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44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6 09:37
第五百六十九章 講義氣的小胖子?
   



    「英王殿下,英王殿下!」

    不同於一大早就回家補眠的越千秋,小胖子早上被蕭敬先送回宮時,正好恰逢朝會,於是親眼見證了裴旭罷相事件,而接下來又興奮得睡不著,因此晚飯都還沒吃,困意上來的他就直接撲在寶褔殿的寢殿之中,睡了個昏天黑地。

    此時此刻被這連聲呼喚給叫醒,小胖子那起床氣簡直是強烈到爆。他幾乎是氣咻咻地把枕頭砸了出去,隨即怒喝道:「叫什麼叫?就算是天亮了,我忙了這麼多天,多睡一會兒不行嗎?不行嗎?」

    這一連兩個不行嗎,後一個幾乎完全是吼出來的,那個內侍哪裡不知道這位主人的脾氣,雖說已經是極其戰戰兢兢,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英王殿下,晚上越九公子敲了登聞鼓,隨後和趕到的武德司都知沈錚大打出手。據說,沈錚那會兒動了殺手,連太祖皇帝造的鼓台都被他徒手拆了大半,而越九公子也出手狠辣,沈錚後腰上那一腳非同小可……」

    小胖子本來滿心氣惱,可聽到這話,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他先是掏了掏耳朵,又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並不是在做夢,他方才直接赤腳跳下床去,一把將那前來稟奏的內侍拖了起來,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這是真的?你沒騙我?」

    「小人不敢!皇上雷霆大怒,已經把登聞鼓那兒的巡鼓衛士和沈錚以及越九公子直接召去了寧福殿,那幾個衛士似乎已經被放出來了,但越九公子和沈錚……」

    小胖子絲毫沒發覺,那內侍說話間非常自然地直呼沈錚之名,卻對越千秋一口一個九公子。沒等人把話說完,他就一個手勢讓其打住,隨即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父皇沒讓人來叫我?還有,越老相爺人不在家,居然任由越小九胡來?長公主呢?晉王殿下呢?」

    這一連串問題,那內侍一個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唯有低頭老老實實地說:「皇上並沒有派人來叫您,可小人得知消息之後,覺得事情非同小可,雖說吵了殿下安眠,但還是不得不先告訴殿下一聲。至於越老相爺、長公主又或者晉王殿下是什麼情形,小人實在是不知道。」

    小胖子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你這不知道那不知道,還急急忙忙跑來干什麼?說話也不知道把該打聽的都打聽清楚!趕緊替我更衣,我要去寧福殿!」

    這會兒,小胖子根本就顧不得自己還沒完全睡飽這種小問題了,也完全沒去理會往日和越千秋那點過節和齟齬他自認為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暴虐衝動的的自己了,當然分得清楚好歹,哪怕越千秋平日裡有千萬個不客氣,可從來沒坑過他同時他很明白沈錚的居心。

    自從當年那出金枝記之後,他父皇對越千秋都還一如故往呢,沈錚卻對越千秋動了殺心,否則之前也不會趁著神弓門徐厚聰帶著大批子弟叛逃,趁機布局想要把越千秋牽扯進去。

    這一次,鐵定是沈錚看到裴旭倒台,生怕越千秋那位厲害爺爺進一步得勢,越千秋水漲船高,於是搞出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堂。

    匆匆換好衣服,小胖子立時就三步並兩步衝出了門去,結果才到門口卻被冷風逼了回來,一連打了三個噴嚏。等到手忙腳亂又收拾了一下不斷流鼻水的鼻子,他一把搶過內侍遞過來的貂皮大氅,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這才再次衝出了門。

    作為昔日馮貴妃這位天子寵妃的寢殿,寶褔殿距離皇帝的寧福殿不過一箭之地。再加上連奔帶跑的小胖子幾乎是全速衝刺,只用了一會兒功夫就已經趕到。

    可即便如此,他在大冷天裡這麼急急忙忙跑了一趟,站定之後不免雙手支撐著猶如灌了鉛一般的膝蓋,喉嚨也被冷風刺激得又干又啞,心裡恨得牙癢癢的。

    沈錚,這大半夜的你不讓我好好睡覺,我記住你了!還有越小九,今天我可是為了你才在寒風瑟瑟裡跑出來,這個人情你非得好好還上我不可!

    小胖子休息了好半晌,最終站直了身子,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平復了呼吸,這才一步步登上了台階。守衛此地的內侍早就發現了他的到來,可裡頭皇帝正在大發雷霆,他們也不敢隨意通報,反而還指望著小胖子能進去勸一勸那位平生第一次發那麼大火的天子。

    因此,當小胖子到了門前,兩個內侍慌忙開門,其中一個接過他解下的大氅之後,更是低聲說道:「英王殿下,皇上火氣很大,這會兒裡面只有九公子和沈錚。」

    小胖子那邁出去的腳頓時停了。他疑惑地瞥了一眼那個說話的內侍,皺眉問道:「越老相爺呢?他人怎麼沒來?」

    「越老相爺今夜留值政事堂,聽說是知道這件事之後,他……」那內侍猶豫了一陣子,最終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他氣暈了過去。」

    氣暈了這三個字落到小胖子耳朵裡,他只覺得有些癢癢,忍不住狠狠掏了掏耳朵,這才哭笑不得地說:「虧越老相爺想得出來,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這時候居然說氣暈了,誰信哪?我看越老相爺是不想跑過來和沈錚大吵大嚷,丟了自己的身份!」

    嗯,越老太爺不來也好,那位牙尖嘴利的老爺子登場,他就什麼用場都派不上了!

    小胖子自我安慰了一下,見那內侍噤若寒蟬不敢接話茬,他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隨即就往裡走去。這一次,他的步伐不慌不忙,盡顯沉穩,再加上那體態,很有幾分雄赳赳的氣勢。可當他繞過前殿的隔屏,剛打起簾子要進入後殿時,卻只聽咣當一聲。

    這一次,他是貨真價實吃了一驚。以父皇往日的溫和客氣講道理,這種砸東西泄憤的行為簡直是難以想像!他不假思索地衝了進去,腳下虎虎生風,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到了。

    「父皇息怒!」

    看到那個圓滾滾竄到面前,一把跪下抱大腿的小胖子,剛剛劈手砸了個茶盞的皇帝頓時有些發愣,等發現越千秋還大膽地抬頭看了小胖子的背影一眼,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指著越千秋就喝道:「瞧瞧你做的事情,把你爺爺都氣暈在政事堂了,你對得起他這些年來養育教導之恩嗎?快滾去照顧他,朕回頭再好好教訓你!」

    聽著這簡直稱不上發落的發落,越千秋狀若老實地答了一句臣遵旨,可爬起身之後,卻還對小胖子低聲說:「英王殿下,皇上可就交給你了,千萬勸著一點,大動肝火對身體不利……」

    回過頭的小胖子沒好氣地瞪了越千秋一眼:「都是你惹得父皇這麼生氣,現在還空口說什麼白話?趕緊去看看越老相爺,要是真把他老人家氣出了什麼好歹來,你就罪過大了!」

    見小胖子這話分明是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說的,皇帝心中暗笑,卻是疾言厲色地衝越千秋喝道:「朕還不用你操心,還不全都是被你氣的?快滾,還要朕把你打出去不成?」

    直到越千秋一溜煙似的跑得無影無蹤,皇帝剛剛那氣咻咻的表情方才一點一點地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冷漠。他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沈錚,隨即收回目光,輕輕摸了摸小胖子的後腦勺,這才把人拉到了身邊坐下。

    「沈錚,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不要玩文過飾非的那一套,你怎麼想的,怎麼干的,一五一十說給朕聽。」

    小胖子原本有些不安地扭著屁股,聽到皇帝這話,他猛地打了個激靈,這才一下子坐得端端正正,犀利的目光死死盯著面前的沈錚,只等對方回答皇帝的話。然而,他足足等了許久,最終都有些不耐煩了,這才聽到了沈錚那低沉的聲音。

    「臣只是覺得,裴相身上這一連串事件實在是發生得蹊蹺,很可能是越相想要大權獨攬,這才通過越千秋給裴相設下陷阱,誘其入彀,而且,臣抓到了越千秋密友慶豐年二人在裴家附近窺伺的證據,所以才把人拿回了武德司,准備審問!」

    說到這裡,沈錚突然重重叩頭,聲音裡竟是帶出了幾分激憤,「臣知道這些年來確實常常對越千秋針鋒相對,可臣確實是一片公心!如他這等身世可疑,來歷成謎,容易讓人趁機詆毀我朝,甚至危及英王殿下聲名的人,就不該存在這個世上!」

    小胖子聽到自己也被牽扯了進去,頓時面色難看得要命。然而,在他勃然大怒之前,皇帝卻突然哂然笑道:「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是朕一向縱容偏愛這小子,讓你這大公無私的一片苦心喂了驢肝肺?」

    如此誅心之問,換成是從前的沈錚,一定不敢回答,唯有叩頭明志而已,可他之前在鼓台對越千秋真的動了殺心和殺手時,就已經把生死置之於度外,把心一橫便抬起頭直言不諱地說:「臣自知先斬後奏,有悖聖命,但臣絕不能容許越千秋這等刁頑小兒再囂張橫行!」

    「你因為千秋曾經被北燕編了一出金枝記,就覺得他是禍害,於是對他喊打喊殺,朕倒想問你,如果你也被人編造了一通類似千秋的流言,那麼為了家國天下,你是不是應該自刎謝罪,以防日後被人當作是可趁之機?」

    沈錚登時面色遽變。然而,他須臾便醒悟了過來,二話不說叩頭道:「如若真有此事,不用別人追究,臣也決計會自刎斬除後患!就算是這一次,臣如果真的僥幸成功,殺了越千秋,臣自知罪大惡極,也當認罪伏法,引頸就戮,給越家和皇上一個交待!」

    小胖子忍了又忍,此時終於忍不住了。他竟是砰的一聲拍打身下的軟榻,整個人一下子蹦了起來,氣急敗壞地用手指戳著沈錚罵道:「簡直愚忠……不對,這不是愚忠,是迂腐,是短視,是愚不可及,是打著大公無私的借口,實際上只為你一丁點自以為是的念頭!」

    一口氣罵了好一陣子,小胖子這才暫且停止在腦海中搜羅更貼切形容詞的打算,繼續厲聲斥道:「你想過沒有,蕭敬先對越小九如同外甥,北燕皇帝先是一度許嫁公主,而後又讓他叫過阿爹,不管是真是假,如若他今天真的死在你手裡,北燕皇帝趁機聲稱是我大吳暗害了他和結發妻子的親生兒子,興師來犯,我大吳該怎麼說?」

    「這不可能,這簡直荒謬……」

    沈錚一下子無比失態,然而,他那前所未有尖利的聲音,卻在面對英王李易銘那雙惡狠狠瞪他的眼睛時戛然而止。意識到這個可能性確實存在,他頹然癱軟在地上,喃喃自語地說:「不,我沒有錯,越家祖孫一個把持朝政,一個迷惑儲君,他們是禍害,是天大的禍害!」

    「哼,抓不到把柄就捏造把柄,捏造把柄被人破局,就想著殺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堅持?我看這是武德司這幾年漸漸勢大,你這個都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只以為你權柄大,卻忘了這監察也好,偵緝也好,所有權柄都是父皇給的,父皇劃給你的界限你也敢突破,那今後你自以為正確的事情,豈不是全都要自作主張去做一做?嗯?」

    小胖子一口氣說了這一大堆,隨即方才意識到什麼,打了個寒噤後就慌忙看著皇帝說:「父皇,這儲君兩個字是沈錚說的,可不是兒臣說的,兒臣從來沒有自視為儲君……」

    他還沒把話說完,就只覺得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他僵硬地側了側腦袋,目光又從父皇的那只手挪到了父皇的臉上,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接下來,他更是聽到了一個讓他完全呆住的問題:「那朕問你,你想當儲君嗎?」

    哪怕一千次一萬次希望自己能夠早點被冊封為太子,可面對這樣單刀直入的發問,小胖子還是心裡一陣陣發慌。

    終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想!父皇只有兒臣一個兒子,兒臣也不是那種昏庸蠢笨如豬,衝動暴虐如虎的人,當然以儲君為目標,以當父皇這樣的好皇帝為目標。但目標是目標,兒臣至少知道現在自己還不是儲君,只能去努力!」

    他強迫自己不移開視線,一動不動地和皇帝對視,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緊張極了,甚至連藏在袖子裡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樣的過程足足持續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到父皇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容。這不是什麼嘲諷譏誚的冷笑,分明帶著幾分欣慰和贊許。

    「不錯,長進了。」

    盡管只是非常吝嗇的五個字,但還是足以讓小胖子喜上眉梢。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更加讓他安心的吩咐:「去一趟政事堂,慰問一下越相和千秋,朕必定給他們一個交待。」

    眼見小胖子干脆利落地答應一聲,隨即興衝衝離開了,皇帝這才低頭俯視著面如死灰的沈錚,冷淡地說:「千秋敲了登聞鼓,往你頭上扣了一頂誣陷裴家的帽子,想必你覺得很委屈?那麼,你硬是往千秋頭上扣了一頂誣陷裴家的帽子,你可曾想過越相會何等憤怒?」

    沒等沈錚把話說完,他就起身負手來來回回踱了幾步,最終頭也不回地說:「你掌管武德司,自詡金陵城上下種種事情盡在眼中,可你這眼界實在是太狹窄了一些。你以為朝堂上下那麼多人,全都不知道裴家這一連串事情有問題?早在你掀蓋子之前,越相和東陽都有密奏上呈,言說此中蹊蹺,你以為就你聰明?」

    裴旭只覺得一道炸雷瞬間劈在頭頂,緊跟著就聽到了更讓他萬念俱灰的話。

    「這些事情有很大的可能是北燕霍山郡主蕭卿卿的手筆,可沒有證據,朕也懶得查。裴家若是無縫的雞蛋,也不會因為有人挑唆兩句就出這麼多事,歸根結底,那是咎由自取!一個已經扶不上牆的所謂名門望族,就不要再占著顯要的位子了,就和你一樣!」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7 12:33
第五百七十章 裝暈和真暈
  



    盡管越千秋七歲就有宮籍,盡管他那位爺爺已經當了多年宰相,盡管他也不是沒有過夜裡走在皇宮中的經歷……但對於他來說,走進政事堂還是第一次。畢竟,他有出身沒錯,可以上朝也沒錯,但因為不是職事官,所以從來都沒有踏進過這座南朝真正的政務中心。

    哪怕是夜裡,這附近的所有建築卻依舊燈火通明,仿佛這黑暗皇宮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四周。而在這種平常百姓早早熄燈就寢,官宦人家除非飲宴也都開始休息的時間裡,他沿途撞上了好幾個抱著文書匆忙走路的人,每一個都會異常詫異地停下步子打量他,隨後恍然大悟地迸出了一個稱呼。

    沒錯,正是他那個在金陵城中如雷貫耳的稱呼九公子連越字都省了。

    而因為陪著他來的人是皇帝身邊最受信賴的內侍監陳五兩,沒有任何人對他的到來有什麼非議,只不過,當他走開的距離稍微有點遠時,那些議論就再也止不住了。只不過,正煩心於爺爺對今夜自己敲登聞鼓是什麼態度的越千秋,此時卻再沒興趣豎起耳朵聽人閑話了。

    可眼看快到最裡頭一間的時候,越千秋就只見走在前頭的陳五兩突然止步,要不是他硬生生止住身形,差點直接撞在對方背上。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陳五兩就笑眯眯地說:「皇上吩咐的是九公子去探望越老相爺,我就不進去了,先回去復命。你可得好好照顧越老相爺,萬一國之柱石氣出什麼好歹來,皇上可得唯你是問。」

    「是是是……」越千秋連忙干笑答應,等目送陳五兩轉身離去,人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他連忙一個箭步來到門前,側耳聽了片刻,就輕輕推開了房門。結果,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直接呆在了那兒,隨即就趕緊溜進了門去,一把掩上房門的同時,還趕緊放了門閂。

    屋子裡是個什麼情景呢?越老太爺正優哉游哉地坐在一張小圓桌前喝著小酒,面前四碟小菜,那悠然自得我獨酌的態勢,哪裡像是一個被氣暈過去的首相?

