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67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25 09:47
第六百五十章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小胖子對蕭敬先的那種親近,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今天會過來湊熱鬧的,不是和越千秋關系最好的那批人,就是渾身消息一點就動的那種聰明人,所以此時聽了越千秋這話,誰都不會當成是他死鴨子嘴硬不承認。

    就連蕭敬先,也不禁笑著說:「我真不知道是該說英王殿下周到,還是說他這手伸得太長。要知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可不是他的好日子。等回頭見到他,我謝過之後,可要好好問一問,他到底是打哪兒問出來的消息。」

    「那就隨便你了。」越千秋滿不在乎地嘿然一笑,眼睛卻始終留神著蕭敬先的反應,見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懊惱之類的負面情緒,仿佛真的不知道小胖子並非僅僅送禮物來,其實已經親自到場,是被他攔回去的,他不禁在心裡嘆了一聲。

    真不知道把這家伙從北燕帶過來是福是禍……

    眼看人差不多到齊了,蕭敬先就似笑非笑地站起身:「好了,你們這時候跑過來,毫無疑問是想在我這吃個兩頓,那就開宴吧。下午我依舊是請了現如今名聲顯赫的德天社,熱鬧一番後晚上再吃一頓,這就算是禮成了……真不知道今天是我大喜,還是你們大喜!」

    聽到這話,底下的少年們不禁都哄笑了起來。等到下人們魚貫進來,重新設席安座上菜,竟不是團團圍坐,而是一人一幾,每人面前從六角梅花攢盒到高腳碟子,各式各樣的小碗盤,在小幾上擺得那叫一個琳琅滿目。第一次經歷這種分席制的幾個少年不禁都有些發愣。

    平常那種團團圍坐一桌吃的是熱鬧,越千秋推崇的自助餐吃的是自由隨性管飽,而現在這種卻是別樣的精致奢華,光是菜肴盛器,哪怕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不菲的價值。

    越千秋轉動著手中那小酒盅,便忍不住挑眉說道:「這白瓷居然還是刻花的,晉王殿下你可真大方,我們二三十人每人一套就是幾十套,砸一個杯子就是一個小官一個月的俸祿。」

    他這一說,本來就有些好奇的少年們也忍不住欣賞起那分明整套的瓷器來,一時連吃飯喝酒都忘了。蕭敬先見狀便無所謂地說:「這都是寶兒從庫房裡翻出來的,今天這菜色和用具都是她親自挑選擬定,你們要覺著好,是她的功勞,覺著不好,那也是她的責任。」

    越千秋一看今天這頓飯和蕭敬先明顯風格不符,就知道那是誰的手筆,如今見蕭敬先果然承認了,他哂然一笑,心想蕭敬先還真是放手不管,任由裴寶兒把自己當成女主人似的張羅。可這是人家的內務,不關他什麼事,所以他掃了一眼桌上菜色就舉杯敬了蕭敬先。

    「恭喜晉王殿下,從此之後就不是孤家寡人了。」一句脫單的祝福之後,他就笑眯眯地說,「還請日後做什麼事的時候,別忘了你身後還有一個在等著你的人,在倚靠你的人。這廣闊天空你哪裡都去得,可人家卻只有一個你。」

    「好!」小猴子也不管聽懂還是沒聽懂,第一個起哄似的附和了一聲,見其他人全都沒說話,而蕭敬先則是看著自己,他不禁有些訕訕的,慌忙支支吾吾地說,「我就是覺得……覺得越九哥真的挺懂女人的!」

    此話一出,越千秋差點沒被這個豬隊友給氣死。果然,本該琢磨他這話的蕭敬先在那哈哈大笑,而其他人則是一副恍然大悟狀,如慶豐年這般穩重的則是干咳一聲避開目光,一副我回頭絕對不會告訴那些姑娘們的表情。於是,越千秋只能惡狠狠去瞪那個闖禍的小子。

    裴寶兒今天一點都沒有作為新娘子的實感,此時正呆在後院自己的屋子裡分派著前頭的雜事。對於只來了這麼一些既談不上重要,也談不上顯赫的客人,湊熱鬧比賀喜的成分更多,她並沒有什麼失望,畢竟,從她寧可呆在晉王府不回家的那一刻,就已經預料到這種結果了。

    親王娶妃自然有各種各樣繁復的程序,文武百官不管情願不情願,禮物總是要送的,代表也是要派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冷冷清清。可納側不同,別說請客,能自家擺一桌已經算是很重視了,畢竟她也只是個沒名分的側室。

    正因為如此,越千秋竟然來了,她不禁有些驚喜。而當侍女進來,笑吟吟轉述了越千秋給蕭敬先敬酒時說的那番話,她就更是喜上眉梢了。不論如何,這王府沒有女主人,而且看蕭敬先的行事做派,恐怕日後也不會有王妃,那麼,形式上的不完滿又有什麼關系?

