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79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7 19:30
第五百二十九章 真情流露的皇帝
   



    夕陽既然已經西下,皇帝自然不在白天常常見人辦事的垂拱殿,而是回到了寢宮寧福殿。在聽說越千秋和自己的兒子聯袂求見時,他想都不想就吩咐把人直接領到這兒來。

    兩個小家伙還沒到,他就令人准備好了點心,等到幾樣精致的小點攢珠似的擺滿了一個小小的茶幾,看見那兩個年歲相仿,個頭也差不多,只不過一個胖嘟嘟,一個卻體態勻稱的少年一前一後進門時,他還沒開口,就聽到響亮的咕的一聲。

    越千秋本能地往旁邊一閃,想離小胖子這個肚子咕咕叫的丟臉家伙遠一點。可是,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自己只不過剛剛邁開腿,緊跟著就同樣傳來咕嚕一聲。

    意識到自己的肚子竟然也在提抗議,他不禁後悔在晉王府的時候走得太快,沒吃點東西墊一下肚子,以至於此時在皇帝面前出醜。

    果然,發現有難兄難弟墊背,小胖子就松快多了。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肚子才剛叫過,同時似乎也把越千秋之前說過的孤家寡人那番話丟在了腦後,乖巧地行過禮後就蹬蹬蹬朝皇帝身邊跑了過去,叫了一聲父皇後,就眼巴巴地盯著皇帝。

    「我和千秋忙活一整天,肚子都餓得咕咕叫,父皇你太貼心了,居然還提前准備了點心!」

    「什麼叫居然?朕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們?」皇帝笑罵了一句,隨即就指著越千秋說,「你素來就是個不知道客氣的,那都是新鮮出爐的,想吃什麼自己拿,填飽肚子後過來好好回話,現在,讓大郎先說。」

    小胖子見越千秋立時喜上眉梢,謝了皇帝一聲之後就給了他一個得意的眼神,隨後自去大快朵頤了,同樣飢腸轆轆的他不禁為之氣結。好在他到底在宮裡這麼多年,深知什麼時候該撒嬌,什麼時候該正經,委委屈屈地偷看了皇帝一眼,這才開始稟報。

    到底是受過多年英才教育的人,資質又並不差,小胖子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負責的那一茬給說清楚了。何人出自何府,這是第一;自稱是受誰之命去刺探消息,這是其二;怎麼求饒又或者推卸責任的,這是其三;至於之前設想把事情一股腦兒推到北燕奸細身上……

    那自然是對外說法,對於自己的父皇,他是完全不會給某些官員說好話的。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險些要被人硬塞一妻一妾,小胖子已經氣都氣飽了,恨不得告狀告到死。

    對外要給那些大佬留面子,私底下他完全不必照管他們的臉面!

    而皇帝聽完兒子的稟報,猶如小時候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才指了指旁邊的一盤點心。見大胖兒子立時二話不說坐下開吃,而越千秋發現這邊完了,則是撣撣剛剛不慎沾上點心殘渣的衣襟,快步趕了過來。

    和小胖子剛剛的稟報不同,越千秋卻是直截了當從身上那寬袍大袖子裡,拿出了奏疏和陳情表外加一沓夾片。然而,取出東西的他卻沒有直接呈遞給皇帝,而是把這些往旁邊的小幾一撂,這才嬉皮笑臉說:「一路上這些東西沉得我袖子都甩不動了,眼下總算喘了一口氣。」

    「就你會賣乖,這些東西能有多大分量,至於你這個小高手這麼一副透不過氣的樣子?」越千秋不直接呈上,皇帝到底也沒有去伸手翻看這些東西,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熟悉得猶如自家兒子一般的少年,然後,成功地被越千秋開口說出來的話給嗆著了。

    「皇上,因為臣給那些書生看了奏疏,說是北燕秋狩司的奸細策劃了這場鬧事,他們紛紛幡然醒悟,痛心疾首地寫了很多補充材料,喏,就是那些陳情書和夾片,臣都帶了過來。」

    先解釋了一下東西的由來,越千秋方才慷慨激昂地說:「北燕秋狩司亡我大吳之心不死,而北燕三皇子又因為這些書生鬧事而鋌而走險,出了自殘的鬧劇。要我說,他和樓英長根本就不是別人以為的早就鬧翻,而是裡應外合,早就商量好的!綜上所述,臣懇請皇上把北燕三皇子和十二公主直接驅逐出境,然後號召天下百姓,檢舉揭發北燕秋狩司的奸細!」

    正狼吞虎咽的小胖子同樣給噎著了。雖說越千秋說了要建議皇帝把十二公主盡快送走,可越千秋強行把鬧事和這件事聯系起來,而且用的是驅逐出境而不是送回國,他還是始料不及。再說了,號召天下百姓揭發奸細是什麼鬼?

    越千秋不怕告密盛行,人人自危嗎?

    皇帝被嗆得咳嗽了兩聲,隨即便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北燕那位越國公主要是知道你竟然出此下策,豈不是會恨你入骨?你就不怕北燕遭受如此奇恥大辱,閉門不納這兩位丟臉的皇族,又或者那位之前就已經吃大虧的北燕皇帝氣急敗壞,干脆率兵打過來?」

    「臣只是出個主意而已。」越千秋狀似天真地聳了聳肩,「反正這麼多書生眾口一詞說是北燕奸細作祟,如果不同意臣這個主意,那就請各位老大人們拿出更好的主意來唄?只要他們不再腦子生鏽地認為,讓十二公主留下來給英王殿下做側室這種主意很好就夠了。」

    小胖子終於發現,越千秋這直截了當到最後,竟是揭開這一茬,一時不禁懵了,隨即便又羞又怒。他剛想大叫一聲我才不要那種母老虎,然而,當他看到皇帝那張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極其冷峻,他便意識到自己真要那麼做才是畫蛇添足。

    盡管和越千秋算是死對頭,可默契卻是不缺,小胖子當機立斷地丟下點心衝到了皇帝面前,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這才單膝跪了下來,低聲說:「父皇,就是一點兒流言蜚語,您別放在心上。反正我還小呢,哪裡需要這麼早娶媳婦?反正我絕對不會聽那些外人擺布,父皇您讓我娶誰我就去娶誰!我這輩子,只喜歡父皇給我挑的媳婦!」

    皇帝那剛剛流露出的殺機,頓時被小胖子這「童言稚語」給衝得干干淨淨。

    他當初少年氣盛,在太後面前放狠話說絕不娶那個女人為皇後,最終卻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接受了那樣一個討厭的女人成為皇後。而哪怕是太後過世,那個女人也死了之後,他的第二個皇後也同樣是在群臣的壓力下娶回來的,他對此深惡痛絕。

    再加上早就在太後死後把嘉王遠遠放到了陝西,因此,他才抬出了馮貴妃,有了如今的李易銘。每每想起這些往事,縱使他在外人看從來都是仁君,可他卻常常有一股殺人的衝動。

    而現在,李易銘的年紀和自己當年相仿,也同樣到了娶妻的時節,可他還根本沒有公布選妃的意思,各種各樣的算計就已經鋪天蓋地。更好笑的是,正室都沒有,就已經有人算計側室?那些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北燕不是邊塞小國,而是有足夠實力讓大吳吃大苦頭的強國?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瞅了越千秋一眼。見這個剛剛揭開鍋蓋的小子,此時正站在那和小胖子互瞪,他突然想到當初嚴詡打了人後,小胖子哭哭啼啼來自己這兒告狀,自己第一次見到越千秋的情景。

    那時候,那個明明只是越家養孫的童子,卻沒有躲在嚴詡身後,而是死死拽著嚴詡低聲勸解,面對自己的黑臉也不慌不忙,那種鎮定和無畏讓他印像深刻。哪怕他本來就沒有興師動眾的意思,「請家長」也只是嚇唬一下這師徒倆,可還是覺得那個童子很有趣。

    也許,他是從越千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在這個年齡時沒有的東西。他多麼希望,自己當年面對生身母親,也能夠自信,從容,真誠卻不卑怯,強硬卻不失圓滑……而不是只有衝動和嚷嚷,在挫敗之後更是只會一味隱忍。要知道,他也曾經渴望過恣意張揚,我行我素!

    想著想著,皇帝對小胖子招了招手,見人立刻上前一步,他突然將其一把拉進了懷中,竟是平生少有地抱了抱這個越來越大的兒子。感覺到小胖子仿佛非常不習慣這樣的肢體接觸,瞬間渾身僵硬,他輕嘆一口氣松開了手,卻發現越千秋恰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衝動,皇帝不禁開口打趣道:「千秋你這麼瞪大眼睛,怎麼,朕抱抱自己的兒子,很奇怪麼?」

    在皇帝剛剛回神看過來的時候,越千秋就意識到自己這目光太直勾勾了,聽到皇帝如此調侃,他連忙打哈哈道:「不奇怪,當然不奇怪,父子之間就應該這樣,我從來就不覺得君子應該抱孫不抱子!就算兒子是繼承家業的希望,也沒必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天天板著臉吧?皇上今天這舉動真應該好好讓人看看,這才是為人父的楷模!」

    就連小胖子也被越千秋這一通馬屁給說得笑容滿面,平生第一次覺得越千秋有時候說話也挺動聽的。然而,下一刻皇帝說出來的話,卻讓他有些意外。

    「朕記得,想當初你師父就常背著你高來高去,對你比自己兒子還親,怪不得朕現在只不過抱了抱自己兒子,你就這麼一通馬屁。朕倒是很好奇,你小的時候,你爺爺也常常抱你?」

    越千秋沒想到皇帝竟是突然問這個,不由得有些尷尬。眼見那父子君臣兩個人四只眼睛死死盯著自己,他這才不自然地說:「我不記得了……」

    他能說自己記得嗎?那段日子剛剛化身為嬰兒,他都快煩躁得發瘋了,越老太爺一抱他,他就揪老頭兒胡子玩!要是讓爺爺知道他那時候就都記得,肯定會認定他是故意的,那時候非得狠狠抽他這個搗蛋鬼不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7 19:30
第五百三十章 娘快回來了


    寧福殿中的這段小插曲,除卻三方當事人,就連陳五兩也並不知道,越千秋就更加不會大嘴巴地往外嚷嚷。他當然也不會大剌剌地留在宮裡吃飯,很快就告退出宮。

    等他回到越府,卻聽說爺爺還沒回來。這並不是什麼太值得意外的事,畢竟,政事堂現如今就只剩下了越老太爺這麼一個光杆司令,忙成什麼樣都不奇怪。可是,明天那場雖說算不上一等一的硬仗,可不能和爺爺商量一下,他還是心裡沒底。

    想來想去,他突然發覺諾諾還沒回親親居,立時有了主意。

    家裡不是還有個如同爺爺第二似的定海神針嗎?

    當越千秋來到衡水居時,卻聽到內外一陣喧鬧。這對於越府上下最有規矩的地方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因此驚詫的他立刻隨便叫了一個距離最近的人。還不等他問怎麼回事,那管事媳婦便興高采烈地嚷嚷了起來。

    「九公子,老爺捎信,說不日就回來了。他說在徐州遇到了四老爺和四太太,一不留神被四老爺溜了,只能把四太太帶回來見老太爺!」

    見越千秋滿臉發懵,那管事媳婦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長房的支柱大老爺回來,對她們來說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因為這下子不用擔心人的安危了。可原本在越家根本就沒人管束,只要討好了越老太爺就萬事大吉的越千秋,對於那位即將歸來的「母親」是什麼態度,那就真的是可想而知了。

    從小就沒見過,如今一回來就得叫娘,這位我行我素到無法無天的九公子能受得了?再說了,天知道人會不會一氣之下,遷怒於大老爺,或者干脆說那位被帶回來的四太太是假貨?要知道,之前已經鬧過一次假貨了,現如今那個阿姨變娘姨的女人還在親親居裡呆著呢!

    還有,當初小小姐被越千秋帶回來的時候,可是逢人就可憐巴巴地說娘走了,現如今人卻活著,小小姐還那麼高興,莫非當時她說走了的意思,不是那個走了?哎,這真是亂七八糟,實在讓人頭疼!

