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9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13 11:48
第四百九十九章 即將到來的頂點


    當看到那個報信的小吏垂手退下,越老太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面如死灰的趙青崖身上。他沒有去看滿臉陰沉的裴旭,而是來到了趙青崖跟前。他扶著人的胳膊,沒有說什麼節哀順變的話,而是低聲說道:「出去透口氣如何?」

    趙青崖僵硬地點了點頭,等到踉踉蹌蹌出了政事堂,來到了前頭那空曠之所,他那眼眶裡方才滾出了兩行熱淚:「旁人在我這樣的年紀,早已雙親不在,可我母親雖在,她卻從不肯跟我到金陵來,說什麼要替我在家中管束兄弟子侄,免得他們給我惹是生非。」

    「她也真的做到了。這些年,趙家固然沒有驚才絕艷的人物,卻也不曾有敗壞家風的不肖子弟,這都是她年近九旬還在竭力管束兒孫的結果。人人都以為錦衣玉食才是享福,可我一向覺得老來含飴弄孫,不用天天操心,那才是享福,從這一層來說,我對不起她老人家……」

    越老太爺知道趙青崖要的並不是自己的安慰,因此只是扮演著一個最完美,最耐心的傾聽者。直到足足過了許久,趙青崖這驟然情緒爆發之下的那些近乎喃喃自語的話最終說完,他方才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論如何,令堂已經是少有的長壽了。令堂這些年在小兒輩上如此用心,將來趙家枝繁葉茂,人才濟濟,祭拜宗祠時,誰會忘記了她福澤子孫的恩德?這世上最多的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想我當年成婚之前就父母雙亡,後來對我很好的岳父去世,而後又是拙荊沒等兒子成人就撒手人寰,若不是我幾個兒子都好好長大,我這克親的名聲恐怕早就傳開了。」

    畢竟多年為官,趙青崖起初那是難以避免的情緒波動,但說著說著,他其實心情早已穩定,只不過是在趁著傾訴觀察自己這位素來精明厲害的同僚是否言不由衷。然而,看到越老太爺滿臉的悵惘,仿佛是在追憶逝去的親人,他就漸漸打消了最初的念頭。

    就算越老太爺真的覬覦他的首相之位,那又如何?他怎麼可能丟下母親的後事,戀棧權位不去?政事堂如果真的是他乾綱獨斷,他一走就沒人了,會導致國政紊亂,又或者正當國難或兵災,那也就罷了,如今絕對不是用奪情這種條例的時候!

    他定了定神,隨即誠懇地開口說:「你我同僚多年,如今我這一去,你接任首相,皇上自然放心,但只怕士林也好,世家也好,全都會竭力阻撓。我會竭力約束我那些門生故舊,然則人走茶涼,我卻也沒辦法保證有多少人會聽我的。」

    「你的這份心意,我心領了。」越老太爺微微一笑,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強大的自信,「我這個人一輩子都在逆水行舟,和天鬥,和地鬥,和人鬥,從來就不畏懼敵人。而且,人一旦沒敵人,也就沒鬥志了。有敵人,想來那些總忌憚我獨掌權柄的人也能放心一點。」

    趙青崖不禁啞然,好半晌方才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謙虛一下,畢竟看裴旭那樣子,他只怕立刻就要回去召集黨羽摩拳擦掌和你大戰一場了。」

    「我什麼時候怕過他?」越老太爺輕蔑不屑地揚起了下巴,隨即便淡淡地說,「如果政事堂第三人不是他,也許我還會想著讓一讓,可既然是他,呵,首相之位落在他的手裡,那才叫是糟糕透頂!倒是你,如果可以,我更願意和你搭檔,你真的不想奪情?」

    「忠孝不能兩全,那是打仗的將士才需要糾結的事,像我等這樣的文官,如果連孝道都不講,那才是豬狗不如。如果可以,奪情這件事,我希望你勸諫一下皇上,連這旨意都不必下。我在政事堂這麼多年,家裡子孫就算有老母親約束,必定有驕矜之心,讓他們知道我此次丁憂,皇上連下詔奪情的意思都沒有,也能讓這些張狂的小子以為我失勢,收斂一點。」

    越老太爺沒想到趙青崖竟然還會想出這一招,愣了一愣之後他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他就捋著自己那梳理整齊的小胡子,歪著腦袋問道:「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真的上書請丁憂,皇上如若連挽留的意思都沒有,就會顯得很薄情?」

    見趙青崖頓時面色一滯,越老太爺這才眨了眨眼道:「總而言之,奪不奪情可不是你說了算,你要管束兒孫,大可用別的辦法,打皇上主意卻是不成的。」

    說完這話,越老太爺就轉身揣著手離去。趙青崖眼瞅他那拖著腳步慢條斯理的樣子,心裡不無慎重。他這一走,這位從草根一步步走到現在,即將榮升首相的同僚,會真正站在滿朝文武的頂點。按照對方一直以來的性子,他明明可以很放心,為什麼現在卻反而有些不安?

    就算越老太爺再強勢,再厲害,總不能把士林和世家全都鏟除了吧?

    當趙青崖步履蹣跚地回到了政事堂時,就只見這裡已經空空蕩蕩,越老太爺和裴旭都已經離開了。想到這也許是自己在這兒的最後一天,他忍不住環目四顧,心中百感交集。

    不論如何,他都曾經站在這偌大國家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最高點,曾經指點江山,如今也該知足了。等到三年丁憂之後,他也不用謀求復出,在家享享清福足夠了。

    就在這時候,趙青崖只見一個小吏在門口張頭探腦,當即皺眉喝道:「鬼鬼祟祟在那兒干什麼,有話進來說!」

    那小吏本來就是趙青崖這些年栽培的人,聽到這吩咐連忙快步進來,打了個躬便低聲說道:「相爺,剛得到消息,今天文華館的鐘靈帶人去武英館交流,結果似乎大敗虧輸。而且,鐘靈的叔父兵部侍郎鐘亮也去了……」

    簡短地向趙青崖解說了一番今天武英館發生的事,見這位即將告丁憂的首相面色古怪得很,這小吏就小心翼翼地問道:「相爺,鐘大人這突然和越老相爺爭鋒,會不會……」

    「不用說了,既然一件件事情正好都湊在一快,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我今後是管不著了。」趙青崖伸手示意小吏不用繼續往下說,可心裡卻不由得嘀咕,如果鐘亮知道他即將丁憂,那張臉上會是何等驚駭。

    可不論如何,帝黨內部,只怕都要經歷一次洗牌。從來不心慈手軟的越老太爺,怎麼會容得下鐘亮這種人……等等,那個精明的老頭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老母過世的消息,要是故意使詐讓鐘亮那個急不可耐的家伙跳出來吧?

    首相趙青崖即將母喪丁憂的消息,猶如旋風一般席卷了整個官場。與此同時散布開來的,還有越千秋和鐘亮發生的那場衝突。

    但凡討厭越老太爺這個人的,一想到他即將成為首相,那自然是一片嘩然,裴旭早早歸家之後便召來黨羽計議,鐘亮亦是馬不停蹄地四處拜訪人,一時間,金陵城內雞飛狗跳。

    然而,越老太爺卻仍然如同平常一樣准時回到了家。下了轎子的他發現門房們全都露著喜色,但沒有一個人上來叫嚷什麼恭喜之類的話,不禁暗自點頭。可進門沒走幾步,看到二老爺和三老爺聯袂迎了出來,兩個人全都喜上眉梢,他頓時站住了。

    「爹!」搶先叫了一聲,越三老爺正要說恭喜,可看到老爺子那幽深的瞳仁,他到了嘴邊的那兩個字不由得吞了回去,就連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越二老爺也沒好到哪去,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陪著笑臉說:「爹您辛苦了。」

    「我天天都辛苦,也沒見你們天天體諒我。」

    越老太爺板著臉反諷了一句,見兩個兒子噤若寒蟬,他不禁暗嘆了一聲中間的這兩個真是沒養好,可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們跟上來,等到進了二門,他才輕描淡寫地說:「記住,哪怕我真的當上了首相,也不值得高興。」

    緊隨老父親腳步的兩兄弟彼此對視了一眼,全都愣住了。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越二老爺就首先表態道:「爹放心,我們明白了,絕對不會四處招搖給您惹禍。」

    「這不是招搖不招搖的問題,而是接下來還有的是硬仗大仗要打,沒工夫來這套虛的。」

    越老太爺停下步子,轉過頭來,那犀利的目光往兩個兒子臉上一掃,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你們大哥和四弟全都在拼著老命做他們認為該做的事,你們兩個身在福中,又做不了別的,就千萬別添亂。這幾天都給我老實點,少出門。」

    老父親突然提起離家出走十幾年的四弟,而且言辭之間流露出仿佛對人的狀況了若指掌,想到越千秋當初接回來的諾諾,越三老爺頓時心中一跳。他雖說很想問個明白,可又不敢冒險,只能另辟蹊徑從越千秋入手。

    他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爹這話可得對千秋說,要說惹是生非,家裡沒人能強得過他。」

    聽到這話,越老太爺頓時呵呵一笑,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森冷得很:「千秋就算惹是生非,那也是很有分寸的,他在我劃給他的範圍之內惹是生非,惹的是我想要他惹的人,我為什麼要說他?哪天你們有這能耐給我到處惹是生非,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我就安心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13 19:52
第五百章 失算
  



    和越二老爺越三老爺守株待兔,特地在二門口候著越老太爺回來一樣,越千秋從東陽長公主府回到親親居,也派了人在門口張望,所以,他也第一時間得知爺爺回來了。只不過,他的親親居是越府一塊獨立的區域,所以他趕過去的時候,正看到越老太爺和兩個兒子說話。

    於是,一貫膽大的越千秋索性就沒出來,而是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貓著看熱鬧。直到發現越老太爺竟然用他來奚落兩個嫡親兒子,他不禁偷笑了一聲。可他卻沒想到,就是這明明極其輕微的一聲笑,竟然被耳尖的爺爺聽到了。

    「臭小子,來了就別躲著,以為我看不見你是嗎?」

    「爺爺你什麼耳朵啊,都快比得上影叔了!」越千秋訕訕現身,見那兩個素來和他關系疏遠的伯父此時此刻明明惱火還要裝成若無其事,他也就笑容可掬行禮見過。結果,他緊跟著就遭到了一通毫不留情的訓斥。

    「你影叔在,早就把你揪出來了!就你那點功夫,糊弄一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還差不多,還想對拼高手,早著呢!我從前不過是捏著鼻子硬著頭皮誇你幾句,你還當真了,客氣當福氣,哪來的自知之明!給我滾去鶴鳴軒呆著,一會兒看我教訓你!」

    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還是第一次看到,越老太爺竟然會疾言厲色地教訓一貫偏愛的養孫,因此,當越千秋有氣無力地答應一聲扭頭離開的時候,他們不禁都覺得頗為痛快。可下一刻,他們就知道什麼是一視同仁的痛苦了。

    因為老爺子在斥退了下人之後,指著他們的鼻子再次惡狠狠地訓了一大堆話,甚至揪出了他們自以為隱秘的某些勾當。直到仿佛罵累了,越老太爺方才漸漸打住。

    「當年吳仁願橫行一時的時候,拿著一大堆把柄要挾,想要能夠保住身家性命,是我劈頭痛斥,說是我不怕那一套。

    這一次樓英長故技重施,老頭子我照樣屹立不倒。這一切說是因為我立身正,你們這些兒子孫子都沒給我拖後腿,可你們自己捫心自問,真的沒給我拖過後腿?而且我剛剛說的這幾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們覺得,別人為什麼沒把你們揪出來?」

    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對視一眼,面面相覷的同時,卻都不敢說話。而緊跟著聽到老爺子的回答,兩個人頓時無地自容。

    「那是因為我托付了你們大嫂,讓她想辦法給你們一點一點把事情擼平了,該賠的賠,該道歉的道歉!之前沒和你們算賬,那是因為我沒空和你們算賬,不是事情就這麼算了!現如今你們以為情勢大好?呸,越是看上去情勢好就越危險!好了,都給我回去,管好媳婦孩子,別讓我以後有大義滅親的機會!」

    見老二老三頓時凜然,隨即倉皇告退,越老太爺搖頭嘆了一口氣,隨即轉身往鶴鳴軒的方向走去。什麼大義滅親之類的話,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如果都得需要一家之主用大義滅親來處置子侄了,那這一家人也就散得差不多了。他是不是該慶幸兩個兒子有賊心沒賊膽,如今那些小錯還有糾正的機會?

    直到推開鶴鳴軒大門,見越千秋委實不客氣地坐在他那太師椅上,正在像模像樣地寫字,老爺子方才又好氣又好笑地哼了一聲。沒想到小孫子竟是沒理會他,仿佛是因為之前他那番訓斥就生氣了,他不禁露出了幾許笑意。

    這小子,居然還敢給他甩臉子看!

