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1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5 23:18
第五百八十九章千秋的獨角戲

    作為皇帝身邊最受信賴的內侍,陳五兩常常來往越府和長公主府,越千秋也常常會碰到這一位。陳五兩對他素來笑容可掬,他自然對人也和氣善意,並未因為那是宦官就有什麼瞧不起的想法,可在潛意識之中,他從來沒想到過,那竟然是一位武藝還在嚴詡之上的高手!

    畢竟,每次皇帝微服出來都是前呼後擁,侍衛無數,陳五兩又從未展露過武藝,他眼力再好,可面對一個腳步沉重,舉手投足之間都像普通人的內侍,哪瞧得出對方竟是深藏不露?

    而且,這位才剛剛到長公主府來送過東西,他明明眼看嚴詡跟著人進宮,這才跑到劉府找蕭卿卿興師問罪的,怎麼現如今陳五兩卻跑到了這兒來?難不成嚴詡也來了?

    在一次性解決了四個劍手和兩個侍女,又露出真面目之後,陳五兩就慢條斯理地往蕭京京和越千秋走來,卻在距離三四步遠處停下,以免那個警惕到渾身都有些僵硬的小丫頭產生誤解。他先是微微頷首,隨即才和藹地說:「九公子,少宮主,你們受驚了。」

    他只是一抬手,四面高牆上原本虎視眈眈的弓弩手便立時三刻收起弓弩,隨即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須臾就再也看不見一個人。

    看見蕭京京注意到這一幕,臉色顯然鬆弛了許多,反倒是越千秋滿臉狐疑,眼睛在他身上看個不停,他便和顏悅色地解釋道:「我是送了嚴公子到半路上,突然接到緊急訊息,所以就讓嚴公子先進宮去見皇上謝恩,我自己則匆匆到了這兒。說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的蕭宮主的下屬竟敢冒犯少宮主和九公子?」

    「陳公公不知道?」越千秋原以為陳五兩必定是早有準備,此時確定人是剛剛趕過來的,他不由臉色一黑,直截了當地說,「蕭卿卿丟下女兒和這些下屬,自己跑了!」

    陳五兩登時心中一跳。他顧不得開口對欲言又止的蕭京京說什麼,反身疾掠進了屋子。他可以算是除卻建造的工匠之外,最熟悉劉府以及此地玄虛的人之一,此時幾乎是用最快速度檢查了所有機關和密道入口,他那目光最終落在了地上那一根夾在兩面牆之間的頭髮上。

    伸手握住了發尾輕輕拉了拉,見那根頭髮紋絲不動,陳五兩微微瞇起了眼睛,隨即雙掌按在了那一面堅實的牆壁上。乍然用力之後,見那牆壁沒有任何動靜,他就緩緩收回了手,心中一時萬千思緒。

    是之前路過的時候,有人掉了根頭髮,於是夾在當中,還是……

    這道門並不是可以從屋子裡就輕輕鬆鬆打開的,而是必須從密道內部才能解鎖,正因為如此,越老太爺才會把蕭卿卿從那家客棧「請」到了這裡養病,而皇帝和東陽長公主才會帶著侍衛來到此地見蕭卿卿。

    那時候,屋頂上有越影充當最後的屏障,他雖說沒跟來,卻也不虞有事。

    那一次皇帝和東陽長公主前來,確實並沒有出事,可現在蕭卿卿卻在這可以說是如同鐵桶一般的劉府,匪夷所思地消失無蹤了!

    幸好東陽長公主在發現越千秋離開之後,立時派人在半路上截下了他,而他哄走了嚴詡就立馬趕了過來,否則就剛剛那局面,險險就要出大事了!

    正在飛快思量後續應該如何追查,陳五兩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兩個腳步聲。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越千秋和蕭京京跟了進來。他躊躇片刻轉過身來,用一副極其誠懇的面孔對著臉色複雜的蕭京京問道:「少宮主知不知道,令堂走的時候,身邊還有沒有帶其他人?」

    蕭京京使勁咬著嘴唇,足足好一會兒才黯然搖了搖頭道:「沒有,娘一個人都沒有帶。至少在這裡的人,全都被她留了下來。」

    就連跟了娘親很多年的翠朧和華樂,居然也被丟下了。而且她們分明是知情者,卻也幫著娘親隱瞞自己。

    剛剛那四個起初還攔著越千秋的劍手,今年還都不滿三十,都是娘很早就收留下來的,是某個門派被武品錄除名散了之後流離失所的孤兒,就連她兒時玩鬧也曾經叫過他們哥哥。若是娘之前連他們也說動了,那她和越千秋剛剛毫無幸理,她根本喝止不了他們……

    唯一慶幸的便是,他們也是毫不知情被丟下的可憐人。

    陳五兩見蕭京京只能提供這樣一丁點信息,他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這位被拋棄的女兒,只能在走過她身邊的時候,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就越過她走到了越千秋跟前。

    東陽長公主派來找他的人只說越千秋來找蕭卿卿的碴,讓他緊急過來阻攔,結果他一到就發現事情比想像中更加嚴重。可他不覺得眼下是好時機去問越千秋,為什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又為什麼會這麼準地抓住蕭卿卿可能金蟬脫殼。

    此時此刻,他不得不考慮到,如若真的是密道事洩,那就必定是有人從裡頭打開入口,接應蕭卿卿離開。而如果蕭卿卿真的連這一系統都滲透了人進去,那麼之前皇帝因為一念之仁,將建造聯通此地和皇宮以及各處秘密據點的龐大密道的那些工匠都收攏起來,打造前頭幾朝中已經不大使用的各種器械,那就真的是完全做錯了,必定是那兒走漏了消息。

    可就在陳五兩暗中思忖,如何讓越千秋先把蕭京京安頓好,自己立時回去帶人拉網式排查這些地道的時候,他突然只聽到越千秋開口問道:「陳公公,我之所以跑到這裡來,是因為有好幾件事要向人問個清楚明白。剛剛我在外頭對蕭姑娘說她母親也許不在,讓她親自去求證,說實話,我也只是因為看那兩個侍女嚴防死守的樣子隨口嚷嚷,並不確信。」

    看到蕭京京倏然轉頭看向自己,臉上露出了幾分難以名狀的期冀,就彷彿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越千秋就歉意地向人笑了笑。

    「雖說她們阻攔未果,後來更是在面對蕭姑娘的質問下不惜彼此互刺自盡,彷彿要讓我們確信,她們留在這裡就是為了隱瞞屋子裡這位紅月宮主,或者更準確地說霍山郡主金蟬脫殼的真相,可我這個人,有時候實在是不禁多疑了一點。」

    儘管剛剛在外頭的時候說得信誓旦旦,可此時越千秋否定自己猜測的時候,卻同樣氣定神閒:「有一個詞叫燈下黑,還有一個詞叫聲東擊西。說實話,我不太相信直通此處的密道能夠那麼容易被人滲透。相比之下,這屋子裡的某處,還藏著一個人,也許可能性更大些。」

    蕭京京頓時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頃刻之間,她便如同旋風似的往角落裡的大櫃子撲去,等拉開門發現裡頭是空的,她卻不肯罷休,敲敲打打查看是否有夾層,等一無所獲之又一陣風似的衝向那靠牆的大床,從床褥到被子幾乎都被她掀了個底朝天,最終人鑽進了床底。

    看到她這般發瘋似的四處找人,陳五兩不禁有些納悶地掃了越千秋一眼。他縱使沒有千里眼順風耳,可站在這屋子裡,縱使再細微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也完全瞞不過他的耳目和靈覺,越千秋就算比不上他多年苦修的造詣,但耳聰目明自不在話下,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越千秋若無其事地給了陳五兩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自己也上前去配合蕭京京四處翻找。等到把所有家具陳設都找了個遍,他卻還不罷休,竟然猶如猴子一般竄上了房梁。

    眼看蕭京京也跟著一樣上來了,看到那還殘存著灰塵的房梁,立時露出了極度失望的表情,他這才苦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蕭姑娘你的母親。」

    哪怕越千秋沒有說低估自己母親的手段,還是低估自己母親的絕情,蕭京京仍是面如白紙,彷彿只差一丁點就會哭出來。她猶如行尸走肉一般落在地上,隨即便癱坐下來,腦袋低垂,臉上再沒有半點生氣,哪怕陳五兩早就沒有同情心那種東西了,仍然不禁暗自嘆息。

    而這時候,他若有所思地往低垂的門簾看了一眼,立時意識到,那兩個想要自戕的侍女以及那四個劍手只不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剛剛打得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理應並未昏過去,此時應該聽到了屋子裡這番對話和動靜,確認了蕭卿卿丟下眾人金蟬脫殼這個事實。

    他大約猜到了越千秋剛剛這番做作的深意,大步走出門去,一把揪起被自己第一時間打翻在地的翠朧,伸手在其頸邊一按,見其低呼一聲睜開了眼睛,分明只是裝暈,他就沉聲問道:「我不問你蕭卿卿去了哪兒,我只想問你,她丟下自己的女兒和這些下屬,就不怕他們背了逆黨之名被皇上誅除?」

    悠悠醒來的翠朧本待咬緊牙關不做聲,可聽了陳五兩的話,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隨即便破罐子破摔地說: 「我和華樂也好,他們也好,能夠苟活至今,全都是因為宮主恩德。之前宮主身陷於此,我們自然該犧牲自己保全宮主!」

    對於這樣的論調,陳五兩自然並不意外。因為拿他自己來說,也是為了皇帝便可以犧牲性命的人。可是,掃了一眼那四個失魂落魄的劍手,他便冷笑道:「你們自己願意為了她去死,那也就罷了,可她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扔下,這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翠朧登時面色遽變,然而,地上的華樂這會兒卻掙紮著支撐身子半坐起來,一字一句地說:「少宮主又不是宮主的親生女兒,這些年來錦衣玉食養著她,如同親生女兒似的嬌慣著她,這樣的撫育之恩,她留在此地,換得宮主平安脫困不是應該的嗎?」

    屋子裡,越千秋就只見聞聽此言的蕭京京已經癱軟得如同一灘爛泥,彷彿隨時隨地都會徹底崩潰。想到當時那個夜半攔下自己要他賠娘親的嬌憨少女,他不禁心生憐憫,隨即便突然靈機一動。

    他一個箭步竄到蕭京京身邊,一記毫不猶豫的手刀把她砸暈過去之後,便伸手摸了摸腰側懸掛的革囊。自從他練武有成之後,暗器是必備,有時候仍然會惡作劇似踹點麵粉花椒面胡椒粉之類的,而今天他隨身帶著的東西,恰是安人青前些日子研發出來的最新產品。

    他毫不猶豫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嚷嚷道:「蕭姑娘,你不要做傻事!」

    幾乎在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他就直接從革囊裡掏出那一樣東西,雙手運功一捂,隨即往蕭京京脖子上那麼一貼之後,他直接摘下蕭京京頭髮上的金簪,用力往那東西上一刺一劃,一瞬間,就只見熱血飛濺,把他和蕭京京身上弄得全都是。

    下一刻,他見那血淋淋的東西牢牢貼在蕭京京脖子上,彷彿一道猙獰的傷口,他就解下身上披風,把小丫頭一把裹住,隨即大聲嚷嚷道:「陳公公……」

    還不等他把接下去的話說完,陳五兩就已經一陣風似的衝了進門。見其看著自己和被披風嚴嚴實實裹住,但仍然瞧得出血跡斑斑的蕭京京直髮愣,他就故作悲憤地說:「蕭姑娘受不了這打擊,我一時阻攔不及,她用金簪刺喉自盡了!」

    看到那四處飛濺的血跡,聽到越千秋這描述,陳五兩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然而,眼見越千秋一把抱起人就往外衝,他還是忍不住攔了一攔,卻被越千秋一口給吼了回去:「再不趕緊救她就要死了!讓一讓,我抱她去見禦醫!」

    陳五兩還要再問,可看到越千秋對他拚命眨了幾下眼睛,剛剛驚嚇得險些魂都沒了的他方才恍然大悟,隨即又好氣又好笑,簡直恨不得狠狠踹上這個盡想歪點子的小子一腳。

    怪不得皇帝有時候對越千秋那是又恨又愛,這臭小子的腦子咋長的?

    然而,他卻不得不立時護著越千秋往外衝,眼見抱著蕭京京的越千秋手上不斷有血滴落下來,他也顧不得去想,越千秋到底是割了自己的手還是怎麼著弄出了這麼多血,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向了呆若木雞的翠朧和華樂,眼見她們幾乎是連滾帶爬趕上前時,他二話不說便是兩腳踢翻了她們。

    「之前助紂為虐,現在還來裝什麼好人,滾遠些,別碰蕭姑娘!」

    翠朧眼睜睜地看著越千秋抱了蕭卿卿衝進了西廂房,眼看著那血一點一滴掉落在地,一時間心亂如麻。當看到華樂呆若木雞地坐在那兒,她不禁一下子撲了過去,劈手就是一個重重的耳光:「你剛剛都胡說了什麼!要是因為你讓少宮主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日後怎麼有臉去九泉之下見宮主!」

    正護著越千秋進西廂房的陳五兩捕捉到九泉之下四個字,登時只覺得腦際巨震。而在他前頭的越千秋,更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死遁死遁……總不成是真死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7 09:35
第五百九十章 全都是戲精



    心裡這麼想,越千秋的動作卻沒停。當抱著蕭京京的他衝進西廂房,見兩個御醫戰戰兢兢迎了上前,卻是哆哆嗦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扭頭看見陳五兩已經跟了進屋,便把手上抱著的女孩兒把陳五兩那一塞。

    他甚至沒來得及去想,自己這輩子除卻抱過諾諾這個便宜妹妹,似乎還沒有像這樣用公主抱的姿勢抱過哪個女孩子,卻被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蕭京京搶去了首殺。此時此刻,他撲上去一手一個拽住兩御醫的領子,毫不客氣地把兩個人拖到了牆角。

    「你們兩個要是救不活蕭姑娘,回頭這御醫也別想當了……不對,是根本就別想活了!」

    嘴裡這麼大聲嚷嚷,越千秋卻松開手,在確定陳五兩沒有示警有人靠近的情況下,他在兩個嚇得魂不附體的御醫耳邊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記住,待會一口咬定蕭京京是刺喉自盡,傷勢危重,非常難救……總之隨便你們話怎麼說!反正回頭把她‘救回來’,功勞全都是你們的!」

    兩個御醫在宮中浸淫多年,經歷過太後當政皇帝全無話語權的年代,也經歷過大臣可以直接往皇帝臉上噴唾沫星子的時代,更經歷過如今皇帝漸漸手握大權,群臣再不敢動輒給皇帝臉色看的時代……至於那些各種各樣的皇室秘聞奇聞,他們聽多了看多了,理解力極強。

    所以,剛剛還嚇得腿肚子直打顫的他們立時心領神會,旋即就精神了起來。

    這位九公子真是的,早點暗示他們是配合做戲嘛!早知道只是救治一個假裝刺喉自盡的小丫頭,然後再裝成妙手仁心把人救回來,還能受到皇帝嘉獎,他們至於嚇得差點尿褲子嗎?

    然而,瞬間打起精神歸打起精神,戲還是要繼續演下去的。其中一個年長的御醫便跌跌撞撞衝到了陳五兩面前,伸出手去把蕭京京接過來,等到同伴也慌忙上來幫忙之後,兩人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好半天才把人放在了一張軟榻上。

    解開外頭裹著的越千秋那件披風一看,兩人對那看上去恐怖的血跡熟視無睹,只掃了蕭京京那看似被鮮血浸透的脖子,又伸手碰了碰那似乎猙獰的傷口,隨即同時松了一口大氣。

    還好還好,這位越九公子真的只是做戲,連這位少宮主的脖子連塊油皮都沒劃破,哪來的刺喉?

