的屋子。

    穿過那道厚厚的門簾,她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睛,隨即才發現,屋子裡只點著一盞昏暗的燈,和還有點點星光的外間並沒有太大的光暗差別,自己完全用不著眯眼睛熟悉光線。可緊跟著,少宮主卻又愣了一愣,因為她看到居中的主位上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這下子,蕭京京不禁吃了一驚。她是不太喜歡成天被母親關在安全的地方,這也不許,那也不讓,可並不代表她就真的是一個不管不顧的不孝女。此時此刻,她松開了剛剛還緊緊拽著周霽月的手,大叫了一聲娘,發現並沒有什麼回音,她立時往裡屋奔去。

    周霽月倒是想伸手拉住這個突然急躁起來的丫頭,可手指才剛接觸到對方的衣服,她就最終停住了,眼看人猶如一條游魚一般竄進了裡屋。盡管隱隱覺得蕭卿卿反常地不在這兒見她們,也許她之前那點不成熟的想法要泡湯了,可稍稍一猶豫,她還是跟了過去。

    「娘,這才多早晚,你怎麼會躺在床上?病了?咦,居然真的發燒了!她們這麼多人怎麼伺候的,就不知道去請個大夫嗎?我去打水……不,我去倒水給你喝!」

    衝進裡屋的時候,蕭京京看到母親靠在床頭出神,滿頭秀發完全放下,不施脂粉的臉上透著病態的蒼白,唇上幾乎不見任何血色,她登時嚇了一跳,忍不住想到小時候遇到母親犯病的情景。

    那會兒一年總有一陣子見不著母親,旁人對她說宮主出去辦事了,可當她有一次翻牆無意亂撞,發現了臥病在床不能起身的母親。她直到那時候才知道,那位又漂亮,武藝又高強,仿佛無所不能的母親,竟然也會病。事後她被關了好些天,可因為太小,漸漸就忘了那件事。

    此時此刻,撲到床上的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咬咬牙轉身正要就走,冷不丁手腕卻被一把抓住。身體瞬間僵住的她不知不覺再次轉過了頭,見自己的手腕被母親牢牢鉗制在手中,她絲毫動彈不得,她不由帶著哭腔叫道:「娘,你既然病了,怎麼不早點帶信給我,讓我過來?」

    「讓你過來干什麼?到處亂跑,給我添亂嗎?」

    見那個剛剛還滿心焦切牽掛母親的女兒,在聽到這話之後立時為之一怔,臉上露出了說不清是傷心還是失望的表情,原本在裡屋和外屋之間的那道門口一手打著簾子的周霽月,不由得心中一動。她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不慌不忙地走了進屋。

    「宮主何必苛責了蕭姑娘?母女天倫,她也是一心想著你,這才不顧路途遙遠到了金陵來,你又何必故意說這種話來刺她?想要讓她一怒之下不管你這個母親拂袖而去?可你應該知道自己的女兒,哪怕她確實有些衝動,可她是這樣能夠被三兩句話打發走的人嗎?」

    蕭京京剛剛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可乍一聽周霽月這話,她卻只覺得剛剛仿佛一下子抽走的力氣瞬間又都回到了身上。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母親,想從對方臉上看出是不是周霽月說的那麼一回事,可四目對視良久,她最終還是氣餒地敗下陣來。

    從小到大,她哪有一次鬥心眼贏過自己的母親?