    等過去到人身旁一瞧,赫然又是一首首的詩詞歌賦,越老太爺想到今天武英館和文華館那場交流,那臉色就古怪了起來。

    「你今天才靠著這些詩詞歌賦,讓一群只會打打殺殺的小子亂拳打死一群小師傅,聽說還脅迫鐘小白進武英館,現在這是又打算印書?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說剽竊前人?」

    裝模作樣的越千秋放下筆,揉揉手腕,見已經寫完的那幾首字跡飄逸,恰是一手非常漂亮的瘦金體,他的嘴角不禁上翹了一個弧度。如今沒有道君皇帝了,等到他日他名揚天下,這筆字也練得爐火純青時,瘦金體就變成他的了。

    這可比剽竊詩詞歌賦有價值多哩!

    他仿佛沒聽到爺爺這質問似的,笑吟吟拱了拱手道:「恭喜爺爺,賀喜爺爺,竟然把霽月的事情偷偷泄露了給鐘亮,讓那個野心勃勃的家伙跳出來和我打擂台。現在首相大人即將丁憂,這局面亂成一團,正好遂了您的心願。」

    聽到前頭的恭喜和賀喜,越老太爺的眉頭原本皺成了一個大疙瘩,可聽到後面截然不同的話,他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卻是突然伸出雙手,使勁揪了揪越千秋的兩邊耳朵。見小孫子躲都沒躲,他就只是像征性扯了一下便松了手。

    「就你聰明,所以鐘亮現在是想不上竄下跳都不行,萬一我當了首相,還有他什麼事麼?」

    越千秋之前只不過有個五六分把握,見越老太爺果然真的是爽快承認了,他方才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聲叫道:「爺爺,你真是嫌敵人不夠多嗎?趙青崖雖說和你共事這些年,關系看似還不錯,但他平常壓下了很多和你不對付的聲音,裴旭更不要說了,根本就一直看你不順眼,現在再加一個鐘亮……」

    「舉世皆敵,那才是境界,想當初蕭敬先在北燕也是這樣的。」越老太爺滿不在乎地把小孫子擠開,在本就屬於自己的那張太師椅上坐下,舒舒服服往後一靠,他這才淡淡地說,「皇上並不像別人以為的那樣軟弱無主見,如果我當首相是眾望所歸,那才有問題。」

    「哪怕是在素來擁護皇上的那個小圈子,如果我每次都說一不二,那就尾大不掉了。」

    越千秋頓時心中一凜。他何嘗不知道高處不勝寒,可竟然要這樣謹慎地安排籌劃,甚至給自己再多樹立一個對手,這官場也未免太不好混了!然而,想想自己同樣是看上去風光,實則要周顧到方方面面問題,他又覺得爺爺的顧慮非常有必要了。

    因此,他須臾就繞到越老太爺背後,原原本本將今日發生的種種說了一遍,連帶東陽長公主對他和沈錚的那些話也幾乎一字不漏,一面說一面還輕輕替爺爺松著肩膀。等到說完,他就直接摟著爺爺的脖子趴在人背上,低聲問道:「爺爺,真的不要緊嗎?」

    「只要你沒有藏著掖著什麼,那就不要緊。」越老太爺反手輕輕按在小孫子的手上,用非常輕描淡寫的口氣說,「你只管按照你自己想做的去做,如果不高興去給蕭敬先找什麼親事,那個女人自有我來應付。要我說,你有那功夫,還不如先料理好你自己的終身大事。」

    「呃,我還早呢,爺爺您別皇帝不急太監急……」越千秋冷汗直冒,三兩句搪塞了過去之後,他正想把話題拐到嚴詡頭上,卻沒想到越老太爺對他勾了勾手。他連忙把頭湊了過去,卻聽到了一句讓他不可思議的話。

    「七年前我裝病那一次,你還記得嗎?」

    越千秋頓時一愣,心想哪裡會不記得,這輩子他都不會忘了自己差點心髒再度停跳的那種經歷。可在脫口而出那一聲記得之前,他卻一下子警惕了起來,立時問道:「爺爺你想干嘛?有些事可一不可再,你總不會想再把別人耍一次吧?」

    見越老太爺沒出聲,他連忙加重了語氣說:「再說了,那一次是別人背後非議你和長公主的關系,這一次卻不同,爺爺你本來就敵人夠多了。你要是一病,回頭人家只要揪著你身體不好應當退位讓賢這一點,爺爺你就算再大的本事也很難翻盤吧?」

    「誰說我這次也要裝病?」越老太爺沒好氣地把手肘在扶手上一擱,隨即斜睨越千秋,「我是想告訴你,我用過一次裝病,成功了;蕭敬先用過一次裝重傷,也成功了。我要是再用,那不是黔驢技窮?正好霽月那丫頭的事已經早就有人注意,既然如此,就趁著正好能輕松解決的時候拋出來,正好讓鐘亮那個野心勃勃的站出來振臂一呼,這不是一舉兩得?」

    見越千秋瞠目結舌,越老太爺不禁笑眯眯地說:「怎麼,你還以為接下來還要你出馬裝病或裝著被人行刺?你那麼顯眼,只要出點什麼事就容易讓人懷疑你是演戲。不過小千秋,示敵以弱,誘敵深入,永遠都屢試不爽,你那老爹在北燕裝病請辭秋狩司正使,和當初蕭敬先真的被人捅了兩刀一樣,他也真的是風寒大病一場,差點命都快沒了。」

    出了鶴鳴軒,越千秋一路走一路感慨,這年頭真連演戲也是個技術活,稍有不慎就可能把自己玩死。當他回到了親親居時,卻只見安人青氣急敗壞地快步迎了上來。

    「九公子,三皇子去見秦家二舅爺,出來時被一群監生堵了個正著。徐老師雖說見機得快通知三皇子,厲天航背起三皇子,他也跟著把人護送走了,但二舅爺卻被人罵和北虜沆瀣一氣,還說通敵賣國,吃了幾記老拳,傷得不輕,人被緊急送回秦家去了。」

    聽到這裡,越千秋頓時火冒三丈,可隨之便心中一跳。

    等等,爺爺剛剛才說苦肉計,周霽月的事也就算了,畢竟那是早曝光不如晚曝光,可秦二舅居然被人打了,這不是故意的吧?

    哪怕素來什麼都聽爺爺的,而且秦二舅不是他親舅舅,可是,人家素來仗義,和他關系也向來不錯,今天更是因為他居中牽線搭橋,這才和三皇子見面,現如今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樣,就被一群酸書生打了?就算是爺爺,如果這麼算計姻親,那也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當越千秋想都不想立時回身直奔鶴鳴軒,卻在門口和陰著臉出來的越老太爺碰了個正著時,他卻心中一動,不知不覺停下了原本氣衝衝的腳步。

    當看到越老太爺屏退那些護衛,隨即方才直視著他,他就坦然說道:「爺爺,秦二舅被人打了,我得去看看他,所以先來和你說一聲。」

    「怎麼,覺得是你爺爺我干的?」

    越千秋立時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這怎麼可能,爺爺才不是那樣的人!」

    越老太爺陰沉的臉上這才稍稍露出了點兒陽光。

    「我本來約了秦家老大,打算告訴他一聲,秦家被人盯著很久了,萬一有點什麼事,他別著慌,誰知道轉眼間秦家老二就出了這種事。雖說此事一出,必定有一大堆人對我群起而攻,示敵以弱,誘敵深入是絕對夠了,但牽扯一群無關的書生,哪怕是愚笨迂腐的酸書生,再加上一個無辜的秦家老二,那怎麼是我做事的風格!」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0:41
第五百零一章 兄妹的差距

    在越千秋心目中,越老太爺有千萬種面目,他可以是溫和慈祥的老人,可以是冷酷無情的政治家,但不管他如何老奸巨猾,都是一個有底線的人,這也是他在氣急敗壞跑去鶴鳴軒之後,在見到爺爺之後第一時間想通的道理。果然,他恍然醒悟得還不晚。

    「要是那會兒我真的一時衝動說出什麼話來,恐怕爺爺非得氣出毛病來不可。」

    帶了幾個伴當匆匆出門,越千秋忍不住心有餘悸。當他遠遠看到秦府所在的那條巷子口,竟是圍著好些穿儒衫戴頭巾的書生時,他頓時沉下了臉,心下原本就高熾的火氣更是幾乎溢出了喉嚨口。他使勁壓著這股憤怒,回過頭來掃了幾個伴當一眼。

    「你們分散開來,先寄放了馬匹,對了,把我這匹馬也帶走,然後混到各處去打聽打聽,完事之後不要等我,先回越府。」

    見越千秋跳下白雪公主,人往旁邊一條暗巷裡一鑽,很快就不見了蹤影,虎頭和其他幾個伴當彼此對視了一眼,唯有無奈地聽從了他的安排。

    雖說大白天飛簷走壁非常顯眼,十有八九會被人認為是不懷好意的飛賊,但越千秋那是何等有經驗的人,一路上翻越了好幾戶民宅和商戶,順順利利地進入了秦府。他卻沒有先去看秦二舅,而是先找了個高處,觀察了一下秦府門外那密密麻麻的書生們。

    發現這些人年紀最大的不超過四十歲,主力軍則是二十多歲年輕氣盛的,其中還能看見明顯的國子監各學官方服飾的青年,他不禁磨了磨牙,心中恨不得把那個幕後煽動者給吃了。

    除去幾個得到別人許諾名利的組織者,萬一出點什麼事,其中那些跟著盲從的說不定就要革除功名永不再用,這簡直是拿人前途當耍子!當然,也許在他們想來,朝廷對於讀書人素來寬容,也許在鬧出這麼大事情了之後,朝廷會嚴懲奸商,褒揚這些讀書人。

    「一群傻帽!」

    氣咻咻低罵了一句之後,越千秋就伏下了身形,轉身往秦家深處而去。他這些年來往秦家的次數相當頻繁,所以對秦府的格局瞭若指掌,再加上此時那些進進出出或倉皇或憤怒的下人無疑是最好的帶路人,沒過多久,他就摸到了秦二舅的居處。

    屋頂上的他非常熟練地來到了西邊寢室的方位,隨即伏下了身子,把耳朵緊緊貼了上去。這時候,屋子裡那嘈雜的人聲立刻傳了進來,而其中最刺耳的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

    「我早就說了,越千秋不是什麼好東西,大哥和二哥你們就是不聽我的,一意孤行和他打得火熱,結果,現在二哥你被人打成這樣子,前門後門被人堵住,連個大夫都進不來,秦家更是被人罵成了賣國賊!這名聲壞了,秦家就是能賺再多的錢有什麼用!」

    三太太秦氏這個人,自從當年那拐賣風波之後,越千秋和人就一直不冷不熱,此時聽這女人如此罵他,他一點都不意外。如果三太太不是這種性子,老太爺至於把管家大權一分為三,讓三太太掌管賬目開銷,二太太掌管人員任用,同時讓大太太專管稽查嗎?

