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16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6 10:24
第六百二十章 翻臉



    北燕皇後真是一個自視極高,心思莫測,麻煩透頂,多手多事的女人!哪怕現如今已經部分相信,那個女人也許和他這個身體存在血緣上的關系,但並不妨礙越千秋討厭她。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輕視女人的人,東陽長公主強勢卻愛子憐弱之心,他尊敬;大太太身為主婦卻行事公平大氣,他敬重;蘇十柒周霽月這樣出身武林的女子,為人處事遵從於本心,俠之一字銘記於心,他亦是非常尊重她們。

    而十二公主這樣嬌縱任性的金枝玉葉,在當頭棒喝之後,亦是迸發出了非常可貴的閃光點雖然有人會覺得爭權奪利不是閃光點可和混吃等死追著男人四處跑比起來,那樣至少明了人生意義的活法,也是很可貴的。

    至於宋蒹葭和峨眉三姝那樣未曾經歷過世事險惡的姑娘,蕭京京和令祝兒這樣在紅月宮呆過,頗有些衝動的單純性格,平安公主曾經被親人忽視卻依舊活得豁達,他也覺得很好,那正是一個個鮮活的女孩子。

    甚至就連裴寶兒裴招弟這種工於算計,某些時候甚至有些心思險惡的,他不喜歡,但頂多敬而遠之。

    如果說現在要讓他說一個和北燕皇後一樣討厭的人,那麼就只有蕭卿卿了,北燕那位大公主都排不上號!他非常不喜歡那種把自己擺在高位,對別人指手畫腳,操縱別人的人生,只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別人都要遵從安排好那條畫好的軌跡,自以為是到極點的女人!

    所以,當著蕭敬先的面,他就沒好氣地說:「我怎麼覺得你姐姐什麼都要插一腳,她也管得太寬了吧?管了之後還要說,人要為自己的人生道路負責,所以只管一半,讓別人自己想辦法掙脫出泥沼,我簡直懷疑,她到底是什麼心腸?」

    「就拿她自己來說,和現如今的北燕皇帝並肩取得了天下,確實是她的成就不錯,但如果不是你家裡哪怕破落,至少還有點家世,怎麼可能聯姻皇族?有些人就連這一丁點家世背景都談不上,天生就掙扎在污泥中,她卻指望每一灘污泥都開出白蓮花,這怎麼可能!」

    蕭敬先還是第一次見越千秋這樣鮮明地表露出對自家姐姐的反感,頓時面色一冷,然而,看著越千秋那張滿不在乎的臉,他想起自己當年亦是對姐姐並非完全贊同,甚至在姐姐跟著北燕皇帝最風光的那幾年,他放浪形骸游離於外,用這種方式表達他的反抗,他那冷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贊賞的笑容。

    「無論前人是功是過,都不盲從,這是一個好習慣。」說到這裡,他詞鋒一轉道,「毀屍滅跡也是個好習慣,但你要知道,玉屑這種東西,灑在井水中會下沉,但在井底還會留下痕跡。至於灑在土裡,更是到底與那些土疙瘩黃砂礫格格不入,只要有心人,總能找出痕跡來。」

    越千秋此時此刻真心只覺得自己如同一只炸毛的貓。他直接噌的一下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質問道:「你居然派人跟蹤我?」

    「確切地說,不只是那天。」蕭敬先似笑非笑地說,「是我到金陵之後的每一天。」

    他並沒有說,自己這話只是誇大其詞。縱使他還有些尚未放到明面上的勢力,很多時候可以盯著越千秋,但絕對做不到每時每刻,否則他那天也不會親自跑到裴家別院門口去,和在那裡的越千秋撞了個正著。可是,在這樣的危言聳聽之下,他成功看到了越千秋的變臉。

    「蕭……敬……先!你太賤了!」越千秋簡直氣炸了肚子。他非常後悔,當初怎麼就會相信蕭敬先,怎麼就會和這個家伙一同從北燕回來,還吃了那麼多苦頭,甚至被迫喬裝打扮成女人!大罵了一句之後,他頭也不回就大步往外走去,甚至忘記了自己帶來的金燦燦。

    蕭敬先一點都沒有阻止越千秋的意思,只看著那個人氣衝衝跨出了門檻。緊跟著,他就只聽哎喲一聲,隨即就是一聲氣衝衝的怒罵,不過須臾,外頭就傳來了兩個熟悉的吵嚷聲。

    「越千秋,你干什麼,走路不看路,差點害我摔一跟頭!」

    「誰讓你跑那麼急?再說,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早就滾台階底下去了,我還不夠意思?」

    「這麼說我還要謝你不成?」小胖子本來心情就不好,此時更是簡直快氣炸了。他本能地撲上前去,想要抓住越千秋的領子,奈何武力值不夠,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後只能死死抱住越千秋的胳膊,那架勢非但不顯得凶神惡煞,反而和抱大腿的狗腿子看著很像。

    見越千秋虎著臉想要掙脫自己的手,他就低聲吼道:「你知不知道,李崇明那個死小子他爹上書,說是憐惜揚州程氏孤女,人既然出自大儒之家,打算聘為王府女博士!」

    此話一出,越千秋頓時停下了自己不耐煩的動作。雖說小胖子的話和剛剛蕭敬先的提醒並不一致,而且女博士和側室還有本質的區別,但嘉王在這種時候的斜插一刀,對於一直都習慣了得天獨厚的小胖子來說,還是非常嚴重的打擊。

    這小子習慣了唯我獨尊,哪怕這些年因為在他越千秋身上品嘗到了不少挫折和委屈,閱歷眼界和氣度胸懷都有了一定提高,而且對程芊芊也談不上必得之心,可願意放人遠走江湖和願意放人去嘉王府,這是兩碼事。

    他掃了一眼小胖子那只還拽著自己手的爪子,沒好氣地問道:「皇上難道同意了?」

    小胖子頓時愣了一下,隨即惡狠狠地說:「可父皇也沒反對!」

    「沒反對就是默認?你想岔了吧,這是嘉王的提請,又不是你。如果你提什麼事,皇上的不置可否當然就是默許,就是同意。而對於嘉王來說,皇上只要不支持不反對,那就是擱置,這事兒距離成還有十萬八千裡呢!你現在就這麼沉不住氣,皇上肯定要想,日後把天下交給你怎麼辦?」

    這麼直截了當的勸告,就連尚在屋子裡沒出來的蕭敬先聽得都忍不住皺了皺眉,可小胖子卻早就習慣了越千秋的這個態度,不由自主松開了手。他往後退了兩步,仔仔細細地思量了好一陣子,最後方才露出了氣餒的表情。

    自從知道他並不是馮貴妃的兒子,身世頗有些可疑之後,他就總有些患得患失,所謂的收斂也好,懂事也罷,都只是因為這種不安而帶來的影響。所以父皇對自己的態度一發生變化,他就立刻暴跳如雷,簡直忍都忍不住!

    小胖子有些羞惱地看著越千秋,最終氣咻咻地岔開話題道:「別說我了,你這麼氣急敗壞地從屋子裡出來,又和晉王鬧什麼脾氣了?你勸我的時候挺能耐的,怎麼自己就做不到?」

    越千秋沒想到小胖子轉眼就諷刺了回來,登時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他又不能說你要是知道你身上那點狗血的身世,絕對比我還要暴跳如雷,只能把那口血再咽回去,冷哼一聲就要往外走。然而,他才出去沒兩步,就聽到背後傳來了蕭敬先的聲音。

    「因為他剛知道,以後可能要真的叫我舅舅,所以心裡受不了,這才憤而一走了之。」

    小胖子見蕭敬先打簾子出來,剛准備開口叫人,乍一聽此言頓時懵了。他很快倒吸一口涼氣,大聲嚷嚷道:「怎麼,千秋終於找到了他是北燕皇後兒子的證據?」

    「找到個頭!」越千秋旋風似的轉過身來,惡狠狠瞪了小胖子一眼,這才虎著臉說,「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要是說你也是他姐姐北燕皇後的兒子,你也信?」

    「我當然信!」小胖子下巴一揚,坦然自若地說,「與其每次逢年過節都要給曾經算計過我,利用過我的馮貴妃下跪磕頭,把她當成母親,哪怕現在不用把馮家人當成正經的娘家親戚了,我還是滿肚子不願意!我做夢都想要晉王殿下這樣的舅舅!」

    越千秋完全無語了,見蕭敬先但笑不語,他干脆把心一橫,直截了當地說:「你和他認識才幾天?你只不過是看著皇上對他似乎挺敬重,也頗為禮遇,再加上他在北燕那邊的‘赫赫功績’,所以才覺得他適合當你舅舅的,我沒說錯吧?」

    「我和他一路從北燕回來,也勉強算得上同舟共濟,出生入死,我都不覺得看透了他,你怎麼就知道你拿真心對他,他就能拿真心對你?」

    雖說曾經在越千秋面前又羞又氣地承認過自己想要蕭敬先這麼個舅舅,可此時被越千秋當著蕭敬先的面嚷嚷出來,甚至還把意思點得這麼透,小胖子頓時覺得有些狼狽。可把心一橫,他干脆就這麼豁出去了。

    「我倒是想找葉相余相,甚至你爺爺那樣的娘家人,可父皇怎麼會同意?晉王在南邊無依無靠,我也是,所以我們兩個走近一點,父皇也明顯很高興,那不是彼此各取所需,合適得很?再說了,晉王一直都有提點勸告過我,就算他不是我親舅舅,我也很樂意有這樣的長輩!你已經有你爺爺和你師父了,當然不稀罕舅舅,可我不一樣!」

    看著兩個彼此互瞪,猶如小公雞似的少年,蕭敬先最初覺得很有趣,嘴角含笑看熱鬧,可聽著聽著,他那笑容就漸漸斂去。

    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雙雙離世,他只有那個仿佛無所不能的姐姐。而等到姐姐離世之後,姐夫北燕皇帝對他加倍補償似的更好,他也一度沉迷於那種親情,可當姐姐周年之後的第一封信到手,他大徹大悟,心性就再也不同了。

    相比他那做給世人看的放浪形骸,眼前那看似年少輕狂的執著,他多少年沒看過了?

    見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蕭敬先沉默了片刻,最終揚聲叫道:「程芊芊的母親那條線,知道的人除卻我姐姐,還有丁安,康樂,甚至還可能有更多的人。你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我會在正月十六擺酒納裴寶兒進門,你記得過來喝杯喜酒。」

    前頭那話非常正經,越千秋雖說腳下不停,但心裡還是記這份提醒的情。然而,當聽到後半截話時,正要出院子的他卻險些腳下一個踉蹌,回過頭怒瞪蕭敬先一眼後就罵道:「你小心被那種心氣太高的女人給玩死!」

    「她有分寸,我更有分寸,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裡。」見越千秋腳下生風走得更快了,根本沒有回答他的意思,蕭敬先這才走到小胖子旁邊,非常自然地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雖說不大了解你父皇,但我很了解北燕皇帝。但凡當天子的人,總會有點高深莫測的毛病,在自己兒子面前往往不可避免地也要玩這一套。你是因為身為獨子,從前才會體驗得少,但越是如此,越是容易驕縱自大,所以受點磋磨之後,多想想,少衝動。」

    小胖子心裡很受用這樣的親近表態,他欲言又止,足足猶豫了好一會兒,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千秋真是因為發現了他身世和北燕有什麼牽扯,所以衝舅舅發你這麼大脾氣?」

    「千秋和你不一樣。」蕭敬先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長地說,「就像你說的,他有爺爺,有師父,哪怕現在名義上的母親和妹妹也先後回了越家,可都對他很好,所以他非但沒覺得身世不明有什麼不便,反而很享受現在這種安定有親人關愛的生活。所以,但凡對他這生活不利的因素,他都會本能地摒棄掉。」

    「這種知足者長樂的態度,並不是什麼壞事,可是,世事並不能如人所願。他不希望發生的事,有時候卻一定會發生。」

    見小胖子似懂非懂,蕭敬先就加重了與其說:「而你也是一樣,你希望發生的事,有時候卻未必會發生。就好比這南北之天下,說是天子之天下,卻並不是因為一個人的意願而改變。人人都說我那姐夫是獨夫,而你父皇寬仁納諫,可是……」

    蕭敬先呵呵一笑,言辭如刀地說:「你父皇只是尚未完成布局而已。一旦他做到了,那麼南吳也同樣是他的一言堂,誰也不能干涉他的決定,無論是你,還是越相,東陽長公主,又或者別的什麼人。帝王城府,乾綱獨斷,不容置疑,縱使納諫也只是一個姿態,僅此而已!」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7 11:02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天寒地凍訴衷腸



    盡管尚未到正月十五的正燈節,但金陵城中已經搭起了很多燈樓,哪怕不像後世那樣五光十色,而是只有一種顏色,可在各種顏色的彩紙的映襯下,仍然在夜色中呈現出了種種讓人心醉的幻彩。在這種一年一度的狂歡盛會中,大多數人都是興高采烈,但不包括越千秋。

    原本越千秋的興致不算差,這一點,從他今天尚有雅興答應金燦燦的請托,把人帶去蕭敬先那兒見裴寶兒就能夠看出來。可是,蕭敬先的話卻將他這好心情破壞得干干淨淨,哪怕是明天他答應人的燈樓即將擺上街頭,也打消不了他心中的郁悶。

    往日街頭少見,夜晚更少見的大姑娘小媳婦,此時此刻全都成群結伴地在外頭晃悠,膽小的有父兄陪著,膽大的卻是就一群女郎出行,一個個大膽地來往的男子身上瞟。離開晉王府後的越千秋才心不在焉騎馬走了沒多久,結果懷裡便已經被人砸了好幾朵絹花。

    回過神來的他登時往四周圍看去,見女孩子們有些吃吃笑著,互相打打鬧鬧跑遠了,卻也有些大膽和他對視,甚至還有更加大膽的少婦們笑著在那起哄道:「俊俏小郎君,上元佳節,趕緊趁這大好機會,挑個好媳婦回去,明年就有人一塊看燈了!」

    他居然被人調戲了!