    於是,發覺越千秋還在呆滯狀態,這媳婦就干笑道:「九公子您是老太爺的心頭肉,就算是真的四太太回來……」

    她這安慰的話還沒想好,就只見越千秋輕輕舒了一口氣:「諾諾她娘一回來,諾諾終於不用白天開心笑鬧,晚上思念母親的時候就偷偷哭了,大伯父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只可惜沒把另一個一塊帶回來。」

    見越千秋說著就大步往正房那兒去,剛剛報信的管事媳婦不禁目瞪口呆。明明頭上就快要多一尊名叫母親的大神,這位九公子的反應竟然這麼普通?這不正常!而且,聽九公子的口氣,似乎對於大老爺沒能把四老爺一塊帶回來,他還覺得很遺憾?

    「大伯母!」越千秋一進屋,就看到諾諾正拉著大太太的手又笑又跳,分明是驟然得到好消息喜不自勝。對於平安公主即將到來,早就從爺爺那兒得到消息的他並不抗拒,又或者說,早就被那位溫柔公主收服的他,倒是很期待能有這樣一個人呆在身邊。

    畢竟,如今和他關系親近的那些女人,無論東陽長公主、大太太、蘇十柒,還是周霽月和十二公主,就連安人青也不例外,一個頂一個的厲害,他實在是需要一個溫柔的母親中和一下那些女強人帶來的強大壓力。

    「千秋哥哥!」諾諾歡天喜地撲了上來,一把抓住越千秋的胳膊用力晃動了幾下,「大伯父把娘帶回來了,把娘帶回來了!」

    「嗯,我已經聽說了,不過你再晃,只怕我等不到她回來,胳膊就要被你晃脫臼了。」越千秋無奈地把自己的手掙脫出來,隨即就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這都多早晚了,你還賴在大伯母這,趕緊回去收拾收拾,等我一會回去吃飯。」

    「就在大伯母這兒吃嘛!」諾諾忍不住撒嬌道,「我想知道大伯父什麼時候回來。」

    「大伯父是朝廷命官,每天走多遠都是有數的。聽話,老老實實回去,到時候我每天給你打聽人到哪了。要是你不聽話,那回頭可別怪我關你小黑屋。」

    面對這麼個嚇唬人的哥哥,諾諾氣得忍不住對越千秋扮了個鬼臉,這才一溜煙衝了出去。而大太太意識到越千秋有話要說,少不得把人都打發了出去。等到人一走,她見越千秋快步過來,面色赫然是非同一般的凝重,她就立時問道:「怎麼,你覺得你大伯父捎的信不對?」

    「時間好像對不上。」面對大太太這麼個除卻越老太爺之外的知情者,越千秋掰著手指頭,有些煩惱地說,「爺爺之前對我是說起過這事,可那才過了多少天?就算是影叔有翅膀,她也沒翅膀啊,怎麼能這麼快飛回來?」

    「原來你是為這個焦心,還找借口攆走了諾諾。」大太太頓時笑了起來,「你大伯父從邊境過來到徐州,已經有二十來天了,而且接下來他也不是立刻回來,還有公務要辦。也就是說,從他捎信到最終回金陵,至少還有一個來月。」

    越千秋立刻秒懂,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裡,足夠平安公主和越大老爺彙合了。至於提早放出的風聲,不過是生怕萬一平安公主脫逃在北面留下什麼痕跡,也不至於有人懷疑到早就入境的越大老爺身上來。相反,人們會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越大老爺之前留在北燕都干了什麼上。

    他揉了揉鼻子下頭的茸毛,輕輕舒了一口氣道:「大伯父和爺爺一樣,真會耍花招。」

    大太太沒在意越千秋這不大適合用在長輩身上的形容詞,笑了笑之後就問道:「倒是你,這時候跑來這兒,總不至於是這才剛到的消息那麼快傳到你那兒去了吧?」

    「確實是有別的事。」越千秋大致把這幾天的事對大太太提了提,隨即才低聲說道,「我這驅逐出境的主意,一來是為了從明面上和三皇子十二公主劃清界限,二來是為了逼一逼某些家伙。可我就是吃不准,爺爺會不會覺得我這主意太激進太冒險。而且,我也吃不准十二公主會不會出么蛾子,我最怕女人發狠發瘋了。」

    「你還好意思說,誰把她招惹回來的?」大太太取笑了越千秋一句,見他趕緊討饒,她輕輕用食指摩挲著扶手,最後若有所思地說,「朝廷裡的事,我一個女人,不能胡亂給你出主意。這樣,我讓人去政事堂給老太爺送飯,順便問一聲老太爺,可有什麼事囑咐你。」

    大太太說著就莞爾一笑道:「以老太爺的消息靈通,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如果要指點你,總會帶話回來。如果沒有,那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做。至少我是覺得,如今已經是一趟渾水了,攪得再深也沒關系!」

    有了大太太這句話,越千秋離開衡水居時,自然神采飛揚。在外人看來,那是大太太手段高明,成功地安撫了因為先前那個消息可能暴躁不安的九公子。

    而在親親居的那些人看來,則是越千秋不知道又有了什麼壞主意。至少,起頭冒充過四太太的安人青就絲毫不覺得,越千秋會對那個即將到來的「母親」充滿善意。

    至於越千秋當初在收到一封信後是怎麼把諾諾接回來的,又為什麼對她這麼好,諾諾又為什麼對越千秋一口一個千秋哥哥……大多數人都選擇性忽略了。

    鬧脾氣的諾諾花費了越千秋不小的精力和時間去安撫,而這時候,大太太派去給越老太爺送飯的人,竟是已經跑了一個來回,送回了越老太爺的信更准確地說,僅僅是一個口信。當那個長班站在越千秋跟前的時候,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是抱著越千秋胳膊的諾諾。

    來不及去想越千秋是不是愛屋及烏,這才對四太太的即將歸來不在意,那長班輕輕咳嗽一聲,這才一本正經地說:「越老太爺捎話給九公子……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別畏首畏尾的。宰相也罵過,尚書也頂過,還怕個逑?」

    如此粗俗的話,越千秋聽著只想笑,更覺得親切。他點點頭後,吩咐人賞了一串錢,隨即就拉著諾諾回到屋子。見人還是不肯回去睡,他唯有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娘還沒有那麼快回來,要是你現在就天天盼日日想,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回頭看到你瘦了或病了,你說你娘會不會傷心難過?」

    「會……」諾諾這才有些松動,可是,盯著越千秋看了好一會兒,她把牙一咬,最終提條件道,「但我要千秋哥哥答應我一件事,我這幾天才會好好吃飯睡覺,好好讀書!」

    對於這麼個妹妹,越千秋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早就無計可施,此時唯有投降:「好好,你說你說。」

    諾諾這才轉嗔為喜,一字一句地說:「等娘回來了,你也要叫娘!娘不是我一個人的,也是千秋哥哥你的!娘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就和對我一樣!」

    沒想到諾諾竟是要求這個,越千秋愣了一愣後,頓時笑著把她一把高高抱了起來,顛了兩下後方才把人放下,隨即刮了下她那挺翹的鼻子。

    「放心,你叫什麼,我就叫什麼!要說叫爹我得考慮考慮,叫娘的事,不用考慮!」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惡狠狠地想道:越小四,回頭我把你媳婦和女兒一塊收服之後,看我怎麼連同她們一塊整你,你給我洗干淨脖子等著!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7 19:30
第五百三十一章 黑鍋



    縱使昨天越老太爺建議,讓英王李易銘領銜去查案子,皇帝又把越千秋一塊塞了進去,卻沒讓裴旭和鐘亮繼續摻和,可仍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料到,那兩個少年能夠在一天之內快刀斬亂麻地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所以,這一日的早朝,當眾多官員瞧見一身鮮亮官服的越千秋時,全都不約而同地心裡咯噔一下。等到後頭一陣騷動,竟是腆胸凸肚的英王李易銘也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人們就更加為之驚愕莫名了。

    見前頭的越老太爺老神在在,想到這老家伙一晚上都在政事堂沒回去,兵部尚書葉廣漢不由得眉頭皺成了大疙瘩。橫豎此時早朝還沒開始,他不在乎那些鬧事的書生怎麼個處置,卻很關心自己以簽下不平等條約為代價請越千秋去做的事,因此干脆就直接朝越千秋走去。

    越千秋眼尖,一看葉廣漢的行進方向,就知道這位兵部尚書大人不會是找別人,少不得主動迎了上去。拱拱手行過禮後,他就低聲說道:「葉大人你這麼大剌剌找我說話,就不怕人家說,你和我爺爺已經結黨了嗎?」

    「放屁!誰不知道我和你爺爺是死對頭!」葉廣漢一下子想起上次越千秋調侃自己孫女的事,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少給我打馬虎眼,托你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越千秋看了老頭兒一眼,突然轉身瞅了一眼小胖子,見他正在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幾個打招呼的官員,他衝著葉廣漢微微一笑,突然直接後退倒走,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到了小胖子跟前,不由分說拽起人就走,須臾把發懵的李易銘拖到了葉廣漢跟前。

    「我把正主兒帶來了,葉大人您要是不放心,就直接問英小胖,我就不奉陪了!」

    葉廣漢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越千秋扔了個目瞪口呆的小胖號炸彈在面前,饒是他這輩子官場沉浮善於應變,也有些措手不及。難不成他能夠對面前這位皇子殿下直截了當地挑明,關於您未來王妃人選是我向越小九告密的,您到底准備好了沒有,打算怎麼辦?

    而小胖子發覺面前這位頂尖的大佬滿臉糾結,剛剛還糊裡糊塗的他終究是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他當然很希望和朝廷大佬多多建立關系,立時非常客氣地叫了一聲葉大人,隨即沒等葉廣漢說話,他就誠懇地低聲說:「大恩不言謝,葉大人你和趙相爺這份人情,我記住了。」

    小胖子的老師都是皇帝精挑細選的,平時這位皇子也並不常常出來上朝,葉廣漢也盡量避免給人留下攀附儲君熱門人選的印像,所以與其也就是點頭之交,對人的印像也停留在很淺薄的表像上,甚至是很多流言。什麼英王暴躁易怒,待人倨傲,鞭笞下人……

    可此時此刻,葉廣漢雖說在心裡大罵越千秋竟敢出賣他和趙青崖,卻不禁覺得,小胖子哪怕並不是那種資質逆天的皇子,卻是個有點意思的少年。

    他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溫和地說:「終身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皇上既然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要是真的看中哪家姑娘,直接和皇上說,那也未嘗不可。」

    仿佛是意識到這話有挑唆小胖子自己去挑王妃的意思,而這樣一來小胖子必定常常出宮,葉廣漢連忙補救道:「總之,你萬事先對皇上說,絕對不可自作主張。」

    小胖子立時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道:「多謝葉大人提醒,我一定凡事稟報父皇。」

    他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不禁尋思,越千秋之前在皇帝面前揭破了有人想要他納十二公主為側室的圖謀,可為什麼不直接說,有人打算讓他迎娶那個程小姐?一塊說了不好嗎?

    等等,父皇如今可不是那種消息最不靈通的人,他會不知道?如果知道,那昨天晚上的態度,還有那個相比從前更顯親近的擁抱……豈不是說,父皇一直都是心向著他的?抬舉李崇明也好,一直都壓著不立太子也好,只是為了讓他受到足夠的磨礪和考驗?

    小胖子一下子眼眶一熱,心中更熱,尤其想到自己這些年在夜深人靜輾轉反側之際,也曾經暗罵過父皇的偏心,對他若即若離,他竟生出了一種難言的羞愧。如果他不是父皇的親生骨肉,昨天晚上父皇為什麼會在聽到他說,一定會娶父皇選中的女人後,真情流露擁抱他?