    「周宗主果然不愧十二歲就繼承了白蓮宗宗主之位,英姿勃發,颯爽大氣,明明我氣走京兒對你更有利,你卻不肯趁人之危。」榻上的蕭卿卿素顏朝天,再也不見那一日造訪武英館時氣勢。她隨口贊了一句,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極其淺淡的微笑。

    可就是這樣一個微笑,蕭京京竟是看得呆了一呆,而周霽月更是凜然凝神,右手猛地握拳,指甲不動聲色地刺上了掌心,這才用最快速度擺脫了那種心神幾乎為之奪的困意。

    「宮主過獎。我和蕭姑娘也是今日方才認識,只知道疏不間親,骨肉親情血濃於水。親生母親要氣跑親生女兒,這自然很不正常。更何況,蕭姑娘的年紀,已經過了只憑一句為你好就可以隨便打發的年紀了,你有什麼話要藏著掖著?如果覺得我留著不便,我告辭便是。」

    蕭京京頓時大急,可這時候母親分明還病著,她就算再怎麼怕回頭被算賬,也不至於提要到武英館入學的事,因此只能眼睜睜看著周霽月拱了拱手後轉身往外走。可就在這時候,她只覺得母親拽住自己的手猛然一松,緊跟著就聽到了一句她幾乎無法置信的話。

    「周宗主,如若我要把京兒送入武英館,你可願意收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5 09:37
第五百五十七章 眾矢之的
  



    如果是別人竟敢直言不諱說裴家最近八字背,走霉運,裴招弟就算往日表現得再楚楚可憐,也會使盡渾身解數和人辯駁一番,可如今說這話的人是越千秋,主位上的東陽長公主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分明也是有意縱容,她不得不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

    「九公子,這次是我的丫頭被人冒充,裴家也是受害者……」

    「嗯,你去對今天那些受驚的千金小姐們解釋,看看誰會相信你?」越千秋好整以暇地打斷了她的話,面上的笑意卻漸漸斂了,屈著手指頭算道,「這些天來,首先,是裴相的侄兒煽動了一群郁郁不得志的書生,打了我那位舅爺,以至於北燕三皇子激憤之下險些自盡。」

    「其次,是麗水園中武英館大家自得其樂的時候,有自稱是受他指使的人混在戲班子裡,窺探晉王和英王的虛實,被認出來之後還險些點了房子。哦,當然後來這兩樁都查出是北燕秋狩司干的,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想作為裴家人,你心裡總該有點數……」

    「哦,我還忘了說北燕越國公主可以充當英王殿下側室的流言,也有說是他放出去的。至於其他的我暫時就不算了,反正一時半會數也數不清。畢竟玄武澤那檔子事,晉王府有人用毒物謀害人的事,是不是有裴家人在裡頭搗鬼,那還說不准呢。」

    「但最重要的是,今天你的隨身丫頭裡竟然出了一個刺客,這是太多人親眼看到的……」

    越千秋總共屈下了四根手指頭,不等裴招弟解釋,他就衝她一笑道:「當然,裴相自己的操守,那還是不錯的,畢竟裴家是傳承這麼多年的世家,家底深厚,可兒孫輩聽說就不那麼干淨了。聽說令尊在外任就是很能撈的人?他是裴相庶弟,出了這事萬一有人要頂缸……」

    這一次,裴招弟登時遽然色變,慌忙尖聲驚叫道:「這事和我爹沒關系……」

    「和你爹沒關系,那麼和你有關系?裴姑娘,你最好絞盡腦汁想一想,到底是自己的丫頭被人掉了包,還是這丫頭本來就有問題?如果是掉包,什麼時候被掉包,怎麼掉包,什麼人最可能干這種事?如果這丫頭本來就有問題,人是怎麼到你身邊的,誰經手的,往日可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如果你說不出個子醜寅卯,那恐怕就很抱歉了。」

    越千秋哂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說:「要知道,今天晚上是身懷六甲的我師娘動手,險些沒動了胎氣。而我那兩個小師弟更是小而無畏,仗義出手,險些連命都送了。再加上旁觀者眾多,一旦今晚刺客的事情鬧大,裴家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裴招弟盡管並不是一等一的睿智女子,卻至少還有點小聰明。越千秋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只覺得靈機一動,慌忙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問道:「九公子也覺得裴家這些天來就仿佛被人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