    越千秋在生出這個體悟之後,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他往日裡雖說是金陵一霸,但到底還不至於是城裡每個人都認識他,此時此刻的情況便是如此。當下他便呵呵一笑,眉飛色舞地說:「我家裡已經有三妻四妾,如果還有哪位姑娘願意入我家門,那我當然歡迎。」

    此話一出,剛剛那些含羞帶澀對他拋媚眼的姑娘們頓時遽然色變。有人嗔罵花心大蘿蔔,有人跺腳走得飛快,也有人雙手叉腰嚷嚷你看老娘是做妾的人嗎?總而言之,不過頃刻之間,無論是表露愛慕的姑娘也好,看熱鬧的小媳婦也好,散得干干淨淨,變臉之快讓人嘆而觀止。

    越千秋裝模作樣地搖頭嘆息了一聲世態炎涼,可緊跟著,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冷笑:「你家裡有三妻四妾?那能不能介紹一下,哪三妻,哪四妾?」

    後背一僵的越千秋須臾就放松了下來,他轉過馬頭,見周霽月一身青衫站在那兒,乍一看去,男裝打扮的她那薄嗔淺怒的表情使得整張面龐更加生動了起來,以至於他竟是脫口而出道:「那不是虛位以待,等著我爺爺心目中的孫媳婦入主嗎?」

    周霽月登時再也掛不住那張微惱的臉了。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這才走上前去。雖說乃是步行,可個頭極高的她站在馬背上的越千秋旁邊,卻顯得身材越發修長。

    發現越千秋賴在馬上不下來,她懶得追究剛剛他對那些女子口花花的事,見四周圍再無閑雜人等,她就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番話。

    「我是來告訴你一聲,裴家隔壁那位羅中書被綁的事,已經壓不住了,再加上其他那些人失蹤,裴旭已經發現了幾分苗頭,我估計就這兩天,便會查到我們頭上。」

    「讓他來,本來就等著呢。」

    越千秋聳了聳肩,不假思索地答道。看見周霽月微微頷首,似乎傳話結束就要走,他突然又感覺到那股煩躁重新占據了心頭,竟是下意識地一躍下馬,隨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不過,他可不想領教她那一手足可當自己師父的小擒拿手絕學,下一刻就立刻松手。

    「那個……今晚能陪我一會兒嗎?」話一出口,他就覺察到了其中的語病,不等人轉身就立時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能找個清靜地方陪我喝酒嗎?」

    周霽月這些年執掌一宗,在人前威嚴外露,除卻宋蒹葭那些女孩子們,尋常的同輩又或者同齡人除非成群結隊,否則根本不會隨隨便便邀約她,除卻從來都只當她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的越千秋。所以,她對於前半截話只是微微皺了皺眉,臉上根本沒紅一下,心底更沒有任何遐思,直到聽見後半截話。

    敏銳地察覺到越千秋剛剛那嬉皮笑臉不正經之下,仿佛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不安,她就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去哪?」

    「小酒肆那種地方今天晚上肯定人多,去石頭山上玄刀堂吧。我給大家放了假,隨便他們到哪逛去,這會兒肯定人不多。唉,真心沒想到,等過了正月,我就是掌門了。我還以為至少要過個二三十年才會接下這副擔子的,沒想到馬上就能和你平起平坐了。」

    周霽月知道需要聽的只有第一句,至於之後越千秋的那些感慨,她只要當耳旁風就好。也正因為如此,她瞅了一眼白雪公主,突然似笑非笑地問道:「我今天是步行出來的,現在只有你這一匹馬,你難道打算和我一塊,兩人騎一匹馬到玄刀堂去嗎?」

    那天晚上曾經和周霽月兩人合乘一騎,那種滋味越千秋當然不會忘記。如果按照他那德行,此時當然是高高興興地答應,可看到周霽月那似笑非笑的樣子,他思量再三,最終還是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隨即一本正經地說:「月色正好,讓白雪公主自己回家,我們走路去!」

    月色正好?周霽月看了一眼被烏雲完全遮蔽的月亮,簡直對越千秋的信口開河哭笑不得。她也懶得與人理論,眼見越千秋一巴掌輕輕拍在白雪公主的馬股上,那匹傲嬌的小母馬打了個響鼻,繼而回頭瞥了她一眼,竟是一溜小跑就這麼去了,她只覺得那匹坐騎的眼神似乎通人性,透出了濃濃的看熱鬧之心,不禁暗罵了一聲有其人必有其馬。

    一路上,兩個人並肩而行,閑扯著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也無傷大雅的話題,像是無話不說的友人。天上的月亮既是被遮蔽了,他們走的又是少有人經過的暗巷,因此地上幾乎看不見那拉長的影子,只是偶爾某些小巷子裡會傳來痛苦的嗚咽和悶哼。

    用越千秋的話來說,這叫做順手為燈節時期的金陵城治安做貢獻,清理了一下那些雞鳴狗盜之輩。

    而周霽月見越千秋把那些財迷心竅劫財甚至想要劫色的家伙打昏之後不算,又解下他們身上的褲腰帶又或者其他外套把人捆成粽子吊起來,隨即還戳破人家手指,蘸著人家的血在腦門上寫賊或是盜字,她更是哭笑不得。

    「你這是不是太過分了?賊盜也未必是天生的,有可能是生計所迫……」

    「如果是平時,我教訓一頓也就順手放過去了,可眼下不同。剛剛你看見了,滿城那麼多姑娘媳婦成群結隊地走出來,萬一碰到某些壞家伙,被打昏了之後拖到暗巷,那就不是毀了一個人,很可能會毀了一個家!而且你沒發現嗎,咱們碰到的這幾個,眼神和嘴都很不好。要不是沒時間,我就直接把人丟衙門去了。」

    本來就心情很糟糕的越千秋手腳麻利地把一個鼻青臉腫昏迷不醒的大漢吊上樹,卻又伸手在其臉上重重拍打了兩下,隨即又譏刺地笑了一聲。

    「如果是七八歲的年紀,為了生活所迫,又找不到活計,偷個饅頭包子,又或者是在人身上偷點錢之類的,那麼還可以原諒。可這些在暗巷裡等著打人悶棍,不管可能致傷致殘致死,根本就只想著自己的傢伙,遇上我們這樣的強龍,別說在這寒風裡頭被吊一晚上,額頭上被我寫上賊盜之類的字,就是被活活打死,那也是活該!」

    周霽月終於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想當初她一路上京時,為了生計同樣是做過很多現在想想臉紅愧疚的事,包括偷了人家那一匹價值不菲的馬。

    唯一慶幸的是,她遇到了越千秋,又跟著嚴詡學習讀寫,後來在白蓮宗重回武品錄之後,她更是想方設法找到了原主賠補。否則,如果她再一直漂泊下去,日後會因為仇恨偏激變成什麼樣的人,那就說不好了。

    但大多數人即使窮困潦倒,好歹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底線的,他們這一路遇到的這幾個家伙卻不一樣,下手都極狠,不留任何余地,甚至有一個更是看到他們眉清目秀,還嚷嚷著要賣人去妓館娼寮之類的話,結果越千秋差點下狠手把人給閹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這會兒越發確定了一件事,越千秋的心情不好……很不好!

    盡管不是正月十五正燈的這一天,但石頭山上的玄刀堂黑燈瞎火,確實顯得冷冷清清。一年到頭練武認字的弟子們,在這難得的狂歡夜中都出去玩了,這也是越千秋提早通知過的。畢竟,就在年前,如今的玄刀堂又從北邊收容了一些孤兒,比往日更加熱鬧。

    在路上找了個小酒肆,買了兩葫蘆燙好的酒,越千秋順手找了間屋子進去拿了一盞油燈,隨即笑著對周霽月招了招手,兩人輕輕巧巧爬上了最高處點將樓的屋頂,在這寒風呼嘯的大冷天裡,兩個人竟是就這麼並排坐在了屋頂上吹風。

    拿起酒葫蘆和周霽月一碰,越千秋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哪怕酒液灑出來沾濕了大半衣襟,他都沒有在意,直到放下酒葫蘆之後,周霽月遞過來一塊帕子。

    「別自認為身體好就不當一回事,快擦干淨!否則回頭下去的時候該結冰了!」

    越千秋笑了笑,也不扭捏,接過帕子掩在衣襟的那一攤水漬上,隨即方才輕描淡寫地說:「我就是想吹吹風冷靜一下,最近亂七八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有些事情哪怕是對爺爺,對師父,我也不敢拿出去說,再不找個人倒一倒,我就快憋死了。」

    說到這裡,他就看著周霽月咧嘴笑道:「今天晚上得麻煩你當一下我的垃圾桶,讓我痛痛快快吐一吐那些垃圾話!」

    周霽月本來只覺得啼笑皆非,等發現越千秋那笑容極其勉強,知道他恐怕是真的憋狠了,她這才輕輕點了點頭。聽著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開始說回京之後那林林總總一件件煩心事。

    這些事裡,有的她知道,有的她隱約有所察覺,還有的她真的一無所知……因此聽著聽著,她就大致明白越千秋為什麼會這樣煩躁了。

    然而,當越千秋用極低的聲音說到東陽長公主和皇帝去見蕭卿卿,不數日後蕭卿卿在一個雨夜消失的始末時,周霽月不禁遽然色變。她不用細想都能意識到,如若蕭卿卿關於小胖子身世的那番話散布開來,那對於大吳乃至於北燕,又或者說整個天下,那會有多大的震動。

    見越千秋暫且打了個頓,她忍不住開口說道:「千秋,雖說你憋著難受,可你既然連越老太爺和嚴掌門都瞞著,那麼對我說這件事,到底不那麼妥當。」

    「瞞著爺爺和師父,不是因為他們不能知道,而是因為我自己都不太好解釋,為什麼在那種明明該東陽長公主單獨問蕭卿卿的情況下,卻還要留著我一塊聽英小胖的所謂身世。」說到這裡,越千秋煩躁地抱著腦袋,隨即竟是從懷裡拿出那張今天隨身帶著的絹書遞了過去。

    「你看看。看完之後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煩了!」

    周霽月猶豫片刻,伸手接過。此時的油燈在寒風中忽閃忽閃,光芒黯淡,可天上的烏雲正好暫時散去,一輪圓月高掛天空,因此她借著這月光,憑著極好的眼力,用最快的速度從頭到尾看完了這封信。

    和之前越千秋看信時幾次三番調整呼吸時的心態不同,她到底是旁觀者,哪怕牽涉到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和知己,她依舊很冷靜地堅持到了最後。

    等到將絹書還給越千秋,又聽他說到今天蕭敬先那語帶雙關的話,她在思量了好一會兒之後,最終坦然說道:「程芊芊並不可信,而那自稱丁安的寫信者,你也同樣不曾見過,難以確證這絹書是否她留下的。我想你帶著東西去見晉王,本來大概是想要試試鑒別筆跡?」

    見越千秋微微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猜測,她便釋然地笑了笑。

    「可既然晉王已經把話說在了你的前面,那麼我覺得,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對嚴掌門先把話挑明。我也曾經當過嚴掌門半個學生,所以我從來都認為,哪怕天下人都敵視你,厭惡你,他也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只要有他站在你這邊,你無論是之後對越老太爺又或者長公主挑明,甚至告知皇上,那就容易多了。就如晉王說的,正因為程家那條線不安全,你越藏著掖著,別人借題發揮的可能性就會越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29 09:44
第六百二十二章 吃軟不吃硬
  



    銀白色的月華之下,越千秋側頭盯著滿臉誠摯的周霽月,足足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最終移開了目光,繼續看著底下那一片黑暗和深沉的夜色,輕輕笑了一聲。

    「我真沒找錯人痛訴衷腸。既不用擔心那些隱秘的事情會傳得四處都是,憋壞的自己還能透口氣,更重要的是,你果然幫我撥雲見日,找到真正該走的那條路。其實今天我那氣衝衝一走的時候,我也知道是中了蕭敬先的圈套,可實在是忍不住。」

    聽到越千秋竟然形容剛剛那番竹筒倒豆子似的傾訴叫痛訴衷腸,周霽月不禁心中一熱,意識到越千秋一如既往地信賴自己。可是,當越千秋抱怨在蕭敬先面前忍不住,臉色明顯又耷拉了下來,心情看上去也很低落,她到了嘴邊的勸解不禁吞了回去。

    因為她本能覺得,越千秋此時並不需要那些空洞的安慰話。

    「我一直都覺得,我是個胸無大志,小富即安的人。打仗我是沒機會了,考狀元嘛……呵呵,我就算能把書倒背如流,也寫不出某些官樣文章來。當然,就算我寫出再花團錦簇的文章,皇上也絕對不會點我狀元。所以,接過師父的玄刀堂,好好將玄刀堂延續下去,娶妻生子過安穩小康的日子,我的人生追求就這麼簡單。」

    「別人都覺得我是愛折騰愛闖禍,最不肯消停的人,可我沒那麼野心勃勃,為什麼?很簡單,因為我自從知道自己不是爺爺的嫡親孫子,自從因為那見鬼的金枝記而醒悟到我的身世恐怕有問題,我就明白,就這身世成謎的特性,我要是還想亂攬權亂管事,那就是找死。」

    「所以我一點都不想去找那不知道是誰的父母,而且也很煩這種主動湊到面前的所謂身世。也許蕭敬先他正因為了解這一點,知道我有爺爺有師父,現如今還有娘和諾諾,根本就懶得摻和那些事情,所以才會對我說那句話。霽月,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瞞到現在了吧?」

    和身世不明卻從小生活在越家,一切被人呵護的越千秋相比,周霽月曾經顛沛流離多年,當然能理解這種貪圖安逸的選擇。

    事實上,如果能夠逆轉時空,她也寧可和爺爺父母妹妹一塊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哪怕白蓮宗仍舊吊武品錄下品末尾也沒關系,哪怕她不會成為宗主也沒關系,甚至哪怕白蓮宗依舊岌岌可危都沒關系。如果在武林嶄露頭角就要失去親人,她寧可不要!

    「我明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三個字之後便沉聲說道,「正因為你珍視現在的生活,就更應該拋開那些顧慮,去對你信得過的人把話說清楚。千秋,你要相信,哪怕越老太爺當初帶你回去的時候,早就知道某些事,這麼多年下來,他對你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我當然相信,而且我還覺得,就連爺爺,也未必盡知背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正因為這樣,我才覺得煩。我現在只恨不能穿越回去十六七年,直接把那位太會挑事的北燕皇後掐死算數!怪不得蕭卿卿那麼難纏,她們兩個根本就是臭味相投,一樣的不干好事!」

    見越千秋對那很可能是親生母親的北燕皇後蕭樂樂毫不客氣,周霽月並沒有覺得他這態度有什麼不對,反而有些忍俊不禁哪怕她知道不該笑。直到他抱怨完衝著自己看了過來,那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輝,閃爍著一種別樣的神采,她才止住了笑,沒好氣地瞪了回去。

    「看什麼看?」

    「看小伙子和大姑娘們都傾慕的周宗主啊!」

    越千秋理直氣壯地反駁了回去,隨即就笑吟吟摩挲著下巴說:「勇於承擔責任,願意接受幫助,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爽朗不拘小節,知道憐老惜貧,也知道當斷則斷,明白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就去做多大的事情,這樣的周宗主,比蕭樂樂和蕭卿卿那樣的女人值得尊敬多了。」

    見周霽月僵在那兒,似乎沒料到自己會說這樣的話,想到上次自己險些被她給壁咚了,那會兒那心情簡直是大起大落,他便挪動身子靠近了一些,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的雙眸。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蕭樂樂和蕭卿卿那樣的人嗎?」

    「蕭樂樂看上去曾經和北燕皇帝共治天下,甚至還一度握著秋狩司,卻受辱於她瞧不起的後宮婦人,受辱於她認為只是土雞瓦狗的權貴,甚至要用陰謀的方式來安置自己的兒子,說到底,她並沒有她想像的那樣自信,那樣卓絕。如果要我來給一個總結,我會說……」

    「她在內鬥上還沒修煉到家,卻把手伸到了外爭上,實在是自視太高了。如果她把當初游歷南吳時的那點功夫,都放在彈壓國內局勢,然後不管是皇子還是侄兒,先抱一個過來好好養著,也不會弄得北燕之前沒事就亂一場,北燕皇帝沒事就亂殺人!」

    「挑撥離間,挑起他國內爭,殺人於無形,看上去那些陰謀是挺像模像樣,可就算英小胖是她生的又怎麼樣?難道皇上能用這個借口發兵打北燕,聲稱英小胖也有北燕皇位繼承權?順便與此同時在北燕國內挑起亂七八糟的紛爭,讓那位天子焦頭爛額無暇他顧?」

    「呵呵呵,想得真美……」

    一口氣說到這,越千秋笑了笑,這才目不轉睛地對周霽月說:「我不是那種認為男主外女主內是天經地義的人,可我也不覺得,一個女人規劃出一個統一天下的宏偉藍圖,然後就能夠自以為是地改變一堆人的命運,即便死了多年,也夢想別人就按照她劃定的路去走!」

    「要得到什麼,就自己去奮鬥,別指望別人!哪怕是她的兒女,她也沒有資格包辦他們的人生,更不可能指望他們按照她的規劃去做!」

    周霽月感受到越千秋那近在咫尺的灼熱呼吸,不由得很想身子後挪躲一躲。可耳邊回蕩著越千秋的話,她整個人卻有些發僵,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因為越千秋說她比北燕皇後和霍山郡主那兩人更值得尊敬,還是因為他旗幟鮮明地對她表明了某種態度和立場。

    她也不知道越千秋的態度僅僅是對朋友對知己的信賴,還是包含了什麼其他的東西,一時竟是心亂如麻。唯一慶幸的是,她總算還有點克制力,沒有像那些懷春少女似的,一顆心如同小鹿怦怦亂撞,否則必定會被近在咫尺的越千秋給聽了去。

    總算她是素來最能控制自己的人,此時抓緊了右手的酒壺後,她用力湊到嘴邊狠灌了一口,等到那一口還帶著溫熱的酒下肚,她終於回復了說話的能力。

    「我小的時候只學過武藝,沒讀過書,那時候只想著重建白蓮宗的基業就好,不可能有北燕皇後和霍山郡主那種出身的女人才會有的雄心壯志。我那點微薄的能力,能管好白蓮宗那一攤子就已經很難了,自然不可能好高騖遠。可是千秋,你現在自己也不過管中窺豹,並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只憑現在看到的這些來評判那位皇後,那到底有些偏頗。」