    越千秋此時此刻已經閃到了越老太爺身邊,但眼睛卻還盯著小胖子和葉廣漢那邊。見小胖子打躬作揖,仿佛是對葉廣漢道謝了,可聽了葉廣漢幾句話之後,卻立時流露出了怔忡的表情,人也有些呆呆的,他不禁輕輕嘬了嘬牙,卻沒想耳朵突然被人一陣亂扯。

    吃了一驚的他立刻回過神來,少不得抗議道:「爺爺,大庭廣眾之下……」

    「大庭廣眾之下我也是你爺爺!」越老太爺哼了一聲,但終究松開了手,等越千秋揉著耳朵不服氣地拿眼睛瞟他,他方才輕聲說道,「警醒點兒,今天你先看看風色。剛得到消息,十二公主和三皇子都要來,到時候你擇機而動,沒什麼事就看你的好戲。」

    越千秋一下子想到昨天對皇帝說,驅逐那對北燕金枝玉葉兄妹的話,登時有些面色不好。哪怕是做戲,可三皇子這種臨時且不重要的盟友無所謂,可他原本就擔心十二公主的反應,卻至少還以為不會正面碰上,現在倒好,皇帝竟然直接給他弄出了面對面的場面!

    幸好有爺爺報信,否則他慷慨激昂說話的時候人家突然粉墨登場,他簡直會被嗆死!

    他四下裡張望了一下,發現裴旭和鐘亮都沒來,不由得悻悻問道:「這麼紛紛亂亂一場大戲,那兩個家伙告病缺席,便宜他們了!」

    「他們逃不了。」越老太爺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冷笑,「早起十二公主和三皇子一同提出要覲見的時候,皇上就已經派陳五兩去了裴家和鐘家。他們惹出來老大的事情,如果今天還繼續裝病又或者憂憤不來,那也可以,那回頭就卷鋪蓋回家養老算了!」

    話音剛落,越千秋就敏銳地捕捉到了後方突然傳來的嗡嗡嗡議論聲,緊跟著就是一個個清楚無誤的稱呼。

    「裴相爺。」

    「鐘大人也來啦?」

    越千秋扭頭望去,見裴旭在左,鐘亮在右,兩個人齊頭並進,卻至少隔著六七步遠的距離,仿佛以此來表現完全不搭界,對沿途那些和他們打招呼的官員也都是隨便點點頭敷衍,態度頗為生硬。看到這一幕,他立時撂下一句我去打個招呼,就丟了越老太爺趕了過去。

    裴旭和鐘亮分屬不同陣營,卻因為「爭相」同時陷入這次的漩渦,今天還不得不來上朝,心裡別提多窩火了,因此哪怕是對平素或籠絡或敲打的那些官員,此時此刻他們都是心不在焉的。以至於當面前的路突然被人擋住了,兩人竟是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

    「裴相爺,鐘大人。」

    盡管這稱呼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但當回過神來的兩人認出面前的人時,兩個人那張臉同時變成了鍋底盔。裴旭一時氣怒交加,厲聲喝道:「越千秋,你緣何擋住本相的去路?」

    「我沒擋路啊,我只是向裴相您二人問個好。」越千秋無辜地往旁邊讓了讓,隨即聳了聳肩說,「我只聽說鐘大人病了,沒想到裴相狀況比鐘大人還重,說話和吃了炮仗似的。又不是我罵你指使侄兒裴南虛挑唆書生鬧事!」

    「你……」裴旭恨不得把越千秋掐死,可當他發現鐘亮竟是越過了他和越千秋,面無表情地找了自己該站的位置站了,隨即竟是閉目養神再不多言,他在心裡罵了一千遍一萬遍關鍵時刻軟蛋的懦夫,自己卻不得不死撐怒瞪越千秋,「你別以為奉皇上欽命就可以指鹿為馬!」

    「裴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和我……不對,你和我爺爺有私人恩怨是不假,但這不代表你就能隨隨便便污蔑我的風骨!」

    越千秋把風骨二字叫得震天響,恰是義正詞嚴,一面說,一面還從袖子裡拿出了一份厚厚的奏疏,以一種砸在裴旭臉上的大無畏勇氣大聲說道:「我怎麼指鹿為馬了?我都已經查得清清楚楚,這次那些書生鬧事,都是北燕秋狩司奸細離間我大吳君臣的陰謀!」

    武德司北監那兒,韓昱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因此直到此時此刻,眾多官員方才知曉越千秋的奏疏,一時有的大吃一驚,有的暗自點頭,但更多的人都措手不及。這其中,剛剛罵越千秋指鹿為馬的裴旭,無疑是最最狼狽的一個。

    而他轉瞬之間就品嘗到了苦果,因為越千秋揮舞著奏疏接下來說出的,恰是一句讓他幾乎無法招架的話:「你說我查出是北燕秋狩司蓄意離間我大吳君臣這是指鹿為馬,那麼,裴相你不妨當眾說個明白,你覺得真相是什麼?」

    裴旭只覺得自己被越千秋逼到了懸崖邊上,幾乎脫口而出想要指斥這全都是越老兒的陰謀。然而,話到嘴邊的他卻不得不死死憋住,畢竟,如今的他承受不起萬一和越家全面開戰卻大敗虧輸的後果!

    正當他天人交戰,不知道是否應該緘口不言死硬到底時,背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真相是什麼?真相當然是你南吳官場傾軋互相陷害!憑什麼一盆髒水全都潑在我大燕身上?秋狩司是做過很多鬼鬼祟祟的事,可難不成南吳這邊只要有事就是秋狩司背黑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8 11:11
第五百三十二章動手和咆哮

    越千秋能夠識大體顧大局,把事情全都一股腦兒推到北燕秋狩司的奸細身上,也不知道多少本來屬於裴旭和鐘亮一邊的官員如釋重負。畢竟,在他們看來越千秋的態度就是越老太爺的態度,甚至代表著皇帝的意思,只要這樣,這樁鬧劇也就能草草收場了。

    然而,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卻彷彿在總算是表面平靜的油鍋裡又澆了一瓢水。一瞬間,也不知道多少人下意識地往聲音來處看了過去,卻只見來的是一個盛妝華服的少女。在她背後,形容枯槁的三皇子正面無表情站在那兒。這下子,縱使沒見過那少女的人也恍然大悟。

    這便是傳聞中追著越千秋從北燕來到大吳的那位越國公主?

    然而,此時此刻的十二公主卻一點都沒有當初那痴纏越千秋時的樣子。她昂首挺胸,眼神犀利,彷彿面前不是曾經傾心過的情郎,而是天底下最大的仇人。她惡狠狠地瞪視著越千秋,隨即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你們南吳每次有什麼不好解決的事,就往我大燕秋狩司頭上潑髒水,所謂的北燕姦細,替你們這些厚顏無恥的官員背了多少黑鍋?你們號稱禮儀之邦,可一個個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裡幹了多少男盜女娼,卑鄙無恥的事?還說我大燕是蠻夷,就你們這些無恥之徒,我大燕兵馬南下之際,你們這些不堪一擊的傢伙也就只配化為齏粉!」

    越千秋沒想到十二公主竟突然變得這般牙尖嘴利,可意外歸意外,他固然很想讓這丫頭多罵一罵那些該罵之人,卻不可能真的坐視她罵盡滿朝文武。

    「公主這話倒是奇了,北燕秋狩司在北燕惡名昭著,在南邊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從當年散佈金枝記,惡意抹黑英王,後來又私底下查我大吳百官陰私,以散佈為由加以要挾,樓英長這個使團副使更是拋下正使溜得無影無蹤,你怎麼確定他們此次就不曾煽動書生鬧事?莫非公主你才是秋狩司的真正首腦?還是說,你覺得樓英長會聽你的?」

    十二公主頓時狠狠咬緊了嘴唇,隨即尖聲叫道:「越千秋,你給我閉嘴!」

    她雙目圓瞪,死死盯著越千秋的眼睛,見他那清澈的眸子中看不出喜怒,她甚至不知道他對她今日這般登場到底是滿意,是期許,還是失望,又或者是懊悔惱恨。然而,拉弓沒有回頭箭,自從她那天在麗水園對他拋下了那般宣言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唯有這條路可走。

    如果她還想異日風風光光,堂堂正正地蒞臨南吳,眼下她就得把軟弱也好,徬徨也好,甚至那種喜歡也好,統統收起來!

    「秋狩司從前也許是乾了不少攪亂南吳朝局的事,但那是汪靖南和樓英長一搭一檔那時候的事了,現如今執掌秋狩司的是蘭陵郡王蕭長珙,不是樓英長!如果說樓英長是個鬼鬼祟祟的小人,蘭陵郡王便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就你們那點烏七八糟的卑劣勾當,還想讓他背黑鍋?」

    然而,嘴裡盛讚著蕭長珙,十二公主卻並沒有再度變成當初那個對姐夫傾心相許,甚至不惜和大公主爭風的小公主,環視了左右那些官員一眼,竟是又笑了一聲。

    「我是不曾經過父皇允准,便為了一個男人,自顧自跑到了南吳來,可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大燕可不像你們南吳,從皇帝到皇子到公主,要娶誰嫁誰自己都做不得主,還要被你們這些為人臣子的謀算!別說我還不曾委身給誰,就算我真的和誰春風一度,也未必要嫁給他!」

    盛氣凌人的她劈手就拽下了腰間一枚玉珮,重重摔在了地上。

    「聽說還有人想要趁著我在金陵,算計你們那位英王和我生米煮成熟飯,然後讓他納我這個名節有虧的大燕公主當側室?呵,簡直瞎了你們的狗眼!你們誰見過被狗咬了一口,就要委身給一條狗的?也只有你們南吳那些柔弱得像是梔子花的女人才能被你們隨心揉捏,可換成是我,誰敢算計我,我就一劍穿心殺了他滿門!有句古話說得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小胖子本來還在旁邊抱手看熱鬧,聽到這話竟然扯到了自己身上,還把他比作一條狗,他終於再也不能忍了,三步並兩步沖上前怒喝道:「臭丫頭,你罵誰?你以為我看得上你這種水性楊花的貨色,我……」

    還沒等小胖子把話說完,十二公主就傲然說道:「我喜歡誰是我的自由,就算我朝三暮四,水性楊花,那又怎麼樣?我大燕的公主就算不能面首三千,也不用像你們南吳的公主一樣,低三下四討好丈夫任人欺負!你們不是把三哥逼得差點以死明志嗎?現在還想用這一招來對付我?那好,你們就不妨試一試,看在那之前我能殺幾個人墊背!」

    隨著這話,十二公主伸手往腰間一抹,手中赫然多了一條鑲金嵌玉的鞭子,手上微微使勁一甩,瞬間勁風四溢,周圍的官員無不慌忙閃避。而小胖子眼看那鞭梢直奔自己面門,一時又驚又怒。奈何他的武藝不過稀鬆,要避開容易,卻只能用驢打滾這種丟臉的方式,他不得不心裡一發狠,索性不閃不避地站在那兒。

    你要真敢對我動手,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時候,小胖子只覺得肩膀上搭了一隻手,他眼前一閃,就只見一個人陡然站在了他的身前。那一瞬間,撲面而來的勁風完全被擋住不說,他更是聽到了十二公主一聲氣急敗壞的嬌叱。

    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他就看見越千秋一手抓住了鞭梢,那鞭子在兩人手中被扯得筆直,可這樣的相持只不過持續了片刻,緊跟著,力氣明顯不如的十二公主就被越千秋用力一拉給拽得踉蹌前行。可下一刻,他就只見十二公主隨手丟了鞭子,竟是直接飛身撲了過來。

    武學眼光非常一般的小胖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越千秋信手一扔那鞭子,輕輕鬆鬆招架住了十二公主的攻勢,兩個人就這樣在殿前廣場上乒乒乓乓打成一團,饒是他之前還怒髮衝冠,這會兒品出滋味之後,他心裡終於完全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樣一鬧之後,越千秋說的那什麼驅逐三皇子和十二公主的提議,想來就可以毫不費事地通過了。而三皇子和十二公主還可以趁機在人前和大吳劃清界限,雖說算不得風風光光回國,可總比背著個嫌疑回去的好。而且,十二公主罵了大吳滿朝文武,罵了他這個皇子,還和曾經錯信的情郎在大殿前頭大打出手,這種衝突足以表明心誌了!

    當然,前提是兩人背後,又或者說,十二公主背後的母族不要在此之前失勢!