    東陽長公主眼見越千秋都已經說得這麼透徹了,這個蠢丫頭竟然還要從他口中掏出一句毫無作用的判斷來,不禁開口喝道:「你如果只有這些廢話要說,那就等著刑部總捕司上門拿人吧!」

    「不,長公主息怒,我說……唔,先讓我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被嚇了一跳的裴招弟慌忙連勝解釋,隨即就捂著頭冥思苦想了起來。而這時候,越千秋方才上前來到了東陽長公主身邊。兩人年紀相差雖說很大,可從當年因為嚴詡的關系認識開始,彼此之間就猶如親生祖孫,這會兒不過眼神對視交流,他們就知道對方和自己想得一樣。

    盡管裴旭不是一等一的聰明人,盡管裴氏因為這些年漸漸在走下坡路,家族中不肖子弟漸多,裴旭又沒工夫一一甄別管束,可有些事情那些敗家子會做,有些事情那些敗家子卻未必會做。或者說,有賊心沒賊膽。

    如果不是有人慫恿又或者出謀劃策甚至牽線搭橋,連日以來怎麼會發生那麼多正好牽連到裴家的事?也就是說,有人在打算拉裴旭下台?是誰?為什麼要選在這時候?

    按照一般的邏輯來說,毫無疑問,越老太爺的嫌疑最大,然而,越千秋對爺爺的性格把脈頗准,東陽長公主對一度最討厭的那個老頭也同樣非常了解。要說對政敵當然應該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無情,可這種絲毫不顧朝中動亂的手法,卻實在不像越老太爺的手筆。

    因此,東陽長公主見越千秋對自己搖了搖頭,她就若有所思地伸手指了指北邊,意思是會不會又是北燕秋狩司,可看到越千秋臉上有些尷尬,想起上次十二公主還在大慶殿上憤怒地說北燕秋狩司就是專門背黑鍋的,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越想心情越煩亂,她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不成有人和裴家有仇,所以不管是否可能他人得利,非要把裴旭拉下馬來不可?」

    正在那絞盡腦汁回憶的裴招弟根本沒聽見東陽長公主的話,眼前猶如走馬燈似的浮現出之前的一幕一幕,漸漸臉色就有些變了。

    突然,她一下子跳將起來,根本顧不得是否失禮,大聲說道:「那個刺客絕對是混進來的,我那丫頭秋雲有個很不好的習慣,私底下用筷子也好,收拾東西也好,常用左手,我身邊很多人都知道,但那個刺客行刺的時候卻分明用的右手!」

    對於這個回答,越千秋心裡不禁犯嘀咕,裴招弟如今想到了這一點,之前怎麼沒察覺?他不動聲色地反問道:「既然如此,你覺得那人是怎麼和你那丫頭掉包的?」

    裴招弟面色一白,足足好一會兒方才低聲說道:「我今天是得知金燦燦邀人到東陽長公主府看揚州那位程小姐,所以匆匆出府的,原本留了秋雲在府裡。結果我才出了裴府沒多遠,她就追了過來,說是娘看著天陰了,讓她捎帶一件大毛的鬥篷給我,讓我別在別人面前丟了面子。我拿到鬥篷,發現那料子是娘新得的,之前還說給弟弟做鬥篷,心裡一熱就沒多想……」

    記起金燦燦說,裴招弟在家裡雖說是正室生的千金,但因為父親急切得子,給她起了個招弟這樣望子心切小民才會起的大名,後來真的有了兒子之後,那對父母更是對女兒相當刻薄,越千秋此時就明白了,那樣一個匆匆過來送東西的丫頭為什麼沒引來半點懷疑。

    想必因為陡然得到了喜歡卻又求之不得的東西以及家裡的關愛,裴招弟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注意到區區一個丫頭有什麼不對?可如果按照這樣的說法,裴招弟見過同樣質地的料子,那麼背後指使的人對於裴家的滲透就非常可怕了。

    再聯想到之前的裴南虛,還有指使聶兒珠暗害他的裴家門客,就連麗水園中確實應該是各家致力於當宰相而派了混進去的奸細縱火,此時越千秋也覺得可疑。畢竟,有誰會為了自己逃生,不惜在麗水園這種非同小可的皇家園林中縱火,給主人乃至於家人惹禍?