    其實要不是怕二房三房太煩人,老爺子早就把大權都交給大太太了。

    而屋子裡其他人聽到三太太這話,卻是一片沉默,彷彿是驚呆了,又彷彿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以至於三太太露出了幾許得意,以為自己是說得兩個哥哥理屈詞窮。

    可就在這時候,秦大舅的暴喝立時響起:「什麼賣國賊!那些書生一時被人矇蔽煽動,這才說出如此可笑的話來,三妹你居然也跟著瞎嚷嚷?瞎子都看得出來,那不是衝著二弟來的,甚至不是衝著九公子,而是衝著越家去的,衝著越老太爺去的,三妹你想讓我們和九公子掰扯清楚再不往來,難道想讓我們和越老太爺也劃清界限?」

    這一次,輪到三太太被長兄噎得啞口無言。然而,她終究是強自不肯認錯:「越千秋是越千秋,老太爺是老太爺,那怎麼能混為一談?」

    「你在越府當了這麼多年的太太,給老太爺當了這麼多年的兒媳婦,難不成你還看不出來,並不是九公子背後站著老太爺,而是他自始至終就是老太爺的代理人?他招惹的人,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老太爺要對付的人,你看他可曾招惹過一個對付不了的對手?九公子對親朋好友素來不差,你這個三伯母明明可以和他更親近一點,卻偏偏把人當敵人,你有沒有腦子!」

    好心好意讓兩個兄長和越千秋了斷乾淨,卻被大哥疾言厲色地訓斥了一通,三太太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委屈了,一時氣得渾身直發抖。

    「是我沒有腦子,還是大哥你們只顧得上那些蠅頭小利,不要臉地去奉承那個孽種!又是什麼和英王殿下掉包的金枝玉葉,又是什麼北燕皇后送到金陵的北燕小皇子,明明是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孽種,卻瞎掰出這麼一些亂七八糟的身世,我聽了都心驚肉跳,生怕他什麼時候連累了越家,只有老太爺還糊塗得把他當成寶貝,只有你們還蠢到跟在他背後,口口聲聲的九公子!這次要不是他作孽,怎麼會害得我難得回娘家,竟然被困在家裡動彈不得!」

    「夠了!」就連鼻青臉腫躺在床上的秦二舅,此時此刻也為之心情大壞,一口喝止了三太太之後,他就不耐煩地對秦大舅說,「大哥,你這些年勸過三妹多少回,她哪回聽進去了?既然她不明白,你就不要多費唇舌了,省得她說出這種不用腦子的話來!」

    秦大舅剛剛簡直連打人的衝動都有了,被二弟這一說,這才按捺下幾分怒氣,對著三太太那兩個噤若寒蟬的丫頭喝道:「還在這杵著幹什麼?趕緊把你們姑太太帶下去歇著!」

    他一面說,一面對自己兄弟二人的妻子使了個眼色,眼看妯娌倆心領神會,立時上前,一軟一硬地把還要反唇相譏的三太太給勸了出去,他就當即屏退了其他下人,支使了一個心腹丫頭在外守著。

    看看這會兒總算是清靜了的屋子,他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到了床沿邊上坐下,卻是滿臉歉意。

    「今天這事情原本該我出面對三皇子接洽,是我一念之差讓你代我去,結果害你吃了這皮肉之苦,還聽了三妹這一頓排瑄。」見秦二舅搖了搖頭要說話,秦大舅就連忙止住了他,「好好,我們兄弟不說這客氣話,我只問你,今天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個問題,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秦二舅眉頭緊皺,竭力回憶道:「徐浩和武德司的那個厲天航護送了三皇子來和我見面之後,我們最初就是商談了一下日後兩邊如何聯絡的問題。看得出三皇子對北燕很多地方的情形並不怎麼熟……而且他後來還問了我一件事。」

    秦大舅頓時警惕地問道;「什麼事?」

    「他問我……有沒有聽說過北燕皇族和商人聯姻的?」

    秦大舅頓時臉色一僵,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他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打算娶我秦家的女兒?開什麼玩笑,和他合作是一回事,和他聯姻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能決定他婚事的人是北燕皇帝,秦家女兒跟了他不過是一個沒名沒份的侍妾,那怎麼值得!」

    見大哥一下子空前激動了起來,秦二舅哪裡不知道長兄的性子,連忙解釋道:「大哥,你別激動,不是那意思。三皇子就算再想拉攏我們秦家,也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當然,我們也不願意。他是想在北燕境內的豪商之中選一家聯姻,以此作為向上爬的資本。可他從前在北燕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故而向我問計。」

    「原來如此。」秦大舅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想想剛剛那激動也覺得好笑,「關心則亂,我是真的被嚇著了。咱們兄弟倆秉承祖訓,家裡都沒有什麼姬妾丫頭之類的破事,女兒和兒子一樣都是心頭肉,如果不得已要犧牲她們去聯姻也就罷了,可那也得是好人家,把人放到北燕那種漩渦裡去,那只會賠了女兒又什麼都得不到!」

    「沒錯,我就是和大哥想得一樣,就算犧牲女兒聯姻,也總不能太坑人……」

    屋頂上的越千秋忍不住摩挲著下巴,心想今天這一趟沒白來,既知道了北燕三皇子打算和豪商聯姻,通過老婆的嫁妝來撈取崛起的資本,又進一步瞭解了秦家兄弟倆對自己的真正觀感,以及他們愛護妻兒的本質。就在這時候,屋子裡又傳來了那兄弟倆的交談聲。

    「後來,我大略給三皇子解說了幾家北燕有名的豪商,但也婉轉對三皇子說了,別說北燕還沒有商人之女嫁入皇室的先例,就說這種層級的商人,秦家都遠遠不能及。而他們勢力既然大,胃口自然就大,投資三皇子風險大,需要投入的人力和物力也多……」

    大略說了說自己對三皇子指出的利弊,又給人介紹了大約十幾家偏居一隅的小商人,直到最後,秦二舅方才沉聲說道:「就在我們差不多談完,我結賬打算出門的時候,徐浩方才衝了進來,說是街道兩頭突然出現了幾十個書生氣勢洶洶往這邊來,來者不善。我急忙讓他和厲天航帶著三皇子走,又出去想看看風色,如果真是衝我來的,就設法安撫一下,結果……」

    想到自己滿以為能夠憑藉三寸不爛之舌把人斥退,結果那幾個書生卻揮拳就來。若非徐浩留下的那幾個越府護衛,自己那頓打只怕要挨得更重,秦二舅不禁打了個寒噤。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耳畔傳來了長兄那幽幽的聲音。

    「這麼說,那些打你的書生並沒有看見三皇子?」

    此話一出,就連屋頂上的越千秋,也忍不住為秦大舅點了個贊!

    這位真是抓住本質看問題!這一家三位兄妹怎麼就差距這麼大呢?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14 19:31
第五百零二章 既是姻親,就是一家
      



    秦二舅臉上被打得最重,身上反倒傷勢輕微,所以看上去鼻青臉腫嚇人一跳,實際上卻並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此時被長兄這樣一問,他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剛剛還懊喪的臉上竟是流露出幾分驚喜。

    「沒錯,既然三皇子沒有被人目擊到和我在一起,那麼,那些書生就是無理取鬧……」

    「不,二弟,你弄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秦大舅打斷了高興太早的秦二舅,無奈地搖了搖頭,「今天早上九公子帶三皇子來見你我,這絕對避不過有心人的耳目,而你帶他去的那家店,雖說一定是你精挑細選,不至於多嘴,可人家既然准確地堵在了那,說明消息就算不是那邊走漏的,也是有人一直在死盯著三皇子和九公子的行蹤!」

    自己剛生出來的一線希望驟然之間卻被長兄無情粉碎,秦二舅頓時有些訕訕的。他干咳一聲,誠懇地說:「大哥,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如你聰明,你能不能把話說透徹一點兒?」

    明明三皇子和秦家接觸瞞不了人,那麼三皇子沒有被那些書生目擊到,這不是無關緊要的事嗎,為什麼大哥會揪住這一點?

    秦大舅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說:「只要那些書生沒有親眼看到,那麼,事情就有翻轉的機會。三皇子想來也很不希望被北燕皇帝以及那些官員指責,道是和我南朝訂立城下之盟。否則,他之前殺了牙朱之後,就不會還下死力保住那四個侍衛。這次書生鬧事,未嘗不是他證明自己沒有和我大吳勾結的機會。」

    「大哥的意思是……」秦二舅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大哥,這會不會太冒險?九公子要是知道我們把主意打到三皇子身上,他會不會氣惱我們禍水東引?」

    「當然不會!」

    聽到這個清脆的聲音,秦大舅和秦二舅全都嚇了一跳。等到聽見門前一聲驚呼,秦大舅立刻把弟弟按回了床上,自己則是三步並兩步衝到了門前。

    拉開兩扇大門瞧見那個守在那的心腹丫頭已經雙手捂住了嘴,而越千秋則是正抱手笑嘻嘻地站在她的面前,他確定院子裡沒有外人,連忙一把將越千秋拉了進來,衝著那丫頭使了個眼色後,就再次關上了門。

    不知道越千秋到底聽去了多少,秦大舅少不得小心翼翼地問道:「九公子什麼時候來的?」

    「從三伯母大罵我的時候,我就來了。」越千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也想過秦家會不會有高手,所以秦家兄弟在知道他已經來了的情況下故意做出那番表態,就連訓斥三太太的那番話也是蓄意為之,可他含糊其辭說自己來的時辰時,就只見秦大舅表情很不自然,秦二舅更是低頭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他就在心裡排除了這個猜測。

    如果秦家能夠養住那樣的高手,秦二舅見三皇子那麼重要的事情會不帶著?還害得人被結結實實打了一頓,又鬧得滿城風雨,眼看就要把整個秦家都一股腦兒牽扯進去!

    秦大舅尷尬地連連咳嗽了好幾聲,這才苦笑道:「我這個妹妹當初被我和二弟慣壞了,實在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她之前一見二弟這樣子先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後又把新仇舊恨一塊都推到九公子的身上,說起來也是我和二弟這兩個做哥哥的實在管束無方。」

    「話不能這麼說,三伯母到底是已經出嫁的人了,要怪也只能怪我三伯父帶壞了她,怎麼能怪兩位舅爺?」越千秋毫不客氣地把責任往三老爺身上一推,隨即就立刻詞鋒一轉道,「但我更加感興趣的是,大舅爺你說這次鬧事未嘗不是機會,能不能詳細說說?」

    剛剛越千秋說,絕對不會怪罪秦家有意禍水東引,秦大舅就知道越千秋並沒有丟卒保車的意思,秦家仍然是越家的姻親兼親密盟友哪怕在別人看來,這個盟友不過是秦家往臉上貼金,可從越老太爺到越千秋,對他們確實從未都是商量而不是命令,這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讓他們心裡很舒服。

    所以,他在心裡斟酌了一下,終究把只有一個簡單想法的計劃和盤托出。

    而作為傷員的秦二舅雖說被暫時忽略了,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傷勢相對於秦家和越家將來的局面來說,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影響因素。因此,當他聽到越千秋和秦大舅熱火朝天地討論到一半時,見這位九公子突然扭頭看向自己,他反而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我這缺心眼的德行,明明是來看二舅傷勢怎麼樣的,竟然一轉眼就忘記了真正的正事!」越千秋一面說,一面直接竄了過去,一條腿站著,另一條腿屈膝跪坐在床沿邊上,手抓著秦二舅的左手腕脈,像模像樣地仿佛在聽脈,足足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

    見秦大舅滿臉古怪地看著自己,他就干咳道:「我現在就後悔師娘教我診脈的時候,我就知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藥方倒是背出來幾個,診脈卻時靈時不靈,有時候能判斷出脈息,有時候卻聽不出來,這會兒就沒聽出來。既然秦家大門口被那些書生堵住,以至於大夫都進不來,我回頭就去安排,請回春觀的宋小師妹過來給二舅爺你瞧瞧。」

    如果越千秋此刻把秦二舅的狀況說得無比嚴重,又或者輕描淡寫,只說皮肉傷沒有大礙,那麼秦家兄弟嘴上不說,心裡卻總會有疙瘩,可越千秋此時這種實話實說,卻真正用心的態度,秦家兄弟自然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沒有看走眼。

    秦二舅立時想要婉言謝絕,可話還沒出口,就被越千秋擋了回去:「放心,回春觀的宋小師妹是個熱心腸,而且今天才剛剛被一群自以為是的書生氣了一通,只要知道你的事,她一定會仗義援手的。武林兒女嘛,行俠仗義對她來說,本來就是愛好更多於本分!」

    越千秋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秦家兄弟自然不好再推辭。秦大舅更是訕訕地說:「趙相爺丁憂,老太爺這次本來是當之無愧的首相人選,如今被二弟的事情一鬧,恐怕要多上無數波折。九公子不用為了二弟和秦家奔波,還請多多幫幫老太爺。」

    「什麼越家秦家,既是姻親,就是一家。你們以為今天我是偷跑出來的?怎麼可能!我是親自去見了爺爺,得到爺爺點頭後,名正言順過來的。爺爺還讓我轉告二舅爺,雖說今天是一大幫書生鬧事,但他一定會揪出每一個動手的人,揪出幕後搗鬼的人,讓他們付出代價,總不能讓二舅爺白白吃這頓苦頭!」

    當秦大舅親自把越千秋送到了屋子門口,眼見人矯健地上了屋頂,須臾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他吩咐了那個在門口望風的心腹丫頭務必對誰都三緘其口,這才轉身進去,就只見床上剛剛還唉聲嘆氣的秦二舅已經是精神奕奕。

    誰都知道,越老太爺的那個承諾有多重!

    「大哥,我說當初和越家聯姻沒錯吧?雖說姑爺並不像老太爺那麼驚才絕艷,但至少對媳婦還是不錯的,這年頭,內宅不曾納妾蓄婢,外頭沒有置別宅婦,這在權貴之家已經很難得了。更何況,老太爺對秦家確實不錯,九公子也沒有因為三妹對他不好就拿秦家泄恨。」

    「是啊,老太爺自己都還麻煩那麼多,又是最後一步的關鍵時刻,卻不曾想著丟了秦家出來平息怨憤,這已經很難得了,更何況還惦記你受傷的委屈。」

    秦大舅原本是做過最糟糕打算的,甚至想到過越老太爺會不會如別家家主一樣,在處於最關鍵的時刻,毅然決然犧牲原本很看好的家族子弟和外部勢力,只為自己豪取最後的勝利。

    現在越千秋這一來,他哪怕並沒有完全確信越老太爺不會壯士斷腕,卻也有八分確信。

    因為越千秋並不是那種單純的官宦子弟,他那點身世之謎到現在還沒徹底解決呢!說得卑劣功利一點,這位九公子在皇帝面前尚且一貫如魚得水,越老太爺就算是宰相,又怎麼能輕易把人丟出去平息眾怒?畢竟,越老太爺一貫是帝黨中堅,絕不能失卻聖心。

    而且,越老太爺如果想連越千秋一塊放棄,早把人軟禁了,還讓他來干什麼?