    「我從來就是偏頗的人!」越千秋蠻不講理地哼了一聲,隨即就這麼站了起來。他提起葫蘆一口氣喝了個涓滴不剩,等重新低下頭時,他才對周霽月一字一句地說,「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所以最討厭被人擺布的那一套。走吧,我們一塊去見師父!」

    哪怕是提出建議的周霽月,也被越千秋這雷厲風行給嚇了一跳。她忍不住扶額嘆道:「等我們到那兒,都已經過了亥正了吧?聽說嚴掌門最近一直都忙得不可開交,這早晚應該才回家恨不得倒頭就睡,你要不要換個時間?哪怕一大早去堵門都好!」

    「不,擇日不如撞日!」越千秋想都不想就駁回道,「再說,按照師父的脾氣,我拖了這麼久才對他說,他就已經該生氣了,早晚都要挨罵,我不如早點去!」

    周霽月這次終於忍不住苦笑出聲:「按照你這意思,帶我過去是幫你求情的?」

    「那不是明擺著的嗎?」越千秋笑吟吟地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師父和師娘都很欣賞你,長公主也對你很中意,你去了,師父的火氣至少能消解一多半,萬一要打我一頓,下手也能輕些!」

    周霽月這下是真被逗樂了:「你去問問武林同道,誰不知道嚴掌門就你這一個徒弟,對你比對親生兒子都好,別說打你,就是彈你一指頭,罵你一頓都沒有過!你這話要是被他聽到,他才要氣得揍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子一頓!」

    越千秋做了個鬼臉,繼而隨手一甩酒葫蘆,整個人如同蝙蝠似的縱身滑翔了下去。等到穩穩當當落地之後,他聽到身後風聲,知道周霽月也跟了下來,他才頭也不回地嘿嘿一笑。

    「和我那個不靠譜的爹比起來,師父確實一貫都對我很好,可現如今是他接過長公主肩膀上重擔的關鍵時刻,我給他捅出這麼個簍子來,很可能還會被人趁虛而入鬧出什麼風波,說不准他真的會破例揍我一頓。走吧,咱們比一比腳力!」

    見越千秋撂下這話拔腿就跑,周霽月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玄刀堂如今不但不窮,還是天底下眾多門派裡絕對富裕的一個,一則是當初抄沒吳仁願家財的時候補償了一些,二則是嚴詡自掏腰包補貼自己的門派,所以馬廄裡絕對不可能因為今天弟子們出去逛街就空了。

    越千秋不肯騎馬,卻找借口說要比拼腳力,這是打算把自己弄得疲憊一些,也好在嚴詡面前賺個印像分吧?

    熟悉玄刀堂格局的周霽月倒是一閃念間想過去馬廄牽匹馬來,追在越千秋身後氣氣他順便看個熱鬧,但到底還是心軟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就縱身追了上去。

    而從玄刀堂所在的偏僻地段一路跑到繁華區域,縱使她這多年練武的體力,也是背上出了一身薄汗,再定睛看越千秋時,就只見其滿臉濕漉漉的,竟是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吃了一驚的她來不及勸解,就只見越千秋用袖子擦了一下頭臉,隨即竟是一仰頭大叫了一聲。

    此時周圍已經有不少看燈的百姓,被越千秋這鬼哭狼嚎一驚,有人大罵,也有人驚訝,更有人在發現與越千秋並肩而立,明顯與其是一路的周霽月時,上來好心地低聲提醒道:「小哥你可看好弟弟,別年紀輕輕就受了刺激,做什麼傻事……」

    越千秋那是什麼耳朵,一字不漏地捕捉到了這番勸告,等到回頭看見周霽月那尷尬地含糊答應,他這個始作俑者竟是幸災樂禍笑了起來,隨即就很不講義氣地再次加速奔跑。

    面對這一幕,氣急敗壞的周霽月終於顧不得管閑事的路人,腳底重重一蹬地就追了過去。然而,前頭的越千秋卻如同滑溜的泥鰍,熟練地穿街走巷,當她最後一手狠狠扣住了他的肩頭時,卻只見其回頭笑了一聲。

    「看,已經到了!走,咱們一塊翻牆進去!從前都是我一個,今天總算是有伴了!」

    抬起頭的周霽月這才發現,兩人這一路追趕,竟然是已經來到了東陽長公主府的門外。她對於這裡並不陌生,畢竟,八年前刑部尚書侍郎一塊倒台就是在此間。因此,看到越千秋竟是不敲門,徑直騰空而起竄上圍牆,她忍不住想到了嚴詡昔日進出越家的行徑。

    越千秋這是好的不學,嚴詡身上那些壞習慣卻全都學到了?這大晚上快到子時的時候,長公主府應該是夜巡最縝密的,這得驚動多少人?

    頭皮發麻的她本待去敲門先打個招呼,可算算越千秋那腳程,她不敢再耽擱,只能一個旱地拔蔥躍起,隨即在圍牆上借力了一回,須臾竄上了牆頭。下一刻她就駭然發現,前方越千秋的身影赫然在目,因為人竟是奔走在一條燈火通明的光路之上……

    很顯然,這不可能是為了別的飛賊准備的,而是長公主府為了那個沒事就飛檐走壁直闖的家伙准備的。而現在,她也被那家伙給拖下了水!

    周霽月深深嘆了一口氣,只能硬著頭皮順著那燈光的指引往前掠去。但不多時,就已經有人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兩廂一打照面,她有些尷尬地叫了一聲桑紫姑姑,對方則是愣了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沒想到這條專給九公子走的路,今天又多了個人走。周宗主,我陪你進去,也好讓他們把後頭的燈熄滅,否則這長公主府可真是要招賊了。」

    無話可說的周霽月唯有含糊過去,可緊跟著,桑紫就笑著說道:「說來也巧,少爺前腳剛剛踏進家門,你們後腳就來了。少爺剛剛辦完了兩樁大案,剛剛興奮得不得了,才被長公主和少夫人攆去洗澡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9 10:47
第六百二十三章 千秋訴苦,宗主事多

    正如桑紫所說,嚴詡確實是剛剛回來。他這個玄龍將軍的名頭固然傳出去了,可文武大臣沒人知道他到底是干什麼的,他也毫不在意那些背後的議論,只一門心思想要把母親當初勞心勞力過的那樁程家滅門案給辦好,順帶將那一連串秋狩司暗諜的嘴給撬開。

    而如今兩樁案子同時告一段落,他哪怕累得連走路腳步都是飄的,可卻絲毫不覺得疲憊,反而興奮得整個人精神十足。可剛剛只是對老娘和媳婦說了一會兒話,他就無可奈何地被婆媳倆強行攆去洗澡。而當整個人泡在滾熱的水裡時,他才漸漸感覺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倦意。

    而除了那股倦意,更讓他有些羞惱的,是咕咕直叫的肚子。雖說一張口吩咐一聲,立時就會有很多好吃好喝的送進來,可他不大樂意讓母親和妻子知道自己拚命到飯都忘了吃,所以也只能滿頭大汗地強自抑制,只打算趕緊洗完就出去。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大門吱呀一聲,彷彿有人推門進來。他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妻子坐褥還沒結束,雖說已經不肯悶在最初那產房裡了,早已用暖轎把人挪到了正房,但母親嚴禁她出門見風,至於母親就更不會在他大了之後跑到這地方來。既然如此,難不成是……

    他娘的,難不成是家裡有丫頭不老實,膽敢誘惑他?

    嚴詡眉頭倒豎,尤其是發現那腳步聲極輕,分明是有人躡手躡腳靠近,甚至連呼吸都彷彿刻意摒止了一般,他就更加火大了。他一把捏住身旁的浴巾,等覺察到人已經到了背後五步遠時,他猛然間怒喝一聲,抓起浴巾就往後揮了出去。下一刻,他就聽到哎喲一聲。

    這聲音實在是太過熟悉,因此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轉身,等發現越千秋手忙腳亂地往後跳了幾步躲開,隨即滿臉幽怨地看著他,他這才有些尷尬地干笑道:「怎麼是千秋你?」

    「師父難不成還以為是刺客嗎?刺客推門如果還發出動靜驚動你,那不是來找死的?」

    越千秋說到這裡,這才猛然想起手中食盒,慌忙蹲下將其放在地上,又掀開了蓋子,等看到裡頭那密封的瓦罐並沒有什麼問題,另外一盅銀耳羹也沒翻,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就拿起一旁的軟巾襯著把瓦罐放到一旁,笑眯眯地先把銀耳羹先送到了嚴詡面前。

    「瓦罐裡是雞湯,這會兒應該還是滾熱的,不好入口。銀耳羹長公主和師娘特地吩咐廚房早就熬好的,眼下不冷不熱,正適合吃。」

    雖說越千秋特地點明是東陽長公主和蘇十柒吩咐人做的,但親手眼下送進來的人是徒弟,嚴詡自然受用,笑眯眯地伸手接了過來,這才轉身重新泡在了熱水池子中,滋遛滋遛地喝了起來。那滑溜溜的銀耳和清甜的口感,讓他原本快空了的腸胃得到了補充不說,更讓他剛剛被熱水撩得很有些焦躁的心情平復了下來。

    更讓他覺得心裡舒坦的是,徒弟已經在給他按摩著痠痛僵硬的肩頸,那力度比起專門幹這個的自然差點兒,但一下一下彷彿按到了骨子裡,讓這些天幾乎馬不停蹄,連睡覺都是擠出時間的他分外輕鬆。只不過,他也知道越千秋到底不是專業的,享受了片刻就開口制止。

    「好了好了,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要擦個背按個脖子之類的有的是人,用不著你這大晚上費勁。說吧,這麼晚跑到這來什麼事?可別說什麼想我之類的話,你小子什麼德行,師父我還不知道嗎?」

    嚴詡說完就等著越千秋說話,可足足好一會兒,那雙在他肩膀上按捏的手還在繼續用勁,可他期待的回答卻沒有。這時候,最瞭解徒弟的他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可正想轉過身的他卻冷不防肩頭傳來一股大勁,竟是不由自主地被越千秋給這麼生生按在了原地。

    這下子,他頓時火冒三丈了起來:「幹什麼?翅膀硬了,要欺師滅祖嗎?給我放手,我數到三,再不放手你師父我翻臉了!有什麼話好好說!」

    還不等嚴詡那嚇唬似的數數開始,越千秋就低聲說道:「師父,你能確定四周圍沒人偷聽嗎?」

    剎那之間,嚴詡那原本一肚子火氣頓時化作了驚疑。覺察到肩頭的手已經鬆開,他扭過頭去看越千秋,待見他臉上表情悵惘,彷彿真的遇到了什麼躍不過去的溝坎,他就微微一揚腦袋,呵呵一笑道:「公主府重地,除非是常來常往的你,就連你影叔也不是那麼容易闖的。」

    他說著頓了一頓,臉上流露出無以倫比的自信:「至於其他人,吃飽了撐著來偷聽我們師徒倆說話?就算是真的因為娘的命令,要想躲過我的耳朵,那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你有什麼話儘管說,要是誰敢讓你受委屈,就算是皇上……他也是我舅舅,我當然能找他去理論!」

    這種霸氣十足的話,也就是嚴詡能說得振振有詞,而且還能絲毫不讓人懷疑其真心。換個人,哪怕是東陽長公主這樣的說出來,越千秋也會覺得那是不是僅僅為了安慰或取信自己。想到嚴詡那一如既往的性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是直接拿另一個人起了個頭。

    「師父,事情得從英小胖說起……」

    越千秋正在澡堂裡和嚴詡溝通的時候,周霽月已經被桑紫引到了東陽長公主面前。這位大吳皇帝最信賴的妹妹,也是武林眾多門派認定是救星的女人,如今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但發間一片烏黑,看不見一絲銀霜,而歲月亦沒有在她光潔的臉龐上留下多少細紋。

    此時此刻,就和之前在馬車上和周霽月說話一樣,她沒有表現出在大多數人面前那凌厲不留情面的一面,而是溫和地回應了周霽月的行禮,隨即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坐下說話。

    「千秋那就是個一心往前衝,不顧後背的人,得多虧有你這樣細心縝密的替他在後面掠陣,可辛苦你了。」

    周霽月本待客氣謙遜兩句,可怎麼聽怎麼覺著東陽長公主彷彿是話裡有話,而且這言語聽上去甚至有點婆婆的口吻,她不禁有些躊躇該怎麼回答。然而,下一刻她便一下子怔住了。因為,東陽長公主沒有問她和紅月宮那邊交涉到什麼程度了,而是問了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千秋大晚上來找他師父,你還跟在後面,這應該不是他的初衷吧?是因為他的身世,你勸他過來的?」

    哪怕平素是個獨當一面,遇事鎮定自若的姑娘,但周霽月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技能點尚未點到滿值。所以,面對東陽長公主這突如其來的驚豔一槍,她頓時不可避免地微微色變。而她隨即意識到要想打馬虎眼瞞過這位是不可能的,乾脆就沉默了下來。

    「我猜也就是為了這點事,他才會在本來帶著金燦燦去蕭敬先那兒之後,突然丟下人就跑,又和你去了玄刀堂,不一會兒又大晚上跑了過來。蕭敬先那人最擅長撩撥別人心緒,不止千秋,在他手上摺戟的人多了。如果阿詡一會沒能勸好千秋,你再加把勁,那就差不多了。」

    這時候,周霽月方才暗自長舒一口氣,心想原來東陽長公主也並不是無所不知,只當是蕭敬先又蠱惑了越千秋什麼,而不曾聯想到其他的可能性上。

    她知道自己應該趁機進一步岔開話題,當下就抬起頭問道:「長公主,晉王南歸之後,也沒做什麼,為何皇上之前那麼重視他叛逃北燕,歸我大吳?」

    「因為他很早就派人聯絡過皇上,表達了南歸之意。」東陽長公主竟沒有多少遲疑,爽快地給出了這個答案。見周霽月大吃一驚,她這才啞然失笑,隨即露出了一縷自信。

    「北燕皇帝的性格太像一個獨夫,兄弟說殺就殺,兒子說廢就廢,在他手底下做事,太過戰戰兢兢,而縱使想要投注未來儲君的人,也不免要想一想自己是否能活到那時候。所以,不只是蕭敬先,暗自勾搭我朝的北燕權貴大臣不少於十個。」

    說到這裡,她彷彿是想到了久遠的問題,眼睛竟是突然沒了焦距似的呆呆看著某些方向。足足好一會兒,她才一字一句地說:「北燕皇帝就如同一匹頂尖的千里馬,但性子太烈,需要一副轡頭,可那轡頭卻早就粉碎了,如此一來,在北面的天下,幾乎沒有人能制衡得了他。」

    沒有限制的權力,就猶如脫韁野馬?這話好像越千秋曾經對她說過……

    周霽月心中若有所悟,但下一刻,她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當今天子這些年來一個個將那些異議的臣子從面前搬開,其中有吳仁願和高澤之這樣品行不端惡跡纍纍的,有裴旭這樣出身世家卻政績缺乏的,但聽說也有一些單純的不同政見者。如果按照東陽長公主這麼說,十年二十年之後,大吳會不會成為又一個北燕?

    她雖說暗自有些擔憂,可這種話卻怎麼都不會貿貿然說出來。可沉默卻也不是辦法,因此她最終避重就輕地說:「可是,北燕皇帝這次下了罪己詔,又穩定住了局勢。據我所知,晉王殿下的叛逃,被很多人大罵鼠目寸光,其中就有曾經和他相交的蘭陵郡王蕭長珙……」

    東陽長公主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詭異,她難道能說,那個罵蕭敬先最凶的傢伙,就是大吳最成功的暗間,沒有之一?