    話雖如此,兩人的演戲卻立刻就開始了:「越九公子,這麼大的傷口,你讓我們怎麼治?我們就算是御醫,可這等重傷實在是……」

    聽到同伴這聲音已經帶著哭腔,另一個年長一點兒的御醫暗罵這年頭全都是戲精,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也拿出了自己的更高水平演技:「你還在這說什麼廢話?醫者父母心,少宮主流血不止,再不止血她就死定了,快,去拿止血散,我來包扎傷口!」

    陳五兩面色微妙地看著兩個御醫用最快的速度入戲,隨即用比戲台上那些戲子更加浮誇的演技開始全力開始演出,他瞅了一眼越千秋,最終調整了一下臉上表情,轉身就准備往外走,心裡卻還在琢磨著九泉之下那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臨到門邊上,他一只手打起門簾,卻沒有立時往外走。因為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嚷嚷說蕭京京並非蕭卿卿親生女兒的華樂,便在挨了翠朧一個重重的耳光之後,成了眾矢之的。

    也許是因為蕭京京這位少宮主采取了最慘烈的行動,也許是因為她往日在紅月宮很得人喜歡,也許是因為被拋下的失望此時此刻升格成了絕望,那四個仍然可稱得上年輕的劍手將華樂團團圍住,其中一個一改往日對這位宮主心腹侍女的敬意,竟是死死揪住了她的頭發。

    「少宮主還是個孩子,她今年還不到十五歲!她剛剛被宮主丟下,心裡傷心難過已經要發狂了,你居然還說那種刺她心的話,你還是人嗎?她往日是打你罵你羞辱你,還是怎麼得罪了你,你要這樣逼她去死!」

    其余三個雖不如那個撕心裂肺狂吼之後,抬手便打的同伴那樣忘乎所以,可義憤填膺的他們絲毫沒有阻止同伴的意思,其中一個看了一眼剛剛打了華樂一巴掌後,被圍上來的他們推到一旁跌坐在地,此時同樣悲憤欲絕的翠朧,輕蔑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貓哭耗子,假慈悲!宮主如果單單是丟下我們走也就罷了,可連少宮主都不帶走,還告訴你們說什麼她不是親生骨肉,這分明是硬生生把少宮主往死路上逼!少宮主除了今天,哪次不是叫你們翠姨華姨,你們自己摸摸心窩子問問自己,對得起一貫天真爛漫的她嗎?」

    「少宮主因為擔心母親從紅月宮悄悄跑出來,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如果不是被人送到這來,天知道會不會遇到歹人!之前她到客棧,看到宮主生病的時候,那簡直是恨不得以身相代,可宮主如今是怎麼對她的?她把人丟下也就罷了,你們竟然還往她心窩上捅刀子!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被你們兩個害的!」

    看到華樂在眾人的謾罵廝打之中,涕淚齊流,面色蒼白,整個人分明也正處在崩潰的邊緣,而翠朧則是雙手摳著地磚縫隙正在失聲痛哭,陳五兩暗贊越千秋這一手真是絕妙,可他那表情卻沉痛得猶如真的死了至愛親朋,一步跨出門去後就喝了一聲。

    「夠了,事到如今你們就算打死她們,罵死她們,那又有什麼用?可惜了,那麼一個剛烈的小姑娘,就這麼被自己心目中的親人害成眼下這光景……」

    他一聲悲傷的嘆息就仿佛是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得披頭散發的華樂一下子爆發了。她右手寒光一閃,竟是將自己被人狠狠拽住的頭發一把截斷,隨即連滾帶爬地後退了幾步站起身,這才歇斯底裡地叫道:「是宮主讓我這麼說的,她說這是為了少宮主好!」

    翠朧尚未反應過來,四個劍手亦是有些呆愣意外,可陳五兩也好,此時到了屋子門口一把抓著門簾還沒來得及出來的越千秋也好,心裡卻是一片敞亮。

    若是照這麼說,蕭京京被丟在這裡,甚至蕭卿卿和華樂先後對人聲稱她不是親生女兒,並不是因為什麼殘酷冷血,而是為了能讓這個嬌憨天真的丫頭掙脫出這個渾濁的泥潭。

    陳五兩更是不無惡意地想到,蕭卿卿說不定是覺著,以越千秋之前不計較蕭京京攔路行刺一般的行徑,讓周霽月送了小丫頭到天寧客棧的那份仗義,在發現小丫頭被母親拋棄之後,會比之前那仗義更進一步,把人接回自己家裡去。

    畢竟,隨著白蓮宗周宗主乃是女扮男裝之事大白於天下,昔日七歲的越千秋收留這位白蓮宗孤女,還運用長輩的力量替人鳴冤,最終把已經不復存在的白蓮宗硬生生從泥潭裡拉回來,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之前十二公主千裡迢迢追上門來,越千秋不為所動不占便宜,這也已成了一樁奇聞。

    此外,越千秋還曾經在一個大晚上把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諾諾給帶回了家。

    現如今在很多人心目中,越九公子也許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只要面對女人時,那絕對是個正派仗義好青年,都不用擔心人會占女孩子便宜,也難怪蕭卿卿敢於走這一招險棋!說不定,那個女人還打過撮合兩人的主意,這算盤真是精明!

    看到華樂手持明晃晃的匕首上下揮舞,剛剛想到蕭京京竟然自戕,心如刀絞的翠朧終於回過神來。她使勁一咬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之後就掙扎爬起身,踉踉蹌蹌朝華樂走了過去。

    然而,她本是想提醒華樂不要再說什麼容易露破綻的話,可此時這靠近卻被對方當成了惡意。就只見華樂那揮舞匕首的動作倏然加快,聲音也變得又尖又利:「你不要過來!你明明也聽到宮主臨走時吩咐的,宮主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所以才說要自己奮力一搏,才托付了少宮主給我們,說是不要讓她卷……」

    翠朧終於意識到不能再讓華樂說下去了。她顧不得自身安危,一個縱身朝同伴撲了過去,可還沒等她近前,就只見眼前一花,緊跟著便如同破布袋似的被一下子打飛。最終重重落在了地上。這一次,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眼睛一黑便暈了過去。

    而出手的陳五兩實在是不能眼看著翠朧破壞大好局面。他看向華樂,一向眯縫起來的眼睛此時完全睜大,透出了幾分邪異和古怪。他用非常輕柔的語氣說:「蕭宮主說,不要讓少宮主卷進她攪動起來的這場風雲當中?想讓她平平安安,安安穩穩過日子,我說得對嗎?」

    華樂震驚地看著剛剛那一幕,可在和陳五兩四目對視之間,她那眼睛裡的神采卻一點一點淡了下去,竟是多了幾分茫然和渾噩。

    「對,宮主說,少宮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她本來就沒想帶她到金陵,誰知道她竟然自己跟來了。既然一頭撞進了這個是非圈,想要掙脫出去太難,那麼,就索性斷去母女之間這一層維系,讓少宮主心灰意冷不再惦記她這個母親,好好地去過自己的日子……」

    「那蕭宮主到底是怎麼走的?她既然能走,為什麼不帶走你們?至少帶一個走,也好歹是幫手不是嗎?」

    「只要我和翠朧死了,我們背黑鍋,其他人便是無辜的,就能跟著少宮主去過安安穩穩的日子……」華樂肩膀微微顫抖,仿佛有些掙扎,竟是沒有說出蕭卿卿到底是如何走的。然而,她卻沒能脫離陳五兩的視線,足足好一會兒,這才低聲說道,「宮主去北燕了。」

    出了西廂房的越千秋看到陳五兩問什麼,華樂就說什麼,心裡已經是忍不住腹誹連連。

    有這本事,審問犯人那豈不是一絕?兩只眼睛一瞪,把人催眠了之後問什麼答什麼,那效率簡直是高極了。反正這年頭是人治,不是法治,只要問到口供便是萬事大吉!

    腹誹歸腹誹,他也知道陳五兩眼下看上去收獲頗豐,那只不過是表面現像,實則華樂之前那幾乎崩潰的狀態才是最重要的,否則要想撬開一個人的心防簡直是難如登天。所以,他不動聲色地繞到了那四名劍手身後,生怕他們重新撿回了對蕭卿卿的忠誠之後暴起發難。

    然而,陳五兩此時此刻的盤問顯然更能夠吸引這四個人的注意力,因為他們同樣目不轉睛,心無旁騖,死死盯著吐出一個個答案的華樂。果然,下一刻,陳五兩就加重了語氣問道:「那麼,蕭宮主到底是怎麼離開此地去北燕的?」

    「她……她……」華樂在斷斷續續說出兩個她字之後,整個人突然顫抖得猶如篩糠似的。下一刻,猛然打了個激靈的她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當再次看到陳五兩那完全睜開,仿佛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緩緩流動的眼睛,她終於醒悟到剛剛自己的對答,登時又驚又怒。

    「你到底用了什麼邪法?」

    「這世間哪有什麼邪法?」一向笑眯眯的陳五兩再次眯縫了眼睛,淡淡地說,「有些話窩在心裡,只會成為一輩子的夢靨,說出來有別人一塊分擔,反而會好受很多。」

    而越千秋這才趁機快步上前站到了陳五兩身邊,隨即重重咳嗽一聲道:「蕭宮主千般設計,萬般籌謀,不惜犧牲自己的心腹,不就是希望托付女兒嗎?皇上素來乃是仁慈為懷的明君,就算怒她一走了之,也不至於遷怒蕭姑娘一個孩子,她用得著用這樣激烈的手段嗎?哼,我今天知道什麼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到這裡,他就拍胸脯道:「我越千秋還是有那麼一丁點聲譽的,我就撂一句話在這兒,蕭姑娘之前去過武英館,和大家相處得挺好,等她傷好之後,我就把她送武英館去,管保教她高高興興過好每一天!」

    陳五兩差點被越千秋這拍胸脯打包票,順帶往皇帝臉上貼金的話給逗樂,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笑場。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還是小看了越千秋。

    因為,面對一時呆愣在那兒的華樂,見四個劍手卻露出了幾分如釋重負的表情,越千秋陡然厲聲喝道:「只要你們能夠明說蕭宮主是怎麼離開的,我以皇上的名義保證,蕭宮主他愛去哪去哪,朝廷再不追究!而但凡肯跟蕭姑娘去安安穩穩過日子的人,我也會轉奏皇上,聽憑自便,既往不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8 16:26
第五百九十一章 承諾和請求



    要不是越千秋靈機一動使詐,如今總算是問出來一點東西,他差點就真的帶人去拉網排查那錯綜復雜的密道了。到那個時候,那個原本只有很少人才知道的地下網絡恐怕很可能泄露出去。而當秘密不再是秘密,這個花費巨大,從大吳初年開始,營建至今的系統就完了……

    心有余悸的陳五兩跟在越千秋身後,沿著蕭卿卿曾經住過的小樓屋頂,院門上的圍牆,到劉府一棵看上去顯然有些年頭的大樹……每在一處仔仔細細搜索,最終發現那深深的扎入過鉤爪之類物體的小洞,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一下。

    以他的眼力,已經輕而易舉發現了其中玄虛。之前是被密道中夾著的那根頭發吸引去了注意力,其實如蕭卿卿這樣的身手,用天遁爪之類的東西,自然而然便能凌空來去。但前提是,那些巡夜以及高處的哨探一個個全都變成了睜眼瞎!

    於是,臉上滿是嚴霜的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對著匆匆趕來,從剛剛開始一直跟著自己和越千秋二人沿路查看的一個干瘦中年人怒斥道:「昨天晚上你們難不成全都去睡覺了?竟然放任蕭卿卿用這種辦法插翅膀飛了出去!」

    那干瘦中年人亦是內侍省中一個有頭有臉的大珰,被陳五兩這一訓斥,卻是根本連頭都不該抬,更不敢辯解半個字。直到他那眼角余光瞥見越千秋伸手扯了扯陳五兩的袖子,剛剛還雷霆大怒的陳公公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他這才舒了口大氣,敢於開口說話了。

    「陳公公,並非我們膽敢玩忽職守,實在是昨天晚上突然發現幾處井中似乎遭人投放藥物,再加上西南角一度出現異響,又有鳥群突然聚集在東北,所以我一度認為是有人聲東擊西,為此特地加強了西北和東南兩面的防守,只以為天衣無縫。

    如此忙碌了半宿,我還特地親自去探望過蕭宮主,見她還在安睡,方才放心。誰知道大約就在半夜的時候,突然便下了一場驟雨,雨點極大。而在雨勢最大的那一刻鐘內,我們除了雨聲,沒有察覺到半點動靜,穿蓑衣戴鬥笠出去巡夜的人也因為這場雨沒發現異常,再加上高處的哨探目力難及……」

    已經弄明白事情大概原委,越千秋懶得在這裡聽人對陳五兩彙報工作失誤,也沒興趣去看兩個奉命裝神弄鬼的御醫怎麼樣「妙手回春」,把蕭京京給「救」回來。

    哪怕他已經對蕭卿卿撇下的那些人做了保證,還是以皇帝的名義,可他眼下一想到沒下落的劉方圓和戴展寧,他就心裡一陣陣憋氣,很想拿紅月宮的那些人泄憤!

    他在腦海中轉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正打算撒手走人,突然,他只覺得耳朵捕捉到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伴隨而來的劇烈喘息聲。顯然,人是撒腿飛奔衝刺進來的。

    循聲望去,他就只見飛奔過來的是一個面相非常熟悉的劉府門房。遠遠隔著老長一段距離,那門房就大聲叫道:「九公子,我家大少爺回來了!」

    越千秋甚至來不及和陳五兩打招呼,不假思索地一躍上了圍牆,一陣風似的疾奔了出去。

    他這一走,正聽人低聲下氣解釋認罪的陳五兩不禁心中一動,隨即猛地意識到,劉方圓和戴展寧之前是跟著嚴詡一塊離開金陵的,而嚴詡今日午後回到長公主府,劉方圓則是直到這太陽都落山了才回家,前後時間相差了不少。

    若是再考慮到越千秋之前從東陽長公主送了他和嚴詡出來,就立馬跑到這裡找蕭卿卿,而東陽長公主竟會為此特地知會了他過來攔人,恐怕本來就恰是和劉方圓戴展寧有關。

    當下他立時抬手示意剛剛那干瘦中年人不用再解釋了,眼見人訕訕閉嘴,他方才冷冷說道:「我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皇上多半也是一樣。事到如今,人已經跑了,這還不是你發現,而是越九公子過來方才發現的,你就是跳到秦淮河也洗不清。就憑蕭卿卿的本事,你就算想戴罪立功抓住她,那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找人抓人的事,有的是人去做。」

    見對方瞬間面如死灰,他便不動聲色跨前一步,隨即用極輕的聲音說:「要想戴罪立功,只有一個辦法,把她女兒蕭京京因為被侍女說不是她親生,因而羞憤自盡的消息放出去。記住,絕不能滿城風雨,只能在特定的圈子裡流傳,至於怎麼做到,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陳五兩撂下話轉身就走。他是天子側近,往日微笑待人,進出更是非常講究禮儀,可此時卻和向來飛檐走壁不走正路的越千秋似的,毫不猶豫地直接選擇了抄近路翻牆。當站在高處的他終於找到了越千秋和劉方圓時,恰只見越千秋竟是拽著劉方圓的領子,仿佛起了衝突。

    他不禁吃了一驚,腳下一時更加快了速度,最終足尖重重一點一躍而下,恰恰好好落在了越千秋身邊,聽清楚了他那低吼。

    「你是說,那個帶隊截殺你們的人,自稱是天巧閣棄徒劉國鋒,他帶的那些家伙驃悍不畏死,但因為一心想要生擒你們,所以才給了阿圓設計讓你先走的機會?」

    灰頭土臉的劉方圓死死咬著嘴唇,好半晌才在越千秋目光瞪視下大聲咆哮道:「沒錯,我想留下來斷後的,但阿圓說我腦子不如他好使,而且那些陷阱機關之類的,他也比我在行,他留下比我留下有用!我不想丟下他的,我從小都最服他……」

    越千秋眼見劉方圓那張臉漲得通紅,眼睛亦是血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會因為憤怒和愧疚爆開,他突然再次上前一步,整個人幾乎和劉方圓面貼面。然而,他那垂在下頭的手卻猛捏成拳,冷不丁重重捶打在了劉方圓小腹。

    當看到對方兩眼一呆,隨即就流露出了一絲苦笑,竟是毫不反抗,甚至是仿佛希望自己被打死,越千秋就低聲說道:「阿圓,你累了,好好休息,剩下的都交給我!」

    原以為會聽到劈頭蓋臉的責備和謾罵,可此時意識漸漸散去的劉方圓聽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頓時一陣愕然。在他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又一句話鑽進了他的耳朵裡。

    「阿寧那邊有我呢,你盡管放心。還有,誰都不會怪你,你盡力了!」

    誰都不會怪我……劉方圓只覺得喉嚨口噎得厲害。如果不是他那會兒一個不慎中了劉國鋒的陷阱,怎麼會浪費阿寧那麼多時間?他是一個人回來了,可父親留給他的兩個親兵,如今都和戴展寧一塊斷後去了。如果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什麼損傷,他這輩子就別想原諒自己!