    看過秦二舅那狼狽不堪的樣子,越千秋原路返回,卻在觀察秦府四周情形時,發現四面八方彙聚來的讀書人竟然還在增加。他最初下馬之後走過的那條路也已經守了人。而秦府牆外甚至傳來了大聲鼓噪,其中甚至有人煽動堵他三天三夜!

    到了這時候,他已經十萬分斷定,這後頭的指使者已經不吝於把事情鬧到捅破天,只要能達成自己的目標。他非常慶幸自己沒到秦府就把虎頭等人都差遣了回去,否則回頭越府的人也被人堵住,這才會引發軒然大波。

    「不就是鬧事嗎?小爺我就是從小鬧事長大的,我還會怕你們?」

    越千秋狠狠嘬了嘬牙,隨即毫不猶豫地翻牆進了秦府隔壁。一連如入無人之境那般在好幾家後院穿過,他最終順順利利地突破了秦府外頭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

    既然一時半會抓不住幕後主使,那麼他就先從那些「可憐被蒙蔽」的書生開始。對付這些一心求名的讀書人,有一招無中生有是屢試不爽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5 10:51
第五百零三章揶揄和冷笑話

    今天才被回春觀那位宋小師妹追在身後質問,現如今再去找人,這看上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任務,但越千秋只是在回到越府之後派了安人青去對週霽月送了一個口信,她回來時就給了他一個意料之中的回覆。週霽月不但答應會說服宋蒹葭,而且還說會親自護送人去秦家。

    有了這個承諾,越千秋就不擔心秦二舅因為這次受傷落下什麼病根了。他在派人去給小猴子和慶豐年送信,請人過來幫忙之後,就讓陸續回來的虎頭等人詳細稟報打聽到的事。

    「公子,我從秦府附近的幾家店舖打聽過。就在秦家二舅爺被人送回家之後不到一刻鐘,四面八方過來的書生就把秦家團團圍住了,口口聲聲罵他是賣國賊。我還去成衣店借了一身行頭,裝成後來的混進去打聽了一下……」

    說到這裡,見幾個同伴露出了驚訝懊喪的表情,彷彿是在後悔自己怎麼沒想到,虎頭得意地昂起了頭,笑嘻嘻地說:「虧得我跟著公子學過讀書認字,掉了幾句書袋,沒露出破綻,果然就給我打聽出了非常重要的消息。公子您猜領頭的人是誰?是裴相爺的一個遠房侄兒!」

    果然……不,應該說這個答案太理所當然了!

    越千秋並沒有多少喜色,只是誇獎了虎頭的用心後,他就把目光轉向了其他人。

    果然,那幾個沒想到渾水摸魚這一招的伴當們,卻也都多多少少從店舖街坊打探到了一點兒消息雖說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越家的身份,畢竟,他們也常常跟著越千秋來往越家,附近店舖和街坊都認得他們。可這些很活絡的小傢伙們沒有一個被堵住,打聽到消息後都平安回來了。

    幾個上竄下跳,叫得聲音最大,也同時表現最積極的書生被這些伴當給打聽了出來。他們之中有寒門書生,也有名門庶子,更有地方才子……但總體來說,這些人有一個鮮明的共同點,那就是不得志,或者說自認為不得志,平日裡沒少因為自身境遇而忿忿不平。

    至於其他的細節,那就都是零零碎碎了。畢竟,越千秋也不指望虎頭這些伴當能夠想到去打探這些書生從前的政治主張和訴求。

    就在越千秋使勁琢磨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了安人青那清脆的聲音:「喲,徐老師這是回來了?你可真是能耐啊,護著三皇子,卻讓秦家二舅爺被人打了!」

    院子裡,一身青衫的徐浩差點沒被安人青這揶揄給氣得半死。偏偏這確實是他今天自覺考慮欠妥的地方。自從聽到消息時,他就暗地裡後悔,那時候應該讓厲天航外加武德司那些人把三皇子給轉移走,自己留下來陪著秦二舅就好,可誰知道那些書生竟敢悍然動手?

    這些讀聖賢書的書生是覺得法不責眾,還是自以為正確到瘋魔了?

    他沉住氣,不想和安人青鬥嘴,自顧自地大步往前走,誰知道背後那聲音卻依舊沒打住。

    「你是覺得三皇子比秦二舅要緊,哪怕那隻是個空頭皇子,卻還是身份尊貴,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那麼想的,想當初你會給餘家父子賣命當供奉,還不是覺得他們是江陵余氏旁支,又當過高官?我告訴你,如果是我在,絕對會更顧著秦二舅,親疏有別你懂不懂……」

    徐浩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頭那股猛地竄上來的無名火,一下子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可惡的女人,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你以為你有幾斤幾兩?一個跑江湖賣解的女人,不過仗著那些層出不窮的小手段而已,還真當自己是高手?我承認我當時只顧著把三皇子弄走是有私心,可我只是怕被人揪出九公子來!你還敢翻我的舊賬,我還沒翻你當年冒充四太太的舊賬呢!」

    安人青沒想到徐浩竟然也能嘴這麼毒,而且還把她諱莫如深的那一茬也給翻了出來!每次想到當初被越千秋耍得團團轉,而後又落到越老太爺手中,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送到衙門挨了那一頓,她就覺得屁股疼。此時此刻,氣急敗壞的她不假思索就是一記非常毒辣的撩陰腿,可腳才抬起就被徐浩洞悉了個正著,一招恰到好處的擱腿,她竟是被死死壓制住了。

    「就你那點功夫,敢在我眼前班門弄斧?我從前那是讓著你,你居然蹬鼻子上臉神氣起來了,看我今天不給你一點厲害看看……」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打情罵俏也要有個限度!」

    在這一聲怒喝後,大門猛地被拉開,卻是越千秋忍無可忍地現身出來。見剛剛猶如鬥雞似的一男一女立刻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安人青訕訕的,徐浩更是無地自容,竟是全都沒注意到他那打情罵俏的諷刺,他也懶得再數落這兩個傢伙,只沒好氣地看著徐浩。

    「太陽都快落山了,你既然這時候才回來,是三皇子那邊有什麼狀況?」

    「是,三皇子咬破手指,給皇上寫了血書,要求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覲見皇上,把話說清楚!」

    一直以來,三皇子都顯得軟弱可欺,哪怕之前振奮精神打算回國一搏,在越千秋看來,那在更大程度上也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無頭蒼蠅亂撞而已。可今天在這樣的突發事件之下,三皇子竟突然能夠有這樣的決斷,他實在是非常意外。

    「三皇子可有讓你帶話給我?」

    徐浩稍稍有些猶豫,隨即搖搖頭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倒是……十二公主在半道上把我截了下來。」

    聽到是那個讓自己無比頭大的丫頭,越千秋頓時面色一僵:「她說什麼?」

    「她說,老太爺好歹當頭棒喝給了她指點,如今老太爺正在節骨眼上,她幫不了別的,至少能幫老太爺一把,死命推一下三皇子。她和三皇子固然不能完全代表北燕皇族,可那些傢伙既然把主意打到他們身上,那麼就得付出代價!」

    對於這樣的宣言,越千秋頓時更加頭疼。十二公主從來就不是一個收斂的女人,三皇子又沒什麼主見,只要十二公主肯放下身段,循循善誘,如今野心勃發的三皇子說不定真的會在其影響下做出格的舉動。

    他是希望幕後指使者作繭自縛,引火燒身,也希望三皇子這顆棋子不要就這麼容易變成死棋,死棋變成活棋就夠了,還想跳出棋盤的話,那不是他自找麻煩?

    想到這裡,哪怕這會兒已經到了晚飯的時辰,越千秋卻沒那胃口,把心一橫就快步往外走去。可才到院子門口,他就和一個敏捷的身影險些撞了個正著。他連忙往旁邊一閃,沒料想對方也動作非常迅速地朝同一個方向一閃身,結果就是這同調,兩個人結結實實撞上了。

    那小小的敏捷身影立刻後退了幾步,揉了揉撞疼的鼻子,這才甕聲甕氣地問道:「越九哥,你這是要上哪去!」

    越千秋雖說一直都嫌棄自己矮,沒到猛竄個頭的時候,可比小猴子還是高大半個頭,此時此刻,他同樣一邊吸冷氣,一邊揉著被撞疼的下巴,懊惱地瞪了一眼那個冒失的小傢伙,這才沒好氣地說:「本來打算去找蕭敬先,你來了正好,我有事找你幫忙。」

    簡短地把今天三皇子和秦二舅會面,卻被一群書生圍堵,秦二舅還挨了打的事一一說明,他又把虎頭打聽到的裴旭那個遠房侄兒的情形大體解釋了一番,隨即就低聲說道:「看這架勢,裴旭那個侄兒裴南虛很有問題,你幫我去盯著他,記下和他接觸的人。」

    「我本來的意思是請你和慶師兄搭檔,一個蹲守,一個跟蹤,沒想到他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沒空,這就有點人手緊張了……」越千秋倒是想過讓徐浩去,可他身邊不能沒人,又不想指使爺爺那些護衛,實在不行,他就準備動用玄刀堂的後備力量了。

    至於武英館那些各派精英……他可不想攪和了人家那蕭敬先許諾的三天狂歡時光。

    可就在這時候,外頭又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什麼人手緊張?可有我們倆能幫忙的地方!」

    隨著這個聲音,越千秋就只見慶豐年滿臉尷尬地被令祝兒拖了進來。那個擅長射箭的頎長少女自來熟地點頭打了招呼,隨即就神情自若地說出了來意。

    「慶豐年說,九公子你曾經邀請他進武英館?我聽說那地方挺好玩的,而且今天滿城都在傳,說是管事的白蓮宗宗主週霽雲其實是女人?那敢情好,能不能讓我也加入?作為代價,我可以和慶師兄一塊幫你做點事,但不能作姦犯科!」

    這丫頭好像又開始叫慶師兄了……

    越千秋心裡轉著這個完全無關緊要的念頭,隨即就笑道:「令姑娘你要加入,我歡迎還來不及!至於做事,我這確實有點事要麻煩你們。」

    慶豐年想都不想就答應道:「那自然好,九公子你吩咐就是!」

    當慶豐年和令祝兒這「慶祝」小兩口再加上小猴子一個超級電燈泡一塊離開,越千秋這才匆匆出門。當他來到晉王府時,眼見一路暢通無阻,路上遇見的每個人都會笑容可掬問好讓路,他卻沒什麼受寵若驚的感覺,反而心裡總有那麼一絲說不清的不安。

    儘管如今已經回家了,但他卻一直都覺得,相比在上京時的步步驚心,眼下的金陵竟然也好不到哪去!

    當他最終來到征北堂時,見幾個護衛照舊問都不問躬身行禮,門前一人甚至還妥帖地給他打開了門,他乾脆快走幾步衝了進去,四下里一看就沒好氣地叫道:「蕭敬先,麗水園我給你借好了,你人在哪,吱一聲!」

    「吱……」

    聽到這個非常清楚的吱,越千秋頓時呆若木雞,隨即竟是有些抓狂。

    這個在北燕時而狂狷,時而放蕩,時而狠毒,時而冷酷的男人,怎麼跑到金陵之後竟然會說這種冷笑話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5 19:44
第五百零四章婚事不過小事

    「吱什麼吱,你是老鼠嗎?」

    氣急敗壞的越千秋循聲而入,可闖入屋子裡,看到蕭敬先正在那逗著一個籠子裡不知道什麼小動物,他不禁心裡犯嘀咕。這年頭可沒有實驗用的小白鼠,真正的老鼠不知道帶著多少種病菌,蕭敬先不會這麼想不開真的抓老鼠玩兒吧?