    要是換成從前的小胖子,被人這麼利用當了一回墊腳石,早就氣急敗壞大叫大嚷喚了侍衛來,不說把十二公主剁成肉泥,那也要把人碎屍萬段洩憤,可如今小胖子自覺境界不同了,認清形勢之後,見四周圍不少官員一片騷亂,他就開口暴喝了一聲。

    「全都給我回原位站好!」

    他平素威望並不算高,但此時這一聲大喝,在這紛紛亂亂的局面當中,卻猶如當頭棒喝一般,讓原本亂成一團的眾官漸漸平靜了下來。而看到越老太爺這樣父皇器重的宰相對他微微頷首,葉廣漢的臉上也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讚許,小胖子頓時就更加有了信心。

    「就這麼一丁點事便亂成一團,成何體統!我大吳人才濟濟,難不成還怕一個婦人當朝耍潑?眼下有越千秋擋住他,誰若是再喧嘩,回頭全都一個個記下名來,算作上朝失儀!」

    有越千秋代替自己正面扛住那位十二公主,這會兒小胖子不用擔心生命危險,自然氣勢十足。他極力模仿自己的父皇,用相當威嚴的眼神環視了一眼眾人,隨即在那不時傳來的拳**擊聲中嘿然冷笑道:「還是說,有人被那丫頭說中了心頭謀算,這會兒正在心虛呢?」

    正在和十二公主交手的越千秋到底頗有餘裕——一來他本就比十二公主武藝高出不止一籌,二來十二公主看似招招拚命,實則下手頂多用了五分力,他招架起來自然就更加輕鬆——所以,他還有閒暇分神注意小胖子那兒。聽到小胖子指人心虛,他就知道這小子要爆了。

    之前小胖子就打算豁出去大鬧一場,現在好容易十二公主給其提供了這樣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他怎麼會放過?

    這會兒,小胖子氣勢全開,伸出手指,朝著眾多官員的鼻子一個個點了過去:「剛剛北燕越國公主說的話,我就姑且當是流言,可世上難道有空穴來風?我等到過年就已經十五,確實是可以成婚了,但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都沒發話,用得著別人給我操心?更何況,娶妻娶賢,哪有妻子還沒著落,就先想著納妾的?」

    「你們私底下算計我這個皇子,這是將我父皇置於何地,將我未來妻子置於何地?」

    小胖子說到興起,憤怒到提著拳頭直揮舞。而面對這麼一個暴跳如雷,怒髮衝冠的皇子,沒有誰打算直攖其鋒,更沒有人上前去勸阻,每個人都生怕一個不好,自己就被扣上個謀劃皇子的罪名。

    就在四周圍只有小胖子的咆哮,還有越千秋和十二公主的交手聲時,人們終於聽到了一個讓他們又驚又喜的聲音:「鑾駕將至,百官入列!」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9 12:39
第五百三十三章 開炮和助攻
   



    大慶殿中,當十二公主昂首闊步走在三皇子前頭,搶先越千秋一步走入其中的時候,有資格入殿的這些高官,乃至於剛剛才發過威的小胖子,一時間全都看向了這位之前只以為是犯花痴一般的北燕公主。就連之前縱身一躍後曾經嚇壞一幫人的三皇子,也不如她引人注目。

    在眾多目光的聚焦之下,十二公主卻顯得尤為鎮定。她只是行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揖禮,隨即就直起腰來。一反剛剛尖牙俐齒的氣勢,這會兒她反倒是沉靜了下來,一言不發。只是那微微抬起的下巴,以及滿臉的輕蔑不屑,仍然能讓人看出那股金枝玉葉的倨傲。

    裴旭雖說剛剛沒被人點名,可先是十二公主這豁出去一鬧,然後又是小胖子罵人,他不用看都知道無數人都在偷瞟自己,不由又氣又恨,此時自然再也按捺不住地站了出來。

    「皇上,北燕越國公主擅入我大吳,又在朝會前夕大放厥詞,和越千秋廝打,實在是有辱我大吳國體,懇請皇上立時派兵將她遣送回北燕……」話還沒說完,裴旭就只聽一聲冷笑仿佛在耳邊響起,到了嘴邊那下半截話頓時卡住了。

    「裴相爺是不是還想說,我越千秋在大慶殿前和越國公主因愛生恨打成一團,有失國體,也該一並論處?」沒等裴旭答話,之前站在小胖子之後等著奏事的越千秋,就直截了當地走到了裴旭側面,突然提高了聲音。

    「要不是因為裴相你的侄兒挑唆一群書生鬧事,至於有北燕三皇子險些以死明志?要不是因為英王和我奉旨去查問這件事,我怎麼會查出指使你侄兒的那個裴氏家僕,興許是北燕奸細在後頭指使的?要不是越國公主聽到北燕奸細這四個字,勾起新仇舊恨,想起有人暗中算計她和咱們大吳的英王,至於有後面這場全武行?你不感激我給你消解大麻煩,還怪我?」

    裴旭差點被越千秋這一連串反問給噎得閉過氣去,想要反駁時,他用眼角余光猛然間瞥見越老太爺面露微笑,一時間心中警醒,不得不使勁壓下那勃發的怒火,只是色厲內荏地叫道:「你已經是殿前失儀,這是剛剛英王殿下也說過的……」

    「我可沒說越小九是殿前失儀。」小胖子何等乖覺的人。如今既然體會到父皇當年先是被太後壓制,而後又是被那些世家和文官壓制,人家甚至和從前算計父皇似的,又來算計他的終生大事,他哪怕不能報仇,卻也不想讓人好過。

    毫不遲疑地否認了裴旭的話,他看也不看這位臉色發黑的次相,非常恭敬地對皇帝行禮道:「父皇,剛剛北燕越國公主一氣之下對兒臣無禮,是越千秋攔下的他。兒臣看到旁觀的文武官員有不少驚慌失措,甚至大呼小叫,實在有失官體,就出面喝止,再有犯者就讓人記名失儀,這才彈壓了秩序。越千秋往日是有這樣那樣不好,可今天他至少沒做錯!」

    此時此刻的小胖子雖說腆胸凸肚,但仍然頗有皇子氣派,說到自己彈壓了秩序,又維護了一下越千秋之後,他又一本正經地說:「只不過,剛剛越國公主說的話實在是好笑,她本來就是擅入我大吳,卻指稱有人算計她和兒臣。」

    「兒臣不知道這所謂有人是不是她主觀臆測,又或者僅僅是流言,可兒臣卻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別說兒臣還沒滿十五,就算是到了婚配的年齡,當然是由父皇做主,豈有聽街頭三姑六婆議論,又或者某些人私底下算計的道理?」

    他自覺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入情入理,索性又鄭重其事地跪了下來,竟是伏地叩首道:「兒臣懇請父皇,把這擅入大吳,而後又言行無禮的北燕越國公主,還有那名為使節,實際上卻一事無成的北燕三皇子驅逐回去!若是北燕皇帝要為此一戰,那便一戰!大吳邊境上那些罹難百姓的帳,有些人認為無關緊要,兒臣卻還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得。」

    「如果沒人肯領軍,兒臣願意親自坐鎮!」

    聽到這裡,越千秋不由得想為小胖子豎根大拇指。雖說小胖子把他的台詞搶著說了,可他又不需要這功勞,有人肯背鍋,他當然巴不得!而且不得不說,這話小胖子搶去,比他說更合適,畢竟,小胖子剛剛險些就被十二公主打破相了,理由非常充分。

    他一面想一面斜睨了一眼,就只見十二公主鳳眉倒豎,而三皇子反而面露激動——那絕對不是憤怒的激動,而是驚喜的激動——盡管後者的激動一閃即逝,立時變成了義憤填膺,可不得不說,從小在北燕就只是邊緣人物的三皇子,比從小便是天之嬌女的十二公主,氣勢上終究差一截。

    果然,就只見十二公主倏然踏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說:「我這次來南吳,確實是不告而擅入,我認錯!如今我在你們南吳的地盤上,你們說驅逐也好,遣送也好,隨你們的便!可剛剛那個誰說什麼要去邊疆率兵打仗,我卻要說一句,別做夢了!」

    她抬起下巴,滿臉傲氣地說道:「要打仗,北燕隨隨便便就可以拿出幾十萬大軍,你們有什麼?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驅趕著一群形同僕隸的武夫,以為這就能打贏我北燕那些驃悍勇士?白日做夢!強者恆強,弱者就都應該老老實實趴著,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我大燕才是最強的!」

    說完這話,她轉身就大步往外走去,到了門邊上,她無視那些上前阻攔的禁衛,頭也不回地說:「越千秋,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越千秋頓時一愣,隨即又好氣又好笑。他當然聽得出十二公主這話語中的弦外之音:一方面是說給別人聽的,仿佛兩人就此一刀兩斷,再不相干;另一方面是說給自己聽的,告訴他多虧越老太爺的點醒,她這次回北燕之後一定會讓自己變得更強,將來風風光光回來。

    饒是知道這會兒自己不說話更好,他還是揚聲說道:「你若是真能回國做出一番事業來,那麼我只會高興,不會後悔!我這個人心胸最寬闊了,一向希望別人過得更好!」

    他微微一頓,隨即又詞鋒一轉道:「只不過,你剛剛說強者恆強,我卻得駁你一句,北燕自然有強軍,但大吳卻也不是弱旅!更何況,你父皇這些年重武輕文,所以國中一撥一撥謀逆造反不曾閑,這就是輕視文治的下場!」

    「看在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勸你回去之後提醒提醒你家父皇,兩條腿都正常才能走路,一只腳強,一只腳弱,跛腳走路,那是要摔大跟頭的!」

    一直以來,越府九公子瞧不起讀書人的說法喧囂塵上——畢竟,他當年還是求學七齡童的時候,就氣得某位金陵名士幾乎吐血,而後又拍倒過兩位侍郎一位尚書,戰績可謂斐然。就說最近那段日子,那些圍堵越家姻親秦家的書生,下場也不可謂不凄慘。

    哪怕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那些書生鬧內訌之後發瘋似的把裴旭和鐘亮全都卷了進去,這事兒是越千秋干的;可偏偏絕大多數官員覺得,這事兒就是越千秋干的!

    所以,越九公子這會兒竟是語重心長教育北燕十二公主,重武輕文要不得,文治很重要,否則一個國家就相當於跛足走路這些大道理,縱使葉廣漢這樣並不曾小覷過越千秋的朝廷高官,也不由得瞠目結舌,那就更不要說廣大文官群體了。

    這是那位專懟文人的越九公子嗎?不是被文曲星附體了吧?

    而十二公主卻從越千秋這看似揶揄她的話中,聽出了幾分不同的意思。她的母親惠妃,家族固然是不小,而且蘭陵郡王蕭長珙那邊,她也許可以爭取對方的支持,然而,一再出現造反謀逆之類的事,父皇對軍權一定會空前重視。

    在這種情況下,籠絡那些皇親國戚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父皇從前也並不是十分信任的文官,那反而是一件相對容易的事。

    明明她已經在人前說了那樣不好聽的話,越千秋還是在提醒她,他的心裡終究還是牽掛她的安危!