    她故作哂然,隨即岔開話題道:「晉王對我大吳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標竿,他不但可以告訴那些身處北燕和我們勾勾搭搭的人,我朝會給予他們榮華富貴,還有別的意義。等過了元宵節,晉王就會正式成為英王的老師。」

    這個消息不可謂不石破天驚。哪怕蕭敬先當年受封的官職之中就有一個太子太師,可在太子尚未定的情況下,蕭敬先就成為英王李易銘的老師,那麼,某種狀況就非常明顯了。

    想到那個曾經把自己戲弄得團團轉,越千秋一碰到就炸毛的晉王蕭敬先,再想到越千秋透露的蕭卿卿那番表述,周霽月不禁非常擔心。萬一蕭卿卿只不過是胡說八道一氣,李易銘並不是北燕皇后的兒子,不是蕭敬先的外甥,可在蕭敬先那邊混跡一陣子之後就說不定了。

    「英王據說一直都試圖親近晉王,如若再受教於晉王,將來會不會受其影響太深?而且,朝中文武一直都對晉王頗有疑慮和隔閡……」

    沒等她把話說完,東陽長公主就打斷道:「與其讓那小胖子一天到晚找辦法親近晉王,還不如讓他們朝夕相處,如此一來反而能看清楚彼此的缺點。而且,晉王不是還兼任武英館山長嗎?皇上已經決定了,讓小胖子隔天去武英館,讓蕭敬先在那兒給大家上大課。如此就可以避免兩個人單獨相處的麻煩。有你和千秋一同看著,不容易出狀況。」

    說到這裡,她又笑吟吟地說:「蕭京京也一塊入學,你那兒又能多一個女孩子。」

    這真是……怎叫一個亂字了得!

    周霽月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壓力山大,苦笑的同時,忍不住也想盡最後的努力推搪一下。至少,這個鍋她實在是背不起,怎麼也得換一個比較虎背熊腰的人去扛。

    「長公主,之前我臨時在武英館攬總管個事,那是因為千秋要出使北燕,現如今他既然回來了,我是不是可以把肩上擔子轉給他了?相比我,他無論能力還是身份,都更能壓得住陣腳。畢竟,他馬上就要接掌玄刀堂了。」

    東陽長公主見周霽月一臉無辜地看著自己,想到往日這位白蓮宗宗主素來是勇於承擔的,此時卻一副撂挑子的模樣,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麼緣故。因此,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道:「你這話說得也是,等過年之後,讓千秋給你做個副手。」

    周霽月這才目瞪口呆,正要慌忙解釋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可下一刻,她就只聽外間傳來了桑紫的聲音:「大少爺,長公主正在和周宗主說話……」

    可這樣委婉的攔阻,顯然不可能擋住嚴詡前進的腳步。外間甚至沒有傳來嚴詡的答話聲,只有他那悶頭走路的腳步聲。不多時,珠簾就被風風火火的嚴大掌門給撞開了。而他身後,則是跟著一言不發,猶如小跟班似的越千秋。

    「娘,明天是正月十五,擇日不如撞日,我打算就在明天把玄刀堂傳給千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1-30 11:48
第六百二十四章 屬鬼的影叔
  



    當嚴詡帶著越千秋從屋子裡出來,想起剛剛自己說出那個要求的時候,母親明明驚愕到了極點,可在仔仔細細看了他們師徒倆好一會兒之後,最終一口答應對皇帝去說,他在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也忍不住回過頭來瞪向越千秋。

    「你小子一直都很省心,這次卻給我招惹那麼大的麻煩!就算我再忙,這種事你也可以直接來找我,自己偷偷摸摸在那處理善後算怎麼回事?關心則亂,你看看你這簍子捅得……」

    見越千秋耷拉著腦袋,一點都沒有往日神采飛揚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嚴詡又感覺自己這話說太重了。在蕭敬先今天對越千秋揭破那一層窗戶紙之前,哪怕面對那麼一個很可能是真的驚天秘聞,越千秋幾乎沒在人前露出什麼破綻,換成別人……

    呵呵,十有八九在剛知道是收養的之後,一遇到有關身世的問題就會沉不住氣,就算表面上說不在意,實際上也會竭盡全力去追查去追尋,哪像越千秋,在北燕時壓根不理會北燕皇帝那或明或暗的招攬!

    想到這裡,他轉身走過去,二話不說就勾肩搭背地拖著越千秋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低聲說道:「明天我爭取把皇上也給請過來給你坐鎮,然後你記得好好表現,讓皇上看一看玄刀堂弟子的精氣神,再接著,你就可以把絹書呈給皇上了。至於娘這兒,晚上我會先打個招呼。」

    說到這裡,嚴詡又加重了語氣說:「但你爺爺那兒,不能靠別人,得你自己去說。不是我嚇你,就算蕭敬先是因為早就從他姐姐那兒知道程芊芊的母親那條線,可他都尚且能從你那些蛛絲馬跡中察覺到端倪,何況你影叔?」

    越千秋頓時打了個激靈,可憐巴巴地打斷道:「師父你別嚇我!影叔不是早幾天又和杜白樓去揚州了嗎?」

    「我怎麼嚇你了?你影叔是屬鬼的,你不知道?他說去揚州,去多少天?他說去十天半個月就十天半個月?你相不相信,你這會兒回家去,他很可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那親親居裡等你回去老實交代問題!」

    嚴詡一口氣連珠炮似的用了好幾個反問,見越千秋徹底萎了,他這才笑眯眯地在從前一貫表現得比自己可靠的徒弟肩膀上拍了一下。難得啊,他也能找到做師父的感覺!

    而頭皮發麻的越千秋這一次絲毫沒察覺到嚴詡那看熱鬧的心思,暈頭轉向告辭回家時,這才想到剛剛是和周霽月兩個人靠著兩條腿從玄刀堂跑到這兒來的,因此少不得相借坐騎。而同樣在東陽長公主那兒受到兩個消息襲擊的周霽月,也一樣得到了公主府贈馬一匹。

    不過,這一次東陽長公主直接出借了府中衛士,總共十六個人,客客氣氣把他們倆送走當然,是分兩路把他們送回去的,一個送到了越家,一個送到了武英館。

    而越千秋敲開親親居大門的第一句話,便是急不可耐地問道:「影叔沒在我這兒吧?」

    此時已經快到子時,王一丁正要埋怨越千秋早先只放了坐騎白雪公主回來,自己連個影子都沒有,又不曾捎個信,心急火燎的四太太若不是安人青勸著,險些要全城找人,等聽到這句話,他不禁愣了一愣。

    緊跟著,他就有些傻傻地答道:「影爺不是去揚州了嗎?沒聽說回來了啊!」

    這回換成越千秋發愣了。緊跟著,他才又氣又急地低聲罵道:「好啊師父,原來你耍我!」

    問明平安公主已經帶著諾諾先睡下了,越千秋就在進了內院後見了安人青,見人急急忙忙進了正房稟報,他知道晚了,也沒有進屋打攪,心裡卻挺擔心一會兒安人青出來的時候,把那位性格很有些難以捉摸的養母也給帶出來了。

    好在不消一會兒安人青出來的時候,背後沒有跟著人:「四太太說了,下次要在九公子你背後貼張字條,這樣看見你的人就會上家裡報信,省得你見天的早出晚歸不著家。」

    越千秋頓時唯有干笑。從前四房就他一個光杆司令的時候,他確實是野在外面想幾時回來就幾時回來,越老太爺對他一貫很放心,而且大多數時候他身邊都帶著人,所以也無所謂夜歸問題,反正他除非提早送信給越老太爺,否則不管多晚,都是會歸宿的。

    可有了妹妹之後,諾諾就常常抱怨他一聲不吭就晚歸,現在平安公主更是明明白白說了出來。看來下次他再放白雪公主回家的時候,至少得讓他那匹聰明的馬兒捎封信!

    從安人青口中得知平安公主吩咐不用去見她了,囑咐他早點睡,明日早上再說話,他就點了點頭,囑咐了她和其他人都去安歇,不用留人伺候他,這才自己往東廂房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慶幸,得多虧了剛剛借著給嚴詡送吃的,在長公主府混了一頓夜宵,他這會兒也不用再去小廚房裡搜羅吃的。

    因為靠兩條腿奔波了許久的關系,此時他只覺得腳下猶如灌了鉛似的,只想好好僕倒上床睡一覺。然而,從有明瓦燈的明亮院子進了三開間未曾隔斷的東廂房之後,他覺得只點了一根蠟燭的屋子裡很是昏暗,可當隨意一瞥之後,他就整個人都僵住了。

    在進屋之前,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屋子裡有人,可是此時此刻,那正對著門的椅子上,可不是如同鬼魅似的坐著一個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苦著臉說:「影叔,你還真是屬鬼的啊!得虧我膽大,否則非得被你嚇死不可!我還問過門上呢,都說你還沒回來!」

    「剛回來。」越影淡淡地回答了三個字,見越千秋仿佛被噎住了似的,滿臉悻悻,他就看著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說,「我和杜白樓查到,下手殺了程芊芊滿門的幕後主使……很可能和嘉王有關。」

    越千秋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光是一個嘉王世子李崇明在金陵城這邊動不動刷存在感已經夠煩人了,可看在嘉王還在封地上老老實實的份上,他這個局外人當然沒法抱怨。可現在,呵呵,那個他和很多人都認為安分守己的嘉王,卻被事實證明一點都不安分!

    他平復了一下想要罵娘的情緒,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絲懊惱和不解。

    「那這事情影叔應該趕緊去對爺爺說,然後稟報皇上啊。這事兒您對我說,不怕我泄漏風聲嗎?我本來就不喜歡那個裝蒜的李崇明,英小胖更是別提多討厭那小子了。萬一我一個沒忍住,對英小胖露出點口風,英小胖非得惹出大事不可!」

    「老太爺已經連夜入宮去了。」越影說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顯得非常平靜,仿佛這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而不是足可震動朝野的大事。見越千秋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無所謂,他就徐徐站起身來,腳下一動,人就倏然出現在了越千秋身前。

    這一年多來,越千秋竄得不可謂不夠快,但較之女孩子裡少見的高個頭周大宗主還矮了半個腦袋,而在身材在成年男人當中只能算是中等的越影面前,在這麼近的距離,他仍然需要稍稍仰視一下。

    盡管算得上是越影從小看著長大的,可此時面對那沉靜的眼睛,他還是有點發怵。這不是因為心虛或其他,純粹是面前這個男人積威深重,不動則以,一動就猶如蒞臨世間的死神。

    「盡管整個程家幾乎都被一把火燒得干干淨淨,之前揚州府衙和江都縣衙也曾經仔仔細細清理過廢墟,但到底還是有所遺漏。這次我和杜白樓再去,找出了昔日程家老宅的圖紙,重點清理了幾個區域,結果還找到了一些比較有意思的東西。」

    越影特別強調了「比較有意思」五個字,隨即就輕描淡寫地說:「過程我就不細說了,總而言之,在此之後,我和杜白樓順藤摸瓜,找到了程芊芊的生母曾經在揚州城郊住過的小屋,窮搜之後,發現了一封給你的信。」

    前頭那些話,越千秋聽著只當是與己無關的閑話,可當越影提到信時,他就只覺得尾椎骨一炸,一股寒氣油然而生。他非常慶幸今天晚上忍不住對周霽月倒了一番心裡話,緊跟著就被她勸了去對嚴詡吐露真言,否則如果在還瞞著每一個人的時候驟聞驚訊,他肯定得氣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就呵呵笑道:「給我的信,莫非在上面指名道姓說是給千秋的?」

    「沒錯。」

    「那影叔應該看過了?那你肯定背得出來,背兩句給我聽聽怎麼樣?」

    看到越千秋那笑容可掬鎮定自若的樣子,越影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道:「那封信就在我懷裡,你要看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不,我只想聽影叔你背頭兩句。」

    面對越千秋這少有的堅持,越影微微躊躇片刻,凝神注意了一下四周圍的環境,最終一字一句地誦念道:「千秋,見此信時,想來汝已知人事,卻不曉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後為尚宮,保管皇後璽綬……」

    「停,夠了,足夠了!」越千秋立刻伸手阻止了越影,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卻是徑直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牛皮紙包,直接在越影面前晃了晃,「影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看過的那封信,和我眼下這玩意,應該是一模一樣的,不信你瞧瞧?」

    越影立時伸手接過,等到解開紙包,展開其中那發黃的絹書,他大體掃了一眼,仿佛亙古冰川的面色就已經有所動容。他掃了一眼滿臉憤憤的越千秋,最終沉聲問道:「哪來的?」

    「人家給的。」越千秋聳了聳肩,呵呵笑了一聲,「而且還是藏在一個手鐲裡的。那手鐲做工很不錯,這絹書的質料更是非常不錯,輕薄到竟然能夠藏在那樣小小的凹槽中,看上去還有好些個年頭。只可惜就如霽月說得那樣,我關心則亂,竟然毀屍滅跡,把鐲子錘成碎屑都扔了,卻還被人發現了蛛絲馬跡。幸好我沒把這絹書給扔了,否則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這話如果是無關人士聽,必定會覺得雲裡霧裡,但越影一聽就明白了。他沒有問程芊芊是怎麼把鐲子給你,又是誰發現了蛛絲馬跡諸如此類的話,而是將絹書鄭重其事地重新收進紙包,揣進了自己懷裡,隨即就定睛看著越千秋說:「還跑得動嗎?」

    越千秋頓時有點懵,但他還是憑借思維慣性傻傻地答道:「今天從晉王府跑去玄刀堂,又從玄刀堂跑去長公主府,眼下我腿酸,跑不動。」

    這話越影聽在耳中,本能地想起了越千秋兒時那一本正經的童言稚語,頓時輕笑了一聲,緊跟著就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那就上來,我背你去!」

    想當初手無縛雞之力時,越千秋曾經伏在嚴詡又或者越影的背上,品嘗過飛檐走壁,又或者說飛天入地的快樂,等自己武藝小成,人也竄高長大之後,他就再也不甘心讓長輩們帶著四處亂竄了,輕功不夠就工具湊,所以,此時竟是他這三年來第一次被越影背著走。

    他的個子和塊頭都遠超過去,可越影的身材卻一如六年前,因此趴在人家背上,越千秋著實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越影那「跑得動嗎」是這個意思,他就算硬挺死撐,也會說自己還能走,剛剛出屋子的時候,他特別擔心被人看見,更擔心被人看見之後去告訴平安公主!