    當看到籠子中是隻小刺蝟時,越千秋不知為何,竟然鬆了一口氣。他原本還想和蕭敬先這位前北燕權貴試探試探關於三皇子的事,此時卻再沒有那個興致,找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之後就直截了當地說:「麗水園我給你借回來了,長公主一口答應,但她也提了一件事。」

    蕭敬先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那個刺蝟籠子的門,這才轉身看著越千秋,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是什麼事? 」

    「你這個黃金單身漢太顯眼了!」

    越千秋並沒有選擇藏著掖著,而是直接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雖說你娶個土生土長的大吳媳婦兒,並不代表你就真的會從此紮根大吳,而且我個人認為還會禍害了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可你不成婚,不但別人會懷疑你這叛逃是故作姿態,而且很容易讓人誤會你有問題。」

    有問題三個字出現在男人身上,等閒人全都會勃然大怒,然而,蕭敬先的反應卻相當平靜。他非常淡定地摩挲著自己那隻有很少幾根鬍鬚的下巴,隨即似笑非笑地說:「從前我那姐夫很關心這個問題,沒想到現在大吳皇帝竟然也關心這個問題,我是不是該說很榮幸?」

    越千秋直接滿不在乎地把腿一蹺:「皇上很忙的,等閒人就是一輩子打光棍,他也沒工夫理會。不過他還不至於閒到沒事拉郎配,所以長公主也就是託付我給你牽牽紅線,可我哪裡那麼有空?所以我和你說一聲,你自己有辦法自己解決,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

    「哪有你這樣辦事的,不怕被皇帝和長公主覺得你陽奉陰違?」蕭敬先笑吟吟地走過來,在越千秋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見人一副不怕你去告狀的樣子,他就輕輕敲了敲扶手說,「怎麼,如今回到金陵,你翅膀硬了,靠山有了,所以你連對我虛與委蛇都懶得做了?」

    儘管蕭敬先說話的時候,照舊面帶笑容,若是不熟悉的人,一定會覺得他似乎只是心情很好地調侃兩句,可越千秋好歹和這個反覆無常的妖王相處過這麼久,一聽這話,再看到人這表情,他就知道蕭敬先不但心情不好,而且已經在生氣了。

    「你生氣什麼?要生氣也該是我生氣才對!要不是今天長公主那兒有和我不對付的沈錚在,我一反對他肯定趁機使壞,我早就發火了。朝中內外那麼多能人,為什麼讓我來做惡人?還不是瞅著我和你熟,身板小好欺負,諒你也不至於對我翻臉?蕭敬先,我對你夠意思了,否則你在金陵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人家要想辦法設計你,你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能不娶?」

    蕭敬先見越千秋一臉我很耿直的理直氣壯模樣,這才哈哈大笑了起來。和之前那雖說看似溫和地笑著,實則卻眼神微冷不同,此時此刻的他彷彿因為越千秋的嬉笑怒罵而恢復了本性,笑過之後就從容點了點頭。

    「很好,既然你能夠對我說實話,我自然聽得進去。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不就是一個女人嗎?想來我一個北燕流亡貴冑在南邊,也沒有那麼炙手可熱,就算有人想攀附一下皇帝似乎挺看重的我,也不會把真正心愛的千金嫁給我。既然如此,我隨便納個妾就行了。」

    越千秋正毫不拘禮地用手抓著旁邊的乾果往嘴裡扔,驟然聽到蕭敬先這解決辦法,他頓時一愣,隨即就被嚴重嗆著了。

    等到他好容易擺脫那痛苦的嗆咳,這才坐直身子怒瞪蕭敬先道:「什麼叫隨便納個妾?人家要的是你對大吳的歸屬感,要的是你融入此地,你隨便找個亂七八糟的女人就想應付過去,你也想得太美了吧!」

    蕭敬先對越千秋那怒目相視的表情毫不意外,他朝越千秋勾了勾手,見人沉著臉皺著眉頭靠近了一些,他突然伸出手來,三兩下就把越千秋那好好的頭髮給揉亂了。

    眼看越千秋怪叫一聲立刻跳了起來,後退幾步後一面手忙腳亂折騰頭髮,一面冷不丁踹了一張凳子飛過來,他一偏頭躲開,隨即就笑吟吟站起身。

    「我只是笑你這小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誰說我如果納妾,就一定要是選一個阿貓阿狗隨隨便便湊合?趙青崖這次丁憂,讓出首相的位子,原本你爺爺最有希望,可裴旭虎視眈眈不說,鐘亮又和他翻臉,再加上秦家和三皇子的會面竟然鬧得滿城風雨,他老人家哪怕不能說應付不過來,可總有些不舒服,而你就更不痛快了,難道不是嗎?」

    越千秋知道這些事兒瞞不過蕭敬先,當即沒好氣地說:「是又怎麼樣?」

    「如果是的話,那我的事情,正好可以一石二鳥。」

    在越千秋看來,蕭敬先笑得猶如一隻正在蠱惑人的狐狸,本待探問細節,可想到一旦問清楚了,哪怕他不贊同,蕭敬先也不會改主意,而他如果贊同,說不定還會被人硬拖著摻和進去,而現在自己壓根沒那精力,否則也不會選擇對蕭敬先和盤托出東陽長公主的吩咐。

    因此,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蕭敬先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沉聲說:「那你就去一石二鳥好了。不過我可告訴你,我是沒工夫時時刻刻盯著你,可武德司也好,刑部總捕司也罷,甚至金陵城裡無數雙眼睛,肯定全都正在死死盯著你,你可別玩脫了!」

    蕭敬先只從字面上就明白了玩脫了三個字的意思,當越千秋站起身要走時,他就出聲叫道:「你這麼晚過來一趟,居然這麼急著走,別人不是以為我沒有留客的誠意,就是以為我這晉王府的晚飯難吃。你就不考慮考慮陪我這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吃頓飯?」

    見越千秋頓時步子一緩,他就笑瞇瞇地繼續說道:「而且,接下來三天,麗水園中擺流水席唱大戲,你要是不來,再加上外頭那風聲,那些心向著你的小傢伙哪能好好玩。如果你聽我的建議,我倒是覺得,你與其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還不如在人前表現得悠閒自在一些。比如說,在麗水園和大夥兒快快活活過三天,如何?」

    儘管沒回頭,看不見蕭敬先說這話時臉上是什麼表情,但越千秋卻彷彿能看到那傢伙笑得猶如智珠在握的小樣!哪怕對蕭敬先一向心存警惕,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蕭敬先說得很有道理。在如今這種節骨眼上,他表現得越是無所謂,別人就越是認為他高深莫測。

    更何況,誰都知道他是越老太爺最寵愛的孫子,也是相當鋒利的一把刀,只要他能夠分掉別人大部分的注意力,那麼就意味著,相應地能夠減少秦家,減少爺爺那邊的壓力。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之前不是也打算給自己打造一份不在場證明嗎?。

    因此,他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說:「都是自家兄弟,我當然會去麗水園湊熱鬧!」

    見越千秋飛也似地出了門去,蕭敬先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足足好一會兒,他才輕輕拍了拍手道:「來人,叫聶兒珠來見我。」

    須臾,一個看上去相貌平平無奇,扔在街上不會引起任何注意的中年人就走了進來。他沒有行禮,沒有說話,只是非常恭順地站在那兒。

    「之前你說的消息確切嗎?」

    「確鑿無疑。」聶兒珠這才開了口,聲音竟是有些尖利。如果越千秋還在這裡,一定會發現和牙朱這種內侍的腔調頗為類似。而當發現蕭敬先突然沉默了下來,他就恭恭敬敬地說,「殿下這些年來一直孑然一身,如果皇后還在,絕對會非常遺憾。南朝皇帝雖說圖謀不小,可殿下順勢接受南朝想要為殿下保媒的這等好意,卻也不無好處。」

    原來,在越千秋來此之前,蕭敬先早就知道朝中那幾位大人物的意思了。

    「我還不用你提醒。」他冷冷斥責了一句,見此人立時低下頭去再不吭聲,他知道這看似畢恭畢敬的態度不過是這條老狗的一層皮,便輕描淡寫地說道,「既如此,你放出風聲,就說我這王府沒有王妃不像樣,所以打算向大吳皇帝求娶一個宗室女。」

    聶兒珠登時抬起頭來,剛剛一直都顯得恭順的臉上赫然滿是驚愕。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是,在發現蕭敬先看向自己的視線竟是流露出幾許寒意,他不禁訥訥說道:「可殿下之前不是還說,迎娶宗室女對越千秋來說,是最好的出路嗎?怎麼現在您自己……」

    「我怎麼想就怎麼做。怎麼,他越千秋一個被撿回來的小子都能肖想宗室女,我蕭敬先肯求娶宗室女子,那是瞧得起她們,難不成皇帝還會不願意?」蕭敬先說著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下去吧。你若是辦不好,我就差遣別人!」

    聶兒珠面對蕭敬先那強勢態度,終於敗下陣來,只能低頭應喏告退。而等到他一走,蕭敬先剛剛那猶如少主不耐煩囉嗦老僕的表情立刻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哂然冷笑。

    他固然一直在苦苦追尋姐姐和外甥的下落,卻並沒有打算被人玩弄於掌心。這傢伙在他招募僕役之後就找上門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在南朝隱姓埋名這些年如何如何,當年姐姐又是怎樣交待的,以為他就真的會那麼輕信?

    反倒是越千秋,這小子能夠在知道別人的盤算之後,第一時間來通知他預作準備,無論是真的怕麻煩,沒那閒工夫,還是不願意看他被人操縱,他都領這份情。

    那小傢伙總算還有良心!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16 19:59
第五百零五章 收買和反收買




    金陵城中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仿佛黑雲壓城一般。趙青崖即將丁憂去位,裴旭不願意將首相之位拱手讓給越老太爺,而帝黨中堅鐘亮又跳出來和越老太爺爭奪主導,而越家姻親秦家被人指斥和北燕三皇子勾連……所有這些事件,讓朝堂之中無數想站隊的官員無比猶豫。

    這可是非此即彼的大事件,如果在這上頭投錯注,那麼將來一輩子就完了!

    然而,就在無數雙眼睛都在留意處在風波最中央的越家時,越家除卻越老太爺之外最受關注的越千秋,次日一大清早卻沒事人似的施施然出了門。

    前一天他被很多人目擊到去了秦家,雖說在路上人就神秘消失,秦府門外的書生沒人看到他,可聯想到他玄刀堂掌門弟子的身份,足以讓人認為他憑借高來高去的本事進了秦府,見到了秦家兄弟。可如今秦家仍舊被人團團圍住,自然很多人都相當好奇他這會兒的去向。

    而越千秋這一次也沒有遮掩行跡的意思,在眾多眼線的親眼目睹下,他帶著幾個伴當直接來到了麗水園。很快,一個消息就飛速散布了開來。

    越千秋親自出馬,借來了皇家別院麗水園,而蕭敬先這個武英館山長連同武英館那些學生,則是兵分兩路,一路請來了金陵城最好的大廚——永寧樓的劉一刀和天水居的趙慶水,一路請來了最好的戲班德天社,將在此擺三天的流水席,唱三天的大戲!

    昨天白蓮宗宗主周霽雲方才被鐘亮爆出查無此人,乃是其妹周霽月冒充,今天武英館上下就在滿城風雨的當口如此高調慶祝一樁無關緊要的「交流」勝利,怎不叫人瞠目結舌?

    麗水園中即將三日狂歡的消息一經流傳,也不知道多少人一片嘩然。

    有人嗤笑秦家自詡為越家的姻親,如今秦家明顯已經是岌岌可危,一貫和秦家兄弟走得頗近的越千秋卻還只顧著自己縱情享樂。但是,更多自覺了解越千秋這個人的,卻完全不信越千秋會真的不管秦家死活。

    絕對有陰謀!

    於是,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硬著頭皮接受了這筆生意的德天社,就再次遭到了各方面的施壓,全都是逼迫他們打探麗水園那邊的虛實。而其中的重點,就是打探蕭敬先和越千秋是否金蟬脫殼,借著狂歡為由,悄悄脫身到外頭攪動風雲。

    不過一個上午,還沒進麗水園的德天社班主尚雲兒簡直是焦頭爛額。因為除卻那些明裡暗裡的要求,如裴家這等素來強勢的,甚至直接要求往他的德天社中塞人,混進麗水園中打探虛實,他叫苦不迭的同時,卻又深知他根本無力拒絕裴氏這種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別看他平日裡游走於權貴之間,長袖善舞,瀟灑自如,可他不過是一個從頭牌戲子到自己立山頭組班社的昔日名伶而已,哪裡就真能扛得住那些權貴?自忖這種要求拒絕不得,否則日後在金陵寸步難行,他只能低聲下氣一一答應下來。

    因此,夾帶了各方難以拒絕的人士硬塞進來的七八個人,將一個比從前人員暴增三分之一的德天社帶進麗水園時,尚雲兒言行舉止無不戰戰兢兢,在這明明是初冬的日子裡,只不過緩步行走,他竟硬是捂出了通身大汗。

    尤其是被人領著走過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路,見到那個在亭子前對幾個少年指指點點說話的青年,他更是大氣不敢出。蕭敬先在民風彪悍的北燕尚且被人稱之為妖王,又在叛逃到大吳之後混得風生水起,此等不講道理的人,哪裡是他能夠得罪的?