    想到這裡,十二公主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精氣神瞬間在全身上下彌漫開來。她頭也不回地沉聲說道:「不勞越九公子提醒,大燕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得多!」

    直到這時候,剛剛完全被十二公主搶去風頭的三皇子方才如夢初醒。哪怕這幾日「絕食」,再加上之前那縱身一躍後的強烈後怕,他只覺得整個人比從前虛弱了許多,可歸國在即,他也看得出來南吳皇帝正愁找不到把他們「遣送」又或者「驅逐」回去的借口,再加上他總不能真的這麼一事無成地回去,因此他立時清清楚楚意識到,自己必須得抓住一點什麼東西。

    所以,他在努力使怦怦直跳的心平靜下來之後,就突然瘋狂地大笑了起來。他也不管別人是否把自己當瘋子一般看待,笑過之後竟是癲狂地似吟唱了起來。

    「政事堂裡少首相,蠅營狗苟眾生相,貪心不足蛇吞像,大敵之前盡投降……」

    這完全可以說是信口胡謅歪詩的四句一出,越千秋才不管是不是不厚道,直接咳嗽了一聲。他這一帶頭,好幾個零落的笑聲響起,在此刻這除卻三皇子那亂七八糟的歌聲之外,別無聲響的大殿中,這些笑聲自然顯得極其突兀。

    裴旭和鐘亮簡直是氣得直哆嗦,鐘亮也顧不得會不會顯得自己心虛,立時站出來大聲說道:「皇上,臣附議英王殿下之議,請立時將北燕這對狂妄無知的兄妹驅逐出大吳!」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0 19:46
第五百三十四章 舉薦,拖走



    盡管對於今天會出現的這一幕早就有所預料,可是皇帝算准了大方向,卻沒有算到某些小細節。不過,對於越千秋和自己那大胖兒子的臨場發揮,尤其是十二公主自己給自己加戲,他卻覺得非常滿意。至於其他那些意料之外的細枝末節,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因此,在李易銘首倡之後鐘亮附議,緊跟著一茬茬的官員站出來,如同插秧一般地躬身請命,群情激昂地要驅逐三皇子和十二公主之後,他瞅了一眼第一個對自己提出此意,此時此刻卻閑極無聊似的在那歪頭看熱鬧的越千秋,突然覺得這小子真是個福星。

    如果這次不是越千秋刺激,他那大胖兒子會突然那樣主動?哪怕那番言辭之中,很多話不免有些想當然,可那個之前常常把眼光放在和便宜侄兒李崇明爭鬥上的胖兒子,現在竟然知道擠兌大臣,擺高姿態,甚至拿著君臣父子的倫理來壓人,至少段位就比從前高得多。

    皇帝心裡不無愉悅,眉頭卻是緊緊皺著,不見一絲一毫的笑容。

    眼見三皇子根本不理會那些官員叫囂要將其驅逐出境,竟是一口氣把那打油詩反反復復念了好幾遍,以至於那些慷慨激昂的官員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越老太爺和葉廣漢這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則是在那袖手憋著笑看熱鬧,他終於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

    「北燕這兩位貴客,在金陵呆的時間也太長了,是該回去了。鐘卿既然身為兵部侍郎,又是附議英王提出此事的人,你就辛苦一趟,送他們到霸州吧。」

    見鐘亮頓時呆若木雞,皇帝卻仿佛沒看見似的,繼續嘆了一口氣:「政事堂首相趙愛卿在朝多年,夙興夜寐,兢兢業業,可以算是天下官員的楷模。可如今他卻遭喪母之痛,於是上書請丁憂,朕屢次想挽留奪情卻不可得,卻也不得不放他回鄉歸葬,守制丁憂,全他孝道。」

    盡管人人都知道,趙青崖這次去意堅決,理應不是皇帝奪情挽留能夠留得住的,但此時此刻皇帝終於把這話說出口之後,希望趙青崖留下的人只能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最後一絲僥幸,而覬覦首相這個位子的人則是無不屏住了呼吸。

    然而,皇帝卻沒有如大家所願,立時公布首相的人選,而是在唏噓不已的同時,又拋出了另一個重磅消息。

    「趙愛卿雖說要回鄉守制,卻依舊心系大吳,因此早就向朕舉薦了兵部尚書葉卿為相。朕也一貫嘉賞葉卿的烈膽忠心,再加上政事堂之前因裴卿不在,不得已之下,越卿一人日夜操勞,終究不好。所以,葉卿即日入政事堂,也免得政事堂因缺少人手,只有越卿挑大梁。」

    裴旭聽皇帝這口氣,就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出點補救,當葉廣漢入政事堂之後,之前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壓下來,只怕就要靠邊站了。

    和那些清貴的翰林學士一樣,他也隱約算到了,趙青崖會推薦平素往來並不算非常多的兵部尚書葉廣漢,而對方雖說看上去和越太昌多年不和,可並沒有實質性的衝突,而且之前趙青崖和葉廣漢聯袂夜訪越家,他也嗅到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因此,趁著四周圍暫時一片寂靜,仿佛每個人都在消化這個消息,就連葉廣漢看上去也有些措手不及,就不知道是沒料到皇帝會在這個場合宣布,又或者是姑且做個樣子,裴旭當機立斷,第一個站了出來。

    「葉大人素來精忠體國,確實是彌補政事堂缺口的最好人選。」他先是大贊了葉廣漢一句,旋即就突然來了個轉折,「但是,越相也好,葉大人也好,年紀也都老大不小了,臣以為,政事堂並不是一直以來就定例是三人,特殊時期,加一人也未嘗不可。」

    誰都知道裴旭之前是一心一意想把越老太爺拉下來,奪下首相的位子,此時此刻明顯算計落空之際,卻竟是一反常態,還要往政事堂中塞人,也不知道多少官員大為意外,紛紛暗自計算裴旭一黨之中,還有什麼人夠格當宰相。

    然而,還不等他們想出個子醜寅卯,裴旭就已經高聲提出了人選:「臣舉薦,刑部尚書余建中!」

    余建中是誰?那就是金陵四公子之一余長清的父親,當年剛到金陵就像撒英雄帖那樣撒帖子遍邀童子少年,弄出一場疑似選婿的集會,結果被自己的外甥趙絮童言無忌坑死的江陵余氏余大老爺。

    在那麼一場兒戲似的聚會中,被擠兌的越千秋趁機走人,卻在余府門口先見識了一場北燕劍客vs杜白樓,然後又見證了師父嚴詡用陌刀挑戰杜白樓,從此第一次下定決心要練好武藝。而更重要的是,那次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同行,似乎和余建中達成了內幕交易。

    在此之後不久,余府供奉青城劍客杜白樓出任刑部總捕頭,而余大老爺余建中則是成了刑部尚書。

    所以,越千秋實在有些想不通,裴旭這個和余大老爺分明沒什麼私交,而且還分屬於世家派中不同派別領袖的宰相,怎麼會突然想到舉薦余大老爺?

    然而,當看到爺爺那微微擰起的眉頭,同樣有些錯愕的葉廣漢時,他就意識到裴旭這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一招,讓他們非常意外。當他再看皇帝時,就只見今天從端坐大殿開始,縱使臉上始終淡淡的,卻明顯氣定神閑的皇帝,眼下分明也露出了有些凝重的表情。

    這時候,越千秋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領悟出了一些東西。

    相比從小吏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現在這個位子的越老太爺,相比從寒門書生開始,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現在這樣高位的葉廣漢,又或者之前的趙青崖,余大老爺余建中和裴旭一樣,身為世家子弟,仕途起步就相當高,在足夠的資源以及政績幫助之下,他們升官極快,至今也不過五十出頭,可以說是年富力強!

    而裴旭在拋出這個震驚全場的提議之後,之前一直都顯得有些窘迫的他,終於笑了起來。那笑容不見得意,不見狡黠,卻是越千秋見過很多次的,那種官面上最常見的得體假笑。

    「余大人論年紀,論資歷,論政績,樣樣無可挑剔,正好可以拾遺補缺。如果皇上認為政事堂不必多加一人,那麼,臣願意退位讓賢。」

    相比之前裴旭那捉襟見肘,色厲內荏,此時此刻的他反而顯得高深莫測,仿佛之前所有的挫敗,所有的狼狽,全都是為了這一刻推舉刑部尚書余建中做鋪墊。

    而此時完全成了沒人關注的邊緣人的越千秋,發現比自己還要更倒霉的小胖子還跪在那兒,他忍不住替這位好容易出彩一次,卻被人破壞的倒霉皇子嘆了一口氣。想了想,他沒理會此時此刻那種看不見刀光劍影的交鋒,悄然走到了小胖子跟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易銘這會兒確實在懊惱,甚至把裴旭恨之入骨。本來他就懷疑有膽子謀算自己未來王妃的,裴旭最最可疑,現在他把話說開,甚至連越千秋的台詞都搶了,要把三皇子和十二公主趕出去,父皇也已經答應了,鐘亮甚至還被坑了進去,誰知道轉瞬間裴旭就來了這一招!

    他跪的時間並不算長,奈何人胖分量大,又是俯伏在地,這膝蓋和腰杆承擔的壓力就大,當胳膊上傳來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道時,早就跪不住的他一下子朝人歪倒了過去,尤其是被硬拽著站起身時,他只覺得發麻的雙腳猶如針刺,若不是死死咬緊牙關,他險些沒叫出聲來。

    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小腿仿佛被人輕輕踢了兩下,最初的大怒過後,他卻發現那困擾得自己幾欲發狂的酸麻奇跡一般消退了下去,腳底板雖說還有些疼痛,可相比最初卻也好轉了許多。他這才有空閑側頭看了一眼,恰只見扶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越千秋。

    見小胖子那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謝意,越千秋就使了個眼色,又朝著某個方向努了努嘴。小胖子並不笨,立時警醒了過來,順著越千秋那視線看了過去,恰好看到了刑部尚書余建中那張又驚又怒的面孔。相比那些想得太多的大人們,小胖子猛地恍然大悟。

    余建中說不定並不是和裴旭商量好的,他純粹是被裴旭突然舉薦,對此毫無准備。

    他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覺得胳膊被人使勁揪了一下,這下子頓時再也忍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眼見眾多目光一下子又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頓時有些著慌,誰知道身邊的越千秋竟是搶先干笑了一聲。

    「英王殿下腳麻了。這樣吧,我和英王殿下把陳奏之前那案子的奏疏留下,先把三皇子和十二公主送回國信所去。至於政事堂到底需要幾位宰相這種大事兒,各位慢慢議論!」

    什麼?這就不管了?

    小胖子簡直覺得越千秋這借口實在是莫名其妙。可他這反對的聲音剛到嘴邊,他竟是看到父皇對自己微微點了點頭:「也好,大郎便和千秋一道,先把北燕三皇子和越國公主送回去。陳五兩,你再到太醫署去請幾個首都高明的太醫,給三皇子好好看看,莫要再發癔症!」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0 19:46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不一樣的道別離


    因為皇帝那詭異的態度,再加上此時大慶殿中波詭雲譎的局勢,一直到身不由己地被越千秋拖到大殿之外,小胖子方才忍不住叫道:「越千秋,你什麼意思?裡頭都到那樣的緊急關頭了,你干嘛非得這時候拉我出來?」

    見一旁的陳五兩仿佛沒聽見小胖子那形同咆哮的質問,笑眯眯地停下步子等著他們,越千秋就沒好氣地反問道:「咱們留在那有用嗎?」

    「沒……」小胖子脫口說出一個沒字,這才醒悟到上當,連忙緊趕著改口道,「沒用也要留著,至少得看一個結果不是嗎?」

    「結果早就沒懸念了。」越千秋瞥了一眼同時出了大殿,此時此刻沒了剛剛的癲狂之態,面色蒼白到有些陰沉的三皇子,沒有具體解釋下去,只是松開了剛剛扶著小胖子的手,似笑非笑地說道,「那是老大人們的游戲,咱們這兩個扎在大殿中礙眼又礙事,又沒什麼作用。」

    小胖子頓時為之氣結:「怎麼沒作用?你鬼主意那麼多,之前不是還打得裴旭丟盔棄甲嗎?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麼現在突然就怕了!」

    「你以為打仗嗎?還丟盔棄甲……就算是打仗,丟盔棄甲也並不代表就贏了,人家不但能伏兵反擊,就算真的大敗,還能卷土重來。至於你說天不怕地不怕,沒錯,我是不怕裴旭,可並不代表我真有能耐和他硬拼,我只是仗著後台硬,有人在後頭支撐而已。」

    越千秋實在是受不了小胖子的啰嗦,干脆又上前拖著人往外走。直到把陳五兩和三皇子甩在後面,他也沒顧得上就這麼一會兒,十二公主為什麼已經不見人影,再次松開手瞪了小胖子一眼。

    「你想想,余大人不管本來是否打算趁這次的機會進政事堂,現在都不可能不進,因為只要他在人家推他的大好機會之下,找什麼理由自謙推辭,以後再想擠進去的時候,今天的事應景兒就是話柄。這年頭,話柄落在別人手裡,要想扳轉過來就難了。」

    越千秋說得這麼清楚,小胖子要是還不明白,那他這麼多年的皇子也就白當了。此時,他到了嘴邊的為什麼一下子吞了回去,緊跟著就喃喃自語了起來。

    「對呀,余建中好像和你爺爺關系還不錯,可只要他進了政事堂,就得顧著身後那些人的利益,而那些家伙和裴旭,又或者說裴家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且,他是裴旭舉薦的,父皇就算不認為他們是一邊的,心裡總少不了膈應。裴旭把余建中那一邊的勢力拉下水……」

    見小胖子自己領悟了大半,越千秋也就沒再啰嗦。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心有所感,立時側過頭去,恰是看見在不遠處的宮門口,十二公主正面對自己站在那兒,那雙眼睛赫然流露出了無數一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時間,他異常後悔找了送這對兄妹回國信所的借口。

    還不如讓英小胖一個人來辦這事呢!可他剛剛要是不走,小胖子這不省油的燈哪肯走?