    被她知道的話,她准會以為自己出了什麼問題,連走路都不能,還得被人背著!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哪怕背著一個他,越影的速度也比他全速時快多了。尤其是走在那種只容一人通過的圍牆時,那種風馳電掣不看腳下的從容,讓他很想忍不住叫好一聲。只不過,他畢竟有點累了,最初的懷念感和興奮感過後,他竟是不知不覺在顛簸中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輕輕的叫喚:「千秋,千秋?」

    猛然驚醒過來的他環目四顧,這才發現自己還趴在越影背上,但兩人這會兒卻身處一片荒野之中。放眼看去,無數亂七八糟或新或舊或腐朽的木牌插在大地上,有些地方還能看出隆起的小土堆,有些地方則是完全分不清楚了,四處雜草叢生,甚至還有幾株頑強的小樹。

    晃晃腦袋好容易想明白事情始末的他有些茫然地開口問道:「影叔,這是哪?你帶我到哪個亂葬崗來了嗎?」

    「這裡還不算是亂葬崗,畢竟還能刨個土堆埋人,還能豎塊牌子,而不是一條破葦席直接一裹就扔在那兒。」說到這裡,越影就淡淡地說,「原本丁安就應該葬在這裡。」

    越千秋那僅存的睡意被這這一番話給衝得干干淨淨。他打了個寒噤,隨即盡力鎮定地問道:「影叔既然說是本來,那麼也就是說,她現在不葬在這?那你帶我來這干嘛?」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 12:43
第六百二十五章 深夜裡的掘墓人
   



    越影在別人面前一貫話很少,這麼多年來,他和其他人說的話總和,也未必及得上和越老太爺又或者越千秋一天說的話。此時此刻,面對越千秋那連續兩個問題,他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淡淡地說:「本來這些事應該老太爺對你講,但事情來得巧,只能我先對你說了。」

    「影叔你說和爺爺說那是一樣的。誰不知道你就和爺爺的影子似的,和爺爺儼然一體!」

    聽到越千秋這不假思索的回答,越影眉頭微微舒展開了一些。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和語句,卻沒有把背後的越千秋放下,而是背著他繼續走在這深夜中的墓場中。

    此時天上月亮又躲到深深的雲層中去了,四周一片昏暗,再加上墓場中天生的陰森氣息和寒風夾雜在一起,足以讓膽小的人驚叫出聲。越影自然是從來不怕這種環境的,但聽到背後的越千秋呼吸不那麼均勻,他就開口問道:「怎麼,怕了?真正的亂葬崗可還有鬼火的。」

    「什麼鬼火,磷火而已!」越千秋雖說膽大,但還沒有大晚上在墓地亂竄練膽子的這種愛好,若不是眼下有越影在,他肯定拔腿就跑。可話雖如此,他還是死鴨子嘴硬道,「人和動物的屍體如果不深埋,腐爛之後會散發出一種物質,就是磷,磷只要溫度適宜就會燃燒,嗯,大概就是盛夏那種溫度。眼下是冬天,天寒地凍的,就算真是亂葬崗也看不到鬼火的!」

    「除非有人故意搗鬼,拿個火石火鐮打火還差不多!」

    他借著說話排遣眼下心中的不安,越影卻有些驚異。要知道,鬼火這種東西,除了他這種天生仿佛失去了所有害怕情緒的人,大多數人在第一次看到後都會將其歸結於鬼神,血氣方剛的少年嘴上固然會說不怕,可要像越千秋這樣振振有詞掰扯出一個道理卻也難能。

    因此,他一面加快腳步,一面笑道:「怪不得你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這腦袋裡想的東西,就和別人不同。這又是在鶴鳴軒那些書裡看到的?」

    「當然!」哪怕知道自己瞎掰的古書典籍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越老太爺和越影,但越千秋還是一口咬定。見越影沒有質疑,他索性直接雙臂箍著對方的脖子,猶不死心地套話道,「影叔,你既然說丁安不是葬在這裡,我們去看什麼?」

    「自然是讓你看看那座被很多人挖過的墳。」

    聞聽此言,越千秋頓時冷不丁打了個寒噤。不用想也知道,葬在此處的墳會有什麼人吃飽了閑著沒事干來挖?只有那些對他的身世存在疑慮,又或者想要借此打擊越老太爺的人,那才會大費周章做這種多余的事。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低聲問道:「當年爺爺把我撿回去的事,影叔你能對我說說嗎?」

    知道越影剛剛既然說要代越老太爺說某些沒有告訴過他的往事,此時把這個問題拋出去之後,越千秋就隱隱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如願。果然,只是片刻的沉默之後,越影就平鋪直敘地說:「十多年前,老太爺一直都有心情不好就坐轎子滿大街逛的習慣,那一天……」

    隨著越影的講述,越千秋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那場改變了他命運的大火,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奮力抱著自己離開火場的人。時光過去多年,那張臉已經變得有些模糊,而因為嬰兒的天性就是吃吃吃睡睡睡,所以他在起火之前還在呼呼大睡,並不知道自己被人抱著離開火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不記得對方是不是見過什麼人。

    而越影此時講述的,也並不涉及那一段,只有那場大火之後,越老太爺如何收養他的經過。仔仔細細聽著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越千秋能夠確定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問道:「影叔,我只想問一件事,千秋這個名字,是爺爺起的嗎?」

    這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但越影卻遲疑了好一陣子,最終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千秋那兩個字的含義,老太爺當時說過,但在此之前,老太爺是不是從哪裡早就看到過又或者聽到過,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一天能把你抱回家裡,並不是偶然。」

    果然不是偶然嗎……

    越千秋把腦袋擱在越影肩膀上,唏噓不已地嘆了一口氣。直到發現對方的步子又停了下來,他方才扭動脖子往四周圍掃了一圈,隨即就只覺得屁股下頭一松,如果不是他還緊緊扒著越影的肩膀,只怕立時三刻就會掉下去。

    知道越影是故意耍他玩兒,他連忙一松手跳下地,可腳下卻不知道踩了什麼軟乎乎的東西,整個人竟是往後一滑。

    雖說知道面前還有個天下少有的大高手,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提氣輕身一個凌空後空翻。等到站穩的時候,他這才看清楚一道黑影從面前竄過,等發現自己剛剛竟是好死不死踩了一只老鼠,頓時覺得大為惡心。

    在這種遍地屍骨的地方,天知道這種老鼠是吃什麼活下來的!

    越影看出了越千秋的嫌惡,屈指一彈便是一顆小石子。眼見那不是暗器的暗器噗的一聲擊中了那只老鼠,隨即小東西就在地上不動了,他這才指著面前一座相比其他各處墳頭堆土更高,甚至還有一塊刻著丁氏之墓石碑的土塚。

    「那次老太爺給錢讓人安葬丁安,那些人到底還沒有貪到徹底,沒有一席蘆葦把人丟在亂葬崗,而是買了一副薄棺材把人安葬在了這裡,還找了塊便宜石頭刻了幾個字,也就有了這個碑。不過也正是因為有這塊碑,循著線索摸過來的人都能找到這裡,然後挖墳。」

    即使越影早就表示,丁安並不是葬在這裡,但一想到那個讓自己得以活下去的女人差點被某些人攪擾得死後都不能安寧,越千秋還是覺得心裡一陣陣邪火直往上冒。他竭盡全力壓下這股惱怒,沉聲問道:「影叔之前說人不在這裡,是爺爺讓人將她遷葬了?」

    「嗯,轉移過來的是義莊一個無名婦人的遺體,本來是火葬之後丟哪個亂葬崗的,最後被我運出來之後換到這裡。雖說她因此被人幾次打擾死後安寧,但至少有一個入土的地方。別人找到這裡也是八年前的事了,光看骸骨很難判定是否丁安。」

    越千秋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又問道:「那丁安葬在哪?」

    「那邊。」越影伸手指了指不遠處,見越千秋仿佛有些訝異,他就淡淡地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樣才不容易引人懷疑。那棵桃樹是有名的雷擊木,我又編造了一些流言,諸如下有僵屍,不適宜埋人之類的傳說,所以那附近都沒有墳墓。如此一來,我每年清明冬至代老太爺來掃墓的時候,都能照看一下那邊。」

    越千秋早就習慣了越影的縝密,可聽到這話之後,他忍不住嘀咕道:「影叔你都每年來掃墓了,還有人敢來干挖墳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皇上和長公主自然不會怕老太爺,也不會怕我。更何況,他們的人在挖墳之後會重新裝殮,換了好棺材,深埋下葬,在他們看來也算是對得起死者了。至於其他人……」

    越影面色一冷,聲音也多了幾分寒意:「那些挖墳之後又草草行事的,那自然要付出代價。動手挖的人,少不了要摔斷手腳,又或者病上一年半載。至於在背後指使的,死幾個人還算是便宜了他們。走吧,我帶你去那座真正的丁安墓。」

    越千秋正琢磨越影是明目張膽直接把人殺了呢,還是動用了詛咒什麼的噱頭,冷不防越影已經大步走在了前面。他可不願意呆在這墳頭遍野的地方,連忙追了上去。等到了那顆桃樹下,他就只見四面一片平坦,地面也很緊實,乍一眼看去根本不像是埋過人的樣子。

    而越影在桃樹周圍走了一圈,最終停在了某個地方,這才對越千秋頷首道:「就在這裡。」

    聞聽此言,越千秋少不得低頭仔細看地面,想到下頭埋著那個曾經救過自己的婦人,他的心情不禁非常復雜。足足好一會兒,他才疑惑地抬頭對越影問道:「影叔是特意帶著我來看看這座真正墳墓的?」

    「是,但也不全是。」越影面色古井無波地說,「離天亮的時間還足夠,我打算挖開這座墓,開棺看看。」

    越千秋登時毛骨悚然。他是對丁安這個人感激又好奇,可這並不代表他不惜要去挖墳啊!剛剛越影自己還說過那些偷挖假墓的人被收拾掉不少,現在自己又監守自盜,這實在是說不過去吧?

    眼看越影已經戴上了手套,竟從兩邊靴子裡起出了兩截東西,組裝出了一把小鏟子,他不禁下意識地想要上前阻攔。可話都還沒說出口,他就被越影噎了回去。

    「你從程芊芊,我從她母親的舊宅都起出了一模一樣的信,字跡還確實是丁安的,我現在只想看看,丁安下葬時縱使身無長物,可她會不會在自己身上動什麼手腳?發塚確實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但我這輩子殺人放火的事情從來沒少做,也不在乎。今日之後,我會將她重新遷移厚葬到一個風水上佳的地方,一來算是給她賠罪,二來補償這麼多年她不見天日。」

    此時已經過了凌晨,算是正月十五了,越千秋萬萬不想在這種元宵佳節的時候做這種太讓人不舒服的事,可越影都這麼說,他還能怎麼阻止?

    他唯有眼睜睜看著越影用那小小的鏟子開始挖掘,眼睜睜地看著他用那至少相當於四個人做事的效率,不到半個時辰就在地上挖出了一個極深的大坑,看得眼皮子都打起了架。

    當昏昏欲睡的越千秋聽到鏟子挖土的聲音似乎有什麼不對時,他立刻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根本還來不及開口詢問,越影已經是動作如飛地用鏟子挖開了一層炭灰。本來以為已經挖到了棺木的他不由愣在了那兒,接下來的情景更是讓他目瞪口呆。

    因為炭灰下頭,是一層白灰;白灰下頭,是一層沙子;沙子下頭,是一層黏土;黏土下頭……還有一層和白灰差不多的東西!確定這只是臨時下葬,而不是動用很多人造的墓地?

    對於殯葬的所有常識都僅僅是骨灰盒放到早就造好的墓穴中的越千秋而言,眼前的這一幕讓他徹底相信了,爺爺和丁安,甚至那位北燕皇後早有往來這件事。否則,遷葬到這麼近的地方,卻在墓葬上還下了這麼多功夫,那怎麼可能!

    「丁安畢竟生前是尚宮,如果她死在北燕,也許能夠得到郡夫人甚至於國夫人的封號,之前這樣把她葬下去,已經很委屈了,所以老太爺當初囑咐我盡量深埋,多填幾層,以免別人萬一挖到了她的墓。」越影邊說邊做,動作絲毫不慢,最終,他憑借一身在越千秋眼中可以稱得上神力的力氣,再加上可以稱得上是神兵利器的小鏟子,挖出了那具松木棺。

    「如果當初不是時間不夠,柏木楠木之類的棺材又太打眼,而且想好了日後還要遷葬,至少該用雙層甚至三層棺槨的。」越影依舊頭也不抬,手下卻是動作飛快。他在棺木周圍清出了足夠寬大的範圍,隨即便上前去起棺釘,整個過程,他一點都沒有叫越千秋幫忙的意思。

    而完全已經呆若木雞的越千秋也確實沒有幫忙的本事。他幾乎是全程猶如呆頭鵝似的看著越影挖墳開棺的動作,直到那刺耳的嘎嘎聲傳來,分明是棺材正在打開,他這才想起自己眼下正處於恐怖小說中最後最緊張的那個環節。

    哪怕天不怕地不怕,頭皮發麻的他依舊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要不是因為再往後退的話,自己就得從越影挖出來的土堆滑落到後頭什麼都看不見,他說不定還會多退兩步。

    好死不死的是,就在這當口,之前一直都躲躲藏藏的月亮終於再次露出了身形,一股腦兒把之前欠了他們倆的月華不要錢似的都灑了下來,一時那棺材蓋子上竟顯得一片慘白。

    越千秋甚至能到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尤其是當沉重的棺材蓋子被越影挪開,繼而露出了裡頭那黑漆漆一團的時候,他甚至有一種落荒而逃的衝動,而看向越影的眼神中已經完完全全都是佩服。就算眼下確證真的是丁安當年救了他出火海,他都不大敢跳下去起棺!

    而他的夜視能力雖說還不錯,月光也正好,可面對這深達一丈多的大坑裡那具棺木,他還是基本上看不清裡頭到底什麼情形,還不敢太過分地探出腦袋。終於。他聽到了下頭越影一聲輕輕的驚咦,隨即就是一個嘆息聲。

    「竟然真的藏了東西……千秋,接著!」

    看到一個黑影從下至上衝著自己飛了過來,越千秋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隨即才意識到這是和屍體放在一起不知道多久的遺物,登時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立時不假思索地撕下一片衣襟包裹了手,這才一把接了東西。等借著月光一看,他這才為之凜然。

    竟然和之前程芊芊給自己的那個玉鐲子大小形制都一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 12:43
第六百二十六章 祖和孫,光和影



    「老太爺,已經到家了,要不要去傳轎子來?」

    當車廂外頭傳來了這樣的聲音時,已經在裡頭抱手打了一個瞌睡的越老太爺疲憊地睜開了眼睛。他並不是太喜歡轎子,從前心情不好時坐轎子滿城晃悠,因為那情景是金陵城最常見的,從官員到有幾個錢的商人,都喜歡坐轎子四處晃悠,不容易被人洞悉身份。

    可今天是大晚上出門,再讓轎夫熬夜苦苦等候自己進出宮,再抬著轎子回來,這就太麻煩了,而且夤夜出行的時候,馬車遠遠比轎子要來得安全。所以,此時此刻他打起車簾,見車墩子已經放好,他就鑽出車廂踩著車墩子下了地,隨即毫無形像地伸了個懶腰。

    「都到自家門口了,就這點路而已,還要坐什麼轎子?走進去。你們記得關好門戶。」

    越老太爺一面說一面自顧自地往裡走,直到幾個護衛簇擁上來,他才對其中一個跟越影時間最長的問道:「你先走一步去鶴鳴軒東廂房裡看看,如果小影睡下就不必驚動,要是他還等著,就請他來見我。」

    見那護衛答應了一聲匆匆就走,越老太爺心中卻已經大致預料到了結果。以越影的性子,他沒回來之前,根本就不可能安然入睡。就不知道越影和越千秋聊得怎麼樣,這會兒兩個人會不會全都在鶴鳴軒裡熬夜坐著等他。想著想著,剛剛在皇帝面前還應付裕如的他不禁有些頭疼,竟是暗念了一聲兒孫債才是真正的債。

    然而,等他快到鶴鳴軒院門前時,卻只見剛剛那護衛一溜煙跑了回來,到他面前時便一拱手道:「老太爺,影爺不在!」

    不在?那難不成是還在親親居裡和越千秋對峙?畢竟那封信可是非同小可的消息……

    越老太爺想歸這麼想,但心裡卻總覺得有些不安。最終,他沉聲說道:「你小心過去親親居看一看,如果千秋和小影都在,就讓他們一塊來見我。記住,別驚動了其他人,尤其是老四媳婦和諾諾,一個身體不好,一個還小,睡眠是最要緊的!」

    當越老太爺進了鶴鳴軒,讓人沏了一壺濃茶來,須臾就是一杯滾燙的濃茶下了肚,去親親居查看的那個護衛就回來了。

    還沒等性急的他開口問,那護衛就苦著臉說:「老太爺,影爺不在,九公子也不在。徐老師聽到動靜倒是出來看了,聽說我的來意後他挺吃驚的。說是九公子過了子時才回來,被四太太埋怨了一通,後來就回了屋子,他沒看見過影爺……」

    「沒看見?他沒看見過小影,那小影和千秋兩個怎麼會一塊不見的?」越老太爺只覺得這狀況簡直是匪夷所思,一下子提高了聲音。

    「老太爺您別急,我還沒說完哪!可徐老師後來就說,好像是聽到九公子回房之後,似乎在和誰說話,因為這是在家裡,九公子又吩咐都去睡,他就沒理論,估計是那時候九公子和影爺在說話。兩個人既然都不在,肯定是一塊出去了。」

    一塊……出去了?

    這一次,就算越老太爺真的非常犯困,他也睡不著了。他無意識地用手摩挲著扶手,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微微點頭道:「好了,你下去吧。讓他們也去好好歇著,回頭今晚放燈的時候,你們也好帶著家裡人去看個熱鬧。」

    等那護衛告退了出去,越老太爺方才自言自語道:「千秋素來人小鬼大,最知道輕重,小影就更不用說了,絕對不可能由著性子的人……這一大一小大晚上能到哪去?小影是拿著那封信去見千秋的,如果千秋一時難以接受,那麼,他們最可能會去的地方……」

    丁安之墓!