    越千秋隨手把軟倒在地的劉方圓扛在肩膀上,一轉身看到陳五兩已經站在身後,他略一沉吟,就干脆低聲說道:「陳公公,我先把阿圓送回房去,事情我回頭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當陳五兩聽完嚴詡返程這檔子事,想到近來處處起火一般的事端,他那眉頭不禁擰成了一個結。哪怕此時分外難以啟齒,他仍舊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九公子,你對皇上素來忠心耿耿,對英王也多有愛護和幫助,此事論理我不當置身事外,可……」

    不等陳五兩把話說完,越千秋就斬釘截鐵地說:「陳公公,你不用為難,我本來就沒打算動用官面上的力量去追查,你別忘了,我還有武英館!」

    想到那個各派年輕弟子彙聚的地方,陳五兩登時心中一松,隨即就笑著點頭道:「我都險些忘了,九公子還有一批最厲害的少年才俊當幫手。而且,各大門派之前留在金陵的都是精英,動用各自門派的力量去追查此事,那是易如反掌。」

    「沒錯,最重要的是,劉國鋒是發起群英會的頭頭,事情敗露就潛逃了,甄容幾乎背黑鍋,最後群英會險些因為他就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而現在他帶人劫殺阿圓和阿寧,更是喪心病狂,十惡不赦!」

    越千秋一口氣往劉國鋒身上貼了一大堆標簽,緊跟著就直視陳五兩道:「之前小猴子第一次遇到蕭卿卿她們母女的時候,就曾經告訴過我,劉國鋒早就被紅月宮招攬了。現在我不能確定,他到底是自作主張,還是聽了蕭卿卿的命令做事,所以我只希望陳公公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陳五兩陡然生出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但還是鎮定地反問道:「什麼事?」

    「我要蕭京京。」大概是意識到這五個字實在是容易有太多的歧義,越千秋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蕭卿卿如果真的去了北燕,只要蕭京京憤而自盡的消息傳出,紅月宮的人以為蕭京京刺喉之後重傷垂死,那麼,如劉國鋒這樣野心勃勃的人肯定會生出貳心。但是,他身邊肯定有昔日紅月宮的人,蕭京京這個少宮主只要運用得當,絕對是一張好牌。」

    說到這裡,越千秋的聲音稍稍低沉了一些:「哪怕我們剛剛詐出了實話,但無論蕭卿卿的初衷是好是壞,對於蕭京京來說,被拋棄永遠都是心頭的隱痛。與其讓她裝模作樣地休養,不如讓她去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哪怕知道就這樣讓越千秋把蕭京京帶出去,風險巨大,但陳五兩不得不承認,越千秋的話很有道理。更何況,武英館那些少年們並不是省油燈。

    周霽月這個越千秋不在時暫且牽頭的白蓮宗宗主,充分發揮了年齡和武藝上的優勢,現如今在暴露了女兒身的情況下非但不曾降低威信,反而比從前更加得人心。有這樣一個人振臂一呼,越千秋須臾就可以拉出一支精干小隊來。

    他微微一沉吟,最終苦笑道:「九公子你是說服我了,但此事需得皇上點頭,而且蕭京京也未必會肯。」

    越千秋絲毫不肯放棄,直截了當地說:「那麼,陳公公你去勸皇上,蕭京京交給我?」

    面對那雙執著的眼睛,陳五兩最終不得不妥協,非常無奈地答應了下來。而目送他離開,越千秋給床上的劉方圓掖好了被子,旋即就開口叫道:「來人!」

    應聲進來的人有些出乎越千秋的意料,因為那竟然是之前陳五兩猶如訓什麼似的干瘦中年人。因為從前往來劉府的時候並沒有見過,他從那稍顯陰柔的相貌中覺察出那應該是內侍省的,原本坐在床沿邊上的他就站起身來。可是,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對方就搶在了前頭。

    「九公子盡管放心劉公子,我定會派最妥當的人寸步不離守著他!」

    「那就多謝公公了,對了,敢問尊諱是……」

    「九公子太客氣了,我是內侍高品彭德輝。」

    「彭公公。」越千秋客客氣氣點了點頭,隨即下巴朝著床上的劉方圓點了點,「他應該是透支過度,身心俱疲,你務必說服他好好躺著給我休養。如果他鬧騰,你就說別忘了別人為他做出的犧牲!總之,哪怕你給我把他打昏也沒關系,絕對不許他胡來!」

    彭德輝暗想越千秋這個死命令一下,自己倒是方便許多,可面上卻連連點頭,一副言聽計從的架勢。

    等到越千秋起身往外走,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追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透露了一下陳五兩吩咐他去做的事。畢竟,他可不希望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後,又被人支使著做錯了另一件。

    越千秋聽到陳五兩竟然也在第一時間想到了散布流言,同時還特意指出控制範圍和人群,不禁呵呵一笑道:「陳公公不愧老謀深算,就按照他說的。」

    等到辭了彭德輝,再次來到那個偏僻清幽的小院,越千秋一進院門就看到西廂房門口站著一排手按腰刀的彪形大漢,人人面色沉肅,顯然是陳五兩吩咐彭德輝特意調過來保護的。而翠朧和華樂此時不見蹤影,不知道是在吐露事情後被帶到了別處治傷還是怎麼著。唯有那四個已經沒有劍的劍手,此時此刻還呆呆站在院子裡,竟是根本沒有察覺他去而復返。

    想到一會兒要談的事絕不能讓外人知道,他大步走到幾個守衛面前,隨即頭也不回地沉聲說道:「你們站在這裡,難道蕭姑娘就能醒過來?哪怕是她姑且醒過來了,你們這些紅月宮的人,她也一個都不會想見!你們先出去,等她想通的時候,我自然會讓她見你們!」

    不等有人反對,他就加重語氣說:「我越千秋為人,向來說話算話,我若想傷人,之前就不會救人,更不會把蕭姑娘送來見她母親!現在想想,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送她去見蕭卿卿!」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8 16:26
第五百九十二章 該長大了



    當那四個手持利劍時曾經氣勢無雙,如今卻赤手空拳的年輕劍手耷拉著腦袋,無可奈何地離去時,越千秋則是順著那些驃悍守衛讓開的通路,進了西廂房。

    見兩個御醫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他想到從前宋蒹葭對他們滑頭的批判,又想起這會兒宋小俠女說不定在越府給平安公主看病,周霽月陪在那兒,一屋子女人一定會嘰嘰喳喳其樂融融,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真是夠倒霉的。

    好容易多了個溫柔慈愛的母親,一天安穩日子都沒過,又要出去打打殺殺!

    然而,當看到空空如也的軟榻,聽兩個御醫解釋說,蕭京京已經被送到了裡間安置,被褥也都換了新的,如今尚未蘇醒,他卻又覺得,自己相比那個一貫天真爛漫被保護得很好,如今卻陡然面對一個恐怖現實的小丫頭,還算是幸運的。

    「你們兩個出去,讓周邊守衛的人都散開來,不許任何人靠近。」

    兩個御醫都是老油子,深知接下來越千秋肯定要對蕭京京說什麼不宜外人聽到的話,慌忙連聲答應,隨即就快步溜了出去。不多時,越千秋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他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顯然守衛都開始挪動,遠離了房門,除非有人順風耳,否則低聲談話不虞被人聽見。

    他側耳傾聽了一下,確定內間只有一個還算平穩的呼吸聲,就輕手輕腳閃了進去。見靠牆的一張大床上垂下了一半的帳子,正好掩住了蕭京京的前半身,他就放慢了腳步。等到了床前時,他眉角突然一挑,隨即笑眯眯地說:「少宮主醒得真快。」

    此時此刻,他就只見蕭京京掙扎著坐起身,雙手握著一把鋒利的裙刀,那短短的刀刃直對著他的胸腹,而握刀的她胸口劇烈起伏,披頭散發,編貝似的牙齒仿佛快要把蒼白的嘴唇咬出血來,而那表情亦是掙扎到有幾分猙獰。

    等了半晌沒見人說話,越千秋只當那鋒銳的刀尖不存在,再次笑問道:「少宮主什麼時候醒的?」

    蕭京京想到越千秋打昏自己的情景,雖說蘇醒之後發現衣衫完整,而這地方也隱約記得是兩個御醫的住處,之前甚至還聽到兩個御醫就在身邊說話的聲音,可剛剛聽到越千秋在外將那四個劍手遣退,又把御醫和守衛都打發了走,她兩只手緊緊交握著匕首,不知腦海中那滿滿當當的到底是恐慌還是灰心,就連拔刀也只是發現身上帶著無意而為。

    「你剛剛在外頭說話的時候我就醒了……我已經是連娘都沒有的人了,還有什麼價值,你到底還想拿我干什麼?」

    「你還真信你不是你娘的女兒,你還真信自己被你娘丟下了?」越千秋笑著坐了下來,見蕭京京氣得眼珠子都差點沒瞪出來,那裙刀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往前狠狠一送,他就摸著下巴說,「之前打昏你,是因為我在沒征得你同意的情況下,突然想到演一出戲。嗯,別介意別介意,我現在就把你昏過去那會兒發生的事情告訴你。」

    蕭京京原本是打定主意越千秋說什麼她都絕不相信。然而,當她聽到越千秋竟然編造出她羞憤之下刺喉自盡的謊言,還騙得人人都信以為真,華樂在眾矢之的下則是情緒崩潰吐露真言,她頓時呆住了,雙手一松,剛剛還被她作為最後憑恃的裙刀竟是直接就這麼掉了下來,鋒利的刀尖竟是徑直衝著被子刺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越千秋伸手一抄,輕輕巧巧將那裙刀接了過來,隨即在手指之間玩了兩下雜耍,這才滿臉誠懇地問道:「怎麼樣,現在沒那麼胸口堵得慌了吧?就算你不是你娘親生的,你想想看我。我也是被爺爺從街上撿回去的,結果也不是一樣當寶貝似的養到現在?」

    現身說法的他隨手又轉了轉那小巧的裙刀,滿臉唏噓地說:「要知道,十幾年相處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是養一只小狗小貓,也能養出感情來,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你娘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把你一扔?說句不好聽的,她就是覺著皇上不是會隨便一怒殺人的君王,我呢又是常常濫好心的人,所以才玩這一招金蟬脫殼,壯士斷腕,為的就是不連累你。」

    心亂如麻的蕭京京聽著越千秋的這些話,之前一直都強忍著的眼淚終於再也克制不住了。她一下子伏下了身子,先是抽泣,緊跟著抽泣就變成了嚎啕,如果不是那些紅月宮的人都被越千秋打發走,所謂她刺喉自盡的說法絕對會立時被拆穿。

    而剛剛還擔心自己要借肩膀的越千秋此時也松了一口大氣,做足了知心大哥哥的姿態,再次拿自己擺事實講道理,最終成功地讓蕭京京漸漸止住了哭聲。等到小丫頭終於支撐著坐直身子,他就掏出了隨身的手帕遞了過去。

    「看,都哭成大花臉了,好好擦擦?」

    蕭京京雖說年紀小,可到底還是要面子的人,此時一聽這戲謔頓時眉頭倒豎,一把搶過手帕,便背過身去使勁擦著臉,隨即就憤憤地把手帕往床下一扔。見越千秋絲毫沒有去撿的意思,她才終於轉過身來,盯著似笑非笑的越千秋重重哼了一聲。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的她喉嚨有些沙啞:「你用我演了那麼一場戲,總不會是單純好心吧?」

    「聰明,我和你認識才幾天,總共才見過幾次面?哪有那麼濫好人!」

    見蕭京京頓時為之氣結,越千秋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當然,之前我看著你挺可憐的,所以想著詐一詐,至少得知道你娘到底是不是真的丟下你。可不管她是真狠心還是假狠心,我都想好了,回頭送你去武英館,那兒同齡人多,你就不會孤單了。」

    雖說被周霽月和宋蒹葭帶著去了武英館才兩回,但蕭京京確實很喜歡那個熱熱鬧鬧吵吵嚷嚷的地方,此時不知不覺就嘴角一勾。等意識到自己現在是沒了娘的孩子,她連忙收起了笑臉,裝出了一副凶狠的樣子。

    「我才不信!世上哪有那樣的好事,你到底想要我干什麼?」

    「很簡單,幫我救幾個人!」越千秋直視著蕭京京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用非常誠摯的口氣說,「你聽我給你講個故事。嗯,那時我七歲,和你眼下的狀況差不多,爺爺有一次在人前說漏了嘴,捅破了我不是我那個便宜老爹的私生子,而是他從大街上撿回來的……」

    越家九公子的傳奇,金陵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蕭京京畢竟不是金陵本地人,固然道聽途說過一些,可對於具體細節卻不太了然。

    聽越千秋說起在越府曾經遭到過的白眼和孤立,說起在大街上把白蓮宗孤女周霽月撿回去,說起劉方圓和戴展寧越過邊境,被人護送千裡迢迢歸來為父鳴冤,說起師父嚴詡復興玄刀堂的志向,說起在水雲天借著生辰的那場硬仗……蕭京京不知不覺聽得入了迷。

    到最後,她總算還有點意志力,猛地驚醒了過來:「你想要救人,和這故事有什麼關系?」

    「我要你幫忙救的,就是和現在這宅子的少主人劉方圓情同兄弟的戴展寧。他也是我師弟。這次他和劉方圓跟著我師父出去辦事,路上卻遭遇了瘋狂劫殺,戴展寧帶人斷後,這才讓劉方圓趕了回來報信。而劫殺他們的人,你認識。」

    蕭京京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越千秋,直到確信他並沒有和自己開玩笑,她不由得死死揪緊了身下的被子。母親乃是北燕霍山郡主,她還是不久之前才從小猴子口中知道的,而這一點也是她此番差點兒相信母親拋她而去的理由之一。

    她從來都只當自己是吳人,對北燕的態度和普通大吳官民百姓沒什麼兩樣。而現在越千秋口中那個戴展寧,乃是忠臣良將之子,劫殺他和劉方圓的人她還認識,那麼只可能是一個答案劫殺他們的是紅月宮的人!

    極度的掙扎之下,她幾乎把嘴唇咬出血印子來,老半晌才艱難地迸出了兩個字:「是誰?」

    就算知道是誰又有什麼用?她這個少宮主如今說話還有人聽嗎?

    「是劉國鋒。」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越千秋留心著蕭京京臉色的變化,見她流露出非常詫異的表情,他就聳了聳肩道,「我聽小猴子說過,他如今是紅月宮的人。我只想問問,你知道他從前是什麼身份,做過什麼事情嗎?」

    蕭京京登時再次沉默了。從前她覺得那種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擔心的日子很美好,可如今一切都天翻地覆之後,她卻覺得那個天真不諳世事的自己實在太可悲。

    母親的真實身份她不知道,紅月宮是做什麼的她也不知道,至於劉國鋒這樣娘親帶回來的得力干將曾經是什麼背景,做過些什麼,她還是不知道!