    他竭力裝成君已陌路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再次把頭轉了回去。然而,十二公主那灼熱到有些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饒是他再厚的臉皮,可面對這仿佛有心在他臉上戳幾個小洞出來的視線,還是大感吃不消,干脆趁著小胖子還在發呆,往人背後直接一閃。

    而三皇子跟在陳五兩身後出來,正好看到越千秋惹不起躲得起的一幕,眼神不由得一閃。

    他從小不受北燕皇帝重視,對十二公主這樣恃寵生嬌,飛揚跋扈的姊妹當然沒有半點好感,可如今一窮二白的他勢必要借對方的勢力圖謀東宮,自然不會再流露出分毫,此時反而忍不住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越千秋雖說一直表現得對十二公主不屑一顧,此時也是避若蛇蠍,可越千秋對於大多數對手都是迎難而上,何嘗有過這種畏難的樣子?如果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只是姿態……

    心裡這麼想,他臉上卻不動聲色,直到陳五兩到李易銘和越千秋身邊與他們打招呼,他看也不看這兩人,徑直一路前行來到了十二公主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見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一下子變了臉色,他就輕聲說道:「你既然在人前做出了和他一刀兩斷的樣子,他也做出了兩不相干的表態,何必在臨走之前節外生枝?」

    十二公主登時雙頰生霞:「用不著你教訓我!」

    見這個一向跋扈的妹妹沒有往日的氣勢,這話與其說是惱羞成怒,不如說是薄嗔淺怒,三皇子越發覺著自己沒猜錯,一時自以為拿捏住了越千秋的一個軟肋,當下越發語重心長。

    「既然都是演戲給別人看的,何妨演到底?來日方長,你現在只不過是北燕越國公主,他日要是能握有權柄再來南吳,你還怕他不對你另眼看待?你也說過,他在我大燕朝堂上是怎麼對待父皇許婚公主的。他說,在南吳這邊有宰相爺爺撐腰,長公主當靠山,就連皇帝也縱容他為所欲為,如若到大燕不能隨心所欲,他憑什麼去當那個駙馬?」

    十二公主頓時目露異彩。她輕輕咬了咬嘴唇,隨即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了。與其現如今站在這麼遠的地方看他,還不如日後讓他不得不正眼看我!」

    見十二公主說完這話轉身就走,竟是真的再也不看越千秋一眼,三皇子暗自舒了一口氣,隨即卻盤算著如何在回國之後,連同十二公主一塊,先把大公主拉下馬來。對於這位一度最得父皇寵愛,如今卻是他們共同敵人的長姊,他心中自然是非同一般地忌憚。

    而與此同時,對於自己在漫漫歸國之路上,如何通過婚姻擇選一門靠得住的姻親,一個個計劃也在他腦海中反反復復斟酌,以至於當發現前頭的十二公主再次停下腳步時,一不留神的他險些直接撞在她的後背上。抬起頭來發現堵路的是蕭敬先,他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

    哪怕那已經不再是北燕晉王,可積威之下,他還是畏之如虎。

    「喲,這是已經辦完了該辦的事,就要卷鋪蓋走路了?」

    嘴裡說著這話的蕭敬先,一副無所事事閑人的樣子。自打南來再封王之後,他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個富貴閑人,上朝幾乎從來不去,武英館倒是泡得如魚得水,此時此刻那看熱鬧的樣子,就連口口聲聲叫他晉王舅舅的十二公主,也很想揪著他打一頓出氣。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裡告誡自己別上了這妖王舅舅的惡當,沉著臉沒好氣地說:「是又怎麼樣?等到他日我再回來金陵時,定要萬人空巷,百官出迎!」

    「哈哈哈,好志氣!」蕭敬先撫掌大笑,見十二公主有些羞怒,而不遠處,越千秋已經和那小胖子出來了。在這種場合,越千秋卻是非常知情識趣地落後兩步,仿佛正在和身邊的陳五兩低聲交談什麼。而當他看到小胖子的時候,小胖子也看到了他,那一喜頓時非同小可。

    因為先前蕭卿卿對越千秋身世的判斷,再加上小胖子那自來熟的熱情,蕭敬先縱使再敏銳多智,卻也有些吃不准姐姐當年的布置了,因而見小胖子幾乎是三步並兩步衝上前來,張了張口卻硬生生迸出一聲晉王殿下,他心中暗嘆,出口的話語不知不覺帶出了幾分關切。

    「我只是來看個熱鬧,沒想到正好瞧見你們出來。看這樣子,是要去國信所?」

    小胖子立時點了點頭,剛想把大慶殿中事情原委和盤托出,見蕭敬先微微搖頭,仿佛是示意他什麼都別說,他一下子恍然醒悟,有些自責急躁,連忙含含糊糊地說:「是,父皇點了兵部侍郎鐘大人擇日護送北燕三皇子和越國公主回去,讓我和千秋先送他們回國信所。」

    哪怕就這麼幾句話,蕭敬先也大致能想到今天朝中發生的景況,不禁哂然一笑。等到越千秋獨自出來,陳五兩卻折返回去不知道干什麼,他看著那個慧黠的小子匆匆上來,瞥了他一眼便把小胖子拖到一邊,就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對著十二公主和三皇子隨隨便便點了個頭。

    「你們走的時候,我就不去送了,在這兒預先告個別。到了北燕,代我向皇上問個好。姐姐和他兩不虧欠,我和他也是兩不虧欠,但我欠了我留在北燕的那些人很不少,確實是對不起他們。只不過,我手下大多數人居然都落在了蘭陵郡王蕭長珙手上,皇上就不怕他昔日和我往來甚密,如今又得了我的人,將來與我裡應外合?」

    此話一出,越千秋心中不禁大罵蕭敬先奸詐哪怕他和越小四這便宜老爹談不上深厚感情,可人是大吳潛伏北燕的最高級別間諜,位置之高簡直讓人嘆為觀止,哪裡容得出任何問題?然而,想到自己和那蕭長珙是人人皆知的仇人,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嘿嘿冷笑了一聲。

    「晉王這話說得沒錯,那位蘭陵郡王保下了甄師兄,又收留了晉王舊部,這居心還真的是挺可疑的!要是北燕皇帝真的有度量把晉王舊部送回來,那還不如把甄師兄也全須全尾送回來,免得他日後被蘭陵郡王賣了還幫他數錢!」

    十二公主頓時不用假裝就沉下了臉。縱使她「移情別戀」,可蕭長珙在她心目中仍然是那個妻子一過世便猶如蒙塵明珠突然大放異彩的英雄,就算蕭敬先和越千秋也不能隨隨便便詆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那表情就和結了冰似的。

    「長珙哥哥忠奸善惡,父皇自有明察,不勞身為吳人的二位越俎代庖!三哥,走,反正咱們在這兒呆不了兩天了,也不須再忍!」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0 19:46
第五百三十六章 走了和來了
        



    越千秋挑頭懟次相裴旭,緊跟著是小胖子和十二公主先後挑破某些人那小心思的一鬧,到最後皇帝選了葉廣漢彌補趙青崖丁憂後政事堂那個空缺,裴旭卻又舉薦了刑部尚書余建中進政事堂……這一連串事情使得這一日的朝會簡直熱鬧猶如菜市場。

    最終的結果,幾個最頂尖的大佬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卻都不那麼圓滿。

    越老太爺如願走完了仕途中最重要的一步,榮升首相。作為一個並非科舉出身的草根,竟然憑著功勞政績以及皇帝的聖眷,終於走到所有文官頂點,他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傳奇。只不過,後頭的三位宰相,沒有一個是省油燈。

    小胖子如願把那個曾經幾次三番想要打他的十二公主,連同同父異母的哥哥三皇子一塊攆了走,還順帶打包送走一個疑似算計自己的兵部侍郎鐘亮。然而,在某些有心人看來,這位唯一的皇子此番完全是剛愎自用,爛泥扶不上牆。

    皇帝則提拔了早就看得非常順眼的兵部尚書葉廣漢,每每想起他和越老太爺這一對曾經看上過同一個兒媳婦,越老太爺還因為兒子一走了之而少有地爭輸了,他就覺得好笑,心情自然相當不錯。至於政事堂不得已多加了一個人,他也很快看開了。

    而裴旭如願以償把余建中給弄進了內閣。至於這是多一個盟友,還是多一個敵人,那暫時還是個未知數。但無論如何,那都不會比他立時三刻靠邊站的結果來得更糟。

    至於最最被動的余大老爺……驚怒過後,也不得不從實際出發。江陵余氏這些年不如從前,他老爹是個不著調且不肯做官的,他這個實質上的家主沒辦法抗拒提前走出最後一步的誘惑。而且裴旭都推了他,他辭了也像是虛偽,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而滿朝文武當中,最失落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兵部侍郎鐘亮。就連那些被「北燕奸細」算計的書生,也是為首的裴南虛革去功名,幾個對秦家舅爺動手的挨板子外加十年不得應舉,其他的多數申飭一頓算完,可他沒辦法立時進政事堂也就算了,為什麼偏偏在兵部尚書之位出現空缺的當口,被皇帝遠遠打發出去做一件根本就不重要的事情?

    朝中大人物們的喜怒哀樂,影響不到尋常小民,也影響不到越千秋。只要知道越老太爺很滿意這個階段性結果,他這個孫子就很滿意了。反正他從來也沒指望過,爺爺成為所向披靡,在朝中內外無敵手的權臣——那時候才是真正的除了謀朝篡位無路可走。

    歷來一枝獨秀的權臣不篡位,幾乎沒有一個好下場——你有好下場,你的家屬也沒有——除非像諸葛亮那樣鞠躬盡瘁到早早累死。

    當隔了一日,鐘亮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大隊禁軍的扈從下,「押送」十二公主和三皇子啟程時,越千秋明面上沒有相送,可暗中卻還是登上了石頭山上石頭城那最高處,望著那一行船隊渡江。即便是以他的好視力,也僅僅只能分辨出船頭衣著不同的那對兄妹。

    在這種時候,哪怕是平時都和他沒大沒小開玩笑的師弟師侄兒們,也全都躲得干干淨淨,從前在這裡時總是耳邊喧鬧不斷的他總算是得了安靜。盡管他並不覺得,他對那位嬌縱刁蠻的十二公主有什麼兒女私情,可人家一路追到金陵,如今又終於離去,他還是有些唏噓。

    「終於可是走了……」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非常輕微的一聲笑。他立時旋風似的轉過身,還不等他把那個膽敢靠近偷聽還嘲笑自己的人揪出來,就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蹭蹭衝上了前。

    「千秋哥哥要是不舍得,那就騎白馬去把那位公主接回來呀!」

    發現竟是諾諾,越千秋不禁呆了一呆,簡直以為妹妹也是穿的,當即笑罵道:「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什麼叫騎白馬去把人追回來?」

    「騎著白馬顯得哥哥英俊瀟灑啊!從前爹就是這麼把娘搶到手的!」

    越千秋頓時為之語塞,再一次想要掐死越小四這個不教女兒學好的。可他緊跟著就意識到,就算是他潛意識中不會把小孩子當敵人,諾諾可能也放輕了腳步,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一點察覺都沒有。於是,他立刻東張西望,眼神空前警惕了起來。

    別是送走了一個女強人,另一個女強人卻跑到這裡來看他笑話了吧?