    「去吩咐廚房,把早就准備好的鮑翅羹送上去。」

    盡管之前裴寶兒還不算正式過門,但因為蕭敬先這幾天徹底把王府內務交給了她,因此侍女們也好,侍衛也好,態度較之從前簡直是天差地別。此時見那侍女恭恭敬敬答應一聲離去,裴寶兒想起下午要來的那個戲班子德天社正是往日裴家常常請的,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終於擺脫了從前那個家!今後不管好壞,那總是她自己選擇的生活,只要她頭腦清醒,擺正位置,為蕭敬先料理好現在這個家,總不至於比嫁個老頭子更糟糕!

    越千秋一貫不大喜歡聽戲,因此當酒足飯飽吃過午飯,之前那次蕭敬先大手筆請客時請過來的德天社過來唱戲,他便老大不客氣地向蕭敬先借客房說要歇午覺。

    對於他這樣不給面子的憊懶行徑,過來請按的班主尚雲兒卻不敢有什麼怨言,可蕭敬先卻沒立刻答應,反而說出了另外一番話。

    「千秋,你昨天在玄刀堂對著裴旭可是說過,當年的金枝記在金陵城一度沸沸揚揚,如果再來一出君子記,說不定也會膾炙人口。現如今德天社的尚雲兒在這裡,你何不和他交流交流,看看這一出君子記怎麼寫?」

    越千秋沒想到蕭敬先真的還記住這一茬了,微微一愣就沒好氣地說:「就算裴旭不把裴寶兒當女兒,你也懶得要這個岳父,可那一出戲真的傳唱出去,那可不比金枝記的影響小。這又不關我的事,你要來這麼一出君子記滿城傳唱,可以自己和尚班主商量,我可不摻和。」

    「也就是說,哪怕我用君子記這三個字,你也不在乎?」

    「你要用就用吧。」越千秋昨天也只不過是用君子記三個字來諷刺裴旭這個偽君子,在場聽到的人很不少,見蕭敬先擺明了要拖自己下水,他也不生氣,隨口答應之後就冷笑道,「這一出戲只怕能炸出一群暴跳如雷的偽君子,你可千萬得把德天社罩住了。」

    尚雲兒聽得心裡直發毛,有心想推脫,可越千秋揚長而去,蕭敬先卻沒讓他走,他不禁彎腰控背,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只希望蕭敬先能改主意放他一馬。然而,他只看到蕭敬先衝著自己勾了勾手指頭,只能硬著頭皮又上前了兩步

    「晉王殿下……」

    「千秋這個人,嘴硬心軟,他說得沒錯,有些戲一旦被人說影射,寫戲的人固然會被人踩得永世不能翻身,唱戲的人一樣會倒霉,輕則被人藥了嗓子,重則打斷腿甚至連命都沒有。我這個人雖說心狠手辣,但還不至於坑自己人。」

    說這話的時候,蕭敬先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初從北燕脫身的時候,是怎麼把某些親信和侍衛給全都丟下的。而尚雲兒自然不知道此中關節,見蕭敬先說這話的時候,那臉色好像頗為誠懇,他稍稍松了一口氣,可心裡還是有些苦澀。

    只不過是被請去唱過一天的戲而已,怎麼就成了自己人?

    奈何尚雲兒還沒法撇清關系,只能唯唯諾諾地嗯了一聲。而緊跟著,他就只見蕭敬先右手一揚,一道金光飛了過來。看清楚不是凶器的他連忙伸手接過,見這赫然是一錠金子,掂分量少說也有四五兩重,他卻不覺得高興,反而被這份打賞給弄得心裡發毛。

    「戲我親自寫,你回頭給我挑最好的角兒演。只要肯出力,從上到下,每人五百貫,至於日後登不了台又或者其他,那也不用擔心,我養著你們。晉王府裡空屋子多了,容留你們一個德天社幾十號人,那還不成問題。」