    越老太爺一拍扶手站起身來,可想到那地方絕非一般的偏遠,而且是在城外。越影帶著越千秋兩個人要想夤夜出城還有可能,他就算是堂堂首相,也絕對不可能出去。而且就他這把老骨頭,就算坐著最風馳電掣的馬車,趕到那裡絕對是天亮人不在,沒有第二個結果。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果斷決定先上床去躺一會,哪怕眯瞪一覺都好。哪怕再過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得准備正月十五的望日大朝,這點時間的休整再加上回頭一盞參湯也就差不多夠了。在戶部尚書的任上,他還能沒事請個假,現在卻不成。

    所以,他當首相的時間,絕對不能太長……太長了他就得做好死在任上的准備!

    「三年……還是五年?」

    忙活了一晚上,他此時別說泡個澡,就連洗腳的力氣也沒有,慢吞吞地脫衣掛在衣架上,繼而就躺倒在了床上,心裡還在計算著這個別人會認為很無稽的問題。屋子是暖的,床上也是熱的,溫暖的被子一蓋,哪怕他來回皇宮奔波一趟,身上寒冷,也很快被驅散了寒氣,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爺爺,爺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越老太爺突然捕捉到了耳畔傳來的連聲呼喚。等意識到那是越千秋的聲音,原本還有些迷糊的他立刻清醒了過來,竭盡全力頂開了耷拉著的眼皮子,這才看清楚了床頭的兩個人。他下意識地想要支撐身體坐起身,卻被越千秋扶了一把。

    「爺爺,您慢點兒……要不是外頭說您也該起來准備上朝了,我也不會這時辰過來……」

    「小兔崽子!」越老太爺沒好氣地在越千秋腦袋上敲了敲,「少和我說這些鬼話打馬虎眼,你和小影大晚上的跑哪去了?害我回來之後找不見人!」

    越千秋回頭看了一眼越影,定了定神後,這才低聲說道:「我和影叔去了丁安埋骨之地。」

    面對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越老太爺皺了皺眉,卻還有些不信:「以小影的腳力,去一趟得那麼久?按照去問徐浩的人那回答,你們倆至少出去了兩個多時辰。」

    越千秋不禁再次看向了越影,隨即苦著臉說:「原來爺爺你也不知道嗎?影叔還挖了墳。」

    「什麼?」越老太爺這才真正瞪大了眼睛,「這半夜三更的,小影你竟然去挖墳?」

    見越影點點頭,竟是承認了,意識到情況和自己思量的不同,他那一張老臉頓時全都皺在了一起,尤其是當看到越影從懷裡拿出一個他沒見過的紙包遞到了他的面前,他就更加明白事情不對了。

    打開紙包,他展開絹書,發現其中內容和越影之前給自己看過的那封信果然一模一樣,他就面色凝重地問道:「在棺材裡發現的?」

    「不是,是程芊芊給千秋的,聲稱是她母親的遺物。」越影代替越千秋給出了回答,見越老太爺那張臉頓時和打了霜似的嚴峻,他就補充道,「千秋今天先去告訴了他師父,本打算回來對老太爺說,結果碰上了我,這就……」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敢不先告訴我!」年紀一大把的人一晚上沒睡好,本來那起床氣就不亞於年輕人,這會兒七竅生煙的越老太爺就忍不住打斷了越影的話,一把揪住了越千秋的耳朵,氣呼呼地說,「程芊芊能給你東西,這得是多少天前的事?你竟然拖到今天!」

    越千秋只恨不能運功護耳,只能盡量把腦袋往越老太爺手上貼,好歹也能減低些疼痛,嘴上卻嘟囔道:「因為我不想讓人看到,只想著毀了算數,這樣今後說不定就沒人知道了……」

    面對這樣一個解釋,越老太爺頓時沉默了下來。他不由自主地松開手,隨即使勁摩挲了一下越千秋的腦袋,深深嘆了一口氣道:「我也希望你是我的親孫子,可有些事不是你當它不存在就不存在的。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沒想到有一封信就有可能存在第二封?」

    越千秋頓時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滿臉無辜地說:「之前我知道這事後心情不好,當然只想著拖一時是一時……我有爺爺有影叔有師父,還有娘和諾諾她們,已經足夠了,不想再多一些根本就沒盡過照顧之責,也根本就沒有記憶和印像的親戚。」

    類似的話越千秋曾經說過,越老太爺和越影都印像深刻,可此時聽他還是這麼說,而且更是在到手的兩份書證表明其很可能是北燕皇後之子的情況下,他們自然覺得百感交集。然而,越老太爺在瞬間的感動之後,卻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再次揪住了越千秋的耳朵。

    「你小子胸無大志!就沒想過你爺爺我還有其他人早知道你是北燕皇子,正等著你求了我朝發兵幫你奪下北燕皇位嗎?」

    越千秋嚷嚷了一聲疼,這次卻是毫不遲疑地動手掙脫了越老太爺的魔爪,隨即退後了兩部,沒好氣地輕哼一聲。

    「爺爺你這話騙鬼去吧!上次東陽長公主和皇上一塊悄悄走密道去見蕭卿卿,結果皇上一見她就變了臉色,認出了她來。原來當初和皇上相好的不是別人,正是北燕皇後,就連小胖子當年都是包在襁褓裡蕭卿卿抱去給皇上的。真要找這種出兵北伐的借口,那也是英小胖比我更合適。可皇上沒那麼傻,我朝要打北燕有一千個一萬個借口,用不著這種!」

    越老太爺頓時面色微變,隨即氣惱地瞪著小孫子:「這麼大的事你也瞞著我?」

    「皇上那會兒沒拿我滅口就謝天謝地了,我哪敢多嘴!」越千秋理直氣壯地叫撞天屈,「再說了,皇上說不定之前正觀察爺爺的反應呢,也許還試探過你,看你一切表現如常,才覺得我這人守口如瓶,所以姑且沒拿我怎麼樣,我才不信他真的那麼不在乎!」

    剛剛雖說佯裝發脾氣,但越老太爺的思路已經飛快運轉了起來。

    前些天皇帝和自己談及冊封太子,以及讓蕭敬先正式開始教授小胖子的事,他的態度和往日沒有任何變化。立太子他沒有異議,但他卻認定不能放任蕭敬先單獨和小胖子相處。皇帝那時候相當認同,可現在想想,難保不是試探越千秋回來之後有沒有對他吐露實情……

    盡管就算越千秋真說了,皇帝也不一定真會如何,但越千秋之前暫時隱瞞的選擇絕對不能說是錯的……他唯一的一點不舒服,大概也就是這小子先去告訴了嚴詡而已。

    平復了一下不那麼好的心情,越老太爺終究還是想起了剛剛那個被搪塞過去的問題,少不得立時沉下臉說:「你們兩個都別和我東拉西扯,大晚上的去挖墳,挖出什麼來沒有?」

    越千秋再次看了看越影。那鐲子他實在是覺得有些膈應,等越影填平土再次上來之後,他就還了回去。

    此時此刻,當越影把鐲子拿到越老太爺面前時,他就插嘴說道:「爺爺,這和程芊芊給我的,藏那絹書的鐲子看上去很像,不過我們並沒打開。而且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按照影叔說的,當初丁安最初下葬的時候是別人包辦,那些人既然貪婪,怎麼會放過這個鐲子?」

    這一次,回答的人卻是越影:「千秋,我之前忘了對你說,這鐲子並不是套在丁安的手骨上,而是在她的腿骨附近發現的,但卻不是套在上面,而是散落在旁邊。也就是說,鐲子她並沒有戴著,而是很可能割開大腿之後,放進去之後再縫合的。」

    「時間恐怕就在她抱著你出火場之前不久,否則,那樣大的傷口,她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絲毫不露出破綻。我當年遷葬時就在她落葬不久之後,遍體焦黑,尤其是腿上更是體無完膚,所以才沒有人察覺她藏了東西。等到血肉化盡,鐲子自然就掉了出來。」

    越千秋登時只覺得後背心發涼,如此殘酷到慘烈的藏東西方式,丁安到底在隱藏什麼?

    哪怕越千秋對越影說這和程芊芊給他的那個鐲子一模一樣,但因為之前在墓地和在路上都並不適合,兩人卻沒有嘗試去打開這個鐲子。此時此刻,他就只見越老太爺重新把鐲子遞還給越影,點點頭示意人將其打開。

    越影拿著東西擺弄了好一陣子,指甲在疑似接縫處劃了幾下,繼而手中忽然用力,那鐲子中間就霍然裂開了一條縫,最終成了兩瓣。而在中間那狹窄的凹槽處,確實是一卷極薄的絹,乍一看不過一丁點,可等到越影小心翼翼將其挑出展開之後,卻也有兩個巴掌大的一塊。

    然而,就在這偌大的絹書上,卻不像之前越千秋看過的那張一樣密密麻麻全都是蠅頭小楷,只有幾個很簡單的字。

    子非皇後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3 09:38
第六百二十七章 君與臣




    越老太爺畢竟是要去上朝的,正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又都是百官雲集,甚至還有太守之類的官員謁見,所以身為首相的他哪怕一晚上囫圇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卻也不得不用了一碗參湯之後匆匆出門。對於越影從鐲子裡起出來的絹書,他只留下了一句話。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等我回來再說。」

    和面色凝重的越影相比,越千秋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卻是笑得神采飛揚。

    「我就知道嘛,我哪來那麼多狗血滿滿天雷滾滾的身世,原來就是平常人一個!真是再好不過了。回頭如果找個造假高手把這絹書改一改,就說我是北燕皇後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孤兒,丟出去當障眼法的,這就有物證了!」

    他一面說一面聳了聳肩,繼而大步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影叔,折騰一晚上,你也去補一下覺吧!我之前也忘了對你說,師父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把玄刀堂掌門之位傳給我,你得給我去壯膽押陣,否則萬一跑來個搗亂的人怎麼辦?我先去睡了,回頭見!」

    越影聞聲望去,只見越千秋走得瀟瀟灑灑,脊背挺得筆直,從背影來看半點不見昨晚上的晦暗,而是顯得朝氣蓬勃,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想自己從小看越千秋長大,果然一點都沒有看錯人,那就是個絲毫不在乎血緣和身世的人。

    至於跟去玄刀堂……嚴詡很可能會去請皇帝,皇帝必定拉上三個宰相。越老太爺都去了,他怎麼可能不去?

    和越千秋的如釋重負雲開霧散相比,上朝去的越老太爺的心情顯然要復雜得多。那五個字並不僅僅只有一個解釋結合之前同樣是丁安筆跡的那絹書和信,如果北燕皇後分娩之日時身邊就有兩個孩子,那麼丁安的這五個字,會不會意指李易銘同樣不是北燕皇後的兒子?

    如果是那樣,李易銘的身世就不僅僅是可疑了。一個很可能不是大吳皇帝血脈,但也不是北燕皇帝血脈的孩子,卻即將成為大吳太子,這就不僅僅是混淆帝室血脈的問題。

    而嘉王此次在揚州程氏之事上的嫌疑,以及招攬程芊芊為王府女博士的大膽,和之前那個謹慎小心,幾乎一步路不肯多走,一句話不肯多說的懦弱皇族截然不同,這是偶然嗎?

    想著這些,越老太爺自然而然就走神了。幸好此時還只不過是在御河上的三橋前等著上朝排班,他身後的葉廣漢便輕聲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眼睛紅得和兔子似的,昨兒個聽說你連夜進宮,這難不成是一晚上沒睡?」

    「差不多。」越老太爺有些沒精神地答了一句,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余建中的聲音。

    「越相,聽說今天下午,嚴詡要正式把玄刀堂掌門的位子傳給你那小孫子千秋,你莫不是連夜進宮游說皇上也去石頭山上玄刀堂捧個場?」

    「什麼?」越老太爺一下子扭過頭來,愕然看著余建中。見其對自己的反應頗為意外,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罵了一聲這臭小子,隨即才無奈地說,「近來事情多,我都沒怎麼關注這小子,你說的這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嚴詡今天可來了?回頭我找他算賬!」

    葉廣漢和余建中這才知道越老太爺竟然真的被蒙在鼓裡,一時不禁面面相覷。然而,如今算得上是大吳軍中戰歿將士子弟撫恤營的玄刀堂,從師父換成徒弟接掌,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一件不大的事情,再說越千秋人小鬼大,他們根本不擔心這小子會接手不了。

    余建中就笑說道:「嚴詡現在是玄龍將軍,大朝總是要來的。就算你能倚老賣老捶他一頓,他恐怕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不過也好,說實話,千秋在某些事情上,比他師父嚴詡還要可靠些。」

    而四周圍其他聽到此事的高官,有的調侃,有的感慨,還有的若有若無地譏諷……總而言之,一件本來可能聽過算數的事情,卻因為余建中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引發了超乎尋常的關注,以至於就連處於隊列較後方的嚴詡,也有不少人興致勃勃地打探。

    順帶提一句,自從接任了玄龍將軍之後,從來都嫌麻煩的嚴大公子已經從不用上朝進化成需要出席朔望日的大朝會了。只不過,他在熟人面前固然言笑無忌,可對於自己看不上的人,那股高冷範兒卻是依舊生人勿近。

    這一天的大朝比不得正旦,雖說隆重,但等到百官通過三橋入列站班,皇帝駕臨升座,以及接下來一應接見,陛辭,奏事等等環節過去,整個不過是半個多時辰。

    因為是御殿上朝,年紀大的高官們得以入殿,避開了外界呼嘯的寒風,至於年紀大卻又官職低的,那就只能在外頭挨凍了。好在結束之後,陳五兩親自率領內侍一碗碗送來滾燙的紅湯姜湯,多少驅走了寒冷。

    至於三位政事堂的宰相,他們在散朝之後被請進了垂拱殿,甫一落座便有內侍笑容可掬地送上來三碗熱氣騰騰的元宵。這其中葉廣漢和余建中雖說之前也是尚書這一級別的高官,可作為宰相在元宵節這一天躋身此地卻還是第一次,因此接過在手後都有些躊躇。

    然而,當看到越老太爺已經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嚼了起來,出身書香門第和出身世家大族的另兩位宰相不禁瞠目結舌。而更讓兩人意料不到的是,嚴詡竟是大搖大擺進來了,四下一看發現三位宰相都捧著碗,他就呵呵笑道:「皇上既然還要召見三位相爺,那我一會兒再來。既然有元宵,我先去御膳房吃幾碗墊墊肚子。」

    他說完旁若無人轉身就走,幾個內侍攔阻不及,只能面面相覷。等到不多時皇帝從後頭進來,問起玄龍將軍怎麼還沒到時,他們更是戰戰兢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此時越老太爺已經動作最快地消滅了一碗六個元宵,肚子填飽,身上也暖和,他就氣定神閑地說:「皇上,嚴詡難得參加大朝站那麼久,看到我們三個老家伙在吃元宵,雖說我看他們那兒本來留了給他的份,可他那胃口估計是不夠,所以他就自說自話地先去御膳房淘澄點吃的墊肚子了。」

    皇帝頓時笑罵了一句那個沒規矩的小子,可罵過之後,他就和顏悅色地擺手屏退了那幾個內侍,這才衝著葉廣漢和余建中說:「兩位愛卿先吃了東西再說話。這天寒地凍的季節,站了這麼久,又冷又餓,且先祭祭五髒廟。」

    哪怕葉廣漢和余建中沒越老太爺這麼胃口好,此時也沒辦法拒絕,等到六個元宵下肚,兩人只覺得滿口都是黑芝麻碎屑,恨不得來上一盞苦茶先解解膩。好在須臾就有內侍送來茶,兩人也顧不得御前失儀,先端起來,可還沒喝就被那入口的花香給熏得幾乎皺眉頭。

    但凡嗜好飲茶的人,大多最討厭的就是花茶!那濃郁的花香把茶香幾乎都掩蓋住了!