    東陽長公主哂然:「幕後指使的那人,還真是把你們裴家這點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打聽得仔細。」

    裴招弟只覺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卻還只能硬生生受著,不敢有半分辯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這次的事情沒有一個好結果,裴家一旦因此受牽連,那麼她絕對會被父母逼得以死謝罪。她還沒有過上一天富貴榮華的日子,怎麼甘心就這樣去死?

    奈何在場兩個人,就沒有一個是真在乎她死活的,因為完全沒交情,也因為完全顧不上。越千秋又細細問了幾句,東陽長公主發現從裴招弟這兒分明再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話來,就咳嗽一聲叫了桑紫進來。正當她吩咐把人帶下去時,裴招弟竟是突然撲了上前。

    幾乎想都不想,越千秋就閃身擋在了東陽長公主面前,攔住了這位要上來抱大腿的裴家小姐。不等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什麼,他就簡單粗暴地舉起了右手,眼疾手快地一下子砸在了她的頸側,趁著人才剛倒,他就把這女人往趕過來的桑紫手中一推。

    「麻煩桑紫姑姑照看一下她。」

    桑紫早就搜過裴招弟的身,知道她是不可能有本事行刺的,可剛剛人這一撲,她還是嚇了一跳。所以,越千秋干淨利落地把人制服推給她,她自是如釋重負,扶住了軟軟的裴招弟之後就感激地說:「九公子放心,我會死死看著她,絕不會讓她尋死。」

    「桑紫姑姑你不用太費神,為了自證清白憤而自盡的人很多,但絕對不會包括這位裴小姐。雖說我也就是今天才認識她,可從別人的言語和她自己的言行舉止也能看得出來,她在家裡過得很艱難,所以最看重她的就是她自己。別人也許會一時激憤做傻事,她卻絕對不會。就算她醒過來,你只要派人不經意地叨咕一些能讓她覺得大有希望的話,她就會好好活著。」

    桑紫立時恍然大悟,暗道自己關心則亂,不希望這個出自裴家的人證有事,那也不代表非得時時刻刻守著,反而讓人覺察出重要性,憑著性命來拿捏住她。她連忙屈膝應是,旋即才意識到竟是沒有征求東陽長公主的意見,連忙抬頭看了一眼主位。

    東陽長公主沒有表示任何異議,微笑點頭,見桑紫把人帶出去了,她這才看著越千秋。

    「你師娘那時候生怕愛子受傷,出手極狠,所以刺客當場斃命,而裴招弟這邊的線索顯然也不夠。如此一來,裴家隨行者中出了刺客,恐怕就算你我要保裴家,也是不可能的。雖然裴家可以找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說要行刺的話不會這麼蠢,但裴招弟本不該來我這兒卻主動不請自來,於是讓刺客混入,這本來就是一個很大的破綻,裴旭難以解釋周全。」

    越千秋無奈地嘆氣道:「而且,誰信咱們眼下竟然想過要保裴旭呢?」

    「是啊。」東陽長公主苦笑一聲,繼而臉上猶豫彷徨之色盡去,人也站了起來,面上流露出了一絲決意,「既然已經保不住了,那麼就算是被人推在背後,也只能去做了。幸好就算裴家倒了,還有江陵余氏這樣能用的世家大族。只能看看是否可以少牽連一點了!」

    對於東陽長公主這樣的決斷,越千秋可以理解,而且也知道這是必然結果。

    哪怕他們不願意裴家在這種己方還不願意其倒下,需要留著的情況下傾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畢竟今夜目睹行刺一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而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裴家門客那筆賬本來也是打算延期再算,可確實沒打算等上十年再報仇不晚!