    「爺爺!」越千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快步上前之後氣呼呼在越老太爺面前一坐,他這才壓低聲音說,「你這是不是太大剌剌了?要知道,陳五兩剛剛險些就和我一塊進來了,要不是他臨時說要回去,看到你這樣子,你讓他怎麼去回報皇上?」

    「怕什麼?我說氣暈了,那就是氣暈了,現在能喝酒那也只是醒過來後借酒消愁,悲苦嘆息,只要陳五兩想這麼回報,那麼他就會這麼回報。只要皇上想讓人這麼認為,他就會一口咬定我是氣暈了。所以,起關鍵作用的不是我怎麼做,是別人願意怎麼想,希望怎麼想。」

    越老太爺閑適自如地往嘴裡丟了顆醬黃豆,他就斜睨一眼越千秋道:「登聞鼓敲上去手感如何?是不是很爽快,很刺激?」

    「爺爺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這不是被逼的嗎?沈錚一直都和我過不去,我上一次夠大度了,還推薦他去繼續挑擔子,可他是怎麼回報我的?直接抓了慶豐年和令祝兒,要不是我這一鬧,那兩個不知道怎麼被嚴刑拷打呢!」

    「哦,那你為什麼非要說是沈錚誣陷的裴旭?你就沒想到,沈錚說是越家陷害裴家,你反過來倒打一耙,這卻很可能歪打正著,讓裴旭脫身?」

    「如果我不這麼說,難道還去辯駁不是咱們越家干的,我到哪找替罪羊去?」越千秋說著就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容,「給他希望,讓他絕望,這才是最好的報仇方法。裴家人既然想讓我死,我沒讓他們死,只讓他們絕望,已經很厚道了。」

    聽到越千秋如此說,越老太爺微微眯了眯眼睛,平鋪直敘地說:「今天你在家裡補覺的時候,我拉了葉廣漢去看蕭卿卿,正好蕭敬先也在,霽月和宋小姑娘陪著蕭京京也在旁邊。」

    他輕描淡寫地將一整個見面過程提了提,等說到蕭卿卿最後的話時,他看到越千秋臉色一沉低聲罵了一句,他就不動聲色地說:「裴旭罷相致仕了,然後是沈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祖孫少了兩個最大的敵人。你知道,皇上對此是什麼態度嗎?」

    「皇上……」仔細想了想皇帝之前那與其說是和稀泥,還不如說是偏向自己的態度,越千秋就低聲嘀咕道,「皇上生氣的好像是沈錚,不是我……」

    「沒錯,因為皇上是明君,所以生氣的才不是你我,而是沈錚,倒下的才是裴旭!」越老太爺說著就突然一甩手,筷子上夾的那顆醬黃豆直接朝越千秋飛了過去,見越千秋一仰頭穩穩用嘴接住,隨即吧嗒吧嗒嚼著豆子衝自己做鬼臉,他才呷了一口酒說,「另一個原因,皇上和我的志向是一樣的。」

    這話如果捅出去,一定會引發軒然大波。畢竟,身為臣子,竟敢說自己的志向和天子一致,這是何等不知天高地厚,又或者說恬不知恥?

    然而,越千秋愣了一愣之後,卻是狐疑地問道:「爺爺,你的志向不會真是……」

    「天下大一統。」見越千秋那種倒吸涼氣牙疼的樣子,越老太爺就笑了笑說,「很不切實際是不是?北燕如今並沒有走下坡路,兩國交兵,大吳甚至在兵力上要略遜幾分,也就是在國力上不輸給北燕。如若真的就這麼直接打起來,只怕是生靈塗炭,死傷無數。」

    越千秋見爺爺還沒昏頭到要隨便亂打滅國之戰,他這才趕緊點頭道:「沒錯沒錯,爺爺英明!」

    「如果我在那叫囂要打滅國之戰,你就該罵我老而昏聵了吧?」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瞪了小孫子一眼,見越千秋干笑不說話,他就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一絲冷酷:「但不管想怎麼做,朝中都不能有那些私心太重的人。強求每個人都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不可能,但私心太重的人,關鍵時刻就很容易捅婁子。」

    越千秋立刻問道:「所以葉相和余相,在爺爺心目中是很適合的盟友?」

    「不是我的盟友,是皇上的肱股大臣,可以與之謀大事的人。」說到這裡,越老太爺沉聲說道,「沈錚如果不是懷有執念,揪著你不放,甚至因為你盯上了我,留著他卻也無妨,我也不想被人說恣意鏟除異己,可他自己禁不住別人算計跳出來,那就怪不得我了。」

    聽到這份上,如果越千秋還悟不透某些名堂,那他就是豬腦子了。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雙手支撐著桌面:「爺爺你早知道蕭卿卿在算計裴家,算計沈錚?你就這麼讓她做成了?」

    「北燕皇帝雖說號稱獨掌大權,可這些年來卻放任國中造反謀逆,前後兩次南下都草草而終,再者,恐怕在蕭卿卿眼裡,沒能留住那位皇後的皇帝,不配稱為雄主。我倒覺得,她並不看好過分強調勝者為王的北燕,所以才到了大吳來。這十幾年,我是沒注意到她,這是我的失誤,但自從跟她露出行跡之後,我查到的東西就很多了。」

    「蕭卿卿的紅月宮招攬了很多人,但其中不少都輾轉送去了北燕,你知道那是些什麼貨色?山賊、盜匪、刺客、狂徒……每一個都被她想方設法引薦到了北燕權貴門下,因為在北燕,強者為王,勝者為王,這樣的高手是很吃香的。那些年朝廷打壓各大門派,這些人留在大吳不過一草莽,到北燕卻是權貴門客,人上之人,你覺得他們會怎麼選擇?」

    越千秋聽在耳中,只覺得目弛神搖,心想難不成蕭卿卿是國際主義戰士,跑到吳朝這邊幫忙消彌那些動亂因素不說,還把動亂因素送去禍害北燕了?

    「她並沒有安好心。如果那些北燕權貴能夠任用這些出身南邊的豪俠狂客,然後在南下用兵時帶路,那麼她自然會聽之任之,放手看著北燕以北統南,可是,北燕雖說無數人想著南下,可心卻不太齊,彼此之間打打殺殺多了,這些本來最好用來帶路的拼到最後沒剩幾個。」

    說到這裡,越老太爺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笑容:「當然,這一點,那家伙功不可沒。」

    越千秋一下子就明白了。曾經在大吳武林中混過一陣子的越小四嘛,跑到北燕當了駙馬爺之後,發現了某些端倪之後,不下手才怪!就算某些權貴不把人當打手使,他也會把那些帶路黨全都坑進去的,蕭卿卿碰到這麼個潛伏者,實在是倒霉!

    「蕭卿卿真的不知道他的存在嗎?」

    越老太爺聳了聳肩:「我不確定她知不知道,不過想來以她的聰明,猜到我朝在北燕有人,那是肯定的。只不過,那家伙不是歸朝廷這邊聯系的,她就是再順藤摸瓜也想必抓不准。所以,想必她很快就換了個思路。」

    「既然北燕沒希望以北統南,那麼,大吳以南統北呢?」

    越老太爺輕輕敲了敲桌面,臉上露出了一絲嘲弄:「當然,我朝頗有一批畏懼北燕如虎的人,也有一幫沒事老拖武將後腿的家伙,不清理干淨,那是沒有辦法達成一致認識的。所以呢,她這個做事不擇手段的人,自然而然就幫著清理一下。」

    「你以為,之前樓英長爆出的一大堆官員陰私,是怎麼來的?就憑他親自潛伏南邊這幾年布設的諜探,能弄到那麼多一打一個准,鐵板釘釘的證據?你之前去北燕,沒時間關注那份名單……呵,那些家伙不是屍位素餐,就是悲觀懼戰,再要麼就是貪腐成性……一句話,幾乎沒好人,這肅清搞得不錯。」

    越千秋頓時徹底暈了。這是蕭卿卿站在樓英長背後,讓那位北燕秋狩司的二把手替大吳來了一場定向反腐……不對,是定點清除嗎?他實在不覺得,這年頭竟然會有人這麼國際主義,不對,這都不能說是國際主義了,嚴重一些就該說是叛國了!

    「爺爺,這麼明顯的情勢,樓英長不至於就這麼蠢到一點都沒察覺?還有,這些你怎麼知道的?總不成是蕭卿卿對你說的吧?」

    越老太爺輕輕呵呵了一聲,再次舉杯一飲而盡,隨即方才一抹嘴道:「蕭卿卿說了一半,我補上了一半。畢竟,這些年你影叔的江湖地位挺高,有些東西,他也打聽到不少。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至於樓英長……他查到的那些陰私裡頭,一多半都是世家子弟,其中好幾個裴家的,你覺得他會不會認為裴家勢大,他把那些事爆出來,我朝只會頭疼,而不敢動裴家分毫,於是造成了我朝內亂?」

    就在越千秋想要繼續追問的時候,他突然捕捉到了一個非常明顯的吱吱聲乍一聽仿佛是老鼠在啃木頭,可打死他都不信政事堂這防守最森嚴的地方竟然會存在人還在說話就敢翻天的老鼠。見越老太爺頓時閉口不言,他不用想都知道是有人來了,那吱吱聲不過是暗號。

    果然,只不過一會兒,他就聽到了一陣有些熟悉的腳步聲,腳步聲之後則是咚咚咚的敲門聲。只不過,敲門聲很克制,敲三下停一會,他甚至依稀能感覺到人把耳朵貼在門上。

    他還沒開口說話,就只見爺爺丟下手中筷子,飛一般溜到了明顯還有個被窩形狀的軟榻上,直接蹬掉鞋子,扒下衣衫,往裡頭一鑽之後就眼睛一閉,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老頭兒轉眼間就成了個被「氣暈」的病人。

    目瞪口呆的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殘羹剩飯,簡直想豎某根手指。

    這實在是太把人當傻子了吧!

    而門口的敲門聲終於結束,然後是小胖子那低低的叫聲:「越小九,越老相爺怎麼樣了?」

    聽到這聲音,越千秋再次看了一眼滿桌狼藉,最終不得不起身上前開門。發現外頭只有一個小胖子,不見其他隨從,他就把人讓了進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發現小胖子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了桌子上,緊跟著就看向了軟榻上的越老太爺。

    「我說……越老相爺也太把我當外人了吧?」小胖子徑直走到越老太爺榻前,一屁股往邊上一坐,隨即笑嘻嘻地說,「雖然我是奉父皇之命過來探望您老人家的,可您老人家都已經這麼明目張膽喝小酒了,還在我面前裝病,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越老太爺睜開一只眼睛,見大門已經被越千秋下了門閂,他這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唉聲嘆氣地說:「年紀大了,暈一下也是常有的事,不妨礙吃飯喝酒。孫子都被人欺負了,我要是連個樣子都不做,豈不是顯得很好欺負?英王殿下回頭還請替我稟告皇上,千秋我回去一定狠狠教訓。」

    小胖子立刻窮追猛打:「怎麼教訓?我可是為了他剛睡著就被人叫醒,急急忙忙趕到寧福殿想替他說情,就剛剛還把沈錚罵了個狗血淋頭!」

    毫不謙虛地表功之後,小胖子這才神氣活現地衝著越千秋輕哼一聲:「沈錚肯定落馬,可你這次隨隨便便敲了登聞鼓,父皇怎麼也得罰你,識相的就好好謝我,我幫你去想辦法!」

    對於小胖子這樣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態度,越老太爺不禁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沒等越千秋開口說話就呵呵了一聲:「英王殿下要是肯幫千秋一把,那千秋是得謝謝你。只不過,他這簍子捅得不小,如若連一點處分都沒有,那總是說不過去的。所以,你這好意我當然心領,但我覺得你不如換種辦法幫他。比如說,想個好一點的處分?」

    還不等越千秋抗議,小胖子就使勁一拍巴掌道:「這還不簡單?罰千秋去鼓台當半個月巡鼓衛士,讓他體會一下人家的難處和辛苦,那就行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8 09:47
第五百七十一章 恨煞我也!
  



    次相裴旭罷相致仕的這一日,注定將載入大吳的史冊。因為就在同一天,那些痛打落水狗的奏疏固然猶如雪片一般投了進去,而當天晚上,那突然響徹皇宮門前,周圍很多戶人家都聽到的登聞鼓聲後,竟是演繹了一場只有少數巡鼓衛士才看到的龍爭虎鬥!

    就連失意至極,只想著怎麼保住裴家百年基業的裴旭,聽了傳來的消息之後,也忍不住生出了希望。沈錚去查他裴家那一系列案子,由此竟揪住了越家,抓了和越千秋素來親近的神弓門弟子慶豐年和令祝兒,可越千秋不但去敲了登聞鼓,竟然還咬准了是沈錚陷害裴家。

    在裴旭心目中,不論兩邊誰輸誰贏,從沈錚和越千秋二人相爭的焦點來說,不論皇帝的板子打在誰身上,他和家人是被算計甚至誣陷了,這一點卻因此鐵板釘釘。有了這一場鷸蚌相爭,也許他這個本來已經被擠到一邊去的漁翁,有趁機得利的機會。

    於是,老宅燒掉了半邊,現如今從上到下的主人們都不得不搬進了一處別院的裴家,本應該由於別院處於冷清地帶,最大的支柱裴旭又罷相而門庭冷落車馬稀,可從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早上開始,裴家這座別院竟是車馬來往絡繹不絕。

    各房主人們或親自,或差遣下人往來金陵各家達官顯貴的府邸進行拜訪串聯,而往日依附於裴家旗下的那些官員,也紛紛前來回訪這其中,很有一些本來打算拋棄裴家,然後另尋高枝攀附的牆頭草,可發現裴旭罷相的結局說不定能扭轉過來,立時又改換風向了。

    一整個上午和下午,裴旭也不知道接待了多少人,許出去多少承諾,聽進去和說出去多少連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當他親自將一位曾經的親密盟友送到了別院二門的時候,眼見人上車離去,他這才頭也不回地對身邊一個心腹隨從問道:「可有消息?」

    知道裴旭問的是宮裡的消息,那隨從只能搖頭道:「皇上傳旨今日免朝,皇城至今還關著,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

    盡管今天反反復復確認的結果全都一致皇宮如同鐵打的一般,半點縫隙不露,裴旭在徒呼奈何的同時,卻也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惡意。皇帝竟然因為之前那一系列事件罷他的相,勒令他致仕,現在卻牽扯出了一貫信賴的沈錚和一貫偏愛的越千秋,我看你怎麼辦!

    他面露冷笑,很想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可身為世家子弟那一貫良好的教養阻止了他做出如此不像話的動作。當他一甩袖子轉身大步往回走之後,背後卻傳來了一聲嚷嚷。

    「相……老爺,越千秋來了!」

    盡管今天一直都有下人在叫出口後臨時改過稱呼,裴旭覺得異常惱火,可此時此刻聽到這個消息,他卻只覺得一顆心陡然為之一輕,竟是好容易才按捺住了那股油然而生的狂喜。

    他頭也不回,盡量用沉穩卻實際上輕飄飄的聲音反問道:「如果是來負荊請罪的,那就不用了。那種沒誠意的東西,我裴家不需要!」

    「負荊請罪?裴大人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個聲音,裴旭心下一凜,有心不管這個不請自來的惡客揚長而去,大不了有裴家養著的那些供奉來對付,可來者那囂張跋扈到極點的話語和態度,卻讓他的腳如同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然而,他不說話,不代表裴家其他人就沒有動作。

    剛剛那個對裴旭稟報皇宮裡什麼消息都傳不出來的心腹隨從,便是疾言厲色地喝道:「人都是死的嗎?竟然讓外人闖到了老爺面前,當咱們裴家是紙糊的不成?」

    「現如今的裴家,還就是紙糊的!」長驅直入的越千秋冷笑了一聲,看也不看那些圍逼上來的裴家家丁,站定之後抱手說道,「想來裴大人很想知道我和沈錚相爭一場的結果是不是?很遺憾地告訴你,沈錚構陷大臣,離間君臣的事發了,他這個武德司都知已經被打發去了瓊州府數星星,武德司管事的已經換了韓昱。」

    饒是裴旭剛剛心裡已經有所猜測和准備,還是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沈錚並不是他的人,只不過偶爾因為越家的事,會和他互通有無,平素那卻是一個堅定的帝黨。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跟了皇帝幾十年,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老臣子,竟然最終還是栽在越家……不,是越千秋手裡!