    哪怕尚雲兒真的不那麼情願,可也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當下只能滿心不安地答應了下來,就連袖子裡這一錠至少值個幾十貫的黃金都給不了視財如命的他幾分安心。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當他退出去之後找到班裡眾人一說,收獲的卻是一片贊同聲。

    「班主,那可是好事啊!別看晉王是北燕那邊過來的,可皇上和英王都顯然很器重他。他又不是某些有變態嗜好的家伙,給錢又大方,咱們日後有人養,那不是再好不過嗎?」

    「就是,得罪什麼達官顯貴又怎麼樣?咱們這種下九流的戲子,就是再小心翼翼伺候著,有時候也免不了要得罪那些官兒。從前慶雲社之所以會倒,還不是因為台柱子紅官一不小心口無遮攔,得罪了一個區區四品官?否則也不至於被班主您,呃……班主我不是故意的……」

    盡管自己的過去被人無意中又揭了一次,但尚雲兒搖搖手表示不以為意之後,卻是意識到自己當年自立門戶,這些年也沒少做某些不光彩的事,手上哪怕不曾親自沾血,可也不干淨,蕭敬先之前就能摸得清清楚楚,如今要推搪,人家把舊賬一翻,他遲早倒霉。

    當下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說:「既然你們都認為不妨從了晉王殿下,那就這樣吧。這一出新戲叫什麼君子記,晉王殿下說是他親自寫……只聽君子兩個字,你們就應該知道大略怎麼回事了,這恐怕得罪的人非同小可,大家都有個心理准備。」

    屋頂上偷聽的越千秋打了個呵欠,沒理會巡行侍衛明明看見他卻還裝成沒看到,縱身一躍從屋頂後方下來,隨即就沒事人似的偷溜了。

    昨天晚上被請去西安門樓賞燈,他是扎扎實實吹了一個多時辰的冷風,再加上前一天晚上也睡眠嚴重不足,這會兒說要睡午覺還真不是假話。

    因此,蕭敬先剛剛既然沒給他安排客房,他就自顧自地找到了上一次和小胖子留宿晉王府時,他過夜的地方。一推門進去,見屋子裡暖和得很,陳設整潔雅致,到床邊一看,鋪蓋明顯都是新換上的,他就老大不客氣地轉身回去下門閂鎖門,扒了外衣蹬掉鞋子倒頭就睡。

    他是真的又累又倦,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最後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還以為現在是一大早,自己在親親居的寢室床上,等到發現四周一片昏暗,眯縫眼睛四下裡一看,又看到陳設不對,再仔細一想,他方才有些頭疼地看著窗外。

    之前他好像是在晉王府偷懶睡午覺呢……

    即便隔著一層高麗紙,可白天黑夜的分別他還是很清楚的。毫無疑問,蕭敬先的新婚之夜姑且就把人納側當成新婚好了他竟然借宿在了這座晉王府!雖然他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時辰,可至少已經入夜了,就不知道其他客人都走了沒有。

    一骨碌起身穿了衣裳和鞋子,他四下裡一看發現有妝台,連忙過去整理了一下剛剛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這才趕緊竄到門口一把拉開門閂開門。然而,在打開門的一瞬間,他就看到外頭守著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影叔?」

    「睡得不錯吧?」越影看著瞠目結舌的越千秋,一時莞爾。只不過,那一絲生動的表情一閃即逝,緊跟著他便依舊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老太爺見你過了亥時還不見回來,就讓我過來看看。結果,你那些小伙伴說你吃過午飯就不知道溜哪去了,可門口都說沒見你走。好在晉王給我指了個方向,我過來之後就聽到你那響成什麼似的呼嚕。」

    越千秋頓時略窘,可越影那是見過他各種狼狽樣子的人,他只能抱屈道:「前天晚上幾乎沒睡,昨天晚上也睡得不足,我都快累死了。」

    「要不然我早就撥開門閂進去把你拎出來了。」越影不由分說地轉過身去,沉聲說道,「走吧,剛剛出來的消息,二月初一大朝會,皇上將冊封英王殿下為太子。」

    小胖子這下是真的要轉正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26 09:36
第六百五十一章 訓兒教子



    論理元宵已經過了,漫長的春節也算是告一段落,又不像過節似的需要燈火通明圖個喜慶,可正月十六這天深夜,越家卻一反常態地各處都亮著燈。各院的下人安靜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全都在側耳傾聽鶴鳴軒那兒的動靜。