    可此時就算是再討厭的花茶,卻也比六個元宵留下的滿嘴甜膩來得好,葉廣漢和余建中也只能皺眉將茶碗湊到嘴邊。下一刻,他們就不得不慶幸越老太爺的動作比他們更快,因為那老頭子端起來喝了一大口,隨即竟是聲音很大地漱了漱口,而一個小內侍則是捧了漱盂來。

    兩人雖說也不是沒在宮中吃過賜食,可都是吃完拜謝走路,真心沒有吃過芝麻元宵這樣難應付的東西,所以此時此刻,兩人雖說因為險些出醜而心有余悸,卻沒地兒抱怨去,一面學著越老太爺漱口,一面還不好發出太大的聲音,又不能一口漱不干淨再來幾口,犯了大難。

    好在收拾的功夫最終是過去了,等到再上茶時,便是他們常喝的那種,清淡中帶著微微苦澀的茶水,總算聊解了嘴中甜膩。而這時候,他們才聽到了皇帝的話。

    「宰相元宵議事賜元宵,群臣則是頒賜紅糖姜湯,這是去年越卿提醒朕的。他說最初是千秋的提議,早起准備上朝再到結束,至少兩個時辰,吃得再多也消化了,年紀大的人,一個不好就容易頭昏眼花暈倒。天冷飢餓,來碗甜的能提提精神,朕覺得很有道理。這花茶漱口,也是清新口氣,讓人精神愉悅,朕試過之後也覺得很不錯。」

    原來不是我們孤陋寡聞,都是越老頭你惹出來的事!不對,是你家孫子惹出來的事!

    葉廣漢和余建中不約而同地怒瞪越老太爺,就只見始作俑者還一臉笑眯眯,似乎對於皇帝的褒獎很得意。

    這時候,他們方才猛然想起,據傳越老太爺很愛吃甜的,可隨著年紀大,家裡長媳卻不大給做,還勸告為了健康不宜多吃甜食,這不是自己沒得吃就跑到皇宮裡來蹭吃的,還推到小孫子身上吧?

    不管他們如何腹誹,吃下去的元宵不會變成鹹的。而皇帝說出來的下一番話,也驅散了他們那一點點小小的怨念,因為相比爭那個,爭接下來的這件事才更重要。

    「朕一會要去玄刀堂湊個熱鬧,三位愛卿一塊同去吧。」

    剛剛才在上朝之前議論此事,如今越老太爺沒提,皇帝卻主動說了,葉廣漢頓時眉頭倒豎:「皇上,石頭山那地方偏僻,再說天子出行何等儀仗,倉促之間備不齊,再說驚動……」

    「朕沒打算那麼興師動眾。阿詡會帶著玄龍司的人扈從,武英館那邊的孩子們也會出動,作為朕的護衛,再加上御前侍衛和武德司,杜白樓親自跟著,除非城中兵馬叛亂,否則誰能在這樣的嚴密守衛之下對朕如何?」

    見葉廣漢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余建中也似乎有些不大贊同,皇帝就乾綱獨斷地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更何況,回頭還會發生點別的事,三位宰相若是不在,難免會有疑難。」

    皇帝今日竟是如此剛愎,余建中也非常意外。待見越老太爺並沒有什麼高興的表情,反而也顯得勉強,他正想要開口說話,卻不防門外傳來一聲玄龍將軍求見。隨著皇帝微微點頭,門外放了嚴詡進來,他就只見這位天子外甥見禮之後就笑眯眯地說:「皇上決定賞光了嗎?」

    「阿詡,朕可是為了你強拉了三位宰相,若是到時候捅婁子,你可得提頭來見!」

    「是是是!」嚴詡立時連聲答應,臉上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而越老太爺在沉著臉出了垂拱殿之後,他無視葉廣漢和余建中那詭異的視線,直接差了個熟悉的內侍,讓他幫自己去宮門口等著的越府護衛送個口信回家給越千秋。只是在傳話的時候,他稍稍沉吟了一會兒,就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讓他告訴千秋,把自己收拾得像樣一點,好歹是要當掌門的人了,別讓人笑話!昨晚上沒睡好,這會兒就灌一碗參湯下去。再說,今天晚上還有燈會,他答應了武英館的那些小伙伴,可別呵欠連天掃了別人的性子!皇上和我們都會去,這也告訴他一聲。」

    他剛說到這裡,嚴詡就已經湊了過來:「老太爺,我剛遇到英小胖,他說也會去。」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斜睨了嚴詡一眼:「皇上都去了,再多加一個人算什麼?你只要別把蕭敬先一塊招惹了去就好!」

    此話一出,嚴詡的表情就不那麼自然了。他還真沒把握攔著蕭敬先!難以打包票的他正在出神,結果沒注意那內侍已經一溜煙去了,而他同樣被越千秋一樣,被越老太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耳朵。

    「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提早和我說一聲,嗯?你打算干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一石二鳥之計是不是,可你想過沒有,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呢,那黃雀後頭說不定還有個拿彈弓的獵人,你就這麼大把握每一個環節都不出錯?」

    嚴詡這輩子也就是小時候被東陽長公主揪過耳朵,如今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失神竟然這般出醜,他登時又郁悶,又抓狂,竟是第一次切身體會了越千秋往日的感受。他正打算打起精神趕緊解釋一下,冷不防越老太爺已經松開了手,繼而雙手揣在袖子裡,眼睛則是盯著他。

    「千秋給你看過的那東西,小影也從另外一條線上拿到了相同的。既然有第一封第二封,保不齊就有第三第四……甚至千千萬萬。昨晚上小影和千秋更是找到了絕對離奇的東西。」

    越老太爺勾勾手指示意嚴詡過來,等到滿臉震驚的嚴詡猶猶豫豫把耳朵湊到了面前,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五個字重復了一遍,這才把嚴詡的腦袋給推開。

    眼見人已經是呆傻到木了,他才沒好氣地說:「今天是你臨時起意,但不是你才知道擇日不如撞日。做好准備,很多事情很可能扎堆似的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4 09:15
第六百二十八章 粉墨登場
  



    對於石頭山上玄刀堂的第三代弟子們來說,這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實在是讓他們受到了莫大的驚嚇。難得的火樹銀花不夜天,前一天這一輩的大師兄孫立代表嚴詡和越千秋,放了眾人假去看燈,摩肩接踵再加上各種有趣的艷遇,很多人都是到快大清早時才回來的。

    誰能想到,大多數人合眼還沒能睡上一個時辰,就被敲鑼打鼓的聲音給驚醒了起來。

    掌門人嚴詡竟然要在今天傳位給越千秋!而且,據說自皇帝以下,一大堆人要來觀禮!

    這不是耍人嗎?

    盡管每個人在爬出溫暖的被窩時,全都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可是,在緊急集合之後,孫立在疾言厲色的死命令吩咐過之後,說出了另一翻話,卻讓他們瞬間精神大振。

    「越師叔剛剛命人來傳話,事情來得突然,晚上沒睡好,白天還要精神飽滿應付這麼多大人物,確實是為難了大家。但如果別人看到玄刀堂一大堆人全都是精神萎靡不振,這日後頹廢無能四個字傳出去,咱們的名聲就完了。」

    「所以,越師叔一會帶兩支上好的老山參來,他親自切好了,回頭每人三片!這都是越師叔從北燕某家王府裡打劫的好東西,就是快死的人,含一小片也能吊命,更不要說現在僅僅是給大家提精神。至於用不掉的,大家留著以後治傷也好,補益元氣也好,隨便使用。」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此時越千秋發的是人參,又不需要眾人上戰場,只是希望大家在皇帝和某些重臣面前表現得精神一點,這樣輕松的事情,誰還會推諉敷衍?隨著第一個人叫嚷了一聲越掌門真厚道,各種拍新掌門馬屁的聲音不絕於耳,甚至還有人嚷嚷萬歲。

    好在這人大概立刻被左右捂住了嘴,沒有人再附和這大逆不道的呼聲。

    可不管如何,氣氛總算是被調動了起來。孫立快速安排下了各種各樣的差事,從打掃到布置再到擺設……當有人好奇地湊上來詢問了一句武英館那邊人來不來時,就挨了孫立一記毫不客氣的麻栗。

    「周宗主她們也被臨時調去護衛聖駕了,怎麼,非得有女孩子在,你們才能賣力?都表現得精神一點,悍勇一點,皇上一句贊許,說不定你們的前程就這麼定了!」

    在物質、精神和前程的三重鼓勵下,紅了眼睛的少年們嗷嗷直叫得分頭行動了起來。於是,當越千秋帶著戴展寧和劉方圓趕到時,就只見山門附近已經是干干淨淨,乍一眼看去纖塵不染,就連玄刀堂三字匾額仿佛都閃閃發光。

    他雖說還請徐浩去下帖子邀了白不凡,可白不凡還不算正式的玄刀堂弟子嚴詡除了越千秋之外沒收別的徒弟,別的長輩們如劉靜玄戴靜蘭都在邊疆,誰好意思大剌剌隔空收下白家嫡系?所以,越千秋灌下一碗參湯,又帶了一包參片出門後,就只去親自拉了戴展寧和劉方圓兄弟兩個。

    戴展寧和劉方圓也同樣沒想到原本定在二月初的事會提早到這會兒。而當越千秋表示越老太爺都已經捎話過來,說是皇帝和宰相們都會到。兩人就更緊張了。雖說他們都是稚齡就見過當今天子的,可那會兒是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卻不然,誰都不敢想像發生問題的後果。

    所以,兩人剛一到,就立時問孫立要人,把往日來玄刀堂時最看好的那些弟子一股腦兒都選了出來,分成兩隊,從玄刀堂一路往外拉網式排查,同時又囑咐孫立派穩妥人到石頭山上其他各處送信,委婉卻又強硬地要求人家今日關門

    至於借口,那是現成的,嚴詡家老娘東陽長公主今天會帶一群女眷蒞臨玄刀堂指導!整座石頭山都會戒嚴,他們就算開門也不會有客人,還不如老老實實關門!

    至於一群女人們能指點玄刀堂弟子們什麼,誰還解釋這個!

    越千秋眼見雷厲風行的人都去自顧自忙活了,他站在玄刀堂進山門後的那塊寬闊空地上,卻忍不住有些發呆。

    記得當初各大門派的人齊集金陵重修武品錄,而他借口諾諾的生日會在此宴客,最後親自引著甄容一行人穿過山門到了此間。那時候的情景仿佛歷歷在目,那時候的議論仿佛聲聲在耳。其實整件事過去才不到一年,但他卻覺得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

    「落英子甄容……我的身世都不知道第幾個版本了,不知道你那邊如何?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再相見,那時候我應該能和你打個平手吧?」

    傷春悲秋的時間,越千秋當然不會有很多。皇帝那一行自然是絕對姍姍來遲的,而提早到的賓客卻多得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東陽長公主的到來是自然而然,可她還帶來了金燦燦金大小姐。對於跑來湊這麼個熱鬧,金燦燦瞅了個空子出來,私下對越千秋做了這麼一番解釋。

    「九公子,真不是我消息靈通腿腳快,是長公主派人去我家接了我來的。」說這話的時候,金大小姐自己也有些臉色發苦,心裡明顯發毛,「如果回頭貴人很多,我應付不下來,到時候裝病躲在房間裡不出去可以吧?」

    越千秋不禁呵呵一笑,但那笑容中卻充滿了同情的意味:「長公主帶你來,明顯就是想要你露個臉,你要裝病,問過她嗎?放心,她帶你出來就肯定會護著你,這點信譽長公主還是有的,再說,你的名字也好歹是在皇上耳邊出現過的。」

    換成別的姑娘聽了這話,一定會為此振奮鼓舞,可金燦燦卻哭喪著臉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又不是官家小姐,好容易說動了父母少許給她那麼一丁點自主權,可照這樣下去,非得被那些達官顯貴囫圇吞下去不可!

    就在她唉聲嘆氣時,找不出話安慰她的越千秋就聽到了孫立的聲音。這位「臨危受命」去當迎賓童子哪怕年紀一大把的某人怎麼也不是童子了此時的聲音裡頭赫然有幾分氣急敗壞:「師叔,外頭晉王殿下來了!他還帶來了……帶來了那個裴家小姐!」

    越千秋猜到蕭敬先很可能不會放過這麼一個高朋滿座的場合,卻並沒有想到人會明目張膽地把裴寶兒帶出來。看到金燦燦那張臉黑得如同鍋底,仿佛下一刻就能罵出聲來,他便聳聳肩道:「他們兩個之間的事那是你情我願,咱們作為外人看看就好,少說話。」

    見金燦燦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他就笑吟吟地說:「你去陪著長公主吧,蕭敬先我來應付。至於裴寶兒,你自己按照本心看著辦,只要別亂給蕭敬先臉色看就行了!」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大步離開。等到跟著孫立來到山門,他才意識到蕭敬先今天有多顯眼。剛剛來的東陽長公主雖說帶著金燦燦和眾多侍女,但那是寡居多年的孀婦帶著一個未出嫁的別家千金,侍女們也就是個點綴。可眼下蕭敬先錦帽貂裘,裴寶兒頭戴銀鼠臥兔,身披五彩鶴氅,乍一眼看去郎才女貌,簡直是登對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面對這一幕,就算他知道蕭敬先是什麼心腸,卻也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隨即才似笑非笑地上前說道:「晉王殿下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抱得美人歸,這才非要帶人出來炫耀炫耀?」

    「隆冬時節,寶兒悶在家裡憋屈得很,難得有這樣的熱鬧可看,我就帶她出來走走。怎麼,你嫌棄我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打算把我們拒之門外嗎?」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蕭敬先說這話時聲音很大,和一旁小鳥依人做嫻靜狀的裴寶兒形成了鮮明對比。眼看越千秋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似乎打算嘲諷他兩句時,他方才上前一步,熟絡地伸手按了越千秋的肩膀,用勾肩搭背的姿勢低聲說道:「今天裴旭會來。」

    這六個字一下子完美解釋了蕭敬先此來的目的。而越千秋在心中有數的同時,斜睨了一眼重新回到裴寶兒身邊猶如好男人似的蕭敬先,最終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你這貴客能來,我舉雙手歡迎行了吧?長公主已經到了,你是先帶你的美人去客堂會會她還是怎麼著?」

    「求之不得。」蕭敬先看了一眼旁邊顯然有些緊張的裴寶兒,不動聲色地伸手替她攏了攏那件幾乎長得要及地的鶴氅,「你不是一直都說很敬仰長公主嗎?走吧,和我一塊去見見。」

    越千秋實在受不了蕭敬先的惡趣味,把他二人領到客堂就立時溜之大吉。至於那邊廂會不會有什麼碰撞,他一點都不想知道。而麻煩的客人明顯並不僅僅是這兩個,他剛溜出院門,白不凡就跑了來。

    「你倒是跑得快。咦,這是碰到了天敵嗎?居然這麼一副滿頭大汗的樣子?」

    對於這個不打不相識,和自己並列金陵四公子之一的白家幼虎,越千秋一貫非常親近,此時剛打趣了一句,就只聽白不凡氣急敗壞地說道:「英王和嘉王世子一塊來了!我本來是在他們後面,可聽到前頭兩個熟悉的聲音在鬥嘴,就繞過去看了一眼,隨後趕緊抄近路穿過樹林來給你報信!路上遇到戴哥,聽說這事,就說都交給我了,他沒法應付那兩位。」

    越千秋頓時好一陣頭疼。小胖子不應該跟著皇帝一塊過來嗎?這麼早到干什麼?晚一點就不會遇到李崇明這個冤家!可他到底對類似的情景看得多了,此時就故作無所謂地說:「他們倆一旦遇上,那一次不得吵得不可開交,有什麼好奇怪的。」

    「話不是這麼說!」白不凡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惡狠狠地說,「我聽到英王在質問嘉王世子,說是嘉王府的人,和揚州程氏滅門案有關聯!」

    越千秋自己都是昨天晚上才剛知道這件事的,可想而知,這是需要保密的事件。如今小胖子卻是已經到了質問李崇明的地步,那麼很明顯,事情已經不可避免地泄漏了。小胖子十有八九是在得到消息之後,心緒大亂,於是被人當了槍使!