    主人還在心裡消化這樣一件大事,尚未來得及說話,下人們卻是充分發揮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主觀能動性。

    剛剛那個叫了人來的心腹隨從便悄悄朝那些圍上來的家丁打了個手勢,吩咐他們暫緩攻勢,隨即就大聲說道:「既然皇上已經以構陷大臣,離間君臣的罪名處置了沈錚,老爺被他構陷的事想必也能大白天下了!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隨著他第一個下拜稱賀,其他家丁立時依樣畫葫蘆,插蠟燭似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然而,眼見這一幕,裴旭非但沒覺得歡喜,反而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把這些馬屁精罵得狗血淋頭。

    消息是越千秋帶過來的,越千秋之前還悍然直闖到了這兒,態度蠻橫,又只說了沈錚遭到了皇帝的凌厲處分,並沒有提及先前和裴家有關的一系列案子全都被昭雪了,就這樣半拉子的結果,這些家伙竟然還能高興?都是豬腦子嗎?

    當裴旭看到越千秋那張幸災樂禍的臉時,他終於確認,自己那糟糕的預感恐怕要成真了。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越千秋衝著自己呵呵笑了笑。

    「裴大人,你們裴家這些人還真是聯想豐富。沈錚那所謂的構陷大臣,指的是他竟敢想要通過慶豐年他們小兩口,構陷我爺爺。離間君臣,指的也是他離間皇上和我爺爺,和你沒有半點關系。至於我昨晚上敲登聞鼓時隨口嚷嚷出是沈錚構陷了裴大人你麼,本來就是我信口開河,結果皇上查無此事,我狠狠挨了一頓訓不說,還被罰為巡鼓衛士半個月。」

    裴旭那一張臉頓時變成了雪白一片。而更加狼狽的,無疑是剛剛恭賀主人的那些狗腿子們。尤其是那個率先搶頭功的隨從,此時雙膝跪地的他整個人抖得如同篩糠似的,恨不得之前沒有搶恭賀主人即將官復原職這簡直要命的風頭。

    到底當過那麼多年宰相,在最初的心灰意冷之後,裴旭到底是強行振作了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重新昂首挺胸地平視著越千秋,冷冷說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不過是小勝了一仗就上門耀武揚威,要是皇上又或者你爺爺知道你這幼稚的行徑,你以為他們會覺得很高興?他們只會責你膚淺!」

    「裴大人提醒得沒錯。只不過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同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固然不錯,可我更喜歡報仇不隔夜。我半夜三更險些被人放毒物害死,也就是兩天前的事,可到底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裴大人覺得我的涵養就能好到若無其事,當要我命的人不存在?」

    昨天在朝上才被英小胖擠兌了一頓,今天越千秋重提舊事,裴旭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如果說在自己還是政事堂次相的時候,他想過大義滅親,把那個闖出大禍的兒子送出去平息眾怒,那麼在現如今自己已經罷相之後,他就完全絕了這麼一個念頭。

    只要自己送出去一個兒子,那麼所有人就會認定裴家已經虛弱到不能保護嫡系子弟,到時候,那些敵人也好,昔日的所謂盟友下屬也罷,全都會猶如嗅到肉味的惡狼一樣,齊齊撲上前來,將傳承百年的裴家撕得粉碎,食其肉,喝其血,直到裴家四分五裂,永不存世!

    因此,裴旭根本不理會越千秋的挑釁,故意毫不在乎地冷笑道;「既然你想看的都看到了,想說的消息也已經傳達了,是不是該走了?」

    越千秋哪裡會聽不出裴旭這鮮明的逐客令?然而,他既然特意過來,就不會那麼容易被打發走。眼見那些跪在地上恭賀裴旭的家伙,還在那裡沒起來,尤其是那個率先搶功的家伙腦袋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希望別人瞧不見自己,他不禁嘴角一勾,隨即方才抬頭看向裴旭。

    「裴大人怎麼這麼著急?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但今天既然跑這一趟,當然不是為了這些泄私憤的小事。好教裴大人得知,沈錚雖說被皇上發落了,但令弟和令郎,他們犯的事,很不幸,人證物證早就俱全了,所以,我去當巡鼓衛士之前,皇上臨時派了我一個差事。」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露出了一口整整齊齊的小白牙,一字一句地說:「裴家二郎私占民田,縱奴殺人,關說人命……林林總總八條罪名,都被人一樣一樣直奏御前了。當然,因為武德司此次鬧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皇上把案子交給了刑部和大理寺,讓我先來說一聲……」

    接下來越千秋還說了什麼,裴旭已經聽不見了。原本就只是死撐的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的最後一點記憶,赫然停留在越千秋那張臉近在咫尺的一剎那。而越千秋的最後那番話,更是讓他在失去最後一點意識前,都不由得咬牙切齒。

    「當初刑部尚書吳仁願和高澤之雙雙落馬的時候,我爺爺曾經說過,家裡子孫雖多,卻沒有把柄能讓人抓,雖說這話現在看來有些過頭,因為我家二伯父三伯父並沒有那麼消停,可好歹還有個能立時三刻給他們擦干淨屁股的人。可惜,裴大人,你沒有這樣的覺悟,你家也沒有這樣的人!一個個都只知道享用你的權勢,只知道給你拖後腿,你說你怎麼會不敗?」

    恨煞我也!

    越千秋只看裴旭昏過去前那面色鐵青的模樣,就可見自己把人氣成了什麼樣子恐怕,氣得腦梗心梗都是很有可能的。然而,他實在是懶得去同情這個咎由自取的家伙,因為如果不是裴旭沒有盡到一個家主的職責,怎麼會鬧到現在這田地?

    隨手把自己剛剛接住的,已經完全昏厥的裴旭丟給了那些裴家人,越千秋這才拍了拍雙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該傳的話已經都傳到了,就不留在這裡討人嫌了。如果裴家二郎准備潛逃,那麼麻煩再給我捎帶一句話。也不知道多少人正等著他潛逃,祝他好運!」

    大搖大擺出了裴家別院,越千秋只覺得後背心一直都集中著無數目光,想來不知道多少裴家人恨他入骨,恨不得把他這個得意便猖狂的家伙砍翻剁成八塊。

    可是,他眼下卻已經把裴旭和裴家拋在腦後了。

    因為,相比裴旭和裴家人,另外那個躲在後頭陰謀算計的家伙,那才是更加可恨的!饒是他從來都不喜歡欺負女人,還是個病得快死了的女人,可自從明白近來一系列事件,很多都出自蕭卿卿的手筆,他現在已經恨不得把蕭卿卿一劍穿心。

    這種心如蛇蠍,完全不顧旁人的女人,實在是太可惡了!

    因此,趁著他那個罰為巡鼓衛士半月的詔令還未正式生效,越千秋呼哨一聲喚來了之前放走閑逛的白雪公主,翻身上馬之後就徑直摸了摸馬頭。

    「去劉府,就是阿圓的家裡,沒忘了吧?」

    聽到一聲唏律律的嘶鳴表示鄙視,越千秋哈哈大笑,很快就一夾馬腹疾馳了出去。趁著那匹已經變成識途老馬的坐騎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中熟稔得穿梭時,他就在心裡反反復復琢磨著那位讓爺爺不惜胡攪蠻纏,也要把人騙進劉府的北燕霍山郡主。

    之所以把人安置在劉家而不是戴家,那不因為別的,而是基於一個非常樸素的緣由。皇帝賜給劉靜玄的府邸,曾經也是一座廢棄多年的皇家別院。和蕭敬先的晉王府不同,那是在劉靜玄沒回京之前,其長子劉方圓獲賜的,還在得到皇帝允准之後,大興土木翻修過的。因為都是皇帝從內府撥的匠人,別人頂多說皇恩浩蕩,完全沒想到別的。

    只有寥寥數人知道,這座府邸的地下,早就布設著無數縱橫交錯的地道,趁著翻修又重新加了很多布置!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0:35
第五百七十二章興師問罪和回憶殺

    自從當年率軍南歸,而且帶回來曾經在北燕頗有地位的四個家族,劉靜玄戴靜蘭師兄弟雖不曾立時三刻平步青雲,最初只不過官復原職,重回北面前線,但仍然雙雙得到了賜第金陵的榮耀,然後和別的將領一樣,留下了長子在京城。

    可劉靜玄並沒有在長子身邊留多少人,金陵城的這座劉府之中,他只留下了區區三個親兵隨侍劉方圓左右。但這三個人都是最受信賴的家將,之前劉方圓追著嚴詡這位玄刀堂掌門離開金陵的時候都帶上了,以至於眼下的劉府如果刨除名義上的歸屬權不提,其實可以稱得上是皇家別院。

    因為劉府留下的所有人,全都是皇帝撥付的。至於挑選這批人的……恰是如今真正的後宮管理者和內府管家,東陽長公主。平時這些人對劉方圓這個少主人恭恭敬敬,俯首帖耳,無所不從,旁人很難察覺到這一點,可今天越千秋在門口下馬進入時,感受就大不相同了。

    因為沿途所見的僕從,固然無一擋路,畢恭畢敬口稱九公子,可那種審視和評估他身上是否帶著兵器以及其他破壞力指數的犀利目光,卻和往日那種看待少主人大師兄兼密友的溫和無害目光大相逕庭。而這種感受在他叫了一個人過來問蕭卿卿居處時,達到了最高點。

    「蕭宮主在惜花居,她的下屬都安置在惜花居四周的四個偏院,每日採買他們可以派人隨行,但迄今為止,蕭宮主都不曾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對於飲食藥物也不挑剔。」說完這些之後,那個越千秋見過不止一次的劉府管家,便再次非常恭敬地躬了躬身。

    「九公子今日來得正好,皇上說是一會兒也要過來。雖說府裡內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還請九公子告訴蕭宮主,勞煩請她那些屬下安分守己地呆在屋子裡,不要造成任何誤會。畢竟,到時候長公主親自陪同皇上,容不得任何閃失。」

    越千秋原本是過來興師問罪的,此時聽到這麼一句話,他頓時好生無語。怪不得他出宮之前對越老太爺說到要去見裴旭和蕭卿卿時,爺爺笑得那麼狡黠,敢情是因為早就知道了那麼一個消息!

    心下有些鬱悶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罵娘的衝動,隨後問道:「晉王呢?」

    雖說越老太爺提過蕭卿卿對蕭敬先說日後一刀兩斷,可他完全不信蕭敬先肯斷了這條線索。然而,讓他意料不及的是,那個管家竟是搖了搖頭。

    「晉王殿下不曾來過,也不曾遣人問過蕭宮主病情。」

    「那蕭宮主那兒,還有什麼人?」

    「周宗主回武英館去了,宋姑娘陪著少宮主。還有兩位太醫署的御醫住在東廂,隨時預備有什麼問題可以及時診治。」

    太醫署的御醫都來了,居然宋蒹葭還留著?

    越千秋再也顧不得多問,當即讓人帶路。畢竟,劉府那麼大,他從前根本對這個叫惜花居的地方沒有任何印象。果然,等到跟著那個管家東拐西繞,最終來到了一座僻靜的院子麵前,看著月亮門上惜花居三個字,他簡直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

    那個四處都是演武場,跑馬馳道的劉府,還存在如此幽雅寧靜的處女地?

    劉方圓這個做主人的知道嗎?這不是劉府左近本來還有個誰都不知道的園子,然後在翻修劉府的時候留下了一條通道,這一回才第一次打開門通過去,讓蕭卿卿住的吧?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差不多就是現實,因為那座別院當初撥給劉府時,確實就留著一小塊區域單獨圍起。至於旁邊的那些鄰舍……誰會知道隸屬於皇家的那塊別院究竟有多大地盤,是不是完全賞賜給了劉靜玄,又是不是在翻修時造得別有洞天?

    當他踏進惜花居時,恰逢宋蒹葭和蕭京京一後一前從一座造型別緻的二層小樓中出來。前面的蕭京京低垂著頭,彷彿是哭過,後頭的宋蒹葭則彷彿是在勸慰她,兩個年紀相仿的小丫頭全都沒有看見他當然,也可能是他腳步太輕,渾像做賊似的緣故。

    「京京,別哭了,我醫術本來在回春觀就算不上號,那些太醫署的御醫也不見得有多少真本事,你娘肯定是裝病嚇唬人,卻連你這個做女兒的一塊嚇進去了!」

    「嗚嗚……」蕭京京卻抽噎個不停,直到宋蒹葭一個旋身乾脆擋在了她的身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才乾脆一下子投進了對方的懷裡,「娘一年到頭總有一段時間根本不在我眼前露面,就因為我偶爾撞見過一次她在生病,所以我這次才會用那個藉口追出來!」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止不住地簌簌落下,打濕了宋蒹葭的衣襟:「萬一她是真病怎麼辦?萬一她不是嚇我們的怎麼辦?宋姐姐,你實話告訴我,光是從脈象來看,娘到底是不是病?」

    宋蒹葭頓時支支吾吾了起來。如果憑藉醫術,哪怕她並沒有把蘇十柒請過來,可她還是理直氣壯地認定這就是病入膏肓的跡象。

    可既然越老太爺和葉廣漢這樣的宰相,晉王這樣來自北燕,在大吳也混得風生水起的貴冑,全都幾乎認為蕭卿卿那病不大真實,而蕭京京更是不願意相信母親是真的眼看快要步入死亡,她也就有些頭疼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那兩個禦醫把話說得活絡到十分,把人的心吊在半空中。哪怕這兩個醫術確實是挺精湛的,可就是這太過滑頭的人品,她非常鄙視,話裡話外就情不自禁貶低他們。

    因此,她只能含含糊糊地說:「看上去似乎是身體虛弱,可不管怎麼說,只要好好調養,用藥得當,那都是能夠痊癒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

    就在宋蒹葭硬著頭皮安慰蕭京京的時候,她根本沒有發覺,已經有一個人影繞過她們倆,悄悄閃進了背後的門裡。她只顧著摟了蕭京京快步去了西廂房,對這個新結識的好朋友頗有幾分說不出的憐惜。畢竟,她也承受過對她很好的師門長輩過世時的悲慟。

    而等到外頭那腳步聲消失,避免和兩個小丫頭碰面的越千秋,這才轉身往裡走。他有些奇怪這裡竟然沒有侍女護衛之類的人守著,可就算疑惑,他也沒有停下往裡走的腳步。直到打起一道簾子,看清楚那個斜倚在床上,正朝他看的人影,他方才輕輕吸了一口氣。

    這大概才過了多久……十天半個月有嗎?那個曾經把很多人迷得七葷八素的傾國妖女,怎麼就消瘦憔悴成了這個樣子?