    「霽月,來了就出來,你什麼時候也和我玩捉迷藏了?」

    他連著重復叫了兩聲,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回答,頓時犯了嘀咕。就在這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了揪,低頭一看,就只見諾諾正滿臉無辜地看著他。

    「千秋哥哥,你叫什麼呀?霽月姐姐……不對,是周宗主沒來!」

    越千秋沒空理會諾諾這突如其來的稱呼轉換中,帶著小孩子對於某些人的輕微敵意,他只顧著去想,如果周霽月沒來,這丫頭怎麼能夠混到距離他這麼近的地方還不被發現?

    他越千秋就算不是個大高手,那至少也是如今玄刀堂的小高手,又不是人人都是蕭敬先那個妖孽,可以近身卻還不讓他察覺!

    猛然間,他只覺得後背一涼,心中一炸,緊跟著臉上表情就變得非常不自然了起來。他克制著那凜然的情緒,徐徐轉身,當看清楚背後那張熟悉卻又沒什麼表情的臉時,他方才呻吟了一聲,哭喪著臉叫道:「影叔,不帶你這樣嚇人的,好歹出一聲啊!」

    越影這才展露了一丁點笑容,但那笑容轉瞬即逝,但他的動作卻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了這會兒的心情,因為他俶爾出手,陡然之間穿過越千秋脅下,竟是將人一把抱起,直接丟到了空中,等越千秋醒悟過來一陣亂叫,空中一個空翻後自己穩穩落地,他才再次笑了起來。

    「和小時候比起來,果然強了許多。」

    平安落地的越千秋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我都去了一趟危機四伏的北燕,刀下添了好些亡魂,不是小孩子了,影叔你還用得著拿這種逗小孩子的手段來逗我?

    然而,他終究是不敢隨隨便便和越影鬥嘴,完全忽略了剛剛那句感慨,干笑著說道:「影叔你終於回來了!不過你路上怎麼會這麼快,前些天爺爺才說你剛接著諾諾的娘呢。」

    「路上有二戒和尚照應,我就先快馬加鞭回來了。金陵多事,老太爺應該用得著我。」

    雖說是這樣樸素的回答,但越千秋卻覺得這才是越影的風格,頓時頹喪之氣盡去,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影叔說得沒錯,你回來了,家裡就又多了一根定海神針,我做什麼事都有底氣啦!」

    「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給你收場。」縱使如越影這般因為年少時的經歷頗有些冷心冷情,卻也被越千秋給逗樂了,「再說沒我,你也有老太爺和嚴公子。」

    「爺爺太忙,師父跑了。」越千秋無奈地攤手,隨即也不管諾諾又悄無聲息攥了他的衣角著,湊近過去低聲抱怨道,「影叔,自從蕭敬先到了南邊來,又來了個紅月宮主蕭卿卿,我這點本事就不好使了,稍不留神就會被耍得團團轉,你又不在,我真是心裡沒底。」

    越影之所以把平安公主交托給二戒,首先當然是因為那和尚雖說某些方面有點跳脫,但關鍵時刻確實可靠,但最重要的一點,卻也是因為蕭敬先南來之後舉止異常,而那位霍山郡主蕭卿卿更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行跡。因此,見越千秋扮可憐,他倒也沒有笑他弄鬼。

    「你師父既然不在,以後日日早起練武的時候,我來當你的對手。」

    越千秋頓時瞠目結舌。他是想要盡力提升武藝,可他不想自虐啊!想當初跟著越影學小擒拿手的時候,就是被摔了無數次之後才終於練成的。因為影叔的樸素思維就是,多身體力行幾次就學會了——言下之意是,多摔幾次就學會了——他有幾條命和這樣的對手對練?

    一旁的諾諾一直都安靜地聽著,此時卻終於叫道:「影叔,我也要學!蘇姨還要生弟弟妹妹,顧不上我,我也要和千秋哥哥一塊學!」

    越影淡淡點了點頭,見小丫頭立時乖乖閉嘴,再也不羅嗦,他暗嘆那位看著就很讓人舒服的平安公主確實很厲害,不但能管住越小四這樣的魔星,還能教出一個很懂得看眼色的小魔女。他定了定神,隨即看著越千秋問道:「之前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大事前夕,越影這樣一個得力臂助竟然從天而降,越千秋本來就又驚又喜,此時越影這麼問,分明打算鼎力相助,他自然更加有信心了。

    他也顧不得諾諾,三言兩語把葉廣漢和趙青崖相托,自己又被小胖子拖進去那點不得已和盤托出,正要繼續往下說時,就只見越影打手勢示意他且住。

    「等到你陪英王去見那位程小姐的時候,我會一塊去的。」

    聞聽此言,越千秋登時瞠目結舌。小胖子這是什麼狗屎運,居然有這樣的高手保駕護航,陪著去相看未來媳婦的熱門候選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12 09:26
第五百三十七章 娶妻和納妾



    越千秋目送十二公主和三皇子一行從金陵啟程去北燕的時候,英王李易銘正賴在晉王府。

    昨日朝會決定了那些大事之外,小胖子還額外從皇帝那裡得到了一樁福利,那就是允他在晉王府再住幾日。

    至於這個幾到底是二,還是三四五六七,那完全可以自行理解。這一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敢再繼續要求晚上和蕭敬先抵足而眠,但白天的時候死纏爛打,那卻在所難免。

    縱使蕭敬先對這小胖子已經從最開始的不冷不熱,警惕提防,到如今的不拿皇子當一回事,可他還是被這牛皮糖給纏得夠嗆。尤其是當他發現,小胖子對英王妃熱門候選人程小姐的重視程度,竟然還比不上對他所謂求娶宗女的重視程度,無所不能的晉王殿下不禁納悶了。

    此時此刻,坐在溫暖的室內,身穿青綢面子白緞裡子夾袍,腳下一雙布鞋,好似尋常書生的蕭敬先,二郎腿高翹,卻是對剛剛一直都在旁敲側擊的小胖子笑道:「我只不過是上書那麼一提而已,皇上都不曾問過,你這麼關心,莫非是有什麼人選要推薦給我?你看好誰當你的便宜舅母?」

    小胖子頓時面色一黑。越千秋雖對他說過蕭敬先之前說只納妾不娶妻,一轉頭又上書求娶宗女,其中必定有詐,可他這不是不放心,生怕蕭敬先真的有什麼看中的人,打探之後自己可以公器私用先去好好查一查嗎?

    他知道蕭敬先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當即老老實實低聲下氣地說:「我就想知道舅舅想娶的舅母到底是誰,我這個只有父皇的可憐孩子回頭可以去巴結巴結。」

    饒是蕭敬先,也沒想到小胖子居然用這樣的語氣說出巴結兩個字來,竟是呆了一呆方才哈哈大笑。他衝著小胖子勾了勾手,直到人立時三刻竄了過來,他方才看著小胖子那兩只黑亮的眼睛,嘴角流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我剛來金陵時,你看到你父皇對我的禮遇,再加上侄兒李崇明一直都在和你爭,於是想要和我走得近一些,這可以理解。後來你看我得了你父皇封王賜官,再加上無依無靠,恐怕又被千秋刺激了一下,所以說想認我當舅舅,這也可以理解。可現在你應該看到了,我赫然是個不管事的富貴閑人,而且你和我走得近,朝中某些人還會心存忌憚,這又是何苦?」

    小胖子但凡遇到的人,大多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如越千秋這樣,凡事喜歡和他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從前就只有那一個,可現在他只覺得又多了一個。他攥緊了拳頭,臉色也顯得有些掙扎和痛苦,但最終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抬起了頭。

    「就是因為你肯對我說這掏心窩的話,所以我才想認你當舅舅!」一言既出,小胖子索性直截了當地說,「就和千秋一樣,我固然一碰到他就和他吵,他也從不肯在我面前說什麼好聽的,但我知道,他遞給我的消息,說給我的提醒,至少都是為我好!」

    如果越千秋在這裡,聽到小胖子對自己這麼高的評價,一定會哀嘆自己入局太深,以至於招惹了小胖子的誤解。而蕭敬先聽到小胖子對那一直吵吵嚷嚷的冤家對頭實則竟是這麼看的,原本那淡淡的笑容不知不覺就更深了些。

    「身為父皇唯一的兒子,這些年我和孤家寡人也差不太多。父皇總是一副什麼都要我去經歷,去琢磨的樣子,如果不是有千秋沒事兒和我吵一架,處在父皇和那些高深莫測的老大人當中,我都快發瘋了,更不要說還來一個年紀小心眼卻多的李崇明!」

    小胖子突然加重了語氣,大聲強調道:「再說,如果父皇不喜歡我和你走得近,他就算面上不帶出來,也會用別的法子阻止,可是父皇並沒有!既然你是父皇信得過的人,我當然希望能夠多一個可以倚賴的長輩!所以,你要娶妻,我當然不希望你娶個壞心眼的女人!」

    說到這裡,小胖子終於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心裡不是沒有惴惴然甚至後悔。畢竟,每次都和他說真話的越千秋那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他現在把這一套沿用到蕭敬先身上,而不是和上一次那樣半真半假以情動之,會不會自己挖坑給自己跳,到頭來一場空?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干涉蕭敬先要娶誰,這會不會犯了人家的忌諱?至於越千秋說的孤家寡人那句話,他雖說記在心裡,可終究還是不想那麼做。畢竟,他還不是皇帝,要真的孤家寡人了,靠誰去?

    小胖子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宣判,在足足許久的沉默之後,他就只見蕭敬先突然高高揚起了手。他只覺得一顆心突然沉入了谷底,滿以為迎面而來的會是重重一巴掌,誰知道那高高落下的手最終竟是到最後翹成了蓮花樣,隨即屈指輕輕彈在了他的腦門上。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怪不得你和千秋混得那麼熟,全都是人小鬼大!」

    在小胖子腦門上彈了一指頭後,蕭敬先就一撐扶手站起身來,卻是笑吟吟地說:「既然你對我說了真話,那麼我也不妨告訴你。所謂的求娶宗室女,只不過是給外頭做一個姿態。我對於女色沒太大興趣,更沒有興趣娶一個美女蛇回來放在家裡。所以,你不用費心了。」

    見小胖子非但不失望,反而瞬間狂喜,他心中一動,暗想這小子剛剛說的竟不是虛言,分明並不怎麼希望他娶妻乃至於生子。

    隱約把握到了小胖子的真實心態,他反而心情更輕松了一些,重新往靠背上舒舒服服一靠,這才突然說道:「倒是你那位程小姐,我打探到一個消息。」

    什麼叫我那位程小姐……我根本就不打算和她有半點瓜葛!

    心中強烈腹誹,圓滾滾的小胖子卻萬萬不會隨隨便便對待這個重要問題,立時小心翼翼地問道:「之前舅舅不是說她五天之內就會到金陵來嗎?」

    「不是五天之內,是明天到金陵。」見小胖子那張嘴瞬間張得老大,蕭敬先便打趣道,「你總不能天天呆在我這晉王府,她明天來,你帶著千秋去相看,相看完了回宮不是正好?」

    「可是……」小胖子只覺得滿心糾結,縱使蕭敬先說得完全有道理,可他實在不想把寶貴的出宮時光全都耗費在那樁破事上。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感情,他定了定神,干巴巴地問道,「就算她明天到金陵,落腳點和行蹤能打探到嗎?她怎麼說也是個千金,我怎麼見她?」

    「本來確實挺困難,但很巧合的是,我打探到,他們一行明天一早會直接去玄武澤。」

    小胖子頓時瞪大了眼睛,待要再問個仔細時,看到蕭敬先那副高深莫測的可惡樣子,他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復又吞了回去。蕭敬先肯幫忙打探到那份上已經夠仗義了,他還去問那女人要去玄武澤干什麼,那豈不是顯得他太猴急了?要淡定,反正父皇已經站在了他這一邊!