    越千秋只看蕭京京那樣子就知道她必定一無所知,當下就講了講去年末開始,諸多門派齊集金陵重修武品錄,此後因為神弓門叛逃而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當他提到劉國鋒一手打造群英會這一激進青年的小團體,而後又把甄容挑唆了頂在前面,自己躲在後頭,出事就跑,又說起其利用甄容那刺青,一步步誘導其入彀的往事,蕭京京更是臉色完全變了。

    「這不可能!劉大哥他怎麼會……」

    「嗯,我一個人說他壞話,你不信很正常。這樣吧,這劉府的真主人回來了,你再住在這不太相宜,我把你還有那四個還算一心向著你的劍手一塊挪到武英館去,你自己去問問他們劉國鋒是個怎樣的人好了。反正回頭去救戴展寧的時候,我也要去請他們幫忙的!」

    見越千秋如此坦坦蕩蕩,蕭京京那心頭最後一絲僥幸也無影無蹤。她用尖銳的手指甲狠狠刺著掌心,仿佛恨不得扎出血扎出洞來,用那疼痛來緩解心頭那難以名狀的後悔。直到越千秋站起身的時候,她才一下子從恍惚之中驚覺過來。

    「好,這件事我答應你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但是,我會親眼去看看,劉國鋒是不是你說得這種自私自利,薄情寡義的人!」

    「那好,我就先替阿寧謝謝你。」越千秋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笑嘻嘻地說,「不過我扯的那個彌天大謊,你可千萬別穿幫。我會和兩個御醫說說,在你的脖子上纏一圈紗布,至於失血過多的臉色嘛……你現在臉色不好,別人暫時發現不了端倪。你這說話的聲音也得變化一下,畢竟我說的是你刺喉不是割喉……」

    見蕭京京明顯露出了又羞又怒的表情,越千秋敏捷地往後竄了一步,躲開了她隨手丟過來的那只癢癢撓,隨即打哈哈道:「總之,最早今日,最遲明日,我就會把你挪到武英館去。宋師妹的醫術你是知道的,有她在,就不用兩個御醫幫忙遮掩了。天色不早了,我先走啦!」

    眼看越千秋腳底抹油,飛也似地溜出了屋子,想到往日自己根本分不清楚那些真正愛護自己的人,以及因為娘親方才阿諛奉承自己的人,蕭京京不禁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突然覺得這明明燒著地龍,非常溫暖的屋子很冷。

    這就是長大要付出的代價嗎?如果人不用長大,那該有多好!可是,她該長大了……

    當越千秋摸了摸飢腸轆轆的肚子,唉聲嘆氣地走出劉府大門時,他到了嘴邊的一聲嘆息卻一下子咽了回去。因為他赫然看見,在大門口兩盞燈籠根本無法驅散的黑暗之中,站著一個腰背如同青松一般挺拔的男人。

    他下意識地牽著白雪公主快走上前兩步,隨即出聲叫道:「師父……」

    嚴詡笑著迎上前去,一如素來的習慣那樣揉了揉越千秋的腦袋,隨即捶了捶他的肩膀,這才沉聲說道:「事情我都從陳公公那聽說了。嗯,你這鬼機靈和當年一模一樣,讓人不服不行。你想做什麼就盡管去做,只是不要忘記回頭叫我一聲!總之,師父給你兜底!」

    面對這個不出意料的答案,越千秋登時咧嘴一笑。這就是他從來不在乎身世的原因,已經運氣好到有這樣的爺爺和師父罩著了,素未謀面的親生父母真能比得上麼?就算他真是什麼天潢貴胄,哪個皇帝對兒子能比得上嚴詡對他一半好?就連當今皇帝對小胖子也遠不及!

    他二話不說就伸手握拳和嚴詡輕輕一撞:「這還用說嗎?師父你出馬,我才有十足把握!」

    嚴詡頓時眉開眼笑:「這才像話!你忙活一下午,應該餓了吧?走,去看看你那些同僚在不在,還有給你代班的那個,大家一塊吃頓飯,算是給你這小半個月巡鼓衛士做個收尾!皇上那兒說了,接下來你可沒時間在那裡頭胡混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9 09:48
第五百九十三章 嚴詡的決意
  



    對於平日負責維持登聞鼓所在鼓台秩序的巡鼓衛士們來說,文武百官也好,皇親國戚也罷,那都是常見的,但只是遠遠望見的那種,所以,請假去長公主府迎接即將呱呱墜地的越千秋竟然還會回來,甚至還帶來了長公主之子嚴詡,他們頓時受寵若驚。

    誰都知道,這位素來特立獨行的貴公子之前出遠門了,如今剛剛回來又喜得貴子,不在家裡陪著母親妻兒,卻跑來看他們,又要做東請吃飯,這簡直是給了他們天大的面子!

    嚴詡請客,那自然不是說說而已,他豪氣地包下了一座酒樓二層所有台面,闊綽地吩咐好酒好菜盡管上。幾十號軍士坐進去,最初還有些局促不安,可是,等到眼見這位嚴公子直接一腳踩在了條凳上,袖子一挽說著市井粗話,眾人方才想起,這位不但是長公主之子,還是玄刀堂掌門。

    這下子,原本有些拘束的氣氛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喧嘩吵鬧。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敢湊到嚴詡面前敬酒混個臉熟的。而越千秋眼看嚴詡談笑無忌,喝酒如喝水,不知怎的,卻只覺得師父這歡笑之中,不僅僅是再次得子的喜悅,還掩藏著什麼其他東西。

    不到一個時辰,大多數軍士都醉得東倒西歪,而同樣滿身酒氣的嚴詡接過伙計殷勤送來的熱毛巾擦了擦頭臉,這才對身邊打了個呵欠的越千秋笑道:「走吧,結賬,我先送你回家。」

    同樣一件事,越千秋面對周霽月還要別扭一下,但嚴詡既說出了口,越千秋就不會客氣了。兩人出門之後,早有預備的掌櫃親自牽馬送出來,說了一籮筐的客氣話,嚴詡漫不經心敷衍了兩句,等到輕輕一甩馬鞭由得坐騎小跑出去,他眼見越千秋並排跟上,他就笑了一聲。

    「家裡娘都快累病了,十柒才剛生了孩子,我卻不管不顧跑出來這麼胡混了一晚上,你是不是覺得師父實在是胡鬧?」

    越千秋正覺得嚴詡今天實在有些反常,可聽到這麼一個反問,他立時清醒了過來,連忙干咳道:「師父這不是為了讓我好做人嗎?長公主和師娘都是最講道理的人,不會怪你的。」

    「是啊,娘雖說從前一直都是恨鐵不成鋼,可只要我浪子回頭,肯回家了,她就立刻忘了我從前的不孝,除卻今天,她終於說了她當年的傷心失望,之前那幾年,她根本一個字都沒說過我。十柒就更不要說了,她脾氣雖說火爆,可只要我想去做的事,她從來就沒拖過我後腿。不論是我之前去北燕,還是這次丟下身懷六甲的她突然跑出去……」

    說到這裡,嚴詡突然仰天看著天上那厚厚的烏雲,再次呵呵笑了一聲。可在熟悉他的越千秋聽來,那笑聲又干又澀,簡直是比哭聲還難聽。

    「說起來我是你師父,但你當年七歲的時候,比我現在三十多的人還要懂分寸知進退,要是我娘不是生了我這麼個不孝子,而是換了你當她的兒子,應該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勞心勞力。要是十柒……」

    越千秋可不敢讓嚴詡再繼續說下去了,換成他給東陽長公主當兒子這話還能說說,換成他給蘇十柒當丈夫……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說的!否則趕明兒嚴詡要是琢磨出不對來,那就不是翻臉不認人的問題,指不定喝起什麼亂七八糟的飛醋來!

    他連忙重重干咳一聲打斷了嚴詡的話,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師父,做人不能自視太高,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從七年前你收了我當徒弟,隨後浪子回頭回家開始,你就已經是個好兒子了。至於說當丈夫,你自己去問問師娘,也許她會給你挑出一大堆毛病來,可你問問她換個人她干不干?」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避免把自己牽扯進去,見嚴詡照舊像個中二少年似的充耳不聞仰望星空,他不知道自己那話嚴詡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不禁有些著急。

    可他能說的都說了,再勸其他的話很可能起到反效果,干脆就閉上嘴等著師父自己鑽出牛角尖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見嚴詡垂下頭,隨即衝他瞟了幾眼:「千秋,論開導人,你這功夫是我見過的人裡頭最強的。不過今天我不用你安慰,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越千秋不禁頭皮發麻。他是見慣嚴詡想著一出就是一出那德行的,這會兒最擔心的便是師父腦袋一拍又想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來。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話。

    「等這次把阿寧救回來,我就把玄刀堂掌門的位子傳給你。」

    越千秋一呆之下,險些咬著自己的舌頭。

    要知道,當年為了重振玄刀堂,嚴詡放著好好的貴公子日子不過,整一個落拓的模樣在外騙徒弟,等到後來一口氣扳倒吳仁願和高澤之時,嚴詡那欣喜若狂的樣子絕不亞於後來娶妻得子。再說了,嚴詡還年輕著呢,怎麼會突然生出這麼一個奇怪的想法?

    「師父……」

    越千秋才叫了一聲,嚴詡就直接擺了擺手,唏噓不已地說:「從小我跟著師父學武,憧憬的那種武林生活,其實並不是真實的東西,都是師父給我說的那些最美好的景像,再加上我從傳奇話本中看到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講義氣重交情,兩肋插刀的傳奇。而我接下師父給我的掌門,想要振興玄刀堂,那確實不假,可我更享受的是過程,不是結果。」

    「你自己算算,我這個名義上的掌門,除了去年接待各派掌門,其他時候做過多少掌門該做的事?我對玄刀堂還沒你這個徒弟上心吧?而且,我記名弟子是姑且認了幾個,我傳過他們一天武藝嗎?都是你代教的。就連劉師兄戴師兄當著將軍,比我還多教了幾個徒弟!」

    聽到這裡,越千秋微微一愣,一琢磨還覺得真是。然而,他自己頂多只比嚴詡好一丁點,同樣是撒手掌櫃一枚。可還沒等他說話,嚴詡就撂下了另一枚重磅炸彈。

    「我打算去向皇上要官!公主之子就不能當正經的官,本朝是有這個慣例,但有哪一條是明確這麼寫了嗎?只要沒有,那死摳著這一條的人就是迂腐,不對,就是心懷叵測!不成文的規矩,本來就不是規矩,否則從前那些皇帝干嘛不明說?」

    說得好有道理……可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越千秋苦笑一聲,隨即忍不住問道:「那師父你想當什麼官?」

    「我當然是想去邊境,只不過皇上也好,娘也好,肯定是不會讓的。」嚴詡當然知道皇帝和東陽長公主的底線,嘿然一笑後,他就輕描淡寫地說,「齊南瓜那種職位,給我來一個就行了!」

    如果越千秋此時正在喝水,他一定會被嚴詡這雲淡風輕的口氣給噎得噴出來。齊南天現在是什麼職位?那可是禁衛都統,都已經不是統領那一層了,而同樣職位的人在整個禁軍系統也就四個,再上一步,就可以被人稱之為殿帥了。想也知道,這樣的職位如果皇帝輕易就許給自己的外甥,到時候自家爺爺不說話,葉廣漢和余建中也絕對沒法忍。

    因為不表示異議的話,他們背後那些官員非得戳他們兩個宰相的脊梁骨不可!

    越千秋不安地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時,他突然只覺得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因為那念頭實在是來去得太快,他最初還沒抓住,等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師父你這叫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聰明,不愧是千秋!」嚴詡笑眯眯地對越千秋豎起了大拇指,但緊跟著就賣關子道,「至於我到底要求什麼官,先不告訴你,免得你在你爺爺和我娘面前露出破綻來!總而言之,你先做好接我位子的准備,這不是很好嗎,今後你和霽月丫頭就平起平坐了!」

    可我從前不是掌門的時候,也和人平起平坐的呀,她又不是那種會仗著自己是白蓮宗掌門,憑借身高和武藝踩我頭上作威作福的性子!

    越千秋瘋狂腹誹,當然嘴巴上絕不會流露出來。嚴詡平常是個好性子好脾氣的人,也好說話,可但凡他認准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然而,當兩個人接下來一路沉默,最終拐進了越府門前那條空空蕩蕩沒人走的大街時,嚴詡突然再次開了口:「就要過年了……過年就要祭祖,從前我就沒放在過心上,可現在想想,我也三十好幾的人了,該從娘身上接過一點擔子,讓她輕松輕松了。」

    直到敲開那獨屬於親親居的小門,越千秋把韁繩交給應門的王一丁,衝著嚴詡揮手道別時,他看著那個騎在馬上分明在笑著的嚴詡,心裡終於明白了師父的決心。

    只怕嚴詡這次想要邁進官場的願望和決心是實打實的,如此一來……滿朝文武,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靠山更硬的師父只會比他更加不講理!

    目送嚴詡離開,越千秋親自關上大門,等到二門時,見又是安人青親自在那兒給自己開門,他就有氣無力地說:「今天總不會又是一堆人在裡頭守株待兔等我吧?」

    「放心,今天沒有。四太太和小小姐晚上被老太爺叫去鶴鳴軒陪吃飯了,只怕這會兒應該都睡了。上午周宗主去請了宋小女俠過來,後來她們還陪著四太太去外頭逛了一圈。」說這話的時候,安人青斜睨越千秋,眼神微妙,很想說你這個兒子還比不上人家兩個女孩子。

    習慣了安人青老拋媚眼的越千秋卻壓根沒看她,點點頭就嗯了一聲:「那就好,二房三房沒人過來煩她們吧?大伯母幾時回來的?有沒有說葉家又或者余家那邊什麼時候會有人來圍觀我娘?」

    安人青差點沒被越千秋這圍觀兩個字給噎得半死,足足好半晌才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九公子,眼下年關將近,誰家有空在這時候上人家裡做客?總得過了年,甚至元宵再說!大太太傍晚回來的,至於二太太和三太太想必都得過囑咐,只差人送過點東西,四太太都回禮了。」

    越千秋這才想起,年關將近,葉家和余家那兩位都是掌家主婦,確實沒工夫過來八卦。他隨口打了個哈哈把這個話頭岔開過去,等進了內院,到了東廂房門口,就只見兩個衣衫整齊的丫頭迎了出來。知道她們必定是強撐著沒睡等到現在,他剛笑著點點頭回禮,就只見正房裡一陣動靜,緊跟著,門簾一動,恰是一個披著披風的丫頭探出頭來。

    「九公子,果然是你回來了。太太請你進來說話。」

    越千秋連忙讓自己那兩個丫頭先回房,隨即才來到正房門口低聲問道:「這麼晚娘還沒睡?」

    那丫頭笑吟吟地學著平安公主的口氣道:「兒子沒回來,娘怎麼睡得著?」

    越千秋頓時好一陣無奈:「那諾諾呢?」

    「小小姐在自己的床上睡得熟著呢!」

    知道等自己的只有平安公主,越千秋稍稍放下心來,畢竟如果平安公主拖著諾諾等他,回頭越老太爺知道,那他就麻煩大了。等進了屋子,繞過隔屏,他看見居中的軟榻上,平安公主正在那看書,他就干咳了一聲,結果換來的卻是嗔怒的一睹。

    「你爹從前就說過,你從來都是麻煩纏身的體質,現在倒好,我才回來,這就要過年,你竟然又要出去了!」

    越千秋這才明白,自己遇到的難題,越老太爺竟然對平安公主說了。耳聽得之前帶自己進來的那丫頭躡手躡腳離開,聽腳步聲的方向是朝諾諾的寢室去了,他就無奈地一攤手道:「我也不想大冷天裡往外跑,可我就偏偏是我不找麻煩,麻煩也要來找我的體質。」

    「你呀,和你爹一個樣。若是不知道的話,我肯定以為他在外頭背著我和哪個女人生了你這個兒子!」平安公主用手指頭遙遙一指越千秋,隨即就輕聲說道,「他從前也是這樣,三天兩頭就野在外面,層出不窮的事端,回來的時候那張臉是沒事,身上卻老是舊傷疊新傷。」

    說到這裡,平安公主方才從一旁用手指捻起一張薄薄的紙片,舉輕若重地遞到越千秋跟前,隨即狡黠地一笑。

    「男子漢大丈夫,雖說傷疤是功勛,是勇敢,可總是不好看。你和你爹一樣的性子,那這東西對你來說肯定管用。這是我家中秘傳的去疤方子,制成藥膏之後絕對是藥到疤除,不留痕跡!否則,就憑你爹那一身傷疤,早就露破綻了,拿著備用,你用不上你師父也用得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30 09:36
第五百九十四章 越小四和甄容




    「阿嚏!」

    鼻子癢癢響亮地打了個噴嚏之後,看著天上紛紛揚揚飄落的大雪,想到背後那空空蕩蕩的屋子,越小四哭喪著臉說:「這日子沒法過了!」

    二戒和尚最看不得越小四這副死樣子,忍不住惡狠狠地罵道:「在這裡嘆氣有什麼鬼用?你要是不服氣,就進宮把甄容搶回來啊!」

    「我也想,可你看我這細胳膊細腿的,哪有那能耐?」越小四撩起袖子,隨即立時又捋了下來,抱著雙手一副冷得受不了的架勢。他使勁跺了跺腳,又把雙手放在嘴邊哈氣,這才用一種欠揍的語氣說,「再說了,那可是晉王哪,我就算真的認了那小子當義子,他也未必能夠承襲蘭陵郡王的爵位,現如今天上掉下來一個親王砸他腦袋上,干嘛不要?」

    和越影一道把平安公主護送過境,而後就立時返程歸來,二戒只覺得自己跑斷了腿,卻換來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結果,此時更是被越小四氣得火氣蹭蹭直冒,下意識地飛起一腳往人身上踹了過去。

    「要賣身你自己去,甄容可不像你這麼狡猾,這一去就是那麼多天,露出破綻怎麼辦?」

    「那你就小看他了!」越小四敏捷地躲過那一腳,隨即緊了緊身上那件黑貂皮大氅,嘴角微翹,泰然自若地說,「他從前被保護得太好,但又因為肩頭刺青,心裡一直有一道過不去的坎,所以遇人不淑後才會險些破罐子破摔。可來了一趟北燕,栽到我手裡,算他運氣。他已經脫胎換骨了!」

    二戒忍不住想揮拳打越小四一頓。聽聽這話,什麼叫遇人不淑?什麼叫栽到我手裡算他運氣好?都這麼多年了,這小子還是這般氣死人不賠命的脾氣!