    沒錯,在這大晚上的時候,正月十五賞燈過後就留在宮中輪值未歸,今天也是戌時過後才回來的越老太爺,把所有兒子媳婦都給叫到了鶴鳴軒。

    二太太和三太太昨天晚上各自帶了兒女去和娘家人一同賞燈,回家之後就得知了朝雲樓下的那一場紛爭,一時又氣又恨又怕。兩人被各自的丈夫訓得灰頭土臉,提心吊膽了一整夜卻沒見公公回來,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沒想到眼下還是逃不過這一關。

    盡管越老太爺在她們到齊之後,說話不鹹不淡,壓根不提昨夜那檔子事,可二太太和三太太到底惦記了一天一夜,心想長痛不如短痛,好容易瞅著越老太爺那雲裡霧裡似的話出現了一個空檔,二太太便出聲說道:「老太爺,昨天大嫂帶著四弟妹去朝雲樓賞燈……」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越老太爺微微揚起手,意識到公公不想聽這個,她到了嘴邊的解釋和辯解頓時堵在了那兒。

    然而,三太太卻不像嫂子那樣有眼色,誤以為二太太是在等著自己幫腔,連忙跟著說道:「我和二嫂是因為和娘家早有約沒去,那鬧事的人卻硬栽在我們身上,實在可恨……」

    三老爺眼見越老太爺眉頭微皺,分明有些不耐煩了,慌忙開口阻止道:「爹又沒問你這個,你在這自顧自胡說八道什麼!已經丟人現眼了,你還嫌不夠嗎?」

    被丈夫一吼,三太太滿腔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瞬間爆發了出來:「我哪裡說錯了?好好的元宵佳節,我和家裡兄嫂侄兒侄女熱熱鬧鬧過節,怎會料到被人中傷!我和四弟妹雖說不像大嫂和她那樣親近,可她回來之後,我也沒少關照送東西,怎麼就成我瞧不起她了?」

    「都是越家的媳婦,我就算再有什麼怨氣,至於叫外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叫大嚷說她的不是嗎?那分明是栽贓陷害,卑鄙無恥!」

    三老爺見妻子一說還沒個完了,再不制止很可能真會說出什麼難以挽回的話來,登時怒不可遏,一把拽住三太太的手腕喝道:「我看你才是瘋了!說夠了嗎?說夠了就跟我回去,都是兒女雙全,娶兒媳婦的人了,也不知道給他們做個表率……」

    見三兒子拖著三兒媳就往外走,越老太爺這才放下了手裡的茶盅,不緊不慢地說:「我說了讓誰走嗎?」

    三老爺邁出去的步子頓時收了回來。他不安地回頭偷瞥了越老太爺一眼,見老父親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越發心中不安,連忙拉著眼睛紅紅的三太太回到了原位,自己松開手後瞪了她一眼,這才誠惶誠恐地上前跪了下來。

    「爹,都是兒子管束無方……」

    「你給我滾一邊去!」

    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斥了一句,見三老爺渾身一抖,耷拉了腦袋站起身退回去,他這才沒好氣地說:「我這還沒提昨晚上的事情呢,你們就一個比一個委屈,爭先恐後掏心掏肺,指量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小心思?都放心,那事兒不是家務事,嚴詡的玄龍司管,我不管。」

    越老太爺一句我不管,非但沒能讓二房三房兩對夫妻安心,反而讓他們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嚴詡和越小四那是鐵哥們,又是越千秋的師父,胳膊肘往裡拐是肯定的。如果真的讓他瞎掰扯出什麼來,他們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就在他們慌忙想要自辯的時候,卻只見越老太爺輕輕拍了兩記扶手,淡淡地說:「不過凡事有利有弊,老四媳婦兒的事也不能瞞著人一輩子,如今既然鬧大了,昨天晚上皇上又見過她,大約這兩天就會有旨意下來,給她正了名分,就不勞你們操心了。」

    這名分兩個字,二老爺和三老爺總覺得越老太爺那是若有所指,一時魂不附體。要知道,越小四當年負氣逃婚離家出走,其中也頗有他們在背後的小手段。

    至於二太太和三太太,想到的卻是四弟妹竟然能面見皇帝,對此又羨慕又妒忌,可給她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能唯唯諾諾連聲應是。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一旁沒吭聲的越大老爺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爹,那是等到四弟妹的事情水落石出,再宴請兩位相爺夫人嗎?」