    然而,將近不惑之年的尚雲兒只希望蕭敬先能夠忽略自己,卻沒想到那個理應是蕭敬先的青年突然撇下四周圍那些少年,把目光轉向了他,緊跟著,竟是指著他對旁邊一個身材挺拔,容貌俊秀,可此時卻顯得有些懶洋洋打不起精神的少年問了一句。

    「千秋,你聽說過這位尚班主的傳奇嗎?」

    越千秋今天是純粹來混吃混喝的,聽到這話,再看到尚雲兒那佝僂著腰,極度小心翼翼的樣子,他不知道蕭敬先干嘛拿這位德天社的班頭開涮,但還是順著那口氣問道:「哦,我平時不太看戲的,什麼傳奇?」

    「尚班主從前是慶雲社的頭牌,可惜遇人不淑,被班主當成搖錢樹使勁壓榨,不但所得極其微薄,甚至還把他出賣給某些權貴。他忍辱負重多年,這才最終拿到了老東家的把柄,隨即和賞識他的一位恩客聯手,把那位狠毒殘酷的班主給送進了大牢。

    那種烏漆抹黑的地方,哪裡是養尊處優的老班主能呆的?人當然是不到十天半個月就一命嗚呼。這時候,尚班主卻堅決不肯接慶雲社的爛攤子,一面堅稱不能謀奪老班主的心血,自己卻另起爐灶,拉了一大批老人過去。現如今,金陵好像沒有幾個人記得,當年風光一時的慶雲社了。」

    此時在場的慕冉和周霽月也好,宋蒹葭和白葭也罷,全都不是金陵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越千秋又是對看戲這事兒沒多大興趣的人,所以聽到蕭敬先侃侃而談,前頭那四個人頓時一愣一愣的,越千秋卻只拿眼睛端詳著尚雲兒。

    見這位身材微微發福,看不出昔日那頭牌戲子顛倒眾生風采的中年人赫然正在微微顫抖,他就嘖了一聲:「不管怎麼說,如今都只有德天社,沒有慶雲社。不過我倒更好奇另一件事,尚班主的那位舊恩客,現在怎麼樣了?」

    「呵呵。」蕭敬先笑了一聲,用雲淡風輕的口氣說,「當然是死了。堂堂朝廷三品官員,一把年紀了卻還想多添一個兒子,吃藥太多,縱欲無度,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此時此刻,涉世未深的慕冉和宋蒹葭以及白葭全都大為鄙夷,而剛剛在聽蕭敬先講述之中,就已經隱隱猜到結局的周霽月,倒是並不意外。她雖說還不是十分明白蕭敬先一見面就揭人家短的用意,可她卻知道,這會兒自己這幾個人留在這兒很礙事。

    於是,她笑著對宋蒹葭和白葭打了個手勢,隨即帶頭轉身離開,等到她們追了過來,低聲問到底什麼狀況,她轉頭看見慕冉也撓了撓頭匆匆往自己這邊跑來,她就低聲說道:「晉王殿下顯然是在打什麼主意,反正有千秋呢,我們不用去管他們!」

    宋蒹葭頓時哦了一聲,隨即就笑吟吟地說:「周姐姐,你這千秋兩個字叫得好順口呀!除了你之外,還有那只小猴子會叫越九哥,其他像我們這樣的誰不是叫九公子?」

    周霽月沒想到會被人調侃這個,微微一怔後,她就大大方方地笑道:「都是當年叫習慣了。那時候還小,千秋怎麼說我就怎麼叫,再加上越老太爺還讓我叫他爺爺,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地亂叫一氣。你們也可以這麼稱呼,他這個九公子又沒有那麼大的架子。」

    「九公子是沒架子,可他眼睛一瞪發威的時候嚇人極了!」雖說夾在一群女孩子當中,可慕冉此時倒沒有什麼不自在,反而偷偷摸摸往後頭張望,隨即壓低了聲音說,「我那幾個師兄師弟就不說了,連慶師兄都對九公子推崇得很。我是不敢想像我開口直呼他名字。」

    「就是就是!」宋蒹葭頓時在旁邊起哄,「反正除了那個小胖子,越老太爺,晉王殿下,我就只聽周姐姐你叫過他的名字。」

    那邊廂幾個少男少女們正在說笑的時候,越千秋站在蕭敬先身邊,眼見尚雲兒那額頭冷汗滾滾,而蕭敬先還在那仿佛閑聊一般繼續說著尚雲兒這些年的經歷,說著其聲名顯赫之下的累累屍骨。

    那些娓娓道來的細節,越千秋只看尚雲兒的反應,就知道絕對沒有冤枉這位金陵第一班的班主。

    果然,隨著那個帶人進來的護衛也輕手輕腳退下,尚雲兒終於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聲音顫抖地說:「晉王殿下,小人知罪。小人實在是沒辦法,裴相爺和好幾家大人強壓下來,小人只是區區一個戲班的班主,實在是推拒不得,眼下外頭還有好幾個他們塞進來的人……」

    尚雲兒也是實在驚懼於蕭敬先的神通廣大,要知道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蕭敬先竟然能在這麼短時間內,不動聲色打聽到自己過去許多鮮為人知的往事,和這種狠角色做對,他如果再不知好歹,那麼人家只是日後要他性命,這位說不定立時三刻就要他的命!

    原原本本將那些大人物的要求和盤托出,他就俯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吭一聲,直到耳畔傳來了一聲輕笑。然而,他卻清清楚楚地分辨出,那並不是蕭敬先的聲音。

    「晉王殿下,沒想到我被人惦記也就算了,你這個外來戶也這麼被人惦記,果然是北燕的妖王名聲在外嗎?現在你知道德天社被人摻了沙子,你說該怎麼辦?」

    「打打殺殺,還是裝成不知道?嗯,這樣都不太好,折衷吧。」蕭敬先笑吟吟地眯了眯眼睛,說出來的話卻絲毫沒有他的表情那麼客氣,「好歹回頭也要抓幾個人出來,否則豈不是顯得咱們這兒如同篩子似的?」

    尚雲兒頓時面如土色,緊跟著,他就察覺到有人在面前蹲了下來。眼角余光看到那雙鞋的尺碼,他確定那便是外間傳言小小年紀就心狠手辣的越千秋,心裡正緊張,卻沒想到越千秋一開口第一句話,卻顯得非常體諒人。

    「既然尚班主識時務,我們也要對得起他,不能讓他日後在金陵城裡呆不下去。」

    可尚雲兒很快就意識到,那只是自己的錯覺!能和妖王混在一塊的,自然也是妖孽!

    「要抓人,也不必急在一時,畢竟也要廢物利用不是?聽說尚班主多才多藝,這些年編了很多曲子?我這兒正好有一位落魄才子寫出的絕妙好詞,需要一個人編支曲子,你能不能全力以赴在中午時編出來?」

    說到這裡,越千秋又仿佛自言自語道:「有些讀書人,為了成名無所不用其極,一面在秦家鬧事,一面對我搖尾巴,只要能夠名動金陵,還愁他不賣同伙?」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16 19:59
第五百零六章 閨怨詩的新用法



    之所以沒幾個人把主意打到那兩位金陵城裡同樣赫赫有名的大廚身上,一來是因為這兩位大廚都是廚藝世家出身,祖上曾經有人被召入宮**職,各家達官顯貴家中,也常常會有廚子跟著他們學藝,所以和一貫被當成是賤業的戲子,地位自然稍稍有所不同。

    二來則是因為,大廚這種職業,都是活躍在後廚,除非忙完,否則接觸不到前頭那些貴人。而且,這次永寧樓和天水居的兩班人馬,早先就有說法,道是他們直接進駐麗水園整整三日,完全不出來,別人也就只能在可以進出的德天社身上下功夫了。

    劉一刀和趙慶水兩位大廚彼此關系素來不錯,可對外人都有些牛脾氣,此次他們原本不是那麼好請的,奈何出身各大門派的少年們這數月以來沒少在金陵城裡「行俠仗義」,還真被他們和兩家小輩拉上了一點兒關系,於是兩人拗不過高額的報酬再加上幾個心愛小輩的死纏爛打,再加上東陽長公主捎了話,他們就帶著徒子徒孫來了。

    麗水園是皇家別院,廚下的區域原本就很不小,兩家人從上灶掌勺,做點心的,到切配的打雜的,統共二三十號人窩在這偌大的地方,非但不顯得擁擠,反而很是寬松。蕭敬先和越千秋都沒派外人上這兒來負責廚下事宜,然而,東陽長公主卻派了得力心腹桑紫過來。

    只憑這一點,從兩位大廚到下頭的那些人,每個人都能明白,此次的事情到底是誰罩著。

    而在他們忙活的時候,前頭咿咿呀呀的唱詞聲,悅耳的絲竹管弦聲,已經飄過幾面牆頭,漸次傳了過來。

    德天社在金陵城乃是頭號出名的戲班子,請得起他們的,往往得是頂尖的權貴,即使是劉一刀和趙慶水兩位在家也是被稱之為老爺子的人,這些年就算是過生辰又或者其他節日,卻也只因緣巧合請到過一次,小的們就更加不用說了。

    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人不知不覺就分了心。可就在這時候,一個清脆的擊掌聲突然響起,緊跟著就是一個女子說話的聲音。

    「各位師傅,九公子剛剛讓我傳話,難得唱大戲,各位到麗水園忙三天,如果只得聽沒得看,那也實在是太遺憾了。不是忙三餐的時候,請各位輪班過去捧個場。尤其是劉師傅和趙師傅,大戲台那兒還給您二位留了座。」

    聽到這話,別說兩家小字輩的徒子徒孫同時歡聲雷動,就連劉一刀和趙慶水也覺得有些意外驚喜。畢竟,名聲顯赫的大廚固然有人追捧,家裡也殷實,平時被徒弟們尊稱老爺子,被下人們尊稱老爺,可到底地位還沒有那麼高。

    因此,兩個關系不錯卻常常較勁的金陵名廚彼此對視一眼,最終年紀最大的劉一刀就笑著說道:「那就請桑紫姑姑回頭對九公子一聲,大伙兒承情了,多謝!這三日裡呆在麗水園不回去,咱們保管拿出十八般武藝來,從今兒個午飯開始到第三天的晚飯,八頓飯絕不重樣!」

    兩位大廚說到做到,這一日中午那一桌桌十幾個碟碗盤子攢珠似的席面,吃得總共四五十個少年,外加那些前些日子惴惴不安的教授們個個喜笑顏開,贊口不絕,連看戲的精神都分散了不少。

    而本來就屬於吃貨的越千秋,更是覺得心滿意足,之前他就讓桑紫帶去的承諾,因此問明飯菜都上齊之後,他就直接派人把劉一刀和趙慶水給接了過來。

    哪怕往常在廚房裡說一不二,就連永寧樓和天水居的東家都得倒過來奉承他們,可畢竟不是官身,當兩位年紀都在五十開外的大廚被人領到戲台對面那座二層小樓,一級一級上樓梯時,一前一後兩個人雖說見過無數達官顯貴,卻還是有點兒緊張。

    畢竟,那一大一小據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惹是生非的祖宗!

    當看到樓梯口有個俊秀少年郎等著,還笑吟吟地伸手攙扶他們時,兩人那緊張的心情這才舒緩了一些。走在前頭的劉一刀剛開口叫了一聲小哥,打算探聽探聽裡頭那兩位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就只聽那邊廂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千秋,兩位大師傅還沒上來嗎?」

    「來了來了!」

    兩個大廚聽到攙扶他們的少年立刻答應了一聲,立時瞪大了眼睛。這個笑得猶如鄰家小兒的少年,便是市井之中幾乎被妖魔化的那個越家養孫越千秋?

    前頭的劉一刀反應慢了一點,竟是硬生生被越千秋拽住胳膊,與其說攙扶,還不如說是生拉硬拽進了那軒敞的憑欄小廳。而落後幾步的趙慶水則是愣了一愣,方才跟上,等到進入那小廳時,他就只見劉一刀已經被越千秋按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而在這寬敞的地方,除卻主位上的蕭敬先,和剛剛進來的劉一刀和越千秋,再加上他,竟是再也沒有任何一個旁人了!