    然而,想到甄容被召入宮中已有逾月,之前除卻傳來消息說甄容那是蕭敬先的兒子,即將封晉王,其他消息幾乎完全斷絕,他每每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仿佛那個自己曾經當徒弟一般教過的小子會被關在哪個黑牢裡嚴刑拷打,因此實在沒辦法像越小四這般淡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口氣不善地問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到底進不進宮?」

    「當然不……不進宮我去哪兒過年呢?」越小四一個突兀的轉折,見二戒臉都青了,他這才嬉皮笑臉地說,「現如今我可是沒有妻子沒有女兒的鰥夫,孤孤單單一個人呆在這冷冷清清的王府裡,要多可憐有多可憐!今天是年三十大宴,你就算不說我也得進宮去領宴啊!」

    二戒這才意識到,這些天心煩意亂,再加上素來對這些逢年過節的事不大在意,竟然忘了這已經是到了大年夜!他正躊躇是不是要想辦法逼著越小四把自己帶進北燕皇宮去,誰料下一刻就聽到了一聲笑:「你去好好准備准備,我現在孤單單一個鰥夫,總得帶個人在身邊壯膽。你知道的,我在宮裡人緣不怎麼樣,說不定還有人向我挑戰,你可做好動手的准備。」

    「哼,我早就閑得發慌不耐煩了!」

    見二戒和尚轉身就走,看那背影都仿佛戰意勃發,越小四嘿然一笑,隨即又聳了聳肩,剛剛那不正經的表情卻是無影無蹤。他在二戒面前那是說得雲淡風輕,可他哪有那麼大的底氣,不過是仗著之前那些年對北燕皇帝的了解。而且,他也很牽掛在宮裡的甄容。

    相比和尚擔心的嚴刑拷打,他更擔心的是精神上的壓力。那小子不是越千秋,抗壓能力沒那麼強,怕就怕那根弦被壓斷。當然,最讓人不安的,還是皇帝竟然會把甄容硬是塞到蕭敬先名下,這是僅僅一時突發奇想,還是有什麼確鑿的證據?

    如果是真的,那就簡直是好笑了。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件事。

    當越小四一身鮮亮的官服,外頭裹著那黑色大氅,帶了特地修飾了一下五官,讓自己更顯得雄赳赳氣昂昂的二戒在傍晚時分進了皇宮時,立刻引起了眾多矚目。

    他這位蘭陵郡王直到現在還掛著秋狩司正使的名頭,可自從甄容被接入宮,他這一個月卻始終因病告假,門前甚至還有禁衛守護,有心人浮想聯翩,也不知道創造出多少悲情狗血的故事。所以,此時見他沒事人似的抱手而行,便忍不住有人想要上前占幾句言語便宜。

    然而,越小四豈是好相與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那刻薄陰損比越千秋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眼下火力全開,竟是直接氣暈了一個宗室之中輩分頗高的郡王。而當其他人一時義憤上來動手時,他身後的二戒卻不是擺設,不過須臾,雪地上就已經躺了七八個人。

    這時候,自始至終就沒有動過一根手指頭的越小四慢條斯理地說:「我才一個月沒出來,就當我是過了氣的?呵,老子在前頭拼死拼活的時候,你們這些家伙在後頭花天酒地,現如今倒是一個個出來想痛打落水狗?呵呵,對不住,沒給你們留下落井下石的機會!」

    地上那一個個呻吟呼痛的家伙聽到這話,險些氣炸了肺。然而,還不等有嘴皮子利索的人遠遠和越小四對罵,突然就只見不遠處有兩列全副武裝的禁衛匆匆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徐厚聰。盡管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瞧不起這位從南邊叛逃而來的神弓門掌門,可眼看人聖眷正隆,卻也沒人敢輕易招惹此人。

    就連那些本來還躺著裝可憐的官員和貴胄子弟,也有不少以非同尋常的敏捷蹦了起來,最終死賴在那兒的只有兩個,剛剛動手把人打趴下的二戒看得心裡直罵娘。

    要是真的全力出手,這七八個人早就都沒命了!他剛剛明明收了手,這些家伙裝什麼死!

    然而,趕了過來的徐厚聰卻看也不看地上躺著的兩個人,到了越小四面前便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道:「蘭陵郡王可是來了。皇上之前還和左右打賭,我是正好押了重注,道是郡王肯定會來赴除夕宴,這下可是贏了一筆小財。」

    越小四沒想到皇帝竟然還會和人打這樣的賭,頓時眉開眼笑道:「那皇上賭的是什麼?」

    「皇上沒賭,卻親自坐莊,參賭的就是幾位禁軍將軍和秋狩司的人。」徐厚聰連樓英長的名字也不願意提,笑過之後就殷勤地舉手請越小四入內。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去看其他人。

    他這領了越小四二人一走,周遭那些官員貴胄們頓時一片嘩然。有人痛罵他這是小人得志,有人鄙薄他目中無人,可紛紛亂亂罵了好一陣子,沒人理會他們,眾人頓時不得不散去。至於地上那兩個裝死不成的家伙,更是不得不在沒人攙扶的情況下艱難地從雪地上爬起來。

    可憐在這大冷天躺的時間太長,他們渾身都快僵硬得麻木了。然而,更加讓他們感覺冷颼颼的是,剛剛被人攛掇了跳出來和蕭長珙放對,想要人多對人少把人痛毆一頓,可事到臨頭輸了陣,卻是就被人當成了棄子。蘭陵郡王蕭長珙為人睚眥必報,回頭他們怎麼扛得住?

    越小四才不管別人是怎麼氣急敗壞,後悔不迭,跟著徐厚聰一路往裡走,他輕易就發現了這不是去往除夕夜宴的麟德殿,而是另一個方向。換成別人,此時早就擔心設伏又或者事有蹊蹺,他卻依舊沒事人似的,一路走還一路東張西望,他身後跟著的和尚卻已是渾身繃緊。

    「前頭是甄公子在宮裡這段日子住的止水園。」徐厚聰到底沒有嚇人賣關子,此時便誠懇地說,「皇上對他真是沒得說,不但請了名師來教導他經史和兵法,還沒事就過來和他談天說地,就連那些皇子也不曾有這樣的待遇。」

    越小四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打哈哈道:「誰不知道皇上如今剩下的那些皇子不過爾爾,皇上雄才大略,看不上他們也不奇怪。反倒是甄容重義氣,又勇猛絕倫,文采雖說差點兒,可那玩意比武藝好彌補得多,也難怪皇上越看越喜歡。所以說,我這眼光絕對沒得說。」

    嘴裡說著自吹自擂的話,越小四心中卻犯起了嘀咕。說句不好聽的,北燕皇帝對蕭敬先這個小舅子好像也沒這麼好吧?這種待遇聽上去不像姐夫是對小舅子的兒子,而像是對自己的兒子!可是,甄容的年齡和北燕先頭那位皇後生子的時間好像對不上……

    他面上絲毫不露破綻,一副作為人才發掘者而與有榮焉的樣子。直到進了止水園,看到甄容正在正中舞劍,那一手青城嫡傳的劍法使得大氣端方,竟是隱隱有一種和從前不同的氣度,他心裡方才咯噔一下,越發摸不准某些發展了。

    看甄容這樣子,看不出半分強迫。如果真是被皇帝強留宮中,冒充蕭敬先兒子,以甄容的脾氣,這會兒還有興致舞劍?

    而正坐在旁邊觀戰的皇帝瞧見了那邊進來的一行三人,目光直接略過徐厚聰落在了越小四身上。見這位在家養病一個月的蘭陵郡王雙手全都縮在大氅之中,走路不慌不忙,臉上仿佛沒有之前軟禁似的在府中呆了一個月的憤懣和郁悶,反而顯得很從容,他不禁笑了起來。

    「朕之前坐莊,看他們賭你來是不來的時候,還以為你會不舍得踏出府門。」

    「只要皇上派去的人不攔著,臣這個閑不住的自然是恨不得天天在外頭亂逛,又怎麼會一個人在家裡過大年夜?」越小四隨隨便便行了個禮,隨即便愁眉苦臉地說,「畢竟,臣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晚上睡覺的時候冷冷清清。」

    「哦,你是在向朕暗示,挑個名門淑女給你暖床?」

    對於皇帝這樣的揶揄,換成別人處在越小四這等高階間諜的立場上,多半就是滿臉恭順接受下來,可越小四卻自有自己的應付之道。

    「皇上如果再給臣再把平安公主從黃泉裡頭拖回來還差不多,若不是,縱使是再好的芳草,臣也沒多大興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別看臣這麼不正經,對喜歡的人還是一心一意的。」

    說到這裡,越小四看著正在舞劍的甄容,臉上流露出一絲溫柔之色:「說起來,如果臣的女兒千千還在,倒是和甄容挺配的。」

    二戒和尚只覺得自己的眼皮子直跳。你也敢說!你之前還說女兒和越千秋挺配的,也不怕南邊那些最講究規矩禮法的人噴你一臉!

    而甄容這時候終於停了下來。他並沒有那麼心無旁騖,畢竟,舞劍的時候要是連那麼幾個大活人進來還不知道,那就枉為青城掌門弟子了。看見越小四笑吟吟衝自己點頭,想到對方如謎一般的身份,想到對方之前那些日子對他的照應和指點,他突然有些心煩意亂。

    北燕皇帝是拿出了很多看似確鑿無疑的證據,甚至還有人明明白白地說出了他當年被遺棄的經過包括那個和蕭敬先春風一度,後來就被棄若敝屣,也就是自稱他母親的女人然而,就連北燕皇帝自己也對他說,那女人所謂抱孩子上門相認不成卻被蕭敬先趕出去,這種故事非常假。

    而他更不覺得那個看上去五官和他有幾分相似,性子卻令人作嘔的女人真是自己的母親。

    只不過,北燕皇帝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既然人證物證俱全,那麼他就不妨當一當這個晉王。如此一來,他會派人根據他肩頭的紋樣仔細追查,那時候,他如謎的身世說不定會有進展。至於北燕皇帝想給遠在南邊的蕭敬先添點堵,那反而是次要的了。

    當然,如果不是皇帝用蘭陵郡王蕭長珙的身家性命來威脅他,他也不至於那麼輕易地答應那麼離譜的事。畢竟,對於孤孤單單被留在北燕的他來說,蕭長珙對他如師如父。最重要的是,蕭長珙新招攬的那個侍衛長,就是化成灰他也認得,絕對是曾經教過他武藝的少林長老二戒和尚!

    因此,此時他收劍入鞘,緩步走上前去,先是對皇帝行了個禮後,他還來不及說話,就只見眼前一閃,卻是倏然一張笑吟吟的臉呈現在面前。

    「皇上,臣有一大堆話想對這小子說,請恕臣失禮了!」

    撂下這話,越小四就不由分說把甄容給拖走了。徐厚聰見皇帝面對這一幕非但不以為忤,反而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他不禁暗自咂舌,心想幸好自己一直都和對方維持著不錯的關系。

    而越小四把甄容硬拽開老遠,瞧見皇帝那邊正在和徐厚聰說話,二戒亦是因避嫌留在原地沒動,他發現甄容從臉上到周身全都異常僵硬,這才松開手沉著臉問道:「怎麼,認了個爹就翅膀硬了,不高興和我拉拉扯扯的?」

    甄容才迸出來一個不是,後續的解釋還沒來得及出口,腦袋就猛地被越小四硬拉了近前,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低低的聲音:「凡事以保重你自己為主,不要硬頂!蕭敬先的兒子就蕭敬先的兒子,反正那家伙人在南邊,你不用擔心有人騎在你頭上做牛做馬!」

    做好准備會迎接一頓劈頭蓋臉的痛斥,可此時聽到的卻只有關切的囑咐,甄容只覺得心頭一熱,眼眶則是微微紅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快速度說了皇帝帶到面前的那些人證物證之類,隨即才澀聲說道:「但他也說未必是真的,只是希望我裝一裝……」

    「也就你這傻子才信他這話,你呀,被人賣了都還幫人數錢!」越小四心中如釋重負,狠狠拍了甄容的後腦勺,這才一字一句地說,「學學千秋,身世之類的能查就查,不能查也別鑽牛角尖。記住,有些時候,養你的人比生你的人更重要,更比生你的人更重視你!」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31 09:43
第五百九十五章 瞬間反轉




    傍晚時分,密林深處一座小屋中,戴展寧盤膝而坐,竭盡全力地調息,可無論他怎麼想忘記之前的那連場拼殺,可當睜開眼睛,看到角落中那個氣息奄奄的親兵,還有那兩個渾身浴血,正在彼此為對方包扎的親兵時,他還是忍不住狠狠握緊了拳頭。

    前一次從北燕千裡迢迢返回金陵,路上說是異常艱險,但因為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的那個幫助者找的是越千秋那位逃家的便宜老爹打點安排,人家又在邊境上有些能力,所以他和劉方圓看上去蓬頭垢面,其實卻沒有受到太大的驚嚇和損傷。

    可這次卻不同,那個帶頭劫殺他們的人心狠手辣,縱使對他多有留情,也只是為了保命,仿佛他哪怕半殘只留一口氣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他干脆豁出去,直接用命去拼,只怕根本連眼下這一口喘息的機會都不可得!

    劉國鋒,那家伙是真的哪怕成為武林公敵……不,天下公敵都無所謂了!

    「公子……」一個親兵一瘸一拐地上了前來,想要行禮時,卻只見戴展寧一下子跳將起來攙扶了他。他沒有繼續動作,咧嘴笑了笑,隨即又因為剛剛的動作牽扯了傷口,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才開口說道,「我們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決定,公子不如換一下衣裳……」

    「不用說了!」戴展寧想都不想就打斷了他的話,見除卻地上那個沒法起身的重傷員之外,另一個人也艱難起身往他這邊走來,他就搖了搖頭說,「你們小看劉國鋒了。之前阿圓之所以能逃出生天,就是因為喬二哥喬裝打扮成阿圓,暴露之後他就險些被惱羞成怒的劉國鋒殺了。上了一次當之後,劉國鋒怎麼還會上第二次當?」

    見兩個人還想再爭,戴展寧突然隱隱察覺到什麼,眼中寒芒一閃,繼而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送死也不能是毫無意義的犧牲,否則你們想讓我今後活著卻時時刻刻受煎熬嗎?我之前已經對劉國鋒說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我在最後關頭自盡卻還是辦得到的,到時候,他在大吳是喪家之犬,北燕那位霍山郡主也絕不會放過他這個自作主張的下屬!」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一聲哂然冷笑。眼見兩個親兵幾乎是一個利落的旋身便雙雙張開手擋在自己面前,他有心想要撥開他們這徒勞的防護,外頭卻又傳來了一個冷冽狠戾的聲音:「戴公子應該知道我的,自從想當初不得不離開天巧閣開始,我就立志今後再也不做他人手中的牽線木偶。我確實想要生擒你,但如果真的做不到,那殺了你也無妨!」

    說話間,小屋大門突然片片碎裂,如同天女飛花一般朝戴展寧三人襲來,甚至沒有放過躺在那兒重傷的那個親兵。見此情景,戴展寧怒喝一聲,腳尖重重一挑,原本平放在地上的那把精鋼長刀倏然一彈落入他手中。下一刻,他力貫雙臂,劈出了重重一斬。

    越千秋是小小年紀便被嚴詡練出了一身怪力,而且內功進境讓人瞠目結舌,而戴展寧卻秉性稍弱,陌刀上的本事還及不上劉方圓,因此便索性舍棄了這項玄刀堂的拳頭本領,只用一把比尋常鋼刀稍長的長刀。

    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僅剩的血氣和精神仿佛融入了這一刀之中,連人帶刀往地上那親兵身後的板壁撞了過去。幾乎是在他人到刀到的同時,那板壁突然也寸寸脆裂,緊跟著,一道猶如毒蛇一般的寒光便朝著那重傷親兵撲去。

    然而,還不等那一招得手,那寒光便被迎面而來的刀光劈中。隨著一聲慘呼,下手之人本能地舍棄兵器迅速後退,卻不想戴展寧緊跟著便是一記上撩刀。

    胸腹中刀的偷襲者踉蹌後退了幾步,緊跟著仰面而倒,卻是在這一招之下徹底喪失了行動力。可戴展寧卻顧不得為了這不錯的戰果而高興,因為一刀之後,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小小的木屋已經是搖搖欲墜。

    「快到我這邊來!」

    聽到他這喝聲,兩個親兵立時毫不遲疑地彼此扶助疾奔過來。但幾乎與此同時,就只聽劉國鋒一聲令下,余下三面板壁幾乎同時遭遇重擊。頃刻之間,這座山林獵人搭建的小屋便轟然崩塌。

    戴展寧雖是一手持刀,另一手一把架起地上那重傷的親兵便奔出屋子,另外兩個腿腳有傷的親兵也盡力一撲脫離了那木屋崩塌的範圍,但緊跟著,他的心便沉入了無底深淵。

    就只見四面二三十個手持利刃的剽悍漢子將他們四人團團圍住。如果他們還戰力完整,衝開包圍圈還有些可能,但眼下一個重傷兩個輕傷,而他也在剛剛劈出那幾乎是臻至巔峰的一刀而有些力竭,這怎麼可能衝出去?