    蕭卿卿自嘲地一笑,那笑容中依稀可見往日的顛倒眾生:「很驚訝我也有今天,是不是?」

    越千秋只不過微微一恍惚,就擺脫了那種目光被牢牢吸引住的詭異狀況。遙想從前那次的狼狽經歷,如今簡直輕鬆到不可思議,只從這一點,他就覺得,如果不是蕭卿卿放水,那麼,她那種魅惑眾生的吸引力,確實已經大不如前了。

    可如果這只不過是為了吸引皇帝親自過來呢?當然,如果真要是這樣,只要蕭卿卿當初不在武英館出現,即使出現也控制好那種能力,只要突兀現身在皇帝跟前,哪怕是一位閱美無數的天子,說不定也會輕輕鬆鬆上鉤。可是,既然有北燕皇帝那樣的變數,大吳這位天子不入彀中也是沒準的事。

    皇帝這種生物,自從誕生的第一天起,就是不斷產生意外的。

    心裡翻滾著無數念頭,越千秋決定自己掌握對話的導向。他直接搬了張椅子在距離床前四五尺遠處一坐,這才直截了當地說:「之前讓裴旭的侄兒挑唆書生抓秦二舅和三皇子相會,繼而打人;讓他兒子指使門客聯絡聶兒珠殺我;讓裴晦的小妾捅他一刀又放火燒房子;讓沈錚抓我的把柄卻最終把自己陷進去。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弄鬼,這沒錯吧?」

    說到這裡,他不等蕭卿卿答話就低喝道:「蕭卿卿,你很聰明,很厲害,但你憑什麼覺得,被你操控的人固然因為不知道你的存在而沒辦法找你算賬,而因此得利的人就會放過你?你知道,從古至今,那些玩弄人心的人,最終是什麼下場?」

    「裴南虛如果不是為了向上爬,不會利令智昏;裴旭那個蠢兒子如果不是為了討好父親,不會孤注一擲;裴晦如果不是貪婪成性,不會被女人反噬;沈錚如果不是只相信自己,不會以卵擊石。我甚至沒有在秤桿一頭放下小砝碼 ,只是吹了一口氣,做出選擇的是他們自己。」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用這樣八個字作為結語,擋回了越千秋的問題,蕭卿卿就形容冷漠地說,「更何況,我不需要你高興,不需要你滿意,因為這是南吳皇帝和你爺爺全都很滿意的結局。」

    就在越千秋氣得想罵人的時候,他突然依稀感到有幾個氣息出現在附近,其中有兩個非常熟悉。然而,那不是門前,而是牆後。他剛剛心中一動,下一刻,一個聲音就傳了過來。

    「郡主因為你很滿意這個結果,就覺得朕很滿意,越相很滿意,這樣的以己度人,是不是太自負了?」

    隨著這個聲音,一面牆悄無聲息地挪開,緊跟著,就只見兩個他從沒有見過的侍衛一馬當先,緊跟著,便是皇帝和東陽長公主一前一後彎腰從那一座突然出現的小門進入了屋子,最後頭還跟著兩個侍衛。

    越千秋急忙躥起來行禮,而皇帝卻擺手止住了他,目光須臾就落在了蕭卿卿的臉上。儘管那張曾經豔光懾人的臉,現如今因為疾病而顯得消瘦憔悴,但和皇帝對視時,蕭卿卿卻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剛剛那句話的影響,目光一如既往,清澈犀利到彷彿無形之刀。

    「朕見過你。」

    正在想皇帝接下來會說什麼的越千秋陡然聽到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他不禁呆了一呆,隨即立時尋思自己是不是要藉故告退,可緊跟著,他就發現自己的反應還是太慢了一些,因為大吳天子的回憶殺,實在是來得太急太快。

    「你居然是北燕霍山郡主?」皇帝的話又急又快,透著少有的驚怒和急躁,「那麼她是誰?朕當年遇到的她是誰?」

    當年的她……這難不成是說咱大吳這位皇帝和北燕那位死去的皇后有一腿麼?

    越千秋已經完全明白,自己真的聽到了了不得的大事。他忍不住求救似的瞅了東陽長公主一眼,卻只見這位一向對自己非常照顧的長輩,此時此刻目光完全落在了蕭卿卿身上,根本沒有分神週顧他。他知道自己最好悄悄離開,可腳下卻彷彿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

    「你已經猜到她是誰了,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面對蕭卿卿這樣一個反問,皇帝那張臉頓時變得一片煞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那不可能!朕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才不過二八年華,時隔多年也曾有過幾次再見,她一直都是未嫁女的打扮……」

    皇帝的話終於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蕭卿卿那嘲弄的眼神。顯然,只因為所謂未嫁女的打扮,便輕易相信一個女子云英未嫁,那實在是太滑稽了。

    然而,他和她僅有一次共度巫山,那還是因為多年不見再次重逢,他已年近四旬,她亦是快三十了,卻依舊看上去風華絕代,一夕暢談之後情不自禁,至今他還覺得那經歷恍若做夢,怎麼可能確認那個記掛了很久的女人是否完璧?

    遙想當年初見,她神似他成年時求之不得的那位閨秀,卻沒有那位閨秀的柔弱可憐,反而多了幾分堅韌高雅,自立自強。他想到從前自己立後不得,納妃又不得,便是因為心上人太過軟弱,只被太后一威逼就立時遠嫁,後來甚至怨艾早亡,一時非常珍惜那位偶遇的紅顏知己。可他怎麼想得到,後來那一段偶遇的經歷,很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別人的設計?

    就在皇帝心亂如麻時,蕭卿卿隨眼一瞥越千秋,突然似笑非笑地說:「你以為她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可你難道真的沒想過,她送給你養的那個兒子,到底是誰的骨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0 11:49
第五百七十三章千秋的腦洞

    越千秋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倒霉。

    幸運的是能夠在失去所有親人之後,碰到越老太爺把他撿了回去,不但讓他吃飽穿暖,讓他過上了在如今這世上堪稱人上人的美滿生活,而且還費盡心機為他另尋了一個靠山如果不是因為嚴詡這樣一個護短的師父,他也不會在爺爺之外又得到了東陽長公主的庇護。

    至於倒霉……自從那次北燕秋狩司的《金枝記》開始,他的身世就開始變得離奇曲折,走了一趟北燕之後更是多了一重身世疑雲,直到那次和爺爺攤牌,他仍舊發現,就連起初表現得好像對他身世瞭若指掌的爺爺,也未必真的瞭解一切。

    可今天真的直面蕭卿卿這個他非常討厭甚至痛恨的蛇蠍美女時,他卻發現,相比自己那非常不確定的將來,如果皇帝真的聽信了那番蠱惑力極強的話,那麼小胖子的將來……不,小胖子根本就沒有任何將來了,皇帝很可能無聲無息地讓其被消失!

    儘管他曾經很討厭暴虐衝動的小胖子,恨不得離人遠遠的,可此時卻沒辦法坐視。畢竟,小胖子哪怕並沒有完全改好,可到底沒以前那麼討厭了。更何況,誰能說蕭卿卿不是故意的?唯一的皇子萬一真的出點什麼狀況,偌大的王朝很可能因此風雨飄搖,這絕不是好結果。

    然而,越千秋更知道,自己對於小胖子的生母一無所知,如今蕭卿卿在這裡對皇帝冷嘲熱諷,字裡行間透露的意思便是,小胖子是北燕皇后生的,他要是不經思考就想開口插科打諢,把話題岔開,那不是幫人,而是害人!

    突然,迅速開動腦筋的他瞥見皇帝身後半步遠處,面色晦暗,眼神意味難明的東陽長公主,心中不由一動。他下意識地從腰間摸到了一枚金珠,直接悄悄屈指彈了出去。

    而這會兒的東陽長公主正竭力按捺滿心怒火,忽然覺得左上臂微微一疼,她恍然回神,等注意到正對著的越千秋正在那拚命對自己使眼色,她立時明白了他急的是什麼,剛剛那股噌噌噌直冒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心中更是哂然。

    早年越千秋是最討厭和那個小胖子來往的,可這些年同在金陵,抬頭不見低頭見,再加上小胖子沒了馮貴妃那種居心叵測的「母親」,她親眼看著兩個人是人前裝模作樣的死對頭,人後互相冷嘲熱諷的冤家。想著那些往事,她的臉色漸漸柔和了下來,突然重重咳嗽了一聲。

    「霍山郡主,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了。也許你說的那個女人確實是北燕先皇后,可逝者已矣,死無對證,全憑你一張嘴上下一合,證據何在?我皇兄登基至今,已經四十七年了,這四十七年來,也曾有人在他面前搬弄是非,借刀殺人,但那些人的下場全都只有一個。」

    東陽長公主用前所未有的殺氣騰騰語氣喝道:「那便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取死路,自尋滅亡!」

    幾乎在聽到東陽長公主反駁蕭卿卿的一瞬間,皇帝也立刻擺脫了最初的驚怒和慌亂。

    他畢竟不是墜入情網的年輕人,當初在那個孩子送來的時候,他就曾經懷疑過,猶豫過,尤其是把孩子放在馮貴妃身邊,眼看其一天天長大時,他那心情更是異常複雜。

    一方面,他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兒子,哪怕是身世可能有些問題的兒子,也比當年太后和群臣硬塞給他的嘉王要貼心得多。另一方面,看著那個大胖兒子一天天長大,性子卻不怎麼像他,也不怎麼成器,他又實在是不放心交託江山。

    也正因為如此,他遲遲不立太子,就是想仔仔細細確認那是不是自己的兒子,適不適合將來繼承天下,鎮守江山。然而,他才剛剛覺得小胖子總算已經成長了起來,這次算是做足了準備來見蕭卿卿,結果便認出昔日故人,遭遇了這樣一個讓他完全措手不及的消息。

    因為東陽長公主的話,他終究意識到了自己不只是蕭卿卿認識的那個李公子,還是大吳天子。他將臉上的那些情緒波動一時完全收斂了起來。只是看向蕭卿卿的目光,不免帶著幾分複雜難明的意味。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能免俗。不管當初的邂逅是不是別人有意為之,他最初驚豔和心儀的,原本是如今躺在床上的,曾經豔光四射的蕭卿卿,只是那時候她不曾透露真名,又對人冷若冰霜,讓人根本接近不得。

    而且,因為她作為妹妹出現,又甘為陪襯,而那個逐漸展露出他最無法抗拒特質的女人,又實在是太出色,以至於他最終還是忽略了那縷最初的驚豔,如今想來,她們姐妹那樣的談吐,那樣的博學,那樣的武藝……怎麼可能出自尋常人家?

    他最初礙於太后新喪,群臣虎視眈眈,生怕查訪她們被人抓住把柄,只能遺憾地失之交臂,等到後來終於完全握住權柄,騰出手去查時卻又毫無線索,竟是就那樣放棄了。那會兒他就該知道,這樣一對他根本尋不到半點線索的姐妹,絕對是有非同尋常的背景。

    收起萬千思緒,皇帝冷冷問道:「你就只有這句話想對朕說?」

    見皇帝的臉上和眼神中都看不出任何波動,蕭卿卿緊繃的後背突然鬆弛了下來,隨即淡淡地說道:「我該做的已經都做了,該說的也已經都說了,想必你現在已經明白,沒有再見我,更沒有再和我說話的必要。你如果不想相信,可以不信。至於讓那些太醫署的國手在我這兒浪費時間,更沒有必要,北燕的大夫並不比南吳的差,我的病在北邊無數名醫束手無策,到了金陵也是一樣。」

    說到這裡,她緩緩一個翻身側向了牆壁,留給屋子裡的其他人一個背影:「我命不久矣,也無心苟延殘喘。不管是紅月宮那點基業,還是京兒這個女兒,隨你們處置就是。言盡於此,慢走不送。」

    越千秋只希望自己此時的存在感能夠降到最低,然而,他卻非常無奈地發現,皇帝在盯著蕭卿卿那側影看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側頭看向了已經悄然退到角落中的自己。

    儘管只是瞥了一眼,並沒有說別的話,可他還是覺得後背心發涼,尤其是看到皇帝對自己招了招手,繼而率先轉身邁開步子往來時那道暗門走時,他非常頭大,唯有求救似的朝東陽長公主看了一眼。

    然而,他等到的只有東陽長公主的微微頷首。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只能非常無奈地跟在了皇帝的後面。當走進了那條不為人知的密道,眼見身後的門因為什麼機關而突然落下,他唯有沒話找話說道:「皇上,長公主還在屋子裡。」

    「放心,東陽這麼多年能夠讓那些恨透她的官員束手無策,靠的不只是她的手段,就算蕭卿卿沒病,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皇帝說著就轉身等越千秋走上前來,見他滿臉發懵,他就似笑非笑地反問道,「怎麼,你覺得朕的意思是說,你師父他娘原來是高手?」

    越千秋輕咳一聲,非常尷尬地問道:「難道皇上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要像你師父和你這樣,掄著大刀在前頭衝鋒陷陣,才是厲害。東陽擅長用人,今天朕帶的那四個侍衛,全都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四人合擊之術,差不多能頂你一個影叔。」

    越千秋不大相信地挑了挑眉,但到底沒有去傻到反駁皇帝。可皇帝卻看得出越千秋的不服氣,繼續一路前行,直到距離蕭卿卿的寢室已經很遠,他這才最終站定,氣定神閒地說道:「而且,你家影叔十有八九就在之前那屋頂上貓著,你說朕是不是不用擔心?」

    得知聽到剛剛那秘辛的人竟然還要多一個自己最熟悉不過的人,越千秋只覺得要多驚悚有多驚悚。可此時皇帝分明已經恢復了正常,他猶豫再三之後,還是忍不住把心一橫開口說道:「皇上,之前是我建議徵辟蕭卿卿的,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不,你沒有錯。」皇帝直接擺手打斷了越千秋的話,卻是看也不看越千秋那驚愕的表情,「是朕沒有早些想清楚當年舊事,結果被她鑽了空子。哪怕沒有你建議徵辟,她也一定遲早會來金陵,到了那時候,有些事情一樣沒法控制……朕想問你,剛剛她說的你信嗎?」

    越千秋本來就在琢磨著,怎麼樣自然而然地把話題拐到小胖子的身世上,此時皇帝竟是主動突然拐到這個話題上,他當然不願意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

    「要知道,皇上只有英王殿下一個兒子,甚至不用太聰明的人,都會知道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就很可能亂了皇上的心緒。而蕭卿卿既然是皇上昔日認得的故人,那麼她就更加有信心能夠用那番話讓皇上心緒大亂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隨即斬釘截鐵地說:「說實話,臣不相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想來皇上也是如此。雖然嘉王世子留京也快一年了,可皇上並不曾偏向過他,給他的待遇也只是稍稍勝過一般的王世子,遠不及英王殿下,皇上若是因此疑忌英王殿下,難不成覺得立嘉王世子為太孫比太子更名正言順?如果是那樣,將來置嘉王於何地?」

    「大膽!」

    皇帝突然斥了一句,見越千秋只是低頭行禮,臉上根本看不出什麼誠惶誠恐的表情,他不禁笑罵道:「你爺爺寵壞了你,朕更是寵壞了你……不過這一次你和東陽一樣,說得好!你小 子到底心軟重感情,想當初朕讓你和大郎結為兄弟,約為朋友,你不願意,說是當個敵人更容易刺激大郎奮發上進,現在看來,那番話真的不能說是推脫。」

    越千秋簡直淚流滿面。我是想距離小胖子遠點兒的呀,可那小子成天如同牛皮糖似的黏過來,甩都甩不掉,時間長了,總算也看出了那麼一點兒少得可憐的優點,至少比那個更喜歡裝的嘉王世子李崇明可愛一些。

    再說,他剛剛為小胖子說話,真的不是為了小胖子,他是為了家國天下!

    用這樣理直氣壯的由頭說服自己之後,越千秋就低聲嘀咕道:「臣沒有皇上說得那麼大公無私、臣只不過是想,蕭卿卿能用那種話來蠱惑皇上,別人說不定也會說類似的話。別人能噁心皇上,皇上難道不能寒磣別人?

    把蕭卿卿那番話改頭換面一下傳到北燕去,就說北燕那位皇后心儀的本來是皇上您,還給您生了個兒子。再說,這也不是沒好處的,晉王殿下找到外甥,態度絕對會進一步擺正,說不定還能爭取到更多的人……」

    「好了好了,滿口胡柴,朕不讓你停,你還胡言亂語上癮了是吧?在北燕散佈流言,說朕的兒子是北燕先頭那位皇后生的?虧你想得出來!」

    皇帝終於忍不住再次打斷了越千秋,見人偷瞥了自己一眼,這才低下頭去,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但剛剛那驚怒憤懣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念頭。

    男人對於兒女是不是自己的血脈,從古至今,那簡直是重視到幾近變態。甚至從前某些野蠻落後的遊牧民族,直接把從外族娶回來的妻子所生第一個兒子殺掉,又或者各種近親結婚,為的就是保持所謂的血統純潔性。至於皇帝這種存在,那就更不要說了。

    想當年那位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秦始皇,所謂的孕十二月而生,不早就成了一個笑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實則不是莊襄王,而是呂不韋的血脈?

    作為大吳天子,他怎麼能容許自己也在某種程度上淪為莊襄王那樣一個笑話?

    然而,當初北燕秋狩司能夠在南邊散佈那樣的流言,詆毀他的兒子並非親生,而是偷樑換柱,那麼現如今,倘若他能夠反過來利用蕭卿卿透露的這個消息,那麼是不是能反過來在北燕皇帝的胸口插上一把刀?