    「這個不著調的死小胖子!」

    惡狠狠罵了一句,越千秋顧不得其他,飛也似地往外跑去。當他匆匆來到山門時,就只見孫立正在那團團轉,不遠處赫然是小胖子和李崇明那一行人往這邊過來,前頭小胖子正在唾沫星子亂飛地罵娘,從背後接近的他就一巴掌拍在了孫立肩頭。

    「你去替我招呼一下其他客人,這兩個麻煩精交給我!」

    遠遠認出那兩位貴客,還發現他們在吵架的孫立正發愁該怎麼接待,聽到越千秋這話頓時如蒙大赦。至於稱呼兩位頂尖皇族為麻煩精這種事兒……反正越千秋連給英王李易銘起綽號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他才不會費心去糾結,一溜煙閃得飛快。

    而越千秋定了定神,見不遠處那兩個少年還在針鋒相對,他就猛地大吸一口氣,揚聲叫道:「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蒞臨玄刀堂,莫非就是為了在門外吵那一架的嗎?」

    此話一出,驚醒過來的小胖子見李崇明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突然只覺得邪火直冒,恨不得不管越千秋那調停,把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子給踹下馬。然而,他好歹還知道此時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麼,使勁一抖韁繩就策馬竄了出去。

    等快到越千秋面前時,他一躍下馬之後,便臉色發黑地問道:「你來迎我還是迎他?」

    「必須二選一嗎?」越千秋呵了一聲,見小胖子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就毫無顧忌地上前一把摟住人的脖子將其拖到一邊,低聲問道,「是誰對你說嘉王和程芊芊家滅門案有涉?」

    小胖子當然不是笨蛋,此時用力掙脫了越千秋的胳膊,他便氣咻咻地說:「是陳五兩說的,難不成他還會騙我?」

    怎麼會是陳五兩?越千秋本來還以為有人告訴小胖子,是想讓人被憤怒衝昏頭腦,做出愚蠢的事情來,從而為嘉王一系又或者別的人提供某種機會。可此時小胖子供出陳五兩,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可這並不妨礙他猶如老鷹捉小雞似的把小胖子再次拎了過來。

    「就算你聽到,也應該暫且壓在心裡,回頭瞅准機會再發難,半道上和人爭得面紅耳赤,有半點用嗎?人家只要死不承認,你能怎麼樣?就算你覺得你父皇有了人證物證,嘉王一系說不定就沒有什麼日後了,可你就沒想過陳公公說不定是奉皇上旨意告訴你,然後觀察你的反應和應對?」

    「我……」

    小胖子一下子為之語塞。他臉色繃緊,心情更是為之大壞,最終不可抑止地對越千秋低吼道:「父皇就我一個兒子,他為什麼非得考驗我不可?難不成就是因為晉王說的,帝王城府,乾綱獨斷,高深莫測?可我是他的兒子,他有什麼話不能直接對我說?」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5 09:41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一物降一物
        



    你小子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

    越千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小胖子,隨即實在是懶得和這小子廢話了,扭頭就走。

    盡管小胖子這些年來也算是收斂了不少,改正了不少,但從骨子裡來說,那就是個因為是獨一無二的皇子而被寵壞的家伙,獨占欲極強,一旦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就會做傻事。

    看看古往今來,但凡是獨子的皇帝,往往都有很嚴重的性格缺陷。作為獨子的漢安帝劉保,生母卑微,自己還被廢過,重新坐上皇位後就信賴閹宦和外戚,自己毫無作為。同是獨子的同治皇帝,生母是慈禧太後,結果不消說,這個被養殘的皇帝比光緒存在感還弱。

    要說性格和眼下的小胖子有那麼一丁點相似的,也許就是正德皇帝了。

    那個太過特立獨行,或者說太會玩的年輕天子,即便是最公正的評價者,也不能一口咬定說那就是明君,因為在用人上,正德也很符合他的性格,隨心所欲,結果信錯了人,身後又無子,死後連老娘和舅舅都被人欺負到死。

    然而,就算正德皇帝被人質疑過不是張皇後親生,好歹還有個母後擺在那裡,當年群臣都視其為嫡長子,所以才能這麼無所顧忌地玩,可小胖子呢?

    馮貴妃不明不白死了,外戚馮家已經都被貶到不知道那個犄角旮旯去了,死沒死都沒人在乎了。而小胖子真正的生母到底是不是北燕皇後現在還存疑。但最可怕的是,還不知道他是不是當今皇帝的兒子!如果不是皇帝一直都沒有其他兒子,小胖子早慘了!

    而越千秋那二話不說拂袖而去的舉動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在了小胖子的頭頂。

    他雖說和越千秋抬杠鬥嘴那是家常便飯,可心裡也知道,這個父皇默許認可的「朋友」,說話不好聽,揭短常打臉,可確確實實是為了他好,不像那些一面奉承他,一面在背後捅刀子的小人。如今越千秋連說話都懶得和他說了,豈不是認定了他剛剛那幼稚的舉動極其愚蠢?

    盡管心裡只覺得異常委屈,可小胖子還是本能地追上越千秋,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惡狠狠地叫道:「你有什麼話不能直接對我說,非得擺出這麼一副死樣子氣我?」

    我要能對你說,你哭都哭不出來,會發瘋的你信不信?

    越千秋回頭看了一眼小胖子,見他眼睛雖說紅得和瘋了的鬥牛似的,可揪著自己袖子的手微微顫抖,整個人分明是在竭力克制中,隨時可能再次爆發。他望了一眼那邊廂沒有貿然靠近過來的李崇明,最終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二話不說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小胖子的手腕,硬梆梆地撂下一句跟我走,直接就把小胖子給一把拖走了。

    看到小胖子毫無反抗能力地被越千秋帶走,跟過來的那些侍衛無不如蒙大赦,一時快走幾步到玄刀堂山門,在幾個弟子指引下去寄放馬匹,就沒有一個想要追著小胖子去刷一下忠心耿耿好印像,更沒有一個覺得如若不跟著,英王殿下會在今天這種人員混雜的場合遇險。

    今天的英王就仿佛隨時會炸,傷人傷己的爆竹,他們巴不得有個厲害人去鎮住他。

    而孫立被越千秋打發去其他客人那兒應酬,玄刀堂自然也就沒有身份足夠的人可以招待李崇明了。白不凡倒可以充當半個主人,可出身北地的白公子在金陵本來就和大多數貴公子們玩不到一塊去,對李崇明這種裝腔作勢的更是比小胖子還討厭,躲都來不及,哪會露面?

    於是,看見山門那邊空蕩蕩,除卻幾個普通弟子之外,再無旁人,李崇明縱使再會裝,只有十幾歲的他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憤恨。而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人就更是面色一沉,直截了當地問道:「世子,莫非這越千秋從以前開始就對你這般無禮?」

    李崇明這才回過神來,他不用裝就是一臉憤憤然的樣子,在馬上對著那中年人欠欠身說:「林先生,我在這金陵城裡就仿佛是一個外人,有些人會對我客氣恭敬,可那也只是做給人看的;也有些人根本就對我熟視無睹,連做給外人看都不願意。越千秋就是後者。」

    若是對旁人,李崇明怎麼都不會明明白白表露出心底的不滿,可眼前這位是嘉王府長史,父親最信賴的屬官,雖說是皇帝派去的官員,可也算是他半個老師,所以他知道訴苦非但無妨,還說不定能讓對方替自己出一下頭。

    而他深知林長史這種人最討厭的是什麼,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不過也是難怪,越千秋和四叔從小相識,外人認為他們常常在皇上面前互相攻譖,仿佛是死對頭,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們根本就是一個鼻孔出氣,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不過是做給外人看而已。」

    見林長史果然眉頭大皺,他就輕描淡寫地說:「也不知道他們這般做作,到底是何居心。」

    「多虧了世子觀察細致,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林長史眼神有些閃爍,對於英王李易銘和越千秋的關系,初來乍到的他確實認識不夠,可親眼看到再加上李崇明這番話,足以讓他做出更深入的判斷。轉瞬間,他就決定修正今日的計劃,讓原本准備好的一擊能夠更完美。

    而拖走小胖子的越千秋並不指望區區當頭棒喝能夠把小胖子給打醒。小胖子不像是從小被寵壞的十二公主,他早就能夠面對現實,之所以還是常常露出暴戾衝動的一面,那是因為性格使然,忍不住而已。可是,今天可能會發生無數事情,他可不希望小胖子給他掉鏈子。

    所以,到了僻靜處,他直接伸出了三根手指頭:「第一,皇上是你父皇沒錯,但先君後父,這麼大的家業要交給下一代,別說一點點考驗了,就算一日三考那都是輕的。你是唯一的兒子沒錯,但嘉王那也是曾經作為養子上過宗譜玉牒的,一天沒除名就管用一天。」

    「第二,揚州程氏滅門慘案是令人發指,但和你一個皇子有什麼關系?程芊芊和你現在有一毛錢關系嗎?既然沒有,那就只是聖天子治下的一樁大案,縱使有什麼線索,那也是刑提領,總捕司追查,下頭分司全力以赴,沒個書證物證擺在你面前,你急什麼急?」

    「第三……」越千秋這才頓了一頓,聲音一下子壓得極輕,「李崇明在你面前一直都裝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委屈小媳婦,剛剛那情形落在別人眼中,回頭眾口鑠金會怎麼說你?還沒當上太子就欺負侄兒,將來會怎麼樣?我記得,當初漢時栗姬就因為眼看景帝要死了,對於景帝善待其他姬妾兒女的要求不屑一顧,下場可是母廢子死。」

    「我沒欺負……」小胖子聽到最後一條時方才猛地炸了,可是,看見越千秋那似笑非笑的臉,他立時把下半截辯解吞了回去,惡狠狠地掄拳砸向了旁邊的樹。結果,他都還沒砸著東西呢,手腕就被越千秋一把給抓住了。

    「你砸到玄刀堂的花花草草我不怕,別一個反震砸傷了自己,回頭我對皇上不好交待。」越千秋見小胖子臉色越發不爽,他就松開了手,笑吟吟地說,「如果想要砸樹卻手不受傷的本事,你不妨去向師父好好學學。今時不比昨日,他應該挺樂意教你的。」

    小胖子本來是滿腔怒火被硬生生壓下,想要宣泄又不得其法,隨時可能會一個不好炸開來,可聽到越千秋這匪夷所思的建議,他那怒火卻瞬間轉變成了興奮。

    要知道,他當初就曾經想要求嚴詡來教他,卻被東陽長公主和嚴詡母子拒絕,哪怕後來馮貴妃死了也沒能改變此事,可如今,越千秋卻說嚴詡願意了?

    他連聲音都有些變了,急不可待地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去試試。」越千秋笑著眨了眨眼睛,眼神頗有蠱惑,「私底下去提,難道你還怕丟臉?」

    小胖子在別人那兒挺要面子,可在某幾個人面前,他卻是早就退化成‘面子值幾個錢’的原始狀態,所以頃刻之間就笑了起來,從善如流地說:「好,我聽你的!」

    「那走吧,長公主和晉王都來了。」解決了一顆定時炸彈,越千秋自然如釋重負,「長公主帶了金燦燦,晉王帶了裴寶兒,你注意點別被人撩撥就好,凡事看著那兩位,反正一個是你姑姑,另一個你當他是舅舅,別和他們唱對台戲就行。」

    小胖子見越千秋說完就轉身在前面領路,他猶豫了一下,突然出聲問道:「如果他們兩個唱對台戲怎麼辦?」

    越千秋頓時腳下一滯,整個人都有點僵。他當然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只是本能地不想去面對那樣的麻煩而已。

    他躊躇了片刻,最終誠懇地說:「那你可以先不去見他們,在玄刀堂裡四處瞎逛直到皇上來,到時候凡事跟著皇上的步調就行。但缺點是萬一李崇明直接跑過去,特意避開的你就會顯得比較沒擔當。」

    這話對於小胖子來說,簡直不啻為在他背後狠狠推動了一把,當下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去,如果姑姑和晉王舅舅真的有什麼衝突,我自然會努力調停的!」

    你有這樣的擔當我就放心了……

    越千秋在心裡說了一聲謝天謝地,卻是一點都沒去設想小胖子怎麼當這麼個和事佬。他把人送到地頭,眼看人進去就感覺送掉了一個包袱,剛擦了一把汗之後,他就只見門簾一動。差點以為是小胖子去而復返,等發現出來的是孫立,頓時按著胸口舒了一口氣。

    他剛想嘀咕差點被你嚇死,隨即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孫立在這兒,那麼山門口迎賓的人眼下是誰?沒有!要知道李崇明剛剛可是和小胖子同行的,不會因為他的怠慢被氣走了吧?說實話如果氣走那就好了,怕就怕李崇明隱忍了下來,那就反而更麻煩了。

    因為這就證明了今日想要搞點事情出來的人,不只是蕭敬先提醒過的裴旭,還有嘉王府的人!

    想到這裡,越千秋也顧不得對孫立說什麼,轉身拔腿就跑。當他來到山門時,卻只見戴展寧正在和李崇明說話。隨著年紀漸長,面容依舊秀美宛若女子,行事卻越發從容不迫的戴展寧遠遠望著分明應付裕如,以至於越千秋都想趁機溜之大吉,讓戴展寧去出頭算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發現,戴展寧正正好好遮擋了李崇明的視線,可李崇明旁邊一個身穿襕衫的中年儒雅文士卻突然把視線投向了他。

    四目交擊之間,他清清楚楚地察覺到了對方那毫不掩飾的敵意。他立刻在腦海中把從前知道的,李崇明身邊的那些人迅速過了一遍,卻發現沒人對得上號。

    正因為如此,原本就警惕的越千秋越發認定嘉王府這些人此來不懷好意。當他剛剛好來到李崇明這一行人面前時,還不等他開口打招呼,就只聽山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一騎絕塵而來的劉方圓就映入了眼簾。

    「大師兄,咦,寧哥也在?皇上來了!嚴師叔從旁護衛,武英館的兄弟姐妹們都在,聽說三位相爺也一塊來了,還有杜前輩和武德司的人!」

    劉方圓這番話並沒有太多條理,但至少該通報的訊息已經全部到位。而戴展寧再也顧不得敷衍李崇明這些嘉王府的人,一個箭步朝著劉方圓迎了上去,趁著其勒馬停下時一把拽住韁繩,疾言厲色地質問道:「皇上來你怎麼不留著做前導?隨便派兩個人來報信不就行了?」

    劉方圓先是一愣,隨即就意識到自己舍本逐末了,登時後悔地直砸腦袋。

    就在這時候,他就聽到了越千秋的聲音:「師父這個掌門親自跟著就夠了,阿圓在與不在沒什麼要緊的。皇上顯然是要給大伙一個意外驚喜,可咱們也不能真的大剌剌連迎接都沒有。這兒就交給阿寧你了,我去安排一下四周的防戍,阿圓你去通知各位賓客到此迎接。」

    見越千秋說完話就走,劉方圓又是高聲答應後一躍下馬,追著越千秋就去了,戴展寧一愣之後,就意識到自己竟是被人拋下來頂缸,登時氣得罵了一聲狡猾。罵歸罵,他還不得不端著一張溫文和煦的臉再次來到了李崇明跟前。

    可還不等他開口說話,之前李崇明介紹是林先生的那位中年文士就冷著臉問道:「我家世子特意前來觀禮,玄刀堂就沒有對等的人接待嗎?」

    戴展寧只是面相看上去猶如文靜秀美的少女,但脾氣火爆的劉方圓卻被他制得死死的,他素來遵循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不敬我,我就無視你的原則。此時此刻,他看也不看林先生,笑容可掬地對李崇明拱了拱手。

    「今日貴客盈門,除卻掌門師叔陪著的皇上和三位相爺,大師兄要去督察各處防戍,眼下就連長公主、英王、晉王都沒人陪,我是玄刀堂這一輩的二師兄,嘉王世子您身邊這位林先生既然覺得我不配接待您,那麼莫非是希望掌門師叔拋下皇上,大師兄也不用去勞心勞力安排各處守衛,只專心接待您一個人?」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8-2-5 09: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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