    而在這時候,劉國鋒的聲音再次響起:「戴公子你果然是少見的少年英雄。之前義薄雲天讓劉方圓先跑,現如今又為了一個下人,毫無保留地把你好容易蓄勢的一刀給用了。你就沒想過,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嗎?」

    戴展寧輕蔑地冷笑了一聲,如同女子一般秀美的臉上流露出了深深的鄙夷。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對人全憑機心,處處都用詭譎伎倆。在你眼裡只有自己最重要,別人都是下人。可在我眼裡,他們是袍澤,是兄弟,是戰場上可以托付後背的人!拿朋友不當朋友,而是當成可以任意指使的下人,所以你當初一旦露出真面目,便是每個人都忙不迭和你劃清界限,但凡你出現便是人人喊打!」

    劉國鋒沒想到一貫據說不怎麼喜歡說話的戴展寧竟是如此牙尖嘴利,心裡不禁殺機湧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陰惻惻地說道:「戴公子果然好利口。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哪怕是人死了之後,仍然可以剝去面皮?只要巧匠好好操持,找個和你身高體型差不多的人,自然而然就能夠冒充你。到時候,你在這深山野嶺喂狼,外頭那些人以為你活著,照樣投鼠忌器,不敢拿我如何!」

    此話一出,戴展寧不過是瞳孔一收縮,他身旁的兩個親兵卻遽然色變。劉國鋒實在是太惡毒了,死不要緊,但如果屍首落入敵人之手,任其玷污,那才是死後才不能安寧的夢靨!

    戴展寧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打起精神想說人死了不過一具臭皮囊,隨你如何,但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聲嗤笑。這一聲嗤笑是如此令人熟悉,以至於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生怕這只是因為自己壓力太大而出現了幻聽。

    然而,比他反應更快的是那個一瘸一拐的親兵。只聽人竟又驚又喜地嚷嚷道:「九公子!」

    聽到九公子這三個字,劉國鋒只覺得後背寒意頓生,汗毛根甚至都因為那冰冷的刺激而倒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開口大喝道:「動手……」

    那個手字才剛出口,他就只見眼前一花,緊跟著便只見兩條人影從天而降,一前一後將戴展寧四人嚴嚴實實護住,隨即就只聽一個女子嬌叱道:「紅月宮所屬都給我聽著!劉國鋒假傳宮主之命,胡作非為,我以少宮主的名義,命你們丟下兵器!」

    如果那個被人指認是越千秋的聲音,已經讓原本志得意滿的劉國鋒瞬間陷入慌亂,那麼,這個嬌喝便形同當頭一棒狠狠砸了下來。認出戴展寧身前身後的人赫然是手持陌刀的嚴詡和的長劍在手的周霽月,他使勁一咬舌尖,竭盡全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快動手拿下戴展寧!少宮主早就被人害了,你們難道沒聽說少宮主刺喉自盡的傳聞嗎?那是假的,絕對是假的!」

    前有少宮主喝令他們住手,後有劉國鋒一口咬定少宮主死了,二三十個漢子之中,那些原屬於紅月宮的人登時有些遲疑。而就是他們那一遲疑,便只聽四周圍破空之聲不斷,就只見一條條人影不斷竄了出來。

    隨著最後那個熟悉的身影昂首挺胸站出來,竟是有人禁不住叫出聲來:「少宮主!」

    看到蕭京京那張滿是痛恨和輕蔑的臉,劉國鋒只覺得腦袋轟然巨響,仿佛下一刻就會炸開來。他竭盡全力保持鎮定,色厲內荏地叫道:「別被騙了,那一定是有人扮成少宮主的容貌……」

    「假你個頭!天底下居然還有你這樣口口聲聲叫囂剝人面皮的畜生!」

    蕭京京連日以來飽受刺激,剛剛躲在暗處偷聽到劉國鋒威脅戴展寧的話,只覺得又羞愧又失望,一千次一萬次後悔自己怎會錯信了這樣一個人,還叫他劉大哥,此時再聽到劉國鋒指斥自己為假貨,她對越千秋之前所言,以及自己在武英館中打聽到的那些事再無懷疑。

    她挺起胸膛上前一步,坦然站在所有人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厲聲說道:「我蕭京京就站在這兒,見過我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看,我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不管劉國鋒告訴你們什麼,娘不在,紅月宮主事的人就是我,誰若是越過我自作主張,誰就是忘恩負義的叛逆!」

    從前蕭京京就不是一個安安分分呆在閨閣裡的千金,紅月宮裡哪兒都能看到她的蹤影,眾多被蕭卿卿招攬過來的武人都和她說過話,不少人還教過她武藝。

    因此,隨著她斬釘截鐵的話,再觀其形貌體態,起頭將信將疑她身份的人已經是再無疑心,而那些和她接觸較少,最初對她自戕之事深信不疑的人則變得將信將疑。在這些掙扎之中,第一把刀就被丟下了。

    聽到那叮當一聲,劉國鋒心裡咯噔一聲大叫不好,果然,有人起頭,緊跟著就只見一把把刀劍相繼被丟了下來。除了他自己招攬來的那幾個亡命客,其余大多數人幾乎全都繳了械。

    而此時此刻,他已經認出四周圍猶如神兵天降的那些年輕人大多都是自己認得的各派少年才俊,甚至還有曾經群英會中人,他更是覺得嘴裡心裡滿滿當當的苦澀。

    費盡心機經營了這麼久,到頭來卻便宜了一石二鳥的越千秋!不但讓他被逐出天巧閣,而且還把群英會變成了自己的!

    而此時此刻混在人群中的越千秋看到劉國鋒那晦暗不明的臉色,他便笑吟吟地說:「我們能夠找到這裡,也是多虧了少宮主。畢竟,沿途留下的紅月宮那些暗記,總沒有人比她這個少宮主更熟悉的了。至於你在四周圍布設的那些陷阱,多虧天巧閣兩位師兄師弟,我們平安通過!」

    越千秋這解釋便猶如火上澆油,徹底點燃了劉國鋒心頭的憤怒和不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縱身往戴展寧那邊衝去。然而,他只是像征性地衝出去兩步,腳尖便重重在地上一跺,隨即以比前衝時更快的速度後退,一下子撞入了四周圍的自己人當中。

    就只見他二話不說砍翻了兩個下屬,手中長劍倏然架在了一個中年文士的脖子上。見眾人面對他這出乎意料的舉動,有人驚怒,有人愕然,更有人破口大罵,可他卻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尤其是衝著蕭京京齜了齜牙。

    「少宮主,我真是沒想到,宮主都把你丟在了金陵,一貫被寵壞的你居然會用刺喉自盡這種事來投石問路,是我小看了你!」

    「就因為聽說你死的消息,我追殺戴展寧的時候,用你的死煽動帶出來的那些紅月宮門徒,說你是被朝廷害死的,蠱惑他們為你報仇,結果居然每一個人都相信了。要怪你就去怪宮主,若非她聽到你的死訊卻居然還能沉得住氣不出現,我也不會生出掌控紅月宮的心思!」

    此話一出,被他挾持的那個中年文士只是遽然色變,被劉國鋒剛剛砍傷的兩人卻一時破口大罵了起來。而劉國鋒卻絲毫不受影響,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蕭京京。待發現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而不自然,一旁的越千秋則是眉頭緊皺,他只覺得自己大略把握住了一點東西。

    蕭京京這種沒經歷過世間艱難的小丫頭,一旦沒了娘,絕對早就亂了方寸,怎會想到以死探路?這肯定是有人攛掇了她,絕對是越千秋!

    當下,他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說:「少宮主應該知道,我挾持的這位,便是宮主從前也素來頗為器重的海先生。他對宮主忠心耿耿,如若不是宮主沒通知他,他也不會被我花言巧語騙進彀中。紅月宮沒有紙面上的賬簿和名單,這些東西全都記在他腦子裡,不知少宮主覺得,用他來換我這條命如何?嘿,要不是宮主安排他和我一起,我還找不到這麼好的墊背!」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 07:04
第五百九十六章賢內助和鐵鎚

    天底下竟有如此卑鄙無恥之人!

    蕭京京氣得肺都要炸了。哪怕是知道娘拋棄了自己,哪怕是從翠朧和華樂口中聽說自己不是娘親生,她只是灰心失望乃至於絕望,心中的怒火反而沒有多少。畢竟,就如同華樂說得那樣,蕭卿卿養了她那麼多年,哪怕真的不是她親生母親,也並不欠她什麼。

    可眼下她曾經真心信賴也敬重過的劉國鋒,卻刷新了她對於惡人的認識。她也曾經偷溜出去,見過縣衙府衙審理那些殺人如麻的兇徒盜匪,那些人大多是把人命當成草芥,天生的漠然無情,而和劉國鋒相比,她甚至覺得那些傢伙都要好上一千倍。

    她親眼看到過劉國鋒在到了紅月宮之後,如何與眾人打成一片,如何向海先生慇勤討教,如何靠著一手機巧絕學得到了眾人敬重,就連海先生,在母親偶爾問起的時候,她也聽到過他對劉國鋒觀感還不錯。而如今一旦發現自身難保,他竟然會反手把海先生挾持了當成脫身的籌碼!

    已經渾身發抖的蕭京京正想張口喝罵,可肩膀上突然壓了一隻手。側頭看到是宋蒹葭,發現這位素來和自己挺好的回春觀弟子搖了搖頭,又朝著越千秋努了努嘴,她忍不住狠狠咬住了嘴唇,但還是禁不住往越千秋看了過去。

    越千秋確實沒想到劉國鋒竟然會在關鍵時刻找到了這麼一個突破口。他看了一眼嚴詡,見師父衝著自己聳了聳肩,一副要抓要放隨你便的架勢,週霽月笑而不語,就連一路上出生入死的戴展寧,竟然也回了他一個不要緊你儘管看著辦的表情,他不由頭痛了起來。

    瞅了一眼被劉國鋒突然挾持的海先生,見其最初慌亂片刻之後就很快冷靜了下來,彷彿自己並不是隨時會有性命之憂的人質,他暗嘆蕭卿卿挑的人裡頭,大多數不是忠心耿耿,就是非常能幹,可怎麼就偏偏混進了劉國鋒這麼個禍害?

    就算劉國鋒非常會裝,以蕭卿卿常年混跡於北燕最高權力圈子,洞察人心的能力,會一丁點都沒察覺?就算劉國鋒當初那群英會就是應蕭卿卿的要求一步步經營起來的,可他拿捏挑唆甄容出頭,自始至終都藏在後面,這種趨利避害拿人當槍使的性子蕭卿卿會沒點提防?

    想到這裡,越千秋隱約感覺到,自己彷彿抓住了一絲靈感。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要想我們放你一馬,也不是不可能。我只想問你,劫殺我師父和阿圓阿寧的事,是你帶人幹的,為什麼?是接了上命,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劉國鋒恨不得越千秋此時多問幾句,如此自己就可以瞅準機會挑撥離間。只要蕭京京和越千秋不像現在這樣儼然一線,那麼他就大有機會。當下,他就立時哂然一笑。

    「九公子這麼聰明的人,又何必問我?最初自然是宮主暗地裡傳出的命令,可嚴掌門那邊我本來就只是做個樣子,要拿下他,需得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所以兩相對比,我自然是捨難取易,在嚴掌門那邊派了幾個人做個樣子,親自帶人阻截戴展寧和劉方圓。我倒是很意外,嚴掌門竟然沒看出來我那點小伎倆。」

    見嚴詡被自己這話擠兌得面色發黑,他看了一眼滿臉沉著的戴展寧,心想這個聰明小子如果能因此和嚴詡產生嫌隙那就好了。

    可是,他到底知道玄刀堂素來是武林之中最團結的門派,哪怕上任雲掌門收了嚴詡這麼個典型的貴介為關門弟子,最終還把玄刀堂傳給了他,如今玄刀堂上下卻都認這一事實。戴展寧和劉方圓明明比越千秋還要稍大幾個月,入門更早,卻都當越千秋是大師兄。

    這就不能用越千秋為人強勢這個理由來解釋了。

    因此,他不敢過分挑撥,以免弄巧成拙,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但宮主突然就斷了消息,緊跟著,就有少宮主刺喉自盡的消息傳來,上下一片嘩然。少宮主是在金陵『自盡』的,宮主又下落全無,那時候她們母女倆可都在朝廷手心裡,試問大家怎麼忍得住?我如果在追擊戴展寧的時候下手不狠一點,怎麼服眾?」

    「就算宮主之前吩咐的是,嚴掌門也好,劉方圓和戴展寧也罷,至少要生擒一個人,在這種大環境下,我自然只能順著下頭人的意思,只要活的,毫髮無傷就做不到了。我已經是天巧閣棄徒,如果紅月宮再出問題,天下之大,我哪來的容身之處?所以,九公子你若要怪我,還不如怪宮主,誰讓她悄無聲息消失,連少宮主和大家的死活都不管了!」

    聽到這裡,蕭京京再次被劉國鋒的恬不知恥氣得直哆嗦。她從來就不是謀定而後動的性子,哪怕宋蒹葭還伸手按著她的肩膀,忍無可忍的她還是使勁掙脫之後,猛地一跺腳朝劉國鋒撲了上去。

    而見她如此莽撞衝動,劉國鋒不驚反喜,本來就騰出去的左手在海先生後背重重一推,直接挾持著人朝蕭京京迎了上去。然而,就在他寄希望於借助這位少宮主的魯莽,為自己再添一個人質時,他就只聽一聲厲喝,緊跟著,蕭京京就已經被一個人死死拽住。

    「冷靜點,你已經知道他人面獸心,居然還受不得他這三言兩語的刺激?」週霽月見蕭京京竟是被自己箝制住了還在拚命蹬腿抗爭,她不得不在其耳邊再次低喝道,「你好好想想,是打得過他,還是能三兩招從他手中救出人質?衝動解決不了問題!」

    儘管順手挾持蕭京京的計畫落空,挑撥離間她和越千秋的計畫也顯見無法成功,但眼看著週霽月死活把蕭京京給拖了走,劉國鋒反而笑了起來。他冷不丁收緊了右手的劍,皮笑肉不笑,連說話的聲音都有幾分陰陽怪氣。

    「周宗主到底是當一門之主的人,知道海先生對紅月宮來說有多重要。聽說你素來是越九公子的賢內助,不妨幫猶豫不決的他拿個主意如何?用海先生換我一條命,對急於清理紅月宮這條線的你們來說,應該是很合算的一件事才對。」

    前頭第一句話,週霽月聽在耳中,只覺得似諷刺,似揶揄,心裡已經是有些惱怒。等聽到賢內助三個字,她只覺得腦際彷彿有一團烈火瞬間爆開,那種說不清是羞怒還是其他的情緒瞬間瀰漫全身。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雙頰瞬間滾燙,紅得猶如火燒,嬌豔不可方物,甚至因為心神迷離,連劉國鋒最後一句話都沒聽見。

    不只是他,武英館的其他少年們聽到這賢內助三個字,也一時為之嘩然。越千秋每次來武英館,總喜歡找周霽月說話,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但鑑於越千秋和周霽月是從小的交情,兩個人又光風霽月,說話大多不避外人,凡事都大大方方,所以大多數人也沒太往那方面想。

    更何況,週霽月這女兒身的暴露也就是沒多久的事,大多數人仍然是把她看成是武藝高強的一宗之主,而不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慕冉等小少年們私底下的稱呼,早就從周大哥改成了大姊頭,只不敢在周霽月面前說出來而已。

    最重要的是,週霽月可比越千秋大得多,這年頭固然有女大三,抱金磚的說法,可女方比男方大了不止三歲,這該怎麼算?要說起來,人家現在比越千秋個頭還高呢!