    父皇肯定不會讓他娶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他現在去瞧一瞧,一來是為了弄清楚人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二來也是為了不錯過……萬一那是個很適合的姑娘呢?不能因為人家算計,他就放棄一個可能還不錯的妻子。

    小胖子故作鎮定地重重點了點頭,隨即想起蕭敬先剛剛還沒把話說完,立刻盡量用最真誠的口氣說:「舅舅你之前說對女色沒興趣,但你既然已經上書了,萬一弄假成真可怎麼辦?要知道,如今的宗女可是很多的……」

    蕭敬先淡淡地打斷了小胖子的話:「我名聲不好。」

    小胖子頓時被噎住了,可他還是不死心:「別說您如今是堂堂晉王,就說名聲再不好的民間富商,那些宗親也免不了賣女兒似的把人許過去呢。嫁給你過了門就是王妃,這種好事上哪找去?我之前讓人去打探的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暗地裡起了心思。如果不是這些天金陵城裡發生的事情太多,您這晉王府大門口早就讓人給堵住了!」

    自己這淡漠的冷臉在北燕也不知道嚇跑了多少人,可如今卻嚇不倒這個小胖子,蕭敬先不禁暗自反省這些日子在金陵是不是太好說話了一些,以至於堂堂妖王竟然沒人怕了——不但小胖子和塊牛皮糖似的甩不脫,就連那些尋常宗親竟然也敢不怕死地黏上來。

    而小胖子見蕭敬先沉吟不語,誤以為自己這誠懇的心思終於打動了人,連忙趁熱打鐵地說:「舅舅,你之前就說要我幫忙做一件事,是不是和你娶妻的事情有關?如果是,你盡管說,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給你辦成了!」

    蕭敬先沒想到小胖子竟然如此敏銳,不禁啞然失笑道:「你都快和千秋一個樣,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了!好吧,你也不用探問了,我實話告訴你,娶妻沒興趣,納妾的人選我倒是有一個。但我縱有天大的本事,總不可能翻牆進去帶人出來私奔。所以得靠你和千秋幫個忙。」

    此話一出,剛剛還胸脯拍得震天響的小胖子頓時目瞪口呆。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吞吞吐吐地說:「舅舅,那個……那個欺男霸女的事兒,我不大敢做。我雖說從前在宮裡有些橫行霸道,但父皇最討厭在外仗勢欺人,欺凌弱小……你能不能先說說,瞧中究竟哪家的?」

    想到北燕皇親國戚那目中無人,驕橫跋扈的做派,蕭敬先不禁在心中暗嘆南吳這些皇族實在是太老實,太好欺負了。可從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出來,再看到名聲不大好,本性卻並不太壞的小胖子,他那心裡對這小子的觀感不禁又改變了幾分。

    可他那到了嘴邊的話,卻反而變得淡淡的:「放心,我還不至於壞了你和千秋的名聲。你們只要提供配合,惡人自有我來做!」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2 11:42
第五百三十八章玄武澤「驚變」

    金陵城最熱鬧的地方,無疑是文廟,也就是夫子廟那一帶。

    而金陵城最冷清的地方,卻是北面的玄武澤。

    只聽說過玄武湖的越千秋當初還特意打聽過,之所以叫澤,而不是叫湖,那是因為吳太祖席捲衛朝天下,坐了江山定都金陵之前,就有相師看出開國太祖的王氣,道是金陵乃是福地,但太祖卻在玄武湖有一劫,如要避免最好改名,而且還不是改玄武兩個字。

    因此太祖最終奪得天下,一登基,玄武湖就成了玄武澤。

    這還不算,就和越千秋那一世,赫赫有名的太平宰相王安石直接把玄武湖給廢了,瀉湖還田,結果玄武湖消失了兩百餘年,那座江寧城卻常常鬧內澇一樣,這一世也有人覺得,太祖既然不喜歡玄武澤,那麼就把湖水排幹,直接換成良田做皇莊豈不好?

    然而,事實結果就是,一點都不好,這主意簡直是爛透了!

    太祖皇帝心中對玄武澤同樣頗為忌諱,就在他親自視察玄武澤洩水的那天,天降暴雨,即便是前呼後擁,太祖皇帝愣生生在躲雨時落水,之後一場風寒之後去了半條命。勉強逃生的吳太祖再也不敢亂打玄武澤的主意,慌忙把廢湖還田的建議丟進垃圾堆,又把玄武澤劃為禁區。

    不許捕魚,不許遊船,不許養殖……無數個不許,讓眾多百姓不得不搬離。至於將這風景秀美的地方劃為禁苑,因為吃過天大的虧,吳太祖根本不想再接這樣一個邪乎的燙手山芋。甚至後悔建城時將此包括在內。

    如今百年過去,禁區早就不如當年那樣時常有官兵巡邏,幾代之後的皇帝也默許了開禁,可時間一長,這地方卻是名聲在外。除卻極少數不怕鬼神之說的莽書生,腦袋別在褲腰裡的江湖武人,又或者是窮得叮噹響不得不鋌而走險的窮苦百姓,金陵城北面的玄武澤大多數時候就是一個荒僻的野湖,因為少有人走,水邊不少地方野草叢生,蘆葦遍地。

    可這一天,荒僻的野湖卻來了一群遊客,其中甚至還有玄武澤十年八載都難得一見的女客。大吳不同於北燕,男女大防雖說還不至於森嚴到被人瞅見一眼就要去投水自盡明志,可越是有身份的人家,女子就在家裡捂得越是牢,恨不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而現如今,這一行人裡,從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的女郎雖說並不是身著大紅大紫,也不曾珠玉滿頭,不過一身素淡的天青色襖裙,可那手腕上一對毫無瑕疵的羊脂玉手鐲,卻顯出了家境的富庶殷實,更不要說頭前身後那隨侍的幾個使女和眾多隨從了。

    然而,此時她卻擺手製止了要跟上來的眾人,自顧自地往水邊走去。她的膚色微微有些不那麼健康的白皙,容顏雖說秀美絕倫,可眉間微蹙,依稀流露出幾分弱柳扶風之態,然而那絲毫不見軟弱,反而頗為堅毅的眼神,卻又將她和那些傷春悲秋的千金小姐區分了開來。

    緊緊跟上前的,只有一個男裝打扮的侍女。她一面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不想讓腳下的新靴子踩上污泥,一面低著頭說:「小姐,這玄武澤有什麼好看的,聽說金陵城裡一大堆人全都忌諱這地方,您還特地在這大冷天跑到這冷冷清清的地方來!」

    半晌不見人回答,她慌忙抬起頭,卻看見自家小姐竟是已經徑直來到了水邊,那煢煢孑立的背影,竟是讓她看出了幾分不好的意思。嚇了一跳的她再也顧不得今天新換上的那雙鹿皮靴,三步並兩步衝了上前,一把抓住了自家小姐的胳膊,唯恐一個沒看住對方輕生。

    然而,縱使她這身手就連隨從侍衛當中的大多數人都無法匹敵,可抓住那隻明明沒什麼力氣的手時,感覺到對方那種無聲的抗拒,她竟是不由自主又縮回了手,訕訕說道:「出來的時候,老爺反覆叮嚀囑咐,讓您千萬別使小性子。」

    「我知道,他想讓京城那些貴人看到我最好最合適的一面。」

    形容淡漠地說出了這句話,站在水邊的少女哂然一笑,哪怕身邊有那男裝侍女陪伴,可那種形影相弔的孤寂淒清,卻根本遮掩不住。

    發現身旁的人不做聲,她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望著遠處的水面出身。然而,就在這灰濛蒙一片,分不清遠處是水面還是天空的天氣裡,一陣水聲卻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男裝侍女怎麼都不信,在這種大冷天裡,除卻自家這位人前落落大方,風華絕代,禮儀出眾,實際上卻性情有些說不出古怪的小姐之外,還有別人有閒情雅緻到玄武澤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第一反應便是有問題。

    她這一次再也顧不得考慮會不會惹人不高興,二話不說竄到小姐跟前,直接把人背了起來,轉身撒腿就跑。

    在她迅速退走的時候,那些隨從也已經慌忙上前接應,更有甚者直接拔劍警戒,如臨大敵。面對這一片紛紛亂亂的景象,青衫少女知道自己說什麼話都是白說,索性聽之任之,一言不發,卻也不肯回馬車,目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水聲來處,只可惜湖岸邊蘆葦叢生,倉促之間卻也不知道來的是人是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看到了一條小船靈活地從蘆葦叢後穿了出來。初看極慢,可那船槳每次和水面一碰,卻能瞬間穿行老遠,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她剛剛站過的岸邊。這下子,她身邊那些侍衛全都緊張到了極點,男裝侍女更是死命拽著她想要回車。

    就在上上下下一團亂的時候,青衫少女便聽到了一個清朗的聲音:「老夫杜白樓,芊芊可在?」

    儘管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又或者說,一頂斗笠直接把撐船人的臉給遮擋得嚴嚴實實,可聽到這個聲音,青衫少女,更準確地說,越千秋對小胖子提到過的那位王妃熱門候選人程小姐,立時又驚又喜地高聲叫道:「杜前輩,竟然是您親自來了!」

    隨著這個聲音,就只見船頭一個人影高高躍起,橫越長長一段距離之後,足尖輕輕一點地後又是一個橫躍,最終輕輕巧巧落在了大隊侍衛面前。見人人滿臉警惕,更有甚者直接拿著刀劍指著自己,他也沒放在心上,直截了當地摘下了斗笠。

    這一次,頷首為禮的他的口氣顯然要隨便得多:「我得信到了揚州之後,聽說你啟程來了金陵,就一路追了過來。天冷風大,玄武澤這種地方又不是賞玩之地,怎會想到這兒來?」

    「本來是想著太祖皇帝雄才武略,沒想到卻是被區區一個湖弄得進退失據。古往今來,讖緯相術之類的東西,也不知道矇蔽了多少本該英明的人,所以過來憑弔憑弔。但更準確地說,不過是消磨一下時間而已,想不到真的能等到您。」

    程小姐臉上再也沒了起初那淡漠,多了幾分鮮活的少女氣息。見面前的那些隨從依舊圍著自己,她便挑了挑眉道:「浮雲子杜前輩雖說離開青城多年,但他畢竟當過刑部總捕司總捕頭,如今不過是一年半載沒在人前出現,難道在你們眼中就成了可疑之人?」

    來的竟然真是浮雲子杜白樓!

    一大群衛士頓時呆若木雞。而之前急急忙忙背了人回來的那個男裝侍女,更是兩眼放光地盯著那位曾經的絕世劍客,好一會兒方才想到了一個問題。

    自家小姐雖說在揚州時名氣不小,但那是在閨閣千金的圈子裡,如浮雲子杜白樓這等練武之人方才如雷貫耳的名字,她怎麼會知道?

    而更讓她瞠目結舌的是,眼見得程小姐越過一群隨從衛士,大步走到杜白樓身前之後,竟是襝衽施禮,隨即徑直往其背後一閃。緊跟著,這位在揚州大家千金之中,素來以禮儀典範著稱的閨秀,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杜前輩,我想好了,請帶我回青城!」

    蘆葦叢中,另一條小小的船上,之前貓了許久的越千秋和小胖子頓時面面相覷。

    蕭敬先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人會來玄武澤,所以小胖子軟磨硬泡,死乞白賴,逼著越千秋不得不同意一塊往這裡來埋伏,從昨晚到現在,竟是蹲了一整夜。此時此刻,小胖子已經忘了那一夜寒風吹過的酸爽,只顧著瞠目結舌了。

    趙青崖和葉廣漢不是說這位程小姐是他王妃的熱門候選嗎?看這前呼後擁的架勢,確實也沒錯,可現在浮雲子杜白樓怎麼就突然登場了?人怎麼就突然要回青城了?這程小姐竟然是青城派的?不好,難道因為吹風一夜,他的腦子快凍僵了?

    而越千秋也同樣是雲裡霧裡,很想把葉廣漢和趙青崖拖到這裡,讓現宰相和前首相好好看看眼前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情景。他使勁按捺住想要跳出去的衝動,偷瞥了身後那個叼著蘆葦桿的船伕,繼續屏氣息聲,各種各樣的腦洞卻是一個個連續不斷地往外冒。

    就在他腦補出第n種猜測時,就只見之前那個背過程小姐的男裝侍女倏然沖上前去,大聲叫道:「小姐,你就忍心拋下老爺不管嗎?」

    「他有夫人,有兒子,有親朋好友,更有不計其數的門生弟子,我這個女兒不過是能讓他賺得那些世家關注投資的傀儡而已。說什麼忍心不忍心?打從他當年始亂終棄,害得四歲的我沒了親娘,又瞧著我好利用,散佈什麼幼鳳命格,我就已經沒有爹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