    「反正我就是個小卒,長公主要做什麼事,要傳什麼話,盡管差遣我!」

    見越千秋一副甘為小卒的樣子,東陽長公主不禁莞爾,她咳嗽一聲,似笑非笑地問道:「程芊芊你要見嗎?」

    越千秋不假思索地回絕道:「她是人家給英小胖挑的未婚妻,又不是我的,我去見她干嘛?再說,我已經很後悔把她帶來給您添麻煩了,師父回來指不定怎麼罵我呢!」

    東陽長公主見越千秋一副悻悻然悔不當初,又帶著幾分避嫌加躲麻煩的架勢,一時笑翻,再也懶得逗他了:「聽說晉王府那邊也有點事情,你去一趟,然後回去見你爺爺。你告訴他,裴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個狠人,竟然用這樣的連環計讓裴旭下台。既然是避免不了一番震動,那就做好完全的准備,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絕!」

    眼見越千秋答應一聲立時快步往外走,當房門終於關上,屋子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東陽長公主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嘆息並沒有任何的悵然,而是流露出一種不為人知的如釋重負。

    從皇兄登基到現在,足足這麼多年了,當年太後重用過的臣子已經猶如雨打花落去,甚至都已經不再是金陵人的談資,漸漸消失在了官民百姓的記憶中。而太後去世之後,那些以為皇帝軟弱,於是指手畫腳的人,也已經告老的告老,外放的外放,左遷的左遷。

    一旦曾經在皇帝即位前三十年中,留下濃墨重彩痕跡的裴家最後一位高官也退出政治舞台,她那位隱忍多年,從來不曾舒展過的兄長,終於能夠丟掉最後一點掣肘了!

    天無二日,可南北卻有兩個大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6 11:49
第五百五十八章疑雲重重

    儘管之前真的是靠兩條腿一路走到東陽長公主府的,但此時離開,越千秋當然不會再走著去晉王府。相較於皇宮到東陽長公主府,在他那飛簷走壁的腳程下,大約是連奔帶跑不到兩刻鐘的距離,可從這長公主府再到晉王府,那至少得大半個時辰,他兩條腿非跑斷不可。

    夜深人靜之中,騎在馬上的他聽著得得得的馬蹄聲,心情不知不覺有些煩躁。然而,身下坐騎不是他發呆也能自動把他帶到指定地點的白雪公主,因此他也不敢太走神。

    再加上今天已經冒出過一個蕭京京,東陽長公主府出現刺客,晉王府那飛賊是什麼路數卻說不好,哪怕這一系列事件彷彿都是劍指裴家去的,可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萬一人家覺得到最後鬧出一個大事件,把他越千秋順帶一塊除掉,既能夠整死裴家,也能夠弄死他,如此一石二鳥呢?

    帶著這種警惕不安的情緒,他一路風馳電掣不敢耽誤,最終平安無事地在晉王府門前勒馬。儘管此時貨真價實已經夜深了,但晉王府卻尚未關門。不但沒關門,門口還掛著兩個明亮的大紅燈籠,如果不是還站著四個一看便透著精悍勁頭的侍衛,那就彷彿過節一般。

    還不等他開口詢問,門前守著的一個侍衛就奔上前來:「九公子回來了?」

    牽過韁繩的同時,那侍衛又恭恭敬敬地補充說:「晉王殿下和英王殿下都吩咐過,請您回來之後立刻去征北堂。」

    越千秋知道一會兒自己有的是打聽內情的機會,因此也不急著問那侍衛,點點頭後就快步往裡走去。穿過前院時,他便赫然發現,往日白天都並不常常巡行的那些侍衛,此時在這夜深之際卻是都出動了,個個玄衣帶刀,一片肅殺,在路過草叢時甚至一絲不苟地捅兩刀。

    見到他走過來,人人按刀頷首行禮,卻無一人開口說話,越千秋雖說急著進去見那「舅甥」倆,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直到穿過這戒備森嚴的前院,進了垂花門,正準備加快腳步時,他方才發現這後院看似人沒這麼多,可建築物的陰影中,花前樹後,全都隱藏著一個個人,赫然是外鬆內緊。

    如是經過層層防線,當他來到征北堂前,發覺裡頭竟是沒有說話的聲音時,已經是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長公主府那邊是進了刺客,別是這邊也並非飛賊,而是刺客吧?