    而同樣惱羞成怒的絕不止一個週霽月,越千秋同樣只覺得心裡某種東西被人一下子戳破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腳已經是緩緩下壓,只要最終腿上那強健的肌肉如同一根弦猛然斷開似的反彈,他就能憑藉著蹬地的力量猶如離弦之箭衝出去,然後……

    把那個滿嘴胡言的傢伙揍成豬頭!

    就在這氣氛僵硬到有幾分凝滯的時候,突然有人輕笑了一聲。這輕笑是如此突兀,以至於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循聲望去,可當看到那個發笑的人時,卻全都大為意外。

    因為那竟然是劉國鋒手中挾持的海先生!

    彷彿是發現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而背後劉國鋒亦是如同本能一般,進一步收緊了手中的劍,那冰冷的劍鋒已經是緊緊壓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種微微刺痛的感覺,彷彿是劍鋒已經在脖子上搪出了一條血痕來,從表面上看彷彿平平無奇的海先生再次笑了一聲。

    「宮主是紅月宮的支柱,她一旦消失,有些人就忍不住想要蹦躂,想要造反。劉國鋒,也許你還覺得,當初捨棄天巧閣掌門弟子不做,卻一心一意地幫著宮主辦事,似乎是做出了很大的犧牲。可是,你剛剛都能說出要剝人面皮的話,還裝什麼不得已?你應該不會忘了,自己在天巧閣的時候,曾經用手段踩下過多少人?」

    「甄容是被青城掌門抱回去就充作關門弟子教養,可你卻不是吧?你是一步一步從微不足道的普通弟子爬上去的,說得好聽是因為你在機關陷阱上有天賦,說得不好聽,還不是因為其他有天賦的弟子不是『江郎才盡』,便是不慎受了這輩子都好不了的傷?從前你是掌門弟子時風光無限,這些舊賬沒人翻,可現在……呵,你看看你曾經的師弟那是什麼眼神?」

    被人揭短的劉國鋒登時面色一白,正待反唇相譏,可目光卻仍是忍不住往兩個 曾經同門師弟的方向看去。見他們的眼神中滿是痛恨和鄙夷,他不由心中一沉,知道這些年做過的事情只怕一樁樁一件件都被人翻了舊賬,甚至連不是他做的,純粹意外的勾當都會扣在他頭上。

    世間成王敗寇,本就如此!

    劉國鋒竭力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卻沒有註意到,剛剛已經打算撲上前揍人的越千秋竟是瞬間鬆弛了下來,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一絲旁人不易覺察的憐憫和嘲弄。然而,因為阻攔蕭京京而正對著他的周霽月,她那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的表情,他卻不可能錯過。

    對於他剛剛那有意說出來的話,她不是極力否認,也不是開口喝罵,更不是自恃力強上來和他廝打,在最初的羞怒之後,她的面色卻漸漸變得有些微妙,看他的眼神彷彿透出了幾分譏諷。接觸到如此視線,他只覺得心頭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了起來。

    可緊跟著,他卻只覺得手中長劍突然傳來了一股難以抗拒的大力。

    他立時為之大駭,等發現並不是武英館那些人和周霽月上前突襲,背後也並未察覺到有氣息靠近,他剛剛意識到手中挾持的人質有變,就只聽一聲脆響,手中那把分明是精鋼所製的長劍竟是寸寸斷裂。下一刻,他只見海先生右手猛地抬起,胳膊肘便如同鈍器一般重重砸在了他的胸前。

    只是一下,他簡直就覺得自己彷彿被一柄大鎚當面砸中,踉蹌後退了兩步之後,終究鏹壓不住已經到了嘴邊的血氣,哇的一口吐出一口血來。

    嘴角溢血的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徐徐轉身的中年人,想到對方素來文弱,一年四季常常有一段時間咳嗽不斷,想到對方平素腳步沉重……一切的一切都表露出那是個不諳武藝的人,所以自己素來深信不疑,他登時後悔不迭。

    他從來沒想到,這位文質彬彬的海先生居然是個從來都不顯山不露水的高手!

    更讓劉國鋒幾乎氣得吐血的是,海先生慢條斯理地捲了捲袖子,露出了瑩白如玉的雙手,右手上還耍弄著一個如同玩具一般精巧的小鐵鎚,隨即笑吟吟地說:「想當年我在江湖上廝混的時候,別人送了個雅號鐵鎚。只不過二十年過去了,沒人會想到鐵鎚不是個五大三粗的黝黑大漢,而是個白面書生。」

    越千秋年紀小,又沒有真正混過江湖,對於各門各派的高手他還能混個耳熟甚至眼熟,可他實在是沒聽說過這個鄉土氣息極濃的雅號……咳咳,實在是不夠雅,要說是諢名還差不多。如果不是之前已經見識過了陳五兩出手的架勢,他剛剛真適應不了人質秒變高手那一幕。

    但這並不妨礙他在聽到鐵鎚這兩個字的時候,直接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

    孤陋寡聞的蕭京京那表情也和越千秋差不多同樣茫然,可其他人的反應,就比他大多了。週霽月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而宋蒹葭則是索性直接叫出聲來。

    「鐵鎚?就是二十年前憑著一對重四十八斤的大鐵鎚,直接挑了太湖十三盜的鐵鎚海十三?天哪,海大叔你知不知道,就因為聽說你當年的傳聞,回春觀有好多人指名要練鎚子,其中就有我蘇師叔!她是後來實在沒那力氣,這才練雙股劍的,因為雙股劍也是成雙成對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 17:33
第五百九十七章賠償和追責

    心直口快的宋蒹葭這句話,頓時惹得一大堆少年們齊齊哄笑。其中笑得最大聲的不是別人,正是越千秋。而嚴詡則嘴角抽搐,臉色一黑,旋即意識到甭管蘇十柒當年是不是那位鐵鎚海十三的崇拜者,現如今那都是給自己生了三個大胖兒子的妻子,他立馬氣定神閒了起來。

    他又不是那種喝乾醋的丈夫……嗯,等回家之後再好好問問媳婦有沒有這回事!如果是宋蒹葭那小丫頭胡說,他非得讓她好看不可!

    相形之下,坐倒在地臉色灰敗的劉國鋒,反而沒有多少人關注。他的雙手十指死死摳著地面,幾乎深深扎入了泥地,起頭絕境求生的鬥志此時已經完全被悔恨和不甘取代。

    身為曾經的天巧閣掌門弟子,他的劍術和身法都及不上在機關陷阱的造詣,此時這一重傷,再失去挾持的人質,他怎會不知道今日已經絕難逃出生天?

    如果今次來追緝他的人裡,沒有天巧閣那兩個卓有天賦卻一直都被他死死壓著的弟子;如果不是曾經那些師長在教授他的時候,顯而易見藏了私;如果不是蕭京京竟然會沒死,而是故佈疑陣;那麼,他一定會成功生擒戴展寧,到那時候騰挪的餘地就大多了。

    但最可氣的是,他選錯了挾持的人!

    而越千秋在第一個笑場之後,心情輕鬆下來的他看也不看劉國鋒一眼,笑著對自稱海十三的海先生拱了拱手道:「我剛剛還想著是不是要冒險出手的,可看到海先生突然拿出個小鎚子,我就決定先觀望觀望,沒想到您給大家帶來了這麼大一個驚喜。」

    海先生不禁打趣道:「九公子就沒想過,我這小鎚子像玩具似的,拿出來就是鬧著玩?」

    「我只是覺得,人在危急時刻拿出來救場的東西,一般不大可能是沒用的廢物。尤其是海先生這樣,連劉國鋒也不惜挾持以求脫身的智者。」越千秋笑容可掬地說,「就比如自從我當年靠著那些層出不窮的小玩意從北燕密諜手中脫身,就一直都隨身揣著那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這是同樣一個道理。」

    嚴詡聽著只覺得嘴角直抽抽。你都已經是小高手一個了,還老是帶著那些烏七八糟的跑江湖必備小玩意,說出去好聽嗎?

    直到這時候,蕭京京才猛地一個激靈驚醒過來。還不等海先生回答,她就猛地衝上前去,等到海先生面前便猛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眼睛死死盯著他那還殘留著一道血痕的脖子,可嘴唇蠕動之間,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蕭卿卿這些年忙著各種各樣的事務,給女兒啟蒙讀書之類的事,反而海先生一手包辦了大半。此時想到當初那連自己都又驚又怒的「刺喉自盡」流言,又看到小丫頭眼睛漸漸紅了,分明是心裡憋了無數的委屈和傷心,海先生不由得長嘆一聲,伸手摸了摸蕭京京的頭。

    緊跟著,他才徐徐轉身看向了嚴詡,鄭重其事地說:「嚴掌門,劫殺你和玄刀堂弟子之事,確是宮主手令,至於後來劉國鋒以少宮主刺喉自盡,朝廷再容不下紅月宮為由,讓大家全力以赴,務必拿下戴展寧不可,那也是因為我首先輕信了的緣故。戴公子等人因為歷經劫殺連場,傷得不輕,所有責任我來擔,希望能夠從輕發落紅月宮其他人!」

    他說著便盤膝坐了下來,那把如同玩具一般精巧的小鎚隨手扔下,而雙手也放在了膝蓋上,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而看到他這幅光景,蕭京京猛然間醒悟過來,一時迅速張開雙臂擋在了他跟前,等看到越千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更是漲紅了臉。

    「要說錯,那是娘親的錯,是我的錯,和海叔沒關係,從前沒人知道他會武藝的!要擔責也是我擔責,輪不到海叔!」

    海十三和蕭京京相繼要求擔責,那些丟下兵器的紅月宮中武者一時面面相覷。並不是人人看到少宮主現身,於是就幡然醒悟,也有不少人是因為意識到大勢已去,因此想要藉著丟下兵器和劉國鋒劃清界限,於是矇混過關。所以,接下來這些人頓時呈現出了兩種反應。

    大多數人權衡再三,採取了與海十三同樣的策略,盤膝坐下。不管這認罪又或者說認命的行動到底是否出自真心,至少已經擺明了態度。甚至有人在一屁股坐下的同時用遠遠大於嘟囔的聲音叫道:「不用海先生和少宮主受過,我砍了人一刀,大不了人也砍我一刀好了!」

    如此一來,剩下的那兩三個依舊站著的人,以及那幾個劉國鋒招攬來的,直到這會兒也沒有放下兵器的亡命之徒,便如同鶴立雞群,異常顯眼。

    當他們自己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卻已經發現迎面幾條人影飛撲而來。尤其是那幾個手持兵器被視作為冥頑不靈的兇徒,那更是有幸體會到了嚴詡和周霽月聯合出手是什麼滋味。

    不過幾息功夫,這些猶疑又或者不肯繳械的傢伙就已經被撂倒在地。而這時候,根本沒有搶到出手機會的越千秋便沒好氣地干咳一聲道:「殺人者抵命,這次最萬幸的是沒人死,事情也沒鬧到官府,除卻皇上,朝廷沒多少人知道,勉勉強強可以算在武林私鬥上。」

    「但是!」越千秋倏然詞鋒一轉,一字一句地說,「戴師弟劉師弟和他們那些親兵死裡逃生,這卻是有目共睹的。傷人者抵罪,剛剛那些不認錯不認罪,甚至還拿著兵器想要負隅頑抗的,將來不管是什麼下場,那都是你們自找的!」

    「至於坐下的各位,你們當中應該有之前也傷過劉戴二位師弟以及他們那些親兵的,剛剛我聽到什麼你砍了人家一刀,讓人家也砍你一刀。我覺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是這麼算的。宋師妹,勞煩你出馬去給戴師弟他們看看傷,然後估算一個大體醫療費。」

    見宋蒹葭愣了一愣方才答應下來,越千秋嘴角一翹,皮笑肉不笑地說:「湯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害賠償金,這三項勞煩紅月宮給賠付一下。別誤會,我可不是鑽到錢眼裡去了,戴師弟和劉師弟他們都不缺錢,我更不缺,所以不接受金錢賠償,只接受人力賠償。」

    他掰著手指頭,神情自若地說道:「如今可是過年,被你們傷了的人,家裡老小總歸照顧不到了,而且還要反過來別人照顧他,你們是不是該出力?」

    「他們家中祭祖也已經耽誤了,你們當然不能代表他們去祭拜祖先,可是不是該幫忙打掃翻修祠堂?」

    「若是有人腿腳受傷不良於行,十天半個月好不了,但凡下過手的人,是不是應該平日推輪椅,輪椅不能通行的地方就背他過去?」

    見自己面前是眾多瞠目結舌的面孔,越千秋就聳了聳肩道:「我當然不是濫好人,不過是看在不少人被劉國 矇蔽的份上,所以給各位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要知道,要不是因為你們,他們這時候本該在家裡開開心心過年,你們應該慶幸沒死人,否則就沒那麼便宜了!」

    改過自新?這還不如殺了他們算了!

    然而,一大幫在渾濁的江湖中廝混了大半輩子的人,此時只覺得頭皮發麻,甚至認為這還不如抵罪,坐牢,又或者被別人砍回來一刀,可在到底還單純的蕭京京看來,越千秋所言,相比她之前答應他要求時曾經設想過的那些糟糕結果,已經是好太多了。

    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開口答應道:「好,我答應你!我會去照顧那些傷者的!」

    戴展寧一想到那三個遍體鱗傷的親兵,原本聽到越千秋要與人輕易和解,只要人家肯賠錢,還覺得心中憤懣,可聽到越千秋說不要賠錢而要賠人力,他漸漸就品出了滋味來。可即便如此,當聽到蕭京京一口答應此事時,他仍是不由得微微張大了嘴。

    蕭京京這小丫頭說是紅月宮少宮主,實則什麼事都被蒙在鼓裡,沒想到責任心……或者說好勝心還這麼強!她會照顧人嗎?

    而海十三同樣是想要阻攔都晚了。他有些頭疼地按著太陽穴,隨即苦笑道:「想當初我被人暗算幾乎死在街頭,最落魄潦倒的時候,是宮主把我帶回去的,這二十年清靜日子也是虧了宮主才有的,少宮主都答應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捨命相陪吧!」

    一聽到此話,越千秋就笑了起來;「海先生言重了。傷人的就照顧傷者,沒傷人責任較輕的,那就賠補人力而已,哪用得著捨命相陪?比方說,你給戴師弟劉師弟和他們這些親兵每家每戶都給補上春聯,替他們審計家裡的賬本,核算一下開銷,這也一樣是彌補賠罪嘛!」

    週霽月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暗想越千秋還真是這麼多年從來就沒變,竟然能夠想得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傷人抵償法。於是,看到蕭京京和海先生先後答應,其他人或有氣無力,或垂頭喪氣地答應了下來,她忍不住鬆開了剛剛擒拿住的一個兇徒,隨即開口問道。

    「千秋,那這幾個人呢?」

    「這幾個……呵呵。」越千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當然是帶回金陵之後,扔給武德司又或者總捕司那些相關人等,好好問一問他們舊日有沒有什麼罪行!要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著劉國鋒幾乎一條道走到黑的,能有什麼好東西?」

    嚴詡是一點都不意外越千秋那層出不窮鬼點子的,此時他腳踩著一個剛剛竟敢衝他揮舞刀子的倒霉傢伙那腦袋,雙手環抱著,眼睛瞥了一眼面色極其難看的劉國鋒,冷不丁出口問道:「千秋,你不是還忘了一個人吧?」

    「咦?」越千秋順著嚴詡的目光看了過去,隨即才彷彿剛想到還遺漏了一個人似的,使勁拍了拍腦門,這才笑瞇瞇地朝兩個天巧閣弟子招手道,「天巧閣的叛門弟子找著了,回頭要不要我派人幫二位師弟一塊把人送回去,給刑閣主過目一下?」

    剛剛一路上,天巧閣兩個年輕弟子錢五一和趙青青在避開甚至陷阱和機關上出力最多,即便如此,在發現劉國鋒竟是陰險狠毒到讓人咂舌的地步時,想到那昔日還是天巧閣的掌門弟子,差一點就會成為下任掌門候選,兩個人還是覺得極其丟臉。

    所以,越千秋竟然如此豪爽地答應把人送給他們處置,而不是交給武德司又或者總捕司,他們自然喜出望外。根本不用商量,兩個人便異口同聲地叫道:「多謝越師兄!」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拱手還禮道:「不客氣不客氣,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路始終充當斥候哨探的小猴子不禁咧嘴一笑。嗯,現如今叫越千秋九公子的很多,叫大師兄的也很多,叫越師兄的更多,可如同自己這樣叫越九哥的,好像還真是不多見。慶餘年本來也很有機會的,可誰讓他比越千秋年紀大呢?