    對於這種根本完全沒有意料到的局面,趙慶水不禁空前警惕了起來。他怎麼都不覺得,自己兩個只會做菜的老家伙有什麼值得人家賞識,甚至要單獨接見的地方。就在他心中打鼓,只覺得事有反常即為妖的時候,戲台上已經絲竹大起,一個婉轉的聲音再次唱了起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縻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疑眄,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聲溜的圓。」

    這短短幾句,劉一刀頓時悚然動容。他一向是愛聽戲的人,這次答應邀約,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據說蕭敬先這邊竟是請來了等閑不赴普通人家堂會的德天社。此時,他下意識地一拍大腿贊嘆道:「真真好唱詞,德天社什麼時候請動了這等妙人給他們寫出如此好詞來?」

    趙慶水卻比老兄弟更加謹慎些,聽到下頭叫好不斷,而中間那主唱的身段窈窕,瞧著像是德天社這兩年力推,不少世家公子捧過的一個名伶,他見蕭敬先和越千秋對視一笑,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唱詞聽著新鮮,敢問晉王殿下,九公子,莫非是武英館哪位才子做的?」

    「武英館那些‘才子’,也就只能騙一騙鐘小白那些自以為是的家伙,他們要是能寫出如此好詞來,那就可以去考狀元了!」

    越千秋嘿嘿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這世上的才子多的是,一個個自嘆懷才不遇,只可惜沒有碰到伯樂。今天德天社的人一唱,回頭這首小令就能傳遍金陵城,再接著,那位自嘆青春蹉跎的才子,就能夠名動京華了!」

    此話一出,趙慶水大吃一驚不說,剛剛已經早一步坐下,卻因為唱詞而贊口不絕的劉一刀更是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新詞?而且是尚班主今天剛在這兒拿到,現編的曲兒?」

    「那是。」越千秋笑眯眯地說,「是新劇牡丹亭,一大早德天社過來的時候,我才剛把幾段詞給尚班主,沒想到尚班主在編曲上那麼有天分,竟然這麼快就編出了一段新曲子來。」

    蕭敬先則是不動聲色地接口道:「我倒覺得,你們這些南邊的讀書人就是不夠直接,要自薦直接上就是了,偏偏要寫什麼宮怨詩,寫什麼傷懷的小令,拐彎抹角到費盡心思,這才送到你面前,人還扭扭捏捏地不肯露面,這不是婉轉,這是矯情!」

    「誰讓越家之前的鶴鳴軒出品,已經成了京城的一塊招牌?每逢鶴鳴軒出書,多少文人雅士都想著一睹為快,或者說挑刺點評?人家就算是想要展露才華,也得防著我拿過去之後,一口咬定是鶴鳴軒出品,所以才只肯給一段。當然,相形之下,這小令還不算是投名狀。」

    越千秋一面笑眯眯地說,一面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即衝著趙慶水和劉一刀狡黠地擠了擠眼睛道:「其實我請二位上來,除了請你們看戲,還有一件事相求。」

    終於來了!

    趙慶水心中一跳,生怕老兄弟被蠱惑住了,貿貿然開口答應卻陷了進去,連忙重重咳嗽一聲,在蕭敬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九公子是什麼事?」

    「你們有沒有興趣出一本食譜?」

    聽到是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趙慶水頓時目瞪口呆。良久,他和劉一刀交換了一個眼色,見劉一刀竟是陡然之間興奮了起來,他大叫不好,可已經來不及了。這位多年和他齊名的金陵名廚一下子跳起來,大叫一聲道:「有興趣,當然有興趣!」

    眼見劉一刀興奮地和越千秋接洽起了掛到鶴鳴軒名下出食譜的種種事宜,縱使趙慶水之前心中如何警惕,發現越千秋竟是一本正經說起了出書事宜,他漸漸也動了心。這年頭尋常書生固然想要出書,可他們這等已經功成名就的大廚,何嘗也不想讓自己名垂青史?

    因此,在一來一往詢問了幾次之後,當趙慶水聽到越千秋不但要出食譜,還打算出農書,出算經,出各種雜記……他終於把之前的顧慮丟到了九霄雲外,竟是和迫不及待的劉一刀沒什麼兩樣,以至於當蕭敬先笑眯眯地叫了人上來把他們帶下去吃飯,他都有些不情不願。

    這兩位年紀很不小的大廚帶著幾分失魂落魄下了樓,戲台旁邊的尚雲兒立時注意到,自己戲班子裡兩個被裴家塞進來的眼線悄悄靠近了過去,竟是急不可耐地和那兩位兜搭起來。他看在眼裡,卻沒有露出任何異狀,直到趙慶水和劉一刀吃完飯離開,那兩人才重新回來。

    「尚班主,剛剛那首曲子的唱詞,真是之前你剛拿到的?」

    「沒錯。」尚雲兒仿佛不明所以似的點了點頭,「是九公子給的絕妙好詞,特意讓我編曲的。說是一個懷才不遇的書生所寫的一部戲,這只是裡頭的兩首小令,如果九公子肯給他這部戲譜曲出書,他不但會把全本奉上,還能對九公子有其他貢獻。」

    聞聽此言,那兩個裴家的眼線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拔腿就走,另一個則惱火地瞪著尚雲兒道:「尚班主,相爺吩咐過,你和越千秋還有蕭敬先若是見面,事無巨細都得對我們把話說清楚,你最好放明白一點,若再有這樣知情不報的,你自己知道下場!」

    眼見那人撂下這話扭頭就走,想到越千秋和自己說話時那笑眯眯的溫和口氣,蕭敬先揭他過去時的不動聲色,雖說知道自己把眼前這麼個小角色和那一大一小兩個大人物比實在是很無稽,可尚雲兒還是忍不住暗罵了一聲。

    就是有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狗腿子,裴相才永遠鬥不過那位出身微寒的越老太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17 19:58
第五百零七章 宰相鬥毆,皇子跳樓
  



    麗水園中,武英館的師生們因為蕭敬先履行承諾,而進入三日狂歡之際,這一天的早朝卻一再延遲,最終推到了將近午時方才開始。這是近年來少有的情況,

    然而,考慮到政事堂首相趙青崖已經上書請丁憂,而次相越老太爺又身陷姻親被士林指通敵賣國的醜聞,在帝黨內部,更是被兵部侍郎鐘亮從背後捅了一刀,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能理解皇帝推遲朝會的無奈。

    可是,當大大小小的官員終於站在了各自的站班位置,方才有人進來通知,道是北燕三皇子之前血書請求謁見,皇帝已經同意在今日見他。這下子,四下裡頓時一片竊竊私語,立時有人發現,之前皇帝親自封爵賜官的晉王蕭敬先,今天竟然並沒有登場。

    盡管正兒八經的大吳親王們都沒有什麼實權,就算沒有被分封去封地,留在京師金陵城裡的例如英王李易銘這個皇子,也並不經常出現在朝會上,可蕭敬先竟然真的不上朝,煞有介事在麗水園中和一群出身江湖的少年們胡鬧,這還是讓眾多文官們嗤之以鼻。

    而裴旭更是仿佛沒看到站在自己前列的越老太爺,輕蔑地冷笑道:「那蕭敬先不過是想要撇清自己和三皇子的關系罷了,可他生於北燕長於北燕,現如今卻連家國都不要了,這種人哪裡值得信任!也只有利欲熏心,貪得無厭之輩,這才會重視這等樣人!」

    越老太爺雖說頭也不回,可後背有多少視線射過來,他卻清清楚楚。他照舊一如既往揣著雙手,隨即淡淡地說:「裴相還請慎言,給蕭敬先封爵賜官的,是皇上,你想用你剛剛那兩個成語,諷諫皇上用人不當嗎?」

    裴旭沒想到越老太爺竟然能如此厚顏無恥地曲解自己的意思,頓時氣得直發抖。可他好歹還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只能硬梆梆地冷笑道:「北燕賊子狼子野心,豈可輕信!」

    「哦,那當初是誰主張和狼子野心的北燕媾和,邊境上死幾個無關緊要的草民不要緊,只要把北燕皇帝出兵的借口堵回去,人家就不會打過來的?」

    裴旭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怒吼一聲就大罵道:「老匹夫,你這是斷章取義!」

    「我不過是復述你當初的原話,你就氣得說我斷章取義,要不要多找幾個人來對質,又或者去問問御前奏對時原封不動記錄的起居郎,讓他來做個見證?」徐徐轉過身來,見裴旭那臉色漲得如同豬肝色,越老太爺卻似笑非笑地又踏前了一步。

    這下子,身材和裴旭一般高的他幾乎和對方面對面,說話那熱氣都能輕易噴在彼此臉上。而他卻沒有直接挑釁,而是先咧開嘴,露出了滿口保養得相當不錯的白牙。誰也不知道,這位早年苦日子裡掙扎出頭的當朝次相,沒有青鹽刷牙,怎可能有這麼一口好牙。

    看得裴旭心裡發毛,越老太爺這才不緊不慢地說:「裴相,今天我就把話撂在這兒,政事堂首相的位子就算你看上,這輩子也別想染指。我就算真的陰溝裡翻船坐不上去,你也休想。你可不是我,你們裴家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某些人死個七八回都足夠了!」

    「越太昌,你敢威脅我!」裴旭本來就不是脾氣好的人,此刻一時暴怒,竟是再也克制不住心頭被撩撥起來的火氣,猛地掄拳就往越老太爺臉上砸去。

    對於這一幕,後頭那些調入金陵不久的中層官員中,有不少都嚇了一跳,而前頭的高層官員,卻都見怪不怪,兵部尚書葉廣漢甚至有些牙疼似的輕輕用中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面頰,目光完全低垂了下來。可偏偏在這時候,他聽到耳邊傳來了鐘亮的話。

    「葉大人,如今首相大人上書請丁憂,次相和三相竟是不顧體統,在這朝會上大打出手,您……」

    「關我什麼事?」葉廣漢眉毛都沒動一下,口氣卻滿是譏誚,「你想要和越老兒爭,就自己捋袖子上,別來攛掇我。以為我是會被人隨隨便便指使的蠢貨?」

    鐘亮差點沒被葉廣漢這口氣給噎得嗆著。他原以為葉廣漢當初和越老太爺爭過兒媳婦,而且還鬧得越老太爺的幼子離家出走,據說兩個人從來針鋒相對,還曾經動過手,必定是死對頭,誰知在如今這個關系到越老太爺是否能成為首相的節骨眼上,葉廣漢竟當起縮頭烏龜!

    他正在暗自氣惱時,卻只聽前頭這位尚書大人突然又呵呵一笑:「再說了,就裴旭那養尊處優的小身板,鬥得過曾經親手打死過山賊的越太昌?」

    果然,隨著葉廣漢這話,已經敏捷躲過了裴旭三拳頭的越老太爺突然冷笑一聲:「事不過三,所有人都看到,我已經讓你三次了。你自己要找死,那可不怪我!」

    隨著這句話,就只見越老太爺驟然抬手出拳,那迅疾的出手速度,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而這一拳不偏不倚,直接打中了裴旭的下巴,以至於剛剛還暴怒想要還嘴的三相大人中拳之後腦袋一仰,牙齒一合,直接重重咬住了舌頭。

    這下子,他痛得整張臉都糾結在了一塊。

    眼見裴旭竟是捂著下巴蹲在了地上,連呻吟慘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也不知道多少人看向越老太爺的目光中生出了深深的畏懼。而一擊制勝的越老太爺,卻只是吹了吹拳頭,這才不動聲色地說道:「老了,力氣小了,想當初我一拳勉勉強強也能捶死一個人。」

    你老人家當年是個倉吏,可不是屠夫吧?

    就在無數人心中瘋狂腹誹時,隨著不斷傳來的擊掌聲,剛剛還亂哄哄猶如菜市場的偌大地方逐漸安靜了下來。就連剛剛蹲在地上的裴旭,也勉勉強強站起身回到了原位。

    今日皇帝乃是御殿上朝,可本朝宮殿並不算雄偉壯觀,別說遠遠比不上當年的大隋,就連後來的衛朝也及不上,所以,那小小的大殿,也就只夠容納三四品以上高官。

    至於其他官員,大多得在風地裡等在外面,豎起耳朵聽裡頭到底在說什麼。

    好在大吳歷代皇帝都是體恤臣子的人,朝上不說廢話,而且此時這上朝的時辰延遲到了午時,又早就吩咐給官員們備了點心,因此這會兒人們倒是不至於腹中空空等著。眼見前頭的高官們進入了大殿,就有人聽到一個內侍出來,高聲大叫道:「皇上宣見北燕三皇子!」

    隨著這個聲音,本來還剩下最後一絲竊竊私語的室外頓時鴉雀無聲。處於最後列的人悄悄往後張望,卻並沒有立時三刻見到人影。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們方才感覺到有一個人影從身旁走過。北燕的服飾本該比南邊更加緊湊,或者說緊身,可每一個看到三皇子正面、側面或者背影的人,全都能夠清清楚楚地發現,這位三皇子不但臉色不好,而且驚人的消瘦。

    那身原本應該緊身的皇子冠服,竟是被他穿出了寬袍大袖的感覺!