    更何況,晉王蕭敬先的南歸,本來就能夠佐證李易銘的一部分身世。

    但最重要的是,蕭卿卿既然送給了他將裴旭一黨掃除,同時又幾乎是逼著他把執念太深的沈錚拿下,如今卻又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那麼,她到底想要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0 20:13
第五百七十四章當斷則斷

    「你到底想要什麼?」

    蕭卿卿身前,此時此刻已經只剩東陽長公主一個人,那四個之前隨侍的侍衛已經不在屋子裡了。兩個在一北一南曾經擁有莫大權勢的女子彼此對視,最終卻是蕭卿卿哂然笑了一聲。一度只給皇帝一個背影的她,不知何時起已然坐直了身子,哪怕病骨支離,卻不見半分孱弱。

    「我想要什麼……呵呵,我想要在這世間留下我存在過的痕跡,不希望無聲無息作為病人死在這個世上,你這個生來便是健康的人怎麼會明白?」

    她神經質地咯咯笑著,不見魅惑眾生,只有病態的癲狂:「從我懂事的時候起,見慣的就是每一個大夫的搖頭嘆息,就是父親那強顏歡笑的臉。等到他不在了,王府那些人對我俯首帖耳,惟命是從,可我能夠從每一個人眼神中看出來,他們是因為命令和忠義才服從我。」

    「他們服從的是蘭陵郡王之女,霍山郡主,而不是我,大夫口中只有臥床靜養才可能活下去的蕭卿卿!」

    「我不希望一輩子就躺在床上,只能看屋頂和窗外那一小片地方,所以我讀兵書,讀史書,一意孤行聘請名師學武藝,可當我欣喜若狂地發現,學武似乎真的能改善我的體質,至少我終於能走出房門時,我卻發現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 張越來越出眾的臉!」

    談到曾經在武英館使眾多人傾倒的容貌,蕭卿卿不見任何自豪,有的只有切齒痛恨。

    「當我終於可以出門,接觸到的不再只有那幾個貼身侍女和常來常往的大夫之後,這張臉就成了最大的阻礙。甚至就連最初還盡心盡力教授我武藝的老師,在教了我兩年之後,漸漸也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當他把念頭付諸行動之後,我不得不殺了他,從此之後,但凡出現在人前,我只能戴上面紗,直到我總算能少許控制一下自己的氣息。」

    身為女人,東陽長公主設身處地想了想,只覺得如果自己也是從小就被人宣判活不了多久,等到好容易擺脫必死的命運之後,卻又因為太過出眾的容貌而被人覬覦,覬覦的人當中甚至還包括師長,那確實會覺得人生一片晦暗。

    可是,她卻完全沒有任何憐憫的意思,只是冷冷反問道:「你是北燕郡主,父親更是從前頗有戰功的蘭陵郡王。既然你身份貴重,又不希望無聲無息到世間走一趟,那麼蕭氏和姬氏聯姻是一貫的習俗,憑你的心智手段,嫁一個如意郎君,扶他登上皇位,豈不是更好?」

    蕭卿卿蒼白如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容:「我是想過。但哪怕練武多年再加上一個僥倖遇上的名醫,當我最終真正走出家門的時候,也已經十六歲了。哪怕我瞭解過那些皇族,可我沒有兄弟,父親早亡,又從小多病,單單一個郡主的名義,你覺得誰會想得起我這樣一個人?當然,自然會有看上我那張臉的,可那種膚淺之輩,怎值得我去花心力?」

    說到這裡,她的氣息突然急促了起來,隨即駢指在胸腹等處一一戳了下去,等氣息重新平復之後,她這才淡淡地說: 「更何況,那時候 現在的北燕皇帝早就娶了一個最厲害的賢內助。我只是試著接觸了樂樂一次,就完全為她折服,而在那之後,她也把我當成了知己。」

    「後來的你應該都猜到了,她雖說是女子,但對於我來說,卻是比嫁人更好的選擇。因為我不用費盡心機討好她,只要盡心盡力出謀劃策,而她從不疑我,幾乎從不曾否定我的謀劃和計策,哪怕後來她終於把丈夫送上了御座,自己也成了皇后,仍然對我一如既往。這樣的知己,人生得一夫復何求?」

    東陽長公主聽著那平淡之中依稀聽出激盪的話語,毫不留情地捅出了自己鋒利的刀。

    「可只是因為一個愚者的算計,你們之間終究是有了裂痕。」

    「沒錯,只是因為一個蠢貨賤人的設計,我和她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蕭卿卿瞇了瞇眼睛,冷豔的臉上露出了冰冷的殺意:「我那時候看上去身體康健,但那個讓我能苟延殘喘至今的大夫早就說過,我如果想活過三十歲,這輩子就不能生育,可這一點我不曾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樂樂,結果就被那個蠢貨賤人當成了可以為樂樂固寵的幫手。」

    「那種腦子裡只能想到後宮爭鬥,生子固寵的愚者,怎麼能理解北燕帝后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那不是什麼膚淺的男女之情,否則皇帝怎麼會給樂樂找了大公主那個不知道是誰生的女兒?那甚至都不是多年來攜手共進,最終坐穩江山的情誼……是了,那隻是彼此之間的惺惺相惜,知道對方才是自己最好的幫手,就同我和樂樂之間一樣!」

    「事情過後,我儘量收拾乾淨了殘局,皇帝雖然很尷尬,但只以為什麼都沒發生,樂樂則是雷霆大怒,處死了那個愚蠢的賤人,竭盡全力想要彌補 我之間的關係。可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沒有人能夠當成沒發生過。更何況,月事不准的我竟然發現有了身孕,而且那時已經超過三月了。於是,我乾脆決絕地和樂樂一刀兩斷,回到了我這個霍山郡主自己的別院。」

    當說到身孕兩個字時,蕭卿卿那臉上流露出的不是母愛的光輝,而是咬牙切齒的痛恨。同樣為人母的東陽長公主看著她這幅表情,想到自己曾聽說蕭京京對這位母親的孺慕和依戀,為了母親的病情而傷心難過,她簡直很難相信蕭卿卿此時表露出來的冷酷和絕情。

    「如果可以,我寧可墮下胎兒,可我秘密請來了三個最有名的婦科大夫,人人都對我說,以我的身體,哪怕不慎小產,也會有很大損傷,至於那些墮胎藥,對於母體的損害更甚。如果我把孩子生出來,在坐褥時好好調養,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可若是小產或墮胎,就算不是旦夕且死,這輩子恐怕也離不得病榻了。可笑的是,怕死的我竟然相信了這些鬼話。」

    東陽長公主剛剛聽到蕭卿卿說延請來的名醫竟然都建議其順其自然生下孩子,而不是採用墮胎或是其他辦法,心裡就已經有些疑竇,等聽到最後一句,她方才陡然醒悟了過來。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你以為自己收拾乾淨了殘局,其實那一夜的春風一度,還是被人知道了,於是,你腹中的胎兒便成了別人眼中的香餑餑?」

    「沒錯,直到生下那個瘦小得幾乎只有巴掌大的孩子,我這才知道,樂樂原來一早就知道我掩蓋的事實,她想要這個孩子。她親自來見我,承諾會視若己出。可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我,那一次卻犯了執拗。我佈局死遁,帶著孩子離開了北燕,而她卻似乎還希望我回來,竟是秘而不宣。於是,我這個霍山郡主明明人在金陵,在別人眼裡卻彷彿還生活在北燕。」

    東陽長公主在心裡一遍遍思量著蕭卿卿說的這段往事,計算著時間,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按年紀來看,那不可能是李易銘,當然更不可能是越千秋,同時也絕不可能是蕭京京!

    按照她這些日子來打探到的零零碎碎信息,蕭卿卿離開北燕,至少是在十六年前,所以,她的那個孩子無論男女,至少都有十六歲……

    突然,她心中凜然而驚。十六歲,如果她沒有記錯,如今陷身北燕,越老頭的幼子越小四正在變著法子想收為義子的那個青城掌門弟子甄容,不正是十六歲?

    如今那位北燕皇帝並不像自家皇兄那樣已經坐了四十幾載江山,至今在位也就十七八年,當年還曾經在親王的位子上呆了很多年,一度表現得像是一個混吃等死的天潢貴冑,身邊除卻王妃之外,姬妾並不少,等登基為帝之後更是沒少納妃,後宮子女眾多。

    這樣一個本來就不算是專情的皇帝,又曾經被人設計和蕭卿卿春風一度,她不禁暗自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位北燕皇后,在曾經的閨中密友失身於丈夫這件事上,到底是什麼立場。

    是真的被手下的女官矇蔽,而後順勢利用,還是明知道卻裝成不知道,坐享其成?

    然而,她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反而淡淡地問道:「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還說過,蕭京京是北燕皇帝的女兒?可現在聽你這說法,這年紀好像對不上吧?而且,和剛剛你說的這些相比,我更想知道的是,當年你和蕭樂樂當年第一次是怎麼到的金陵,怎麼見的皇兄?而後來蕭樂樂又是怎麼到的金陵,怎麼接近的皇兄?」

    「你應該知道,一個病了很多年的人,對於一個從來只是聽說過的國度,本來就是好奇的。那時候北燕皇帝還只是一個親王,樂樂只是王妃,到南邊來自然比之後她是皇后的時候容易得多,我也跟著她來了。」

    「至於邂逅南吳皇帝,你知道的,樂樂那時候雖只是區區一個王妃,可她已經實際上操控了秋狩司。至於她對南吳皇帝到底是什麼態度和居心,呵,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往事,我建議你去問你那位皇兄。」

    毫不客氣地把東陽 公主的話堵了回去,蕭卿卿這才輕描淡寫地說:「京兒只是我收養的孩子,說她是北燕皇帝的女兒,不過是為了讓她有個念想。沒了娘的孩子如果想到自己有個爹,日後也就有個心頭支柱了。我總不能告訴她,她是我撿回來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哪怕從剛剛到現在,自己問什麼,蕭卿卿就答什麼,可東陽長公主心裡那種不確定的感覺卻越發濃烈。哪怕她之前是用續命神藥為誘餌,打動蕭卿卿開口,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對方就會這麼輕易相信,繼而更是吐露出那些幾乎已經塵封的陳年往事。

    因此,哪怕知道自己問了也並不能解開心中那個大疙瘩,她還是開口問道:「那個理應是你真正骨肉的孩子呢?他現在在何處?」

    「既然是害得我幾乎丟了性命的禍害,我自然是扔了。」蕭卿卿說得毫不動容,彷彿只是隨手丟了一件不要的東西,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論被誰收養,總比跟著我好。 」

    自己的親生骨肉扔掉,卻收養了一個女兒,還聲稱她是北燕皇帝的女兒?

    東陽長公主只覺得今天和蕭卿卿這一番長談,簡直是突破了自己的想像,可她還是決定問出最重要的那個問題:「蕭樂樂之前號稱是和剛出生的小皇子一塊病故的。那麼,照你之前的意思,那個小皇子就是皇兄帶回宮中給馮貴妃撫養,如今唯一的大吳皇子李易銘?」

    「我沒有這麼說,是你這麼說的。」

    蕭卿卿微微一笑,冷若冰霜的臉上瞬間解凍,蒼白的臉上竟是閃過一絲艷紅。她彷彿沒有看見東陽長公主那鐵青的面孔,一字一句地說:「你們太多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越千秋身上,卻忘了他是撿來的這種事從七年前開始就不是秘密,更何況,區區一個宰相養孫,不至於有任何影響。相形之下,那位英王的身世才是真正的不清不楚。」

    東陽長公主不禁怒道:「如果真是如此,你瞞了這麼久,現在為什麼要捅破這層窗戶紙?」

    「為什麼?呵呵!」蕭卿卿不可思議似的盯著東陽長公主,隨即啞然失笑道,「我被最信賴的知己算計背叛,現在我就快死了,為什麼還要讓她得償所願?」

    「可如果你只是想壞了蕭樂樂的謀劃,裴旭和沈錚的倒台又作何解釋?」東陽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單刀直入地說,「所以,你不用裝了。歸根結底,你和蕭樂樂自始至終便是一路人。不論她送回來的孩子是不是皇兄的,她都已經成功讓那個孩子 成了大吳皇子,而你之前做的剷除裴旭和沈錚,是替皇兄,或者說替那個孩子掃清了大權獨攬的障礙。」

    她猛地加重了語氣:「而且,一個很可能帶著兩國皇帝血脈的孩子,只要在兩國之中計畫得當,無論以南統北,又或者以北統南,全都能有相應的可能性,不是嗎?很瘋狂的計畫,一旦成功,可以說是從古至今,絕無僅有,足以載入史冊了!」

    聽到最後一句,剛剛時而癲狂若瘋,時而憤世嫉俗,時而默然冷酷的蕭卿卿,這才終於笑了起來。和之前笑時不同,此時她那冷若冰霜的臉便彷彿大地回春,顯得溫柔可親,再也不像是之前那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山。

    「原來長公主和我說這麼多,心裡卻早已經有了判斷。也許樂樂當年是那麼想的,可我對你家皇兄揭破了這一點之後,她的計畫便已經有破綻了。你覺得你家皇兄能有那麼寬廣的心胸,在不能確定獨子身世的情況下,還能一心一意把皇位傳給他?」

    「朕自然有。」隨著這句話,暗門再次打開,皇帝大步從中走了出來,面上只有決然。

    「朕已經年過五旬,既然沒有別的兒子,既然是手把手地把這個兒子養到現在,既然是銳意北伐,一統天下,那麼,朕不會放過她和你送到朕面前的機會。哪怕是有毒的誘餌,只要剝離出毒藥,朕一樣可以吃下去!」

    落在最後的越千秋聽著皇帝這斬釘截鐵的話,雖說辨別不出皇帝是嘴上說說,還是心裡真的這麼想,但仍然想要為這話點贊。看來,他那勸說根本就沒有必要,皇帝心中早就有所抉擇和取捨了。

    可這句話一說,這天下只怕即將迎來一場巨變!

    第四卷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1 19:15
第五百七十五章 平安歸來




    金陵城西北的碼頭,素來是這座帝都最忙碌的地方,沒有之一。

    一來東南西北不計其數的財貨,需要通過水路運輸到此,至於二來……則是從北邊下來的官民百姓,全都要渡河之後,再從此登岸。哪怕貨運和客運分了東西兩邊,一旦忙起來仍然會沒個停。只不過,眼下已經是腊月二十八,年關將近,這碼頭上的人流終於少了許多。

    正因為人少了,此時駐馬在此等著接船的那一撥人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這時節仍在碼頭刨食的幾個苦力,遠遠張望著站在前頭一個鮮衣怒馬,顧盼神飛的少年,想到之前碼頭上幾個平日吆五喝六的主事上前問明對方的來歷之後立時卑躬屈膝巴結不斷,有人艷羨,有人嫉妒,也有人不由得低聲罵了一句。

    「神氣什麼,如果不是命好遇到了貴人,早就是街頭餓殍一具了,哪來現在這風光!」

    然而,這罵聲才出口,那個干瘦的中年苦力就只見四周圍其他人避若蛇蠍似的和他拉開距離,緊跟著,他就看到自己咒罵的那個少年仿佛心有感應似的側過頭來,竟是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竟然被聽到了,他登時打了個寒噤。

    可孤零零一個躲沒法躲,藏沒法藏,他最後干脆把心一橫,索性昂首挺胸了起來。就算你背景再硬,總不能我就在背後叨咕一句,你就殺了我吧?

    「船來了,九公子,有船來了!」

    越千秋當然捕捉到了剛剛那句話,只不過,聽到耳畔虎頭的嚷嚷聲,他也懶得再理會那個羨慕嫉妒恨到咒罵自己的外人,立時收回目光朝江面上遠眺過去。當看到那條個頭形制全都迥異於尋常渡船的大船時,他算算時辰,心裡知道自己等的人十有八九在這條船上。

    就在這時候,他身旁的越三老爺卻是使勁咳嗽了一聲,隨即語重心長地說道:「千秋,雖說你父親不告而娶,但老太爺既然承認了這個兒媳婦,你就算再不高興,見著人也千萬別使性子,左右看在諾諾的面子上。你不是一向對這個妹妹很好嗎?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之後的話,越千秋實在是懶得聽了。對於越三老爺怎麼突然就改了畫風,搖身一變成了通情達理,勸解自己要和名義上養母好好相處的好人了,他懶得猜,但想來也脫不開那點小算盤,因此只是像征性地嗯嗯啊啊了幾句。

    而一看他這態度,越三老爺就知道這個家裡第三代中最受寵的小子根本就沒往心裡去。要是換成從前,心中慍怒的他絕對會沉下臉來,可這會兒他卻勉強維持住了那張笑臉,可暗中卻少不得大罵不識抬舉的小子。

    你從前仗著老爺子的寵愛橫行霸道,現如今正經能管住你的母親回來了,只要你那老爹再回來,兩個人再有其他兒子,我看你回頭怎麼能坐得住,看你還怎麼在老爺子面前裝愛護妹妹的哥哥!