    所以說,年紀小還是有優勢的,武英館那麼多人,比越千秋小的真是鳳毛麟角!

    儘管剛剛被海先生重傷,劉國鋒卻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只想著自己知道的東西很有價值,不論越千秋是不是想用刑求之類的辦法撬開他的嘴,他總還有機會來爭取一條活路。可他萬萬沒想到,越千秋就彷彿當他是個根本不重要的人似的,隨手就丟給了天巧閣!

    一想到當初天巧閣那麼輕易地宣佈他叛門,一想到自己那些年踩下去的同輩,一想到不少師門長輩也曾經被春風得意的自己重重得罪過,他的臉色不禁劇烈變幻了起來。尤其是想到門派之中對付叛門弟子的私刑,他更是只覺得頭皮發麻,一顆心完全涼透了。

    擅長機關巧具的天巧閣中,那些刑具絕對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爆喝一聲道:「越千秋,天巧閣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私設刑房,山門中的蓮花池裡也不知道葬了多少屍骨……唔!」

    還沒等劉國鋒把話說完,越千秋就如同大鳥一般騰空而起,凌空一拳重擊而下,瞬間砸在了他的胸膛上。眼見人仰面而倒昏厥了過去,穩穩落地的越千秋吹了吹拳頭,這才笑瞇瞇地環視了一眼眾人,隨即輕描淡寫地說:「私設刑堂這種事,希望各家以後都能注意一下,嗯,不如多學學咱們玄刀堂。石頭山上玄刀堂一直隨時供人參觀,可從來就沒有刑堂這玩意。」

    「咱們武門弟子,要與時俱進,要度,否則,朝廷的武品錄去年能重修,今後還是能重修!就如同各家都有家法,長輩能夠罰小輩下跪餓飯打板子,可若是弄出人命,那就脫不了罪名!」

    「大家別忘記,各大門派招收的每一個人,朝廷都是入檔有案可查的!別忘了帶孤兒回去當弟子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不上報戶籍之類的違規次數大於三次,就要降等,大於五次就要除名!」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3 10:04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一物降一物



    劉國鋒剛剛驚怒之下吼出來的話,卻被汪孚林一拳砸了回去,天巧閣那兩位弟子自然是如釋重負。可越千秋接下來笑眯眯說出來的警告,卻不但讓他們,也讓武英館的其他少年們尷尬的尷尬,警醒的警醒。

    而很多這些日子飽受熏陶,已經把遵紀守法建功立業當成了人生准則和目標的少年們,則是暗暗決定第一時間寫信給自己的師長們。俠以武犯禁,可別自己屁股不干淨,卻給那些啰啰嗦嗦的文官們抓著小辮子!

    要知道,武英館有一門很重要的課,曾經由武德司知事韓昱親自來給他們上,講的就是從前某些門派的除名史。韓昱用翔實生動的細節,對他們不點名講述了某些門派私占民田、草菅人命、名為弟子實為奴僕不報戶籍等等非法行徑,以及朝廷之後的嚴厲處罰,而今天劉國鋒的嚷嚷又給他們上了生動一課。

    天巧閣真有那麼一座蓮花池嗎?那麼,他們自己的門派有沒有?別回頭朝廷把自家門派武品錄除名的時候,他們還如同蕭京京這次似的,差點被劉國鋒這樣的小人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那就真的是太稀裡糊塗了!

    而越千秋面對一張張凜然嚴肅的臉,對自己這番話的效果非常滿意。他一副領導者派頭似的揮了揮手,隨即笑容可掬地說:「好了,勞動大家大過年的幫我救出了師弟,從元凶到幫凶以及被蒙蔽者,一個不少一網打盡,接下來咱們就回程吧!等到了金陵,應該趕得上元宵節,我走之前就拜托了我娘她們,幫武英館在燈會起一座金陵城最氣派的燈樓!」

    吃飯看戲之類的,之前蕭敬先已經來過那麼一次,再加上武英館的伙食供給素來不錯,越千秋也不希望這些可以作為武人脊梁培養的少年們養成大吃大喝的奢靡風,因此就在出發之前想了這麼個主意。果然,此話一出,在片刻的寂靜之後,他就聽到了眾多歡呼。

    在這些高興的嚷嚷聲中,越千秋來到戴展寧跟前,又問過宋蒹葭,得知每個人都沒有性命之憂,也沒有重傷導致癱瘓的,他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伸手捶了捶戴展寧的胳膊就低聲說道:「阿圓內疚得什麼似的,我雖說派人看著他,可咱們還是要早些回去,省得他急瘋。」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這才衝著戴展寧身後三人豎起大拇指道:「舍己為人,寧死不丟下一人,都是好樣的。等回去治傷之後,得請你們和阿寧輪流到玄刀堂和武英館去給大家宣講!」

    戴展寧那秀美的臉頓時紅了,他正要開口拒絕,卻不防越千秋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徑直來到傷勢最重,此時都躺在地上尚未蘇醒的那個親兵面前,把人架起來之後便輕輕松松背在了身上。面對這一幕,他慌忙上前,可一句「大師兄我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越千秋堵了回去。

    「好啦,別耽誤大家回去過年的功夫,各位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我背了一個,其他的就拜托大家伙了,趕緊把傷員和俘虜們帶下山,我們回金陵嘍!」

    本來以為這次出來恐怕有好一場硬仗,但事實表明,這只是一次寒冬的郊游!

    隨著七嘴八舌的答應聲,少年們立時嘻嘻哈哈搶上前來。沒撈到出手機會的,少不得要爭搶一下誰來背人,戴展寧眼見自己也被人拉來拉去,簡直哭笑不得地想要抗議一下他能自己走,到最後仍是無可奈何地被一個猶如一頭熊一般健壯的少林俗家弟子給背了起來。

    而海先生站在緊咬嘴唇的蕭京京身旁,有心安慰一下小丫頭,可千言萬語,最終只是融化在了一個輕按肩頭的動作。

    「走吧。宮主不在,少宮主應該考慮一下日後接掌紅月宮的事了。而且,紅月宮既然過了明路,不如好好考慮一下,像其他門派那樣名正言順加入武品錄。否則,紅月宮畢竟還有這麼多人,人心散了,容易釀成各種各樣的事端,到時候如何是好?」

    蕭京京聽到接掌紅月宮時,一度眉頭倒豎想要拒絕,可海先生的後面那些話,卻讓她漸漸沉默了下來,牙齒本能地又去咬嘴唇。

    可正當她情緒極其低落的時候,卻只見宋蒹葭風風火火地衝了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就嚷嚷道:「還愣著干什麼,下山了下山了!別擔心那麼多,以後的事兒,我和周姐姐她們都會幫你的,再說還有九公子那只小狐狸呢!」

    這嚷嚷聲很不小,哪怕越千秋背著人依舊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頭,他仍然是聽到了。牙癢癢的他在心裡發誓,一定要為這個咋咋呼呼的宋小女俠找個最能治她的男人!

    他什麼時候就小狐狸了?就算不到爺爺的九尾狐水准,好歹也不是小狐狸的水准!

    下山的路比上山路好走,再加上之前是小心翼翼唯恐驚動了敵人,如今卻是大功告成把歌唱,因此人人都腳步輕快,就連越千秋也是如此。當察覺到背上那個原本已經昏睡的親兵呻吟一聲後仿佛清醒了過來,他就頭也不回地說:「堅持一下,等到了山下就有馬車了,等進城就好了!」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背後的人突然僵硬了一下,緊跟著就是仿佛極度不可思議的一聲九公子。聽到對方嘟囔之後就死命掙扎,他打了個哈哈,滿不在乎地說:「阿寧自己走路都夠嗆,否則也輪不到我背你!放輕松些,好歹你也舍身救了阿圓和阿寧兩個人,別說我要謝謝你,劉師伯戴師伯也會感謝你!」

    「這本就是我該……」

    「你既然都說你應該救他們,那我這會兒背你也算是應該的!對了,有沒有興趣以後到玄刀堂和武英館來客串一下教頭?我是覺得,學武是其一,忠義熱血是其二。武門弟子,本來就不應該是只逞匹夫之勇,而應該是滿腔熱血,精忠報國,建功立業!」

    「上次隨我們去北燕的那些人,很多人也都到武英館裡來上過課,很受大家歡迎!」

    他這話聲音很不小,立時就激起了周邊其他少年的共鳴,一時幾乎全都是各式各樣的附和聲,至於表示異議之類的聲音全都早就被衝得沒了影子。落在最後作為押陣者的嚴詡聽著這些,嘴角不知不覺翹得老高,只覺得自己當初真是眼光獨到。

    越小四,雖說是你的兒子,可那是我的徒弟!

    眾人之前在大年夜那天啟程,順著紅月宮的消息渠道和暗記系統找到這林間小屋,費時費力不說,總還有些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因此足足用了五天。如今回程時,雖說在下山之後找地方住宿,而後給戴展寧和三個親兵重新包扎上藥治傷,少許耽誤了一點時間,但還是比來時快。

    因此不過初八傍晚,浩浩蕩蕩一行人便回到了金陵。越千秋向戴展寧和三個親兵征求了意見,就把他們直接送到了劉府。至於那些個負隅頑抗的人,包括劉國鋒在內,東陽長公主派了桑紫在城門口守株待兔,一股腦兒都接收了過去,只答應回頭把劉國鋒交還天巧閣。

    至於其他的,因為海先生和蕭京京一同擔保,嚴詡便按照桑紫的吩咐,把他們暫時送到公主府的一處別院安置。不消說,經此一事,那邊自是裡三層外三層,一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而一直被拘在房裡猶如坐牢似的養傷的劉方圓,從親自守在門前的內侍高品彭德輝口中一得知此事,他竟是撒腿就跑。

    所幸彭德輝在背後提醒了一聲,否則他竟是能一路直竄到大門口去!

    等到徑直闖入戴展寧往日到家裡留宿時的那個小客院,見四處都是武英館的同學,見著他的人有的開著善意的玩笑,有的安慰他說所有人都沒事,他心下懸著多日的巨石終於放下,但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向眾人頷首示意之後,立時衝進了正房。

    才一進門,他就聽到了戴展寧那無奈的抗議聲:「我就是受了一點皮外傷,真的不要緊!大師兄,有宋師妹就夠了,你還去通知太醫署干什麼,之前不是你說別驚動太廣嗎?」

    「說是那麼說,武英館都幾乎全體出動了,就算我說是冬日郊游,可大過年的突然這麼跑出去,那也得別人相信才行!總之你給我老老實實躺下,之前阿圓也被我強令在屋子裡呆了十天八天,你總不能讓他回頭抱怨我厚此薄彼吧?」

    戴展寧差點被越千秋這用成語的水平給氣樂了。厚此薄彼是用在這地方的嗎?想到剛剛一直在竭力進行的抗爭眼看就要失敗,他正琢磨著是不是要把劉方圓拖過來幫忙說個情,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麼。他才抬頭看往通往外間的那道門簾,就只見門簾突然被人一把掀開。

    他終於意識到之前聽到外間喧鬧,卻因為越千秋得理不饒人而忽略的動靜是什麼。看著那個熟悉的人影,他蠕動嘴唇才想要說話,就只見劉方圓突然快步衝上前來,到了床前高高掄起拳頭,卻是重重地砸在了床板上,仿佛恨不得砸出一個洞來。

    「再有下次,我和你絕交!」劉方圓說到這裡,喉頭便徹底哽咽了,好半晌才把剩下半截話說完:「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為我能一個人活著?與其這輩子都被愧疚後悔折磨,我還不如就那麼直接死了!」

    盡管早就知道劉方圓是個死心眼,但此時再次確認了這一點,戴展寧雖說不是不感動,但他的答復卻是掀開被子,一腳把劉方圓給踹翻了。一旁的宋蒹葭從來沒想到文靜秀氣一如女孩子的戴展寧竟然還有這樣暴力的時候,眼睛不禁瞪得老大。

    而越千秋則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下一刻,他就看到戴展寧直接從床上蹦了下來,一把揪住了劉方圓的領子:「過了年你也十五了,你給我長點腦子!讓你先走是為了讓你回來報信,否則我們死在一塊,金陵這邊卻一無所知,難道你就高興了?」

    他說著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八度:「我學過一點拆陷阱破機關,可你呢,你上這些課的時候根本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留在我那當累贅嗎?我知道拿自盡來要挾劉國鋒,就算他說我死了也能剝下面皮讓人喬裝我這種話來嚇唬人,我也能扛住,你呢?你要是不在衝動之下做傻事,我戴展寧就跟你姓!」

    聽到這裡,一旁看熱鬧的宋蒹葭終於忍不住笑了。就在她即將笑出聲的時候,嘴巴卻一把被人捂住,嚇了一跳的她慌忙看去,等發現是周霽月,她這才如釋重負。等人放開手之後,她就非常主動地捂住了嘴,以防看戲時再次笑了場。

    而劉方圓本來是一肚子的悲憤和內疚,被戴展寧這連聲一吼,他十分的心氣全都被澆滅了下去,一貫衝動的人此時便顯得有些畏縮,眼睛也紅了。

    「我只是……只是……」急切之下說不清楚話,他竟是脫口而出道,「兄弟就該共患難!」

    「共患難不是送死!」戴展寧再次一口把劉方圓吼了回去,這才覺得身上有些脫力,竟是松開手踉蹌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床沿邊上後,他方才看向了笑眯眯的越千秋。只覺有些頭暈的他一手撐著床架子,哭笑不得地問道,「大師兄是不是讓宋師妹給我下什麼藥了?」

    「你還說阿圓衝動,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要是不給你那碗湯藥裡頭下點寧神的東西,你剛剛教訓阿圓怕是能長篇大論持續半個時辰吧?」越千秋不緊不慢上前去,不慌不忙把戴展寧重新放平,隨後拉過被子把人裹得嚴嚴實實,這才拍了拍他的額頭。

    「好好睡,阿圓你還不知道?犯渾過後想通了就好,不會一直記在心上的。」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瞪了劉方圓一眼,「這邊你也看過了,該放心了吧?還不去看看那三個親兵?這次你和阿寧能平安無事囫圇完整地回來,多虧了他們拼命!」

    「唔……我就去看!」

    劉方圓這才掙扎著爬起身,見床上的戴展寧雖說竭力想要睜開眼睛,最後還是扛不住藥力漸漸發散,終於腦袋一歪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他方才使勁擦了擦眼睛,埋頭就往外走。而當他出門的時候,依稀聽到背後傳來了周霽月的聲音。

    「他們兩個不愧是從小就同甘共苦過來的,感情真好。」

    「患難見真情嘛,心裡明明記掛得對方要死,可說起話來卻都是死鴨子嘴硬。別看阿圓個頭更大,平時也更凶,關鍵時刻就得阿寧治他,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劉方圓只覺得臉上刷的紅透了,立時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奈何裡頭說話的人似乎是有意要說給他聽,這竟是還沒完:「看阿圓這架勢,日後就算娶媳婦,怕不是要領給他老爹過目,得阿寧先看過說好才行!」

    他一時為之大窘,隨即醒悟過來就氣壞了。大師兄,你也好意思說我!你回頭娶媳婦,不是一樣得很多人點頭?越老太爺答應不算,還得你師父嚴詡答應;你師父嚴詡答應還不算,恐怕還得皇帝點頭;皇帝點頭之外,小胖子又或者晉王蕭敬先若有異議,指不定鬧出什麼事!

    更別說你還有一個爹,一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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