    小胖子沒經歷過北燕的腥風血雨,他卻是親身經歷過的。北燕那些無法無天的王公貴族,連北燕皇帝都敢行刺,連蕭敬先都曾經雙肩插刀。可在南吳,行刺朝廷命官的案子這百多年來都鮮有出現,刺帝刺王這種事就更不要說了,聽都沒聽說過!

    就連北燕秋狩司之前策劃挑事,那也是栽贓陷害擄人,而不是以肉體消滅為目的。

    想到這裡,越千秋定了定神,快步走到門前砰砰敲了兩下門。還沒等他敲第三下,大門就猛地被人一把拉開,露出的赫然是小胖子那張雙眼通紅,彷彿就要哭出來的臉。

    越千秋當年還看到過小胖子屈膝下跪哭著認錯,如今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他這分明是哭過的樣子,他忍不住呆了一呆,下意識得脫口而出問道:「晉王出事了?」

    小胖子緊緊咬著嘴唇,一把將越千秋拉了進屋,還往外頭張望了一下。等到重新掩上門,他不由分說拽著越千秋走到屋子深處,這才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隨即用極低極快的聲音說:「晉王殿下詐作被刺客重傷,然後把府中侍衛都調度了起來,卻只對父皇報了飛賊。我剛剛那樣子是裝給別人看的。」

    越千秋登時心中一陣嘀咕。裝的?你眼睛撒了胡椒粉嗎,能那麼通紅?而且,那彷彿要哭出來的樣子也未免太像了一點吧?

    雖說已經被越千秋知道,自己叫了蕭敬先舅舅,但小胖子這會兒還是挺注意的,沒有信口把那稱呼帶出來。見越千秋眉頭緊鎖,他沒想到越千秋看破了自己假戲真做,正要繼續解釋一下今天發生的事,卻沒想到越千秋突然瞅了他一眼。

    「那晉王殿下人呢?又玩金蟬脫殼?他不嫌這一招用兩次實在是太刻意了嗎?」

    「我還不至於翻來覆去只有那一招。」

    聽到蕭敬先這找抽的閒淡聲音,越千秋眉頭一皺,隨即立時三步並兩步衝了過去。等到繞過屏風,看清楚那個躺在軟榻上的人影,瞅見他胳膊上那纏著的繃帶,還有那敞開的衣襟下頭,胸膛上那緊緊裹著的,少說一圈圈包了大約半尺寬的那繃帶,他不由得沉下臉。

    「真的假的?」

    「你別忘了,我還重傷未癒,只要刺客混進來,我當然不是對手。」蕭敬先擺著那種足以氣死人的理所當然態度,可看到越千秋因為重傷未癒四個字而登時眼神一暗,他反而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心軟,只要提一提舊傷,你立刻就不會這麼渾身是刺。」

    越千秋剛剛生出的那一點點感傷和追憶,也被蕭敬先這混帳話給沖得一乾二淨。他惱火地瞪著這個沒事找事的傢伙,卻懶得聽其說話了,徑直拉著小胖子往外走。

    「我怕再和他說話,我會忍不住對他捅刀子。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

    就連一貫對蕭敬先頗為推崇敬重的小胖子,也覺得蕭敬先剛剛那些話實在是有些太賤了。他整理了一下情緒,小聲訴說了起來。

    「之前你們不是都覺得,今天會有和程家相關的人士來探聽我的口氣嗎?結果等了一天也沒見人,傍晚的時候我閒得發慌,就到後花園去走走。晉王說他沒事,也陪我去了。」

    想到越千秋不在,自己沒人吵架不說,鼓足了勁卻發現根本沒人接招,小胖子現在還有些氣鼓鼓的:「我向晉王請教了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結果誰知道突然就聽說府裡進了飛賊!晉王殿下立刻帶了我往征北堂來,誰知道路上遇到個號稱要稟報飛賊之事的,結果……」