    想到自己的幾個兒女在老爺子面前全都和老鼠見了貓似的,越三老爺更是忍不住心生嫉恨,再想想這會兒大哥就要回來了,他不禁盤算起了怎麼和這位一貫刻板的老大商量商量,爭取通過大哥帶回來的四弟妹,把越千秋在越家不可一世的勢頭壓下去。

    伯侄倆各有各的思量,而跟出來的其他人眼看那條船越來越近,船頭那招展的旗幟上,已經能看出越字標識,一時幾家歡喜幾家愁。

    四老爺一逃家就是十幾年,去年底莫名其妙托人送了個女兒回來,這次又被大老爺截住,連媳婦都拋下就跑了,照這架勢,哪天人說不定就捱不住直接回來了。到了那時候,本來只有越千秋一根獨苗,後來才多了個小小姐諾諾的四房,那可是要熱鬧起來了!

    隨著那條大船漸漸靠上了碼頭,越二老爺一馬當先帶著其他人迎了上去。然而,當他看到船頭上出現了長兄那熟悉的身影時,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只見身側一個人陡然越過了他,緊跟著便一躍衝天,一個筋鬥後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船頭。

    「大伯父安好。」越千秋笑容可掬地對越大老爺行了個禮,心裡雖說很想問您之前留在北燕到底干什麼去了,可最終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番鬼話,「您之前久久不歸,爺爺是日思夜想,都快急出病來了,大伯母和長安他們也都很想您。」

    今天越秀一同樣在這一行人中,為的便是迎接祖父歸來,可瞅著三叔爺和越千秋之間氣氛詭異,他就躲在了後頭,此時見越千秋竟然直接竄到了船頭不說,還把自己的話頭也給搶了,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偏偏還不能胡亂插嘴,免得把三叔爺的氣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在越大老爺垂首朝下頭看來時,恭恭敬敬做了個大揖:「祖父安好。」

    越大老爺聽到了這一聲問安,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就看了艙房一眼,沉聲說道:「千秋,諾諾怎麼沒來?你母親路上受了點風,在艙房裡,你去看看她吧。」

    「諾諾本來是吵吵鬧鬧嚷嚷著要來,但天氣太冷,爺爺和大伯母把她勸住了。」越千秋嘴裡這麼說,眼睛也往艙房那邊瞅,腳下卻沒有挪動步子。畢竟,在外人眼中,他和那位才回金陵的養母一沒見過面,二沒關聯,就算因為諾諾的緣故愛屋及烏,也不能親近得過了頭。

    就在這時候,越大老爺卻動了。他直接伸手在侄兒的肩膀上一按一推,不容置疑地喝道:「還愣著干什麼,我都說了,叫你去看看你母親,然後攙著她出來!」

    船下包括越二老爺和越秀一在內的眾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越千秋瞬間苦了個臉。盡管如此,這位越九公子還是猶猶豫豫,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最終鑽進了船艙。

    只是,這些人看不見的是,一進船艙,剛剛表現得很不情願的越千秋立時便是臉上笑嘻嘻的。可還沒等他順路找過去,就只聽到一個輕柔的喚聲:「是千秋嗎?」

    盡管只是那次在越小四帶去別莊時,和平安公主相處了兩日,但對於這位笑吟吟地說自己只會做點心的北燕金枝玉葉,越千秋還是印像非常好至少比對越小四那個便宜老爹要好得多。此時此刻,他立刻應了一聲,隨即循聲而入,推門進了右側一間艙房。

    盡管只是從陸路換水路,渡個長江而已,但此時這艙房整潔有序,香爐中甚至還點著沁人心脾的檀香,身材瘦削的平安公主一身蓮青色衣裙,就這樣靜靜站在那裡,臉上宜嗔宜喜,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早已為人母的人,反倒是更像一個親切的大姐姐。

    明明是早就見過的人,她在對越千秋眨了眨眼睛之後,卻是裝得似模似樣:「我聽你父親說過很多次你的事,所以早就知道竟是多了個兒子。多謝你一直照顧著諾諾,這初次見面,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見面禮,就親手給你做了點吃的。」

    她一面說,一面笑吟吟地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捧盒,上前遞到了越千秋跟前,這一次,聲音卻小得猶如蚊子哼哼:「這是上次我看你最喜歡吃的那幾種,每樣都多做了幾個。可惜南邊和北邊的水質和原料不一樣,變了味,沒那麼好吃了。」

    見平安公主說著便流露出有些遺憾的表情,越千秋不由心中一暖,接了捧盒之後就點點頭道:「多謝母親。」

    這一聲母親叫得有些生硬,平安公主哪裡不知道是給外人聽的,可心中還是有些遺憾。她從懷裡掏出一包用絹帕裹住的東西,直接塞到了越千秋手中,這才有些赧顏地說:「這是閑來沒事的一點針線,兩根發帶,一條抹額,都是給你的。我針線不好,只是一點心意。」

    「給我的?」越千秋微微一愣,見平安公主笑得舒心甜美,他只是稍稍一猶豫,繼而隨手放下手中捧盒,竟是一如當初那般,上前抱了抱這位身體孱弱的母親,隨即才後退了兩步,真心實意地說,「謝謝娘,等你回了家休息幾日,我就帶你去金陵城四處轉轉!」

    哪怕越千秋剛剛那親近的動作完全不符合禮法,可北燕雖也有不少規矩禮儀,到底比如南吳這般嚴謹,再加上聽到這一聲娘,哪怕知道這樣的稱呼很可能令外人心生疑竇,可平安公主那愉悅之意卻是情不自禁地從嘴角彌漫到了全身。

    「那我可就記在心裡了,到時候,你帶著諾諾陪我!」

    當越千秋攙著平安公主從艙房中出來時,船板早已搭好,越大老爺已經下了船,正在和越三老爺和越秀一說話。他沒注意到那母子倆出現,可看到越秀一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緊跟著,越三老爺亦是瞠目結舌地望著船頭,他立時轉過頭去,隨即就笑開了。

    「我就知道,千秋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和四弟妹應該能相處好。」

    聽到通情達理四個字,越三老爺和越秀一全都瞠目結舌。通情達理?那是越千秋嗎?誰不知道那小子是出了名的橫行霸道不講理,之前才剛把堂堂武德司都知沈錚都給打得丟盔棄甲,罷官流放,怎麼到越大老爺口中就成好孩子了?

    尤其是越三老爺,看著越千秋小心翼翼扶著那個瘦削嬌怯卻不失溫婉大方的少婦下船,他簡直是猶如見了鬼似的。

    那是在越府只服大太太,把二房和三房的長輩根本就當不存在的越千秋?好啊,這小子原來如此刁滑,不但知道巴結老爺子,現在更是不要臉到奉承起了剛露面的養母!他真是小看他了!

    心裡固然大罵,可當越千秋扶著人到了他的面前,那位他第一次見的四弟妹屈膝對他行禮,口稱三哥時,越三老爺還是不得不擠出了一絲笑容,說了幾句干巴巴的客氣話,審視的目光卻不離她左右,心裡好奇地猜測老四娶的這個媳婦是什麼來歷。

    雖說看上去人身體不算很好,可那身姿體態,言行舉止,全都像是大家裡出來的,老四從哪兒拐了這麼個媳婦出來?

    而越大老爺和越千秋全都沒有給他打探的機會。越千秋這時才有空代皇帝傳話給越大老爺,道是讓他先回家,遲些再宣召述職,而越大老爺在答應之後,又借口天寒,四弟妹體弱,不由分說地吩咐越千秋送人上車。

    這時候,越千秋完完全全乖寶寶的架勢,一貫只愛騎馬不愛坐車的他把平安公主送上那輛大太太特意准備的馬車後,就直接在裡頭陪坐,一路沒下車。

    以至於當一行車馬最終進了越府二門停下時,越秀一都忍不住盯著下車後再次伸手去攙人的越千秋,隨即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越千秋竟然會把母慈子孝的這一套玩得這麼溜?

    然而,還不等越秀一腹誹到那位四叔祖母是不是也和越千秋一樣在演戲,就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飛也似的衝了過來,隨即死死地抱住了那位四叔祖母的大腿。

    「娘,你終於回來了!娘,我好想你,嗚嗚嗚嗚……你不要再走了,千萬別再走了……」

    再次感受到女兒那溫軟的懷抱和觸感,再次聽到這嬌憨的聲音,平安公主只覺得心都化了。她雙手顫抖地攬著只到自己腰身的小人兒,好半晌才擠出了幾個字。

    「不走了,娘再也不走了……」

    面對這母子重逢的一幕,越千秋想到怎麼都不可能立時回來的越小四,突然有點可憐這位看似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便宜老爹。如果不是留了個甄容,越小四在北燕那種舉目皆敵的地方,先送走了舊部,如今連妻子女兒這種僅剩的心理寄托都沒了,那真是太艱難了!

    咦,今天沒見到那個二和尚……人難不成是送了平安公主過境,又折返回去陪越小四同甘共苦了?

    想到這裡,他就上前在諾諾身邊蹲下,輕輕拍著她那死不肯松開的手,低聲說道:「諾諾,乖,娘已經回來了,以後也不走了,松開手帶娘去親親居換身衣服好不好?」

    諾諾這才立時松開了死抱平安公主大腿的手,隨即接過越千秋遞來的手絹,三兩下擦干了眼淚鼻涕,隨手把手絹又遞了回去,這才一只手死死拽緊了母親的衣角,高高昂起了頭。

    「千秋哥哥,我陪娘回親親居,以後我再也不放娘離開了!」

    聞聽此言,越三老爺心中一動,笑眯眯地說:「親親居那才多大地方,再說本來是給千秋的,讓四弟妹住進去,不是太逼仄了?四弟當年的住處金鑫閣還在,四弟妹帶著諾諾搬去那兒才更合適。」

    按理說,那金鑫閣才是四房的真正核心,如此越千秋住在親親居,四房這對母女住在金鑫閣,越府上下就該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越家人,誰才是外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2 18:18
第五百七十六章 母子
  



    「不過就是多了我一個人,何必那麼麻煩?諾諾一向就不愛挪動,住慣的地方死活不肯搬,至於我,和她分開這麼久,和她住一塊就是了。諾諾,你說對不對?」

    見平安公主衝著自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諾諾哪裡不知道母親的意思,立時眉開眼笑地附和道:「對,我就要住在親親居,和娘還有千秋哥哥住在一起!」

    越千秋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越三老爺在打什麼分化離間的主意,不禁嗤之以鼻。自從知道平安公主要回來,而越小四暫且回不來,他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名義上的養母留在親親居。否則,他怎麼忽悠平安公主回頭和自己一塊好好炮制越小四?

    以那家伙的個性,日後回來絕對是要翻天的!

    因此,他想都不想地說:「我那親親居的正房早就騰出來了,三伯父不用操心。」

    越大老爺掃了一眼面色尷尬的越三老爺,卻懶得揭破他的私心,因為他已經看到大太太帶著自己那幾個兒媳和孫輩都迎了出來,索性快刀斬亂麻。

    「既然四弟妹和千秋這麼說,那就先不要說什麼金鑫閣了,畢竟金鑫閣空置了那麼多年,聽三弟這話,裡頭應該還沒完全收拾出來,不急在一時。」

    把越三老爺的這一重盤算打回去之後,越大老爺又打手勢止住了要團團見禮的眾人:「我和四弟妹都是剛回來,不用那麼多禮數,各自回房收拾收拾後,再讓人去通知一聲二弟妹,三弟你帶上三弟妹,千秋也帶你母親和諾諾到衡水居來,大家彼此好好說話,不急在這一時。」

    誰都知道越府第二代是越大老爺官最大,頗得聖心,大太太又是深得越老太爺倚重的長媳,日後肯定是長房當家,縱使越三老爺心中有再多小算盤,此時也不敢違逆,越千秋就更不會說一個不字了,當下一時各自答應不提。

    於是,哪怕大太太對平安公主有再多好奇,此時也只來得及對這位弟妹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就領著兒媳婦們和孫輩們見了越大老爺,示意越秀一跟在一旁,一群人先回了衡水居。

    而越千秋亦是攙扶了平安公主,帶著諾諾這個死拽著母親衣角的小掛件走得飛快。

    最後,這二門前只剩下了越三老爺孤零零一個人。對於這種狀況,他雖說又氣又惱,可終究不敢隨便亂抱怨,以防被人聽去成了笑話,只能憤憤一甩袖子回了房。

    而親親居上下早就做好了迎接主母的准備。和府裡那些猜疑多多的人不同,自打越千秋發下話來,再看到越千秋和諾諾兄妹倆那一向和睦的關系,他們就沒怎麼擔心過那位新來的主母。可即便如此,看到越千秋笑吟吟地攙扶著一個清秀少婦進來,還是跌碎了一地眼珠子。

    這種慈孝的場面,往日裡好像只看到過越千秋對越老太爺做過吧?

    尤其是安人青看著越千秋笑意盈盈和那顯然是四太太的少婦說話,只覺得自己簡直要眼瞎了。她自己曾經因為別人指使冒充越家四太太帶了兩個兒女上門,結果被越千秋耍得團團轉,等到越老太爺一出面,她更是直接就跪了。

    所以,在她心目中,越千秋根本就很享受這種沒爹娘管,只有爺爺寵著的日子,她根本無法想像,這位九公子竟會真的拿養母當母親。

    眼瞎歸眼瞎,可越千秋一貫是撒手不管內務的,她是這親親居真正的管家婆,此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領著那些丫頭們上前,屈了屈膝行禮,叫了聲四太太。然而,還不等她想好是否要拍一拍這位來歷神秘的主母馬屁,就只見越千秋伸出手指向了她。

    「娘,這是安人青安姑姑,七年前爺爺親自挑了給我的,差不多就是親親居的內管事。她呢,當年做過一件很有趣的事,就是領著兩個孩子,冒充……」

    還沒等越千秋把話說完,安人青就一下子跳了起來,剛剛勉強裝出來的賢良淑德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竄上前滿臉堆笑地抓著諾諾的手道:「小小姐,我把正房布置好了,您親自帶著四太太去看看,如果哪兒不喜歡,我立刻就換,好不好?」

    諾諾眨巴眼睛看著滿臉期冀的安人青,突然別過腦袋又轉向越千秋,好奇地問道:「千秋哥哥,安姑姑帶著兩個孩子上門冒充誰了?」

    眼見安人青瞠目結舌,隨即悲憤欲絕掩面就走,越千秋不禁哈哈大笑。他擺擺手示意那些低頭拼命忍笑的丫頭退下,這才扶著面色微妙的平安公主繼續往裡走。

    要知道,當初安人青的事引得整個越府沸沸揚揚,而越老太爺又把人留了下來,這點內情越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與其日後讓人到平安公主面前搬弄是非,還不如他來揭蓋子。

    果然,當他繪聲繪色把當初安人青招搖撞騙那檔子事說完,平安公主只是忍俊不禁,諾諾卻兩眼放光地說:「那豈不是說,如果安姑姑之前成功了,娘這次回來的時候,她們兩個就要唱一出真假夫人了?太好啦,她之前還不肯教我鞋裡藏刀的,我現在去問她,她要再不教我,唔,我就在娘面前說她壞話!」

    眼見諾諾一陣風似的跑得沒影了,越千秋不禁啼笑皆非。能把說壞話這三個字說得如此振振有詞,還在正主兒跟前,這小魔女也著實是沒治了。果然,他就只見平安公主也忍不住捂了半邊臉,無奈地呻吟了一聲。

    「都是跟著她爹學壞了,竟然明目張膽地去要挾別人,這以後誰敢要她!」

    「娘有什麼好擔心的,咱們越家的女兒可不愁嫁,再說諾諾還小呢。」心裡編排著小魔女,越千秋嘴上卻還是很愛護妹妹的,可他很快就發現,平安公主根本就用不著自己寬慰。

    「算了,反正四郎說,如果諾諾嫁不出去,他就滿天下去搶個如意郎君來。再說,不是還有你這個當哥哥的嗎?她爹當年因為怕她回到越府不聽管教,童養媳長童養媳短,在她耳邊不知道叨咕了多少關於你的話。現在看來總算還有成效,她和你親得我都要嫉妒了。」