    然而,就在每個人都覺得,三皇子會徑直進入大殿的時候,拾級而上的他卻在走完最後一級台階時,直接站住了。他旋風似的轉過身看著下頭無數官員,聲嘶力竭地吼道:「我受父皇之命出使大吳,卻先被奸佞樓英長陷害,被撇在金陵,而後越家小賊又陷我於不義!」

    他也不管底下一時如何嘩然,自顧自地重重提起右臂掄拳叫道:「我堂堂大燕皇子,天潢貴胄,竟是被一群酸腐儒生污蔑勾結商賈之流,簡直是辱我太甚!今天我便在此賭咒發誓,我的父皇,大燕皇帝他日必然會揮師南下,洗干淨我今日濺血於此的羞辱!」

    說完這話,在眾多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之中,就只見三皇子敏捷地翻上了一旁高高的欄杆,隨即閉緊眼睛縱身往下一躍。那一瞬間,驚呼聲此起彼伏,甚至有年邁官員因為看到這一幕驚駭太甚,直接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眼看從高處跳下的三皇子就要血濺當場,引發一場無法彌補的血案,高處殿前值宿的侍衛當中,兩人慌忙飛躍而下,而下頭廣場上亦是有幾個侍衛疾呼連連撲上前來試圖救人。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隨著一聲暴喝,一個人影從旁邊出來,後發先至,一下子竄到三皇子正下方。

    然而,和所有人以為的接人不同,此人竟是在情急之下飛起一腳,凌空踢向了那位北燕皇子的屁股!隨著人被他這一下踢得墜勢稍減,他又往上啪啪兩掌,正好打在了三皇子背上,眼見人因為這幾下反彈的力道而再次飛起,他立時屈膝蹬地,猛地一躍,勾手把人穩穩當當接了下來。在這幾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後,他方才把三皇子交給了兩個侍衛看管。

    直到這時候,其他人方才認出,那赫然是左將軍齊南天。可還不等有人生出這是做戲的嘀咕,靠旁邊兩人架著才能勉強站立的三皇子卻用虛弱而怨毒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了幾句話來。

    「今日我不死,明日我也會死!我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旦夕且死,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無信無義,無膽無勇的南朝君臣,能夠得意到幾時!」

    此時此刻,剛剛聞訊從大殿中趕出來的裴旭登時臉色鐵青。

    昨日那一樁原本對他非常有利的突發事件,因為今日三皇子這極其慘烈決絕的一躍,很可能即將滑落到他難以預測的深淵!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0-20 12:13
第五百零八章 爭先

        



    「就差一丁點,北燕三皇子就死在了我大吳皇宮,各位覺得,那時候會是怎樣一個情形?」

    從前只有三四品高官能夠進來的大殿中,此時此刻卻破天荒猶如菜市場一般擠了上百號人,差不多六品以上官員全都被皇帝召進來了。一貫言辭溫和到有些軟弱的皇帝,在疾言厲色問出了這句話之後,見底下鴉雀無聲,他便重重捶了捶身下的座椅,隨即站起身來。

    「越千秋是奉朕的命令,去接觸北燕三皇子,希望能夠將這個素來以軟弱無能著稱的皇子籠絡過來,大吳只要少許扶持一下他,雖說不奢望他能夠入主東宮什麼的,但只要他能夠野心勃勃在北燕做出點什麼事,牽制一下北燕皇帝,那麼也就夠了。」

    皇帝毫不諱言自己對越千秋的吩咐,見底下頓時傳來了嗡嗡嗡的議論聲,他就怒斥道:「可三皇子到底也不傻,知道若是被人傳出和我大吳有什麼勾連,回去之後勢必更加舉步維艱,畢竟,當初樓英長就直接把他丟下不管!所以他一直都不冷不熱,難得千秋成功把他拉去見秦家兩兄弟,結果就是這一出圍堵賣國賊的猴子戲,把什麼都砸了!」

    不管皇帝往日如何溫和好說話,此刻這前所未有的憤怒態度擺在這,誰也不想貿貿然站出來做這出頭鳥。哪怕對皇帝原本意圖不以為然的那些人,一想到之前三皇子險些死在當場,也能明白這種嚴重事件的後果。

    就算三皇子曾經被人認為是面團團似的沒用人,可是,當初這位素來軟弱的北燕皇子既然能夠直接殺了那個飛揚跋扈的內侍,今天又能那樣決絕地縱身一躍,他要求死誰攔得住?

    真要是北燕皇子就這麼死在了大吳,哪怕北燕國內叛亂據說還沒解決,那位本來就剛愎的皇帝振臂一呼,不顧一切引數十萬雄師南下,誰來擔負這個責任?

    沒人懷疑三皇子是與人配合做戲,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齊南天並不是早就在欄杆底下等著接人,而是在距離頗遠的地方,而且若非那一記飛腳和兩下掌擊減弱了下墜的速度,這會兒三皇子說不定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在一片寂靜之中,最先站出來的卻是戶部尚書李長洪,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沉聲說道:「北燕三皇子和秦家兄弟見面的事,理應不曾聲張出去,那麼,那些書生圍堵毆打秦家老二,如今又將秦家大門團團圍住鬧事,這背後總歸脫不了有人指使。此事絕對該徹查!」

    早些年還有人指望李長洪這個戶部侍郎制衡一下越老太爺這個戶部尚書,可直到越老太爺榮升次相,而李長洪卻成了戶部尚書,人們卻失望地發現,李長洪不但沒起到作用,反而成為了越老太爺的代言人!於是,這個徹查兩字一出,底下立時傳來了反對聲。

    其中裴旭的反應最最激烈:「這萬萬不可!士林學子又不知道朝廷大事,他們也只是為了一腔義憤這才站出來的,縱使做得有些出格,讓學官出面申飭就行了,如果大張旗鼓地徹查,只會激起反面效果……」

    他這話還沒說完,一旁就傳來了兵部侍郎鐘亮那陰惻惻的聲音:「裴相如此激烈反對,莫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生怕被人查出了幕後主使?」

    裴旭沒料到越老太爺尚未跳出來,鐘亮竟是直接當了馬前卒。可下一刻,他就意識到鐘亮不是為越老太爺衝鋒陷陣,而是因為揣摩聖意皇帝分明是由於三皇子險些身死而雷霆大怒,鐘亮自然想博取天子歡心。當然,說不定人是想要混淆視線!

    又氣又惱的他暗罵了一聲狗腿子,也顧不得自己和鐘亮鷸蚌相爭,會不會讓越老太爺漁翁得利,打足了精神反唇相譏道:「鐘大人,早先你在國子監冬會上指使令侄鬧事,昨天又在武英館大放厥詞鬧了笑話,現在你還敢給我扣帽子,我看這事情背後是你指使!」

    老虎沒打著,反而惹得一身騷,鐘亮兩眼圓瞪,心裡卻意識到不能讓越老太爺置身事外。正當他拼命開動腦筋,想要把越老太爺拉進來時,他就聽到了那個不緊不慢的可恨聲音。

    「查是要查的,畢竟三皇子都險些以死明志了,雖說未必需要給北燕一個交待,可各位不覺得,不應該給皇上一個交待?既然裴相和鐘大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你們兩個不妨聯袂去一趟秦家門口,和那些書生嘮嘮嗑,問問他們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了?」

    越老太爺這話前半截刁鑽,後半截刻薄,而裴旭和鐘亮聞言卻無不覺得,越老太爺這看似挖苦的表態,是因為事情完全與己無關,所以才挑他們相鬥。

    氣咻咻的兩人你眼瞪我眼,卻都覺得對方最最可疑。想起自己此次無端背黑鍋,不等皇帝最終做出決斷,兩人就齊齊主動請纓。

    「皇上,臣願意前往……」

    「皇上,臣也願意……」

    「好,既然你們兩個願意擔綱,就你們聯袂去查吧!」

    看到皇帝順勢准了,其余官員無不松了一口大氣。幾乎大多數人認為煽動那些書生的是裴旭,一小部分人認為是野心勃勃的鐘亮。至於剛剛那場裴旭大敗虧輸的鬥毆,此刻竟是再沒有一個人提起,就連裴旭也只是用手遮擋下巴,即便口中舌頭再疼也不得不暫且壓了下去。

    大事要緊!

    今日早朝原本就沒有什麼其他大事或者說,真正的大事也不會放到這種純粹禮儀的場合來談,而是早就分別溝通而後決策了下去因此,在這突發事件後,皇帝陰著臉拂袖而去,其余人等自然是紛紛而散。

    李長洪本打算和越老太爺單獨說道幾句,卻沒想到有幾個翰林圍了過來。他剛想要走,可袖子卻冷不防被越老太爺一把抓了個正著,知道老上司意思是讓他留下,他只能無奈照辦。

    「越老相爺……」

    沒等其中一個翰林把話說完,越老太爺就似笑非笑地打斷了:「趙相的好意,我很感激。只不過,各位既然心不甘情不願,那麼合作兩個字也就無從談起。我這個人就算要結黨營私,也不要別人施舍的善意,也不會接納似乎我欠了他八百兩那種別扭人!強扭的瓜不甜!」

    見幾個人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越老太爺就順勢拉起李長洪,笑吟吟地說:「老李,走吧,我給你看看千秋倒騰出來那本算經,這小子真是從故紙堆裡翻出花來了!」

    直到前戶部尚書和現戶部尚書聯袂而去,幾個連話都來不及說就被拒絕的翰林中,方才有人狠狠罵了一聲:「果然是泥腿子,還沒當上首相就如此猖狂,若是讓他當上了那還了得!」

    「他猖狂又怎麼樣?他是算准了我們不會去投靠裴旭和鐘亮!」

    「裴旭也就罷了,畢竟家世顯赫,而且官位一直顯赫,鐘亮算什麼?連自家侄兒都要利用,此等薄情寡義的小人,哪裡是能夠倚靠的?可恨,趙相爺怎會如此倒霉,如若太夫人能夠再長命百歲一點那就好了!」

    在同伴們七嘴八舌發牢騷之際,其中一個翰林卻突然輕輕吸了一口氣。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其他人都跟著他離開大殿。等到了外頭,見四周圍沒有別人,他才輕聲說道:「這次趙相爺丁憂,政事堂少了一個人,他推舉了誰?」

    盡管幾個人都是趙青崖的門生,可如此隱秘的事,就連他們也不可能知道,當下就有人沒好氣地說:「趙相爺除了讓人帶出過話,讓大伙兒小心謹慎,別上竄下跳,對越老兒客氣一些,別的就什麼都沒說,誰知道趙相爺推薦了哪位。」

    對於這樣的回答,那個示意眾人出來的翰林這才嘿嘿一笑,隨即信誓旦旦地說:「我說一個人選,各位自己心裡斟酌,兵部尚書葉大人,趙相爺推薦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他!而且按照這位老大人的資歷,他是有資格和越老兒還有裴旭掰腕子的。和他一比,鐘亮算逑!剛剛越老兒和裴旭打起來的時候,我看到鐘亮在後頭挑撥,葉大人理都沒理他!」

    當越老太爺和李長洪走進戶部衙門的時候,頓時引來了好一陣騷動,也不知道多少小吏急匆匆地迎了出來,一時間,老太爺的呼聲不絕於耳,以至於那些在越老太爺離任之後方才來這裡任職的各司郎官全都為之咂舌。

    而到了政事堂也一直都分管戶部,卻幾乎再沒有親自回到這兒來的越老太爺,此時也褪下了在人前的冷淡,笑吟吟地挨個叫著眾人的名字。等進了李長洪平日理事的那座小廳,背著手的他這才突然頭也不回地問道:「你有興趣到政事堂占個位子嗎?」

    李長洪正在低聲囑咐一個跟自己的心腹小吏去沏茶,乍然聽到此言,他那張臉頓時完全僵住了。再看那小吏比他還要緊張驚駭的樣子,他連忙擺擺手吩咐人退下,隨即就疾步上前道:「這種話豈是能隨隨便便亂說的?」

    「我從來不說沒把握的話,做沒把握的事!」轉過身的越老太爺說得擲地有聲,心裡卻想,在朝中這一畝三分地,沒把握的事也要說得有把握,做得有把握,這才是處世之道。

    見李長洪一臉糾結,分明是不知道該說感興趣,還是若無其事表示沒興趣,他就衝著這個老下屬哂然一笑,自己再次轉身,徐徐來到了正中一副掛著天下財計的匾額下方。

    毫無疑問,這是他親自寫的!

    「我雖說提拔過不少人,但大多數人官位還不太高,至於我家老大……呵,本朝就沒有過父子宰相。這次難得政事堂空位子,為免你覺得我有好事不照顧自己人,我總得和你把話說清楚。如果推你進去,好處在於你跨了最後一步,壞處在於排位靠後。可不推你進去,好處在於你可以像葉廣漢一樣把根基壘堅實一些,壞處在於不知什麼時候有位子騰出來。」

    他重新扭過頭來,眉頭的皺紋都笑得舒展了開來:「當然,不管你選擇哪一種,就像現在趙青崖推葉廣漢一樣,我日後下來的時候,也自然會推你。所以,你得自己選。」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