    越千秋本能地打斷小胖子問道:「結果飛賊是假,引起騷亂是真。稟報飛賊是假,伺機行刺是真?也就是說,他身上的傷,就是這次所謂的稟報來的?」

    小胖子滿臉驚駭地瞪著越千秋,「我是事後和晉王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的,你怎麼這麼快就猜到了?」

    越千秋扭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軟榻上的蕭敬先因為被那屏風遮擋,所以他看不清對方此時是什麼光景,更不要說看清蕭敬先臉上的表情,於是,他只能鄙視地冷哼一聲:「英小胖你太好騙了。以這傢伙那狐狸一般的狡猾,他會用很久 把這件事想明白?騙鬼呢!」

    小胖子登時大吃一驚。他不可置信地往越千秋背後的屏風望去,足足好一會兒方才氣餒地搖了搖頭,但很快就振作了起來,狐疑地盯著越千秋說:「就算晉王比我早猜出來,但我們都是因為親身經歷過這件事,這才有了這樣的猜測,你怎麼猜到的?」

    「怎麼,英小胖你覺得是我幹的?」越千秋本來就被近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折騰得心煩,此時不知不覺就把話說重了一些。可緊跟著,他就後悔了。畢竟,熟歸熟,英小胖如今不再是那好糊弄的孩童,他還是太不理智了一些。

    然而,下一刻小胖子的動作卻讓他渾身一僵。因為,小胖子突然竄上前來,竟是伸手往他額頭上摸去。雖說身形敏捷的他往後一仰頭就躲掉了這樣的突然襲擊,可還是嚇了一跳。

    「你幹什麼?」

    「看你發沒發燒!」小胖子沒好氣地罵道,「不發燒說什麼胡話,你以為我是笨蛋嗎?誰會覺得這事兒是你幹的?你要有這能耐大吳就變天了!你知不知道,那個刺客在行刺失敗之後,就立刻毀掉臉直接自盡了!除了史記刺客列傳裡頭有這種刺客,你去翻翻史書,什麼時候還出過這樣的人?你才幾歲,養得起這樣的死士?」

    什麼叫我有這能耐大吳就變天了?小胖子你小看我了!越千秋聽到前半截正火大,可聽到毀掉面目自盡,他還是半晌沒做聲,心裡不得不承認小胖子現在思路敏捷,頭腦清楚的同時,也再次扭頭看了屏風一眼。

    在他印像中,蕭敬先是一個重傷之後哪怕用虎狼之藥,也要和北燕皇帝針鋒相對不肯落在下風的人,怎麼會放任一個刺客就在面前那樣從容地毀掉面目,而且還直接自盡了?

    面對滿臉不忿的小胖子,越千秋整理了一下心情,直截了當地說:「刺客竟然仿照豫讓漆身吞炭,聶政殺人後毀容,我當然是沒猜出來,至於事情大體經過,我之所以能猜出來,是因為長公主府那邊也進了個刺客。」

    他言簡意賅地大致說了下情況,見小胖子倒吸一口涼氣,他就立刻追問道:「晉王府這邊的刺客那時候暴起行刺,是衝著誰去的?是你還是晉王?他身上就真的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蛛絲馬跡?」

    小胖子聽說裴家人身邊混進了刺客去殺程芊芊,不知怎的心跳加速,可越千秋的問題讓他無暇去顧及自己那微妙的心情,立刻回過神來。

    「他行刺的人是我,晉王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至於刺客身上留下的蛛絲馬跡,真的一點兒都沒有,我們只在井裡找到了原本那個王府護衛的屍體,人被捆得嚴嚴實實,臉上也被砍得血肉模糊。和此人同班的護衛指認過了,死的是真的,刺客是假的,因為身形雖說類似,但死者身上某些別人知道的印記,他短時間之內模仿不了。」