    聽到這話,越千秋頓時完全敗退。他舉起雙手示意投降,見平安公主狡黠地一笑,總算放棄了調侃他,他才扶著人進了正房。

    這是早兩天就悄悄開始一點一點布置的,早起趁著他不在,又更換了所有被褥和椅袱之類的東西,他乍一眼看去,這樸素卻不失雅致的陳設,和之前平安公主山居時的那座別莊頗有一點相似之處。然而,這畢竟只是他的一點記憶,故而也吃不准這樣並不算完美的山寨得是否能讓平安公主滿意。

    可下一刻,他就只見平安公主側頭對自己展顏一笑。

    「千秋,你這一點真是隨你爹,細致的時候比女人還細致……你不但把自己的地方讓給我,還布置得這麼周到,我要是再說謝謝,那就顯得見外了。嗯,不如這樣,以後要是家裡誰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和他鬧,絕不讓你吃虧!當然,外頭就用不著我了,怎麼說都有你爺爺呢!」

    越千秋頓時目瞪口呆。平安公主這樣看上去溫柔可親的女人,居然也會說出我去和他鬧這樣的話來?可愣過之後,看到那個笑得眉眼彎彎的養母,他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好,從前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總有人想捏我這個軟柿子,以後有了娘,我就不怕了!」

    「沒錯,就是這話。」屋子裡沒外人,平安公主當然不會端著母親的架子。她冷不丁出手捏了捏越千秋的臉頰,等到吃了一驚的養子慌忙退出去老遠,她這才一點一點斂去了笑容,隨即輕聲說,「當初我生下諾諾就已經是冒險,而大夫說,我這輩子應該不會再有孩子了。」

    說到這裡,她就看著面色怔忡的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說:「老太爺把你當成親孫子,你爹對著我雖說老挑你毛病,但也把你當成親兒子,諾諾更是把你當成親哥哥,我自然也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千秋,金陵對我來說是異國他鄉,諾諾還小,我最能倚靠的人是你,而你,如果遇到什麼事,也一定要對我說,不要把我當外人。」

    這樣明確而強烈的要求,越千秋幾乎要脫口而出答應了。可是,想到那個還在劉府養病的蕭卿卿,想到還在金陵的晉王蕭敬先,想到兩國之間那波詭雲譎的明爭暗鬥,他那激蕩的情緒最終還是漸漸壓了下來。

    即便如此,他還是重重點頭道:「好,娘你放心,我都答應你。」

    等到平安公主那一箱子衣服送來親親居,越千秋少不得讓丫頭服侍了她去梳洗。

    當平安公主重新勻臉上妝,梳頭打扮,一條華麗的郁金裙和幾樣首飾上身,乍一看,她褪去了旅途疲憊,顯得神采煥發,高貴典雅。越千秋看到這麼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時,饒是他早知道這位那金枝玉葉的身份,還是不由得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兒,隨即才笑道:「娘一會兒去衡水居,只怕會收獲一堆小刀子。」

    「千秋哥哥,為什麼娘會收到小刀子?」

    回過頭一看,發現諾諾高高興興地蹦了進門,顯然在安人青那邊大獲全勝,越千秋不禁笑道:「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娘比三位嫂子年輕漂亮也就算了,就連那些侄兒媳婦,站在娘面前也一個個都要被比下去了,所以別人才會羨慕嫉妒恨得想要以眼殺人啊!」

    饒是平安公主之前已經見識過愛搞怪的越千秋,此時也不由得笑罵道:「千秋,你這張嘴真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大美人,被你說得卻好像傾國傾城似的,也不怕笑話。對了,這條裙子和這些首飾是怎麼回事?」

    「當然是我准備的。」越千秋說著就笑了,「自從爺爺告訴我娘要回來之後,我就在搜羅這些。當年我還得過好些上好的南珠,可惜早就賣了,不賣積攢這麼多年也都蒙塵不好看了,好在我金子不少,再去長公主那兒說幾句好話,自然順來了不少好東西。諾諾你說,娘這麼打扮好不好看?」

    諾諾不假思索地笑道:「當然好看!」

    這一次,輪到平安公主不好意思了。她離開北燕的時候太過匆忙,幾乎是越小四帶著越影一找到她就立刻啟程,一路上又務求隱秘,除了一對鐲子和一根簪子是母親留給她和越小四送給她的,不能割舍外,別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帶,所以才會連越千秋的見面禮都拿不出來。

    就連那一箱衣服,也是和越大老爺真正彙合時,越大老爺提早讓裁縫做好的畢竟,在明面上,越大老爺截住她這個四弟妹的日子,要往前提早很多至於首飾,那就別指望越大老爺一個男人會細心到准備這些了,所幸她那的那對手鐲和簪子都是相當難得的珍品,一時也不怕寒磣。可此時那明珰、華勝、玉佩……樣樣配齊,她至少估算得出那不菲的價值。

    越千秋確實是真真切切費了心!

    還不等平安公主說話,猜出她心思的越千秋就笑著說:「以前老爹和娘你們都沒消息,別人全都當四房沒人似的,現在諾諾回來了,娘你也被大伯父截住送回來了,總不能讓人小瞧了吧?就是一點死物而已,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走吧,我們趕緊去衡水居。」

    被越千秋這麼一催,平安公主也只好暫時收起心中那不安,暗想日後一定要好好對這孩子。只是當越千秋還要扶她出門時,她就搖頭拒絕道:「之前路上雖說鞍馬勞頓,可我還沒到三十,也就是身體弱一點,哪裡就用得著走路要人攙扶了?別裝樣子了,走吧!」

    越千秋還沒答應,諾諾卻已經高高興興上前拽了平安公主的衣角。看到這一幕,他聳了聳肩,當即就走在前頭打起了簾子。

    而那些剛剛為平安公主梳妝打扮的丫頭們分出兩個跟了三位主人出門,剩下的兩個留在屋子裡收拾,這會兒就彼此對視了一眼,同時吐了吐舌頭。

    看得出來,九公子確實對四太太很不錯,更重要的是,四太太舉手投足之間,竟是比家裡那三位太太更具儀態,就連在金陵城素有賢名的大太太,在氣勢上興許更勝一籌,可別的地方似乎就要差點兒。她們實在很好奇,離家出走的四老爺到底是在哪拐來這位妻子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3 18:20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三代人




    帶著平安公主和諾諾來到衡水居,立時便有丫頭迎上前來問好。見人人目光都忍不住往平安公主臉上瞟,常來常往的越千秋就笑著說道:「好了,別在那偷看了,日後諾諾會常常帶著她娘過來閑坐,到時候有的是你們看的時候。」

    這話半是玩笑,半是敲打,一時這些被大太太教導多了的下人們誰也不敢再造次,連說了不敢之後,就把眾人送到了正房門口,打起門簾請眾人入內。

    越千秋側身讓了平安公主先帶著諾諾進去,隨即跟在後頭邁進門檻。等他進屋一看,就只見其他人都已經到齊了。和剛剛那些恨不得圍觀的丫頭一樣,十幾雙眼睛瞬間全都落在了平安公主身上,其中既有好奇,疑惑,也有輕蔑,鄙夷。

    畢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告而娶四個字,用在四房這對夫妻身上,那是決計沒有錯的。然而,越老太爺親口認下了諾諾,又承認了這個兒媳婦,別人縱使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壓在心裡,可這會兒那些挑剔的目光卻怎麼都少不了。

    然而,團團相見,客氣寒暄一番之後,二太太和三太太就相繼品出了滋味來。和她們那位素來強勢大氣的大嫂相比,這位四弟妹乍一看是那種纖弱到有些嬌怯的人,偏偏想刺她兩句時,她一概若無其事地接下,可隔上一會兒卻又會不動聲色地回敬,竟是綿裡藏針。

    若僅僅是這樣不好對付也就罷了,抓著聘者為妻奔為妾這一條古理,哪怕越老太爺早就承認了這個兒媳婦,她們也自可明裡暗裡挑剔一下對方的出身和家世。奈何這位四弟妹往那一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俱是端莊貴氣,乍一看竟仿佛是哪裡的世家大族養出來的。

    也正因為如此,幾次交鋒過後,二太太就果斷縮了回去,不再做那個試探的急先鋒。

    可三太太卻實在是不服氣,尤其是之前因為那些書生鬧事她被堵在秦家時,兩個親哥哥非但不認為她說得對,反而都幫越千秋說話,如今四房這個主母名不正言不順,她明明可以按照尊卑長幼和明媒正娶壓她一頭,可偏偏人家竟是不服軟,而她則不知不覺弱了氣勢。

    因此,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竟是單刀直入地問道:「四弟妹是什麼時候和四弟成就好事的?不給家裡寫封信也就罷了,連一張帖子和事後說明的信也沒有,這也未免太不像話……」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聽砰的一聲,抬頭見是越大老爺拍了扶手,三太太這才凜然而驚,慌忙閉上了嘴。可即便如此,迎面而來的仍然是越大老爺疾風驟雨一般的痛斥。

    「三弟妹你是一家之主,還是四房之中的長嫂,什麼事情都要向你報備?四弟早就寫過信回來像老太爺稟報娶妻生女之事,所以才有派人把諾諾送回來。至於我這次在半道上接了四弟妹,那也是事先爹給我送的消息!外頭傳什麼我半路上截下人的鬼話,你也居然能相信?要不是四弟提早給我送信,哪來那麼巧的事!」

    越三老爺見妻子挨了長兄的訓斥,哪怕怒她亂說話招禍,可夫妻一體,他終究要替她留臉面,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為妻子說話道:「大哥,她只是一時失言……」

    「失言?有些話可以失言,有些話卻失不得言,她都已經是做婆婆的人了,連這麼淺薄的道理都不懂嗎?再說了,四房的內務,老太爺都尚未開口,誰敢指手畫腳?」

    越三太太何嘗見過一貫沉默的大伯子突然這樣雷霆大怒數落人,一時又羞又怒,臉色通紅,偏偏還不敢回嘴,卻又不甘心認錯,只能僵坐在那兒,死死咬著嘴唇,攥著手帕不作聲。可她萬萬沒想到,大太太雖說出來做和事佬,可臨到最後卻說出了一個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

    「老爺,四弟妹還是剛回家,你還請息怒,別嚇壞了人。三弟帶著三弟妹先回去吧,好好勸勸她,家裡新添了妯娌,和睦為上,而且四弟妹如何,確實也輪不到我們品評。要知道,老太爺早就對葉相和余相發了話,回頭要請兩家夫人帶著兒媳來見四弟妹,還揚言說自己的兒媳婦運不錯,難不成你們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二太太原本是打算看熱鬧的,可聽到大太太這話,她立刻意識到老太爺那句兒媳婦運不錯無疑是連自己一塊贊了進去,要是任由三太太繼續胡鬧下去出醜,那確實就是大麻煩,

    於是,她連忙也站起身笑道:「三弟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哥大嫂你們是知道的,今天真的只是一時失言而已。這樣,我和三弟送了她先回去……」

    她和三太太往日雖說有些齟齬,也愛在權柄上爭一爭,可現如今長房勢大,大太太又連管家大權都接了過去,她打定主意不能讓三房被壓制太甚,少不得和顏悅色裝好人,和同樣心裡憋火的越三老爺一塊,把那臉上憋得如同煮熟大蝦米一般的三太太給請了走。

    他們這一走,二房和三房的兩個孫媳婦哪會留下,自然也慌忙跟著告退,剛剛還擠得沒處下腳的屋子,一下子就空空落落了下來。

    直到這時候,剛剛一直沒吭聲的越千秋方才松開了一直拽著諾諾的手,笑著對越大老爺說:「多虧大伯父,否則三伯母繼續胡攪蠻纏下去,我都要忍不住了。」

    越大老爺威嚴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媳婦們和那些侍立在側的丫頭僕婦,見人立時知情識趣地紛紛退下,只有大太太留下了越秀一這個長孫,他看了妻子一眼,明白了她教導孫輩的意思,也就沒有避著越秀一,輕輕嘆了一口氣。

    「四弟在外拼死拼活,四弟妹又跟著他受了那麼多波折和委屈,我一時氣不過,說句公道話而已,說來也是衝動了。」

    他一面說,一面誠懇地看著平安公主道:「只是接下來家裡人來人往,恐怕有些淺薄人少不得要說些難聽的話,很可能還有委屈四弟妹的時候,我先在這裡和你賠個不是。」

    平安公主從前因為身體病弱,生母卑微,父皇更是幾乎不曾注意過還有她這樣一個女兒,在兄弟姐妹那兒不知道受過多少閑氣,三太太這種程度的諷刺,對她來說根本就如同撓癢癢,哪裡會放在心上。

    當下她就毫不在意地笑道:「大哥,你在路上就為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對我賠禮過好多次了,都是一家人,真的不用這樣。自從四郎告訴我他是怎麼逃家的,我就知道回來之後總會遇到一些麻煩。既然回來了,我也從來都沒後悔嫁給他,這些小事都不要緊的。」

    「那個上天入地,從來就不肯安生的皮猴子,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氣。」

    越大老爺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發現越秀一滿臉狐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恰是滿頭霧水,他並沒有立時對長孫解釋的意思,而是再次瞥了大太太一眼,見妻子微微頷首,顯然是示意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內外都已經肅清,不會有人偷聽,他這才再次開了口。

    「我也是今天回來才知道,晉王殿下從昨日開始,一反之前不上朝不管事的姿態,開始上朝,並且和一部分官員來往。而北燕霍山郡主如今雖說在劉府養病,但難保就不會出來,之前皇上和長公主還先後去看過她,是否真病卻也說不好。」

    說完這兩個消息,越大老爺的聲音壓得極輕,語氣卻非常凝重:「敢問四弟妹從前和他們可曾見過?」

    越秀一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嘴巴張得老大。晉王蕭敬先的動向他知道,可北燕霍山郡主是什麼鬼?住在劉府養病的,不是皇帝征辟,越千秋給找來的紅月宮主蕭卿卿嗎?還有,什麼叫四叔祖母是否和他們見過……難不成四叔祖母是北燕人?難不成四叔祖去了北燕?

    相比已經快嚇懵了的越秀一,越千秋則是要鎮定許多。他依舊攬著眼睛滴溜溜直轉的諾諾,目光則是看著攢眉沉思的平安公主。

    好一會兒,平安公主才輕聲說道:「我母親出身卑微,再加上身體一向不大好,種種大場面都不太出席,而且男女有別,晉王雖是先皇後的嫡親弟弟,和我卻沒什麼關聯,所以我和晉王從小到大打照面的次數,不會超過五次,每次都是一大堆人,他未必記得我。」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隨即不大確定地說:「但是,晉王這人素來讓人捉摸不透,如果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那也是大有可能的。」

    越千秋立時點頭附和:「蕭敬先那個妖孽,什麼事發生在他身上都很有可能,確實要多多防著,最好不要讓他見到娘,畢竟誰都沒辦法確定他從前是否在北燕見過娘!」

    平安公主見越千秋如此編排蕭敬先,不禁莞爾,隨即又若有所思地說:「至於霍山郡主蕭卿卿,我早年好像聽過她的名字,但後來先皇後過世,她也沒有消息,就算她見過我,那至少也是十幾年之前的事了,我這個病秧子雖不說女大十八變,可也不是那麼好認出來的。」

    聽到這裡,如果越秀一再品不出滋味來,他也就枉費大太太這些年除卻為他延請名師,更是時時刻刻把人叫到身邊耳提面命了。

    意識到眼前這位四叔祖母來自北燕,而且恐怕還是在宮裡身份不低,能夠見到晉王蕭敬先和什麼霍山郡主的人物,他再想一想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四叔祖,只覺得這天底下沒有什麼不可能。

    逃婚出走的紈绔子,居然潛伏在北燕當上了高官?這實在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對於越千秋的建議,越大老爺贊同地點了點頭,然而,平安公主略一躊躇,卻是輕聲說道:「不過,霍山郡主暫且不提,晉王的為人,我雖說只是道聽途說,可也知道,那是一個興之所至,隨心所欲的人。如果哪天家裡宴請客人,哪怕都是女客,他不請自來悍然直闖,那也是保不准的。」

    她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更何況,晉王和四郎還曾經頗有交情,雖說那是在我‘死後’的事,可是以他的性格,去打聽一下我這個非常不起眼的公主,也未必不可能,甚至就算有人說,他弄到了我的畫像什麼的,那都不奇怪。可我‘死’了有好一陣子了,而他之前一直在外,算一算,我確定至少有三年沒見過他。」

    這時候,越千秋終於忍不住打斷道:「都是老爹出的餿主意,什麼死不死的,娘你明明好好活著,怎麼能到現在還掛在嘴邊上?」

    大太太也不禁笑道:「千秋說的是,你就算年輕,也好歹有個忌諱。」

    平安公主笑得雲淡風輕:「都習慣啦,嫁給他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很難說能活多久,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活,快快樂樂享受生活就行了。現在僥幸能夠來到金陵,見到四郎的父親兄長親人,我哪裡還有那麼多忌諱!」

    說到這裡,她就無所謂地一攤手:「所以我的意思很明白,三年沒見過,就算是有圖像落在人手中,只要我表現得和當初晉王見過的那個平安公主不同,那他就一定認不出來。」

    越千秋見越秀一已經因為平安公主自陳身份難以避免地把眼珠子瞪出來,而越大老爺則是和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在評估按照平安公主的話去做的成功率,他就順手把諾諾往平安公主身邊一推,笑眯眯站起身對越秀一招招手。

    「長安,咱們叔侄倆好久沒私聊了,怎麼樣,找個地方嘮嗑兩句?」

    雖說心頭異常驚駭,很想繼續聽下去,但看到祖父祖母全都沒有阻止越千秋的意思,越秀一只能干巴巴地答應了一聲,很有些不情願地被人拽了出去。

    一出正房,他就發現,門前一個人都沒有,而祖母身邊往日那幾個最得力的丫頭和僕婦,正一排面朝外,一排面朝裡站在院子中央,虎視眈眈地盯著四面八方,分明是嚴防有人靠近。

    至於是不是還有更多的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警戒,他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心中卻非常贊同這麼一副看上去小題大做的架勢。

    因為裡頭那位四叔祖母竟然是北燕平安公主!如果他之前從祖母那兒看北燕資料時沒記錯,據說北燕平安公主過世都快兩年了,而她的丈夫,便是如今在北燕如日中天的蘭陵郡王蕭長珙!四叔祖居然跑到北燕做郡王去了,他是該說人太有膽量,還是太有創意了?