    「這不是很滑稽嗎?王府之中突然多了一個人,又是在王府之中殺了原主頂替冒充的,這麼多精明強幹的王府侍衛和下人,就沒有一個察覺?」越千秋只一聽就發現了這樣一個巨大的疑點。可下一刻,他就只見小胖子的臉色變得有些猙獰。

    「王府裡沒有多一個人,因為父皇給我的那些侍衛當中,少了一個。」

    此話一出,屋子裡頓時一片沉寂,只有三個人的呼吸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越千秋才低聲說:「如果是你那侍衛裡少了一個人,而刺客卻還毀容自盡,那麼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並不是皇上指派給你的那個侍衛?可是,大費周章混進你的侍衛當中,卻又潛入晉王府,而後又再來行刺你。不是我多疑,這一系列舉動實在是有些詭異。」

    「說不定此人毀面自盡,就是為了讓人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我當初那個侍衛呢?」小胖子縮在袖子裡的雙手緊攥拳頭,呼吸也有些粗重,「我事後問過,失蹤的那個是新人,進入禁軍不久,當然身份是盤查過之後,再調過來跟我的,但這是第一次隨我出來。」

    想到之前那血光乍現,蕭敬先擋刀,對方毀面自盡時的情景,小胖子不由得又打了個哆嗦,聲音一時變得更加乾澀:「因為我不想人知道我和晉王關係親近,這些侍衛都安置在外院,沒有跟在身邊,所以那人也許是就算早 想行刺我,也找不到機會……」

    這會兒,越千秋已經擺脫了乍聽消息時的驚愕,冷靜地打斷了小胖子的話:「但他要混進內院,李代桃僵之後,再藉著飛賊進來的藉口行刺,反而比混在你身邊行刺更難。不說別的,所謂飛賊出沒的消息,是此人發現並散佈的嗎?如果不是,恐怕晉王府還有個內應。」

    「說得沒錯,所以按照千秋的意思,在晉王府這種地方出現這種事,我這個晉王的嫌疑比誰都要大些,畢竟,苦肉計雖然拙劣,向來是屢試不爽。」

    聽到蕭敬先這話,小胖子頓時臉色一黑,可看向越千秋的眼神卻不見怨怒,反而有幾分徬徨,分明是在徵詢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求證。

    而越千秋沒好氣地呸了一聲:「我有說過是你指使的嗎?你自己是不是覺得自己如此英明神武,竟然不是幕後黑手,所以心碎了一地,硬是要搶個黑手來噹噹?」

    足足良久,他沒等到蕭敬先的繼續抬槓,這才意興闌珊地繼續說道:「我倒是覺得,幕後指使的人好像刻意想凸顯出晉王你來,不論好壞,都讓大吳君臣全都注意到你,不想讓你繼續做一個富貴閒人。」

    小胖子剛剛那張繃緊到顯然有些緊張的臉,此時此刻終於稍稍回覆了一些。他當然不希望滿腔親近卻被人當成驢肝肺,甚至被人利用。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用儘量鎮定的語調說:「那個失蹤的侍衛,娶的是裴氏女,雖然已經是旁支,人也死了,現在是鰥夫……」

    聽到這裡,越千秋只覺得之前和東陽長公主的那番猜測,已經越來越鮮明。

    最近這每一樁每一件事,全都指向了裴家,就好像裴家現在突然成了千夫所指,萬惡之源一般,要用這一系列事件,將這個曾經花團錦簇,烜赫一時的家族打到徹底不能翻身!

    難道真的要按照幕後人的推手,把裴家徹底打落到無底深淵嗎?

    想著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覺之間,越千秋把自己今日白天盤點鋪子,而後又去對皇帝稟報的那件事,完完全全忘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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