    而越千秋瞥了一眼越秀一那身板,再看了一眼屋頂,確定自己不可能把人拎上屋頂去說悄悄話,他也就放棄了這個打算,只字不提剛剛裡頭商量的那些要命內情,直接伸手勾搭了越秀一的肩膀,兩個人一時腦袋碰腦袋。

    「長安,咱們倆歲數差不多,你呢讀書不錯,秀才也已經考出來了,接下十有八九要學你祖父和父親,一路考上去,但不是我潑你冷水,祖孫三進士這種成就,很多世家大族,書香門第都挺難達成的,更何況咱們越家。」

    「咱們越家也就是我大伯父,也就是你爺爺是筆頭子最過硬的,而當初我大哥,也就是你爹考的時候,他自然是堂堂正正去考,但取中的時候卻有人用了點手段。」

    越秀一登時心裡咯噔一下。他這個崇拜父親的兒子從前當然不會知道這種事,可就在不久之前,大太太隱晦地對他提了提,甚至告訴他連父親自己都不知道,而之所以取中不是為了別的,是皇帝為了賞太爺爺多年輔佐之功,他那熱炭團似的科舉心思就淡去了不少。

    父親的學問他是知道的,如若連父親的金榜題名都不那麼光明,他真的能夠考中進士嗎?二十三十歲還不要緊,可難道他能一直考到四十歲五十歲去?

    更何況,某些科場弄虛作假甚至舞弊的潛規則,大太太都對他揭露得差不多了,故而他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九叔你到底想說什麼?」

    「長安,你有沒有打算現在就出來做事?嗯,不以官的名義,而是以越府重長孫的名義?」

    面對這個問題的一瞬間,越家重長孫那張臉一下子定格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4 12:21
第五百七十八章 郡主和女朋友




    當越千秋笑眯眯地拖著面色恍惚的越秀一再次回到正房,發現裡頭那一番交談已經暫告一段落,他見平安公主流露出了幾分倦意,諾諾也在打呵欠,顯然是聽多了這些大人之間的事非常沒趣,他正要招呼母女倆先回親親居去休息,豈料外頭立時傳來了一聲高呼。

    「老爺,太太,四太太,外頭說是老太爺回來了,傳話吩咐不用出去迎,老太爺直接往咱們衡水居來!」

    聽到越老太爺來了,屋子裡眾人自是反應不同。越大老爺這一趟北燕跑得驚心動魄,前一半時間是替別人操心,後一段時間是越影護著自己深入險境,時時刻刻玩心跳,所以能夠平安回到金陵見老爺子,他是腰杆挺得直直的,自覺絲毫沒有給老父親丟臉。

    大太太暗想老太爺到底心疼經歷坎坷的小兒媳婦,雖說不至於羨慕嫉妒恨,畢竟越小四孤身在外打拼這麼多年,老爺子心疼愛惜自豪他媳婦那是應該的,可想到老太爺除卻對越千秋一直都是縱容有加,這家裡其他人還真沒得到過這般待遇,她還是不禁暗嘆。

    相較之下,長房穩扎穩打是沒錯,可有時候太循規蹈矩卻未必是好事,所以她才縱容越千秋去和越秀一談那種事。她瞥了長孫一眼,見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她就知道,之前對其固然吹了吹風,但事情畢竟還是太突然了一些。

    至於越千秋,他看到諾諾喜笑顏開,而平安公主反而有些小小的緊張,他心裡冷不丁想到醜媳婦見公婆的典故,連忙上前挨著平安公主說道:「娘,爺爺最好說話了,不信問諾諾。」

    諾諾立時連連點頭道:「對啊,娘,爺爺可好了。當初千秋哥哥帶我回來之後,爺爺抱了我坐在他膝蓋上,對我可好了。」

    哪怕諾諾一口一個爺爺可好了,越千秋也說爺爺很好說話,可平安公主那是在北燕都聽說過南朝這位越老太爺威名的,單憑北燕無數達官顯貴都恨得在後頭罵越老狐狸,甚至詛咒其早死,她就一點都不覺得,那僅僅是一個和善慈祥的老人。

    可如今就算心裡再不安,她也得硬著頭皮去見這位傳奇的公公。於是,剛剛一直表現得落落大方的她有些躑躅,猶猶豫豫瞥了越大老爺和大太太一眼,隨即就低聲問道:「我們就在這兒,不去門口迎接老太爺,這真的可以嗎?」

    「爹肯定已經進來了,這會兒出去也來不及。」越大老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四弟妹如此不安的表情,不禁啞然失笑,「當然,出屋子迎一迎是應該的。不過爹一貫不喜歡那麼多繁文縟節,常說他小時候還是泥腿子,所以就算我們真在這等他老人家闖進來,那也不要緊。」

    北燕雖說不像南吳這麼多禮節,可既然立國定社稷,坐擁半壁江山,該有的禮數總還是要有的,縱使平安公主是帝女,但對出身尊貴的兄弟姐妹該怎麼行禮,對妃嬪該怎麼行禮,對皇帝該怎麼行禮,全都不能有分毫錯處。否則她縱使病著很少出去,也活不到遇見如意郎君之日。不止是她,北燕那些達官顯貴,家家都有嚴格的尊卑上下之分。

    所以,此時聽到越大老爺如此說,她不禁愣了一愣,直到大太太嗔怒地瞪了越大老爺一眼,隨即笑著上前來扶了她,她這才意識到是開玩笑,可剛剛那稍稍有些緊張的心情卻紓解了許多。然而,她謝了一聲,才剛跟著這位大嫂來到門口,當大太太一只手打起門簾後,她就只見門口已經站了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

    四目對視,平安公主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卻只見對面的老者使勁揪了揪胡須,繼而竟是笑了起來:「聽到你這麼快就到了,我還擔心你這身體是否吃得消,現在一看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老四媳婦兒,以後見了我直接叫爹,明白嗎?嗯,身體可有什麼不舒服,不舒服一定早說,太醫署的人不管用,還有回春觀!」

    滿心不安的平安公主被這樣簡單松快的話直接撫平了心緒,竟是忘了讓路請越老太爺進來,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多謝爹關切,我就是初來乍到有些咳嗽,別的什麼事都沒有,千萬不要勞煩了其他人。」

    「那就好那就好。」越老太爺如釋重負,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咳嗽嘛,川貝枇杷露,冰糖雪梨羹,這些都不錯,比吃藥強,老大媳婦你多記著點,每日讓廚房預備。」

    「老太爺放心,我知道了。」大太太這才不動聲色地拽了拽平安公主,笑著說道,「爹進屋裡來說話吧,之前老爺還說您腳步快,我們出去趕不上,沒想到您快得我們連出屋子都不用了。你看,還是千秋聰明,抱著諾諾在那偷笑呢!」

    「那臭小子就是憊懶!」越老太爺嘴裡笑罵,見平安公主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慌忙讓路請他進房,他一面跨過門檻進來,一面忍不住又端詳了小兒媳婦一眼,一時更加眉開眼笑,「到了這兒就當自己家,別見外,我老頭子鰥夫一個,沒那麼多規矩,有事找你大哥大嫂。」

    他突然一頓,隨即就伸手指著越千秋道:「不然找千秋也行,這小子賊機靈,什麼辦法都能想出來。只要你掏心掏肺對他好,他能加倍還回來,所以對他好還是很合算的!」

    越千秋不禁氣樂了:「爺爺,你這話說的,怎麼好像對我好是為了回報似的?」

    「怎麼不是?我一把年紀就快入土了,對你好當然是希望你加倍孝順我,否則我養了白眼狼嗎?」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把越千秋給噎了回去,這才在越大老爺讓出來的主位坐下,隨即那副慈祥和藹逗孫子的老爺爺面孔總算是收了起來。

    「老四媳婦,你畢竟到了金陵,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身份和名字。自從小影傳信回來,我就馬不停蹄地讓人給你辦了戶籍,安排了鄰舍。今後你就是曲沃人,曲沃劉氏之後,小時候隨同父親輾轉遷移到雁門,是家裡的獨生女。後來父母雙亡,和小四邂逅之後,被他花言巧語一忽悠,就嫁給了他。」

    越老太爺稍稍停頓了一下,沉聲說道:「我回頭會讓小影把資料等等拿給你,你自己看看,大約記熟就行。因為你身體不好深居簡出,鄰舍之類的都沒怎麼見過你。那位劉姑娘是有原主的,但因為去世很早,所以身份正好暫時拿來給你用用。」

    見屋子裡沒有雜音,可越大老爺和大太太還有越千秋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越秀一則是有些狐疑地看看平安公主,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不太確定,而諾諾則是托著腮幫子,分明似懂非懂,他就嘿然笑道:「當然,老四媳婦這樣兒一站出去,只要眼睛沒瞎,就應該知道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所以,這是第一重掩飾身份。」

    越千秋頓時誇張地張大了嘴:「爺爺,難不成這還有第二重第三重?」

    「廢話,你爹眼光那麼高,你娘又看上去風儀出眾,說是隨隨便便邂逅就成了,誰信?」越老太爺直接甩了越千秋一個白眼,這才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下一番話。

    「至於這第二重身份,很簡單,就說老四媳婦是已故元王抱到外頭養的小女兒。全套身份,千秋你師父的娘都准備好了,皇上也已經親自點頭認可,回頭只要有人質疑就會看准時機揭出來,只要人證物證齊全,朝廷重新冊封個郡主還是很容易的。」

    也是,為了安撫越小四這個在北燕混到蘭陵郡王的人物,朝廷封個郡主算什麼?如果不是皇帝硬是自己認下來有些不方便,他恐怕恨不得直接把人認成女兒當公主養吧?

    越千秋心中腹誹連連,見越秀一已經是嘴張得能吞下雞蛋,他不禁衝人眨了眨眼睛。

    越小四潛伏在北燕這麼大的事情,除非越家想造反,否則怎麼會不上報皇帝?

    然而,就在這時候,越老太爺說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話:「本朝娶公主固然對仕途有點阻礙,但娶郡主卻是一條捷徑。皇家的嫁妝得了,媳婦也不用當什麼似的供著,想考進士考進士,想走武途走武途,就算小四不能頂著在北燕的那點功績風光回來,至少也能不那麼寒磣。」

    聽到這裡,如果屋子裡的眾人還不明白越老太爺那點為小兒子小兒媳婦著想的苦心,那就真的是枉為聰明人了。至於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公公的平安公主,想到自己在北燕時除卻丈夫女兒之外,縱使名義上的親人有許許多多,可卻沒有一個真正關心她的,她不知不覺便眼圈紅了,就連最初踏上南歸之路時擔心兩國交戰的那種愁緒也淡去了許多。

    「爹,謝謝您費心了。」

    越老太爺笑呵呵地點了點頭:「你都叫爹了,還用得著謝?已經要委屈你從公主降到郡主了,總不能讓某些自以為是的人在你頭上蹦跶吧?元王當初就是封在真定的,他那些兒子鬧家務,以至於家裡亂七八糟,所以他臨死前托付幼女和一部分家財,這是很合理的。至於小四的下落,小影也預備好了,京東西路那邊鬧匪患多年,日後就說小四隱姓埋名去平匪了。」

    這腦洞之大,越千秋都甘拜下風,更不要說從來沒領教過這一點的越秀一。

    而越大老爺見大太太坐在平安公主之側,正在低聲安慰她,看看應該差不多了,就立時岔開話題道:「爹,千秋之前來接我時捎話,說是皇上讓我先回家,不急著入宮請見,但我此行北燕有很多重要的事,實在是拖不得……」

    「有什麼拖不得?對我先說,我這個首相再去稟報皇上。怎麼,你還擔心我貪你的功勞?」越老太爺直接一蹬腿站起身來,衝著長子勾了勾手說,「走吧,到我的鶴鳴軒來。」

    見越大老爺非常無奈地俯首聽命,越千秋當然不會硬是跟著去,眼見越老太爺出門時,還不忘對平安公主笑著打了個招呼,他等到那爺倆一走,立時開口說道:「大伯母,娘初來乍到,估計要歇幾天才能有精神見客,接下來就得靠您下帖子了,省得一撥撥人上門圍觀。」

    「放心,我總不至於讓四弟妹連養精蓄銳的時間都沒有。」大太太氣定神閑地許下了承諾,見平安公主還要客氣,她就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也累了,讓千秋和諾諾陪你先回去,晚飯大家各吃各的,說不定老太爺會直接去親親居湊趣,你有個心理准備就好。」

    平安公主也確實有些倦了,當出了衡水居回去時,她發覺越千秋攙扶自己的手強健有力,不知不覺便把大部分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卻沒有說話,只在心裡思量著越千秋和越大老爺之外那些第一次見的親戚。

    盡管也有刻薄討厭的人,可無論公公還是長嫂,那份熱情關切和擔當,全都讓她頗為感動。而且,一個郡主的身份要從上到下坐實,需要多大的力氣?除了安撫她那個實在太讓人不可思議的丈夫,那何嘗不是為了讓她在這兒不是無根浮萍?

    因此,在重新邁進親親居的大門,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間之後,她在坐上軟榻的一刻就直接歪到了下來,這才輕聲說道:「千秋,你和諾諾說得對,公公真的很好,大哥大嫂他們也很好……我算是來對了……不過我真是困了,先睡一會兒……」

    諾諾頓時愣住了,而越千秋連忙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腕脈,隱約覺得脈息似乎還算平穩,他卻還是不怎麼放心,當下就對諾諾低聲說:「你叫人先伺候娘沐浴更衣,然後喂她一點湯,好歹吃點東西,知道嗎?我出去一趟,借你周姐姐的面子去請宋姑娘明天過來給娘看看。」

    諾諾剛想抗議,卻只見越千秋一陣風似的去了,瞠目結舌的她站在那兒,足足好一會兒方才非常不高興地嘟囔道:「娘就是累了要休息而已,千秋哥哥你明明是找借口去見周宗主!」

    話音剛落,她就只聽背後傳來了一個幽幽的聲音:「周姐姐和周宗主是一個人?諾諾你不喜歡她?」

    諾諾慌忙回頭,見平安公主已經醒得炯炯的,根本沒有剛剛那疲倦到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她頓時大叫道:「娘,你耍……」

    這個詐字被平安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按回了嘴裡,緊跟著,這位來自北燕的金枝玉葉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低聲說:「小聲點,想把人都招惹進來嗎?快,到娘耳朵邊上好好說,你千秋哥哥都有些什麼朋友,尤其是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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