    越老太爺剛剛完全忘了自己當初誇下的海口,此時聽長子一提,他就眼睛一亮,立刻一拍大腿道;「誰說的,當然是立馬就請!最好是讓她們親眼見證一下,那才熱鬧!」

    大太太見公公竟然是犯了小孩子的炫耀脾氣,一時忍俊不禁,連忙拉著平安公主道:「那就按照老太爺說的辦吧,到時候我會幫襯著四弟妹,就和之前那次小宴一樣,就在清芬館招待客人如何?如果老太爺說好,回頭我就去寫帖子。」

    「嗯,就後天。」越老太爺蠻不講理地說,「我明天親自去和那兩個說,不來也得來。」

    這就是純粹胡攪蠻纏了,大老爺是知道越老太爺那性格的,自然不會試圖攔著這位老爺子,只能附和著說了兩句,大太太卻輕輕拉了拉平安公主的袖子。直到這時候,剛剛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平安公主才回過神來,卻是一個激靈開口問道:「千秋怎麼還沒回來?」

    意識到這是在鶴鳴軒,周圍還有一大堆人,她頓時有些赧顏:「之前爹叫我過來的時候,諾諾還在那一個勁念叨。就算去晉王府湊熱鬧,這麼晚了,他總不至於還去鬧洞房吧?」

    「他哪有力氣鬧洞房,人家看戲喝酒鬧騰了一下午,他在晉王府睡得人事不知。」

    隨著這話,外頭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緊跟著門一開,卻是越千秋一個趔趄進了屋子,每個人都看見了他背後那雙輕推的手。盡管那個人一晃而過,但就和他說出來的那句話一樣,在越家,沒有人能忽略這個影子的強大存在感,哪怕他大多數時候不喜歡在人前出現。

    而越千秋站穩之後,見除卻越老太爺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注視著自己……的背後,就連平安公主也是滿臉好奇,對此習以為常的他聳了聳肩,這才大步走到越老太爺跟前,笑嘻嘻地開口說:「爺爺,我回來啦。」

    「你還知道回來!要不是我叫小影去接你,你准備在晉王府呆到明天一大早?難不成你還打算一大早讓蕭敬先帶著裴寶兒倒過來見你?」

    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指著越千秋的鼻子數落,見他揉了揉鼻子下頭的軟肉,嘀咕說只不過是一時睡迷了,他著實對這憊懶的小子無可奈何,只能作勢一腳踢去:「你娘和諾諾都操心了一晚上,心想怎麼就人沒影了,快過去給她賠不是!」

    等到越千秋立刻精神抖擻地過去了,平安公主卻是一句都沒說他,只點點頭就把人拉到身後,一副母雞護崽的樣子,越老太爺不禁暗想是得把越小四弄回來降伏這小子了,否則就憑他如今的心力,壓根沒工夫時時刻刻盯著這一不留神就惹事的小孫兒。

    小小的插曲過後,越老太爺就沉聲說道:「皇上不日就要立儲了,你們都各自約束著兒孫和下人,不要惹是生非。被人毀謗固然是無妄之災,你們自己想想,無風不起浪,要不是在那瞎打聽,至於讓人鑽這麼一個空子?有什麼心思少瞎琢磨,直接來問我!」

    二房和三房兩對夫妻頓時面如土色,暗自叫苦。您老人家這麼強勢,就算我們滿腹疑問,又怎麼敢問您?可被這樣的老爺子壓制慣了,見大老爺和大太太畢恭畢敬答應,四房那對便宜母子亦是隨隨便便就點了頭,他們也只能苦著臉應了下來。

    「明白了就都回去,有些事別讓我一遍一遍地說,我也一把年紀了,沒工夫一遍遍重復。哪天我雙腳一蹬去見你們娘的時候,隨便你們鬧家務鬧到應天府去!」見兒子媳婦們這才面色遽變,紛紛要跪,越老太爺沒好氣地一捶扶手,「收起這一套,走走走,看得我心煩!」

    平安公主二話不說拉起越千秋就行禮告退,他們這一走,三老爺一把拽著妻子趕緊溜之大吉,二老爺也不敢多停留挨罵,連忙和二太太強打笑臉緊隨其後退下。而大太太卻是巋然不動,等人都走了之後,見大老爺也沒挪動,她就主動過去重新掩上了門。

    當她走回原位時,越老太爺不禁咳嗽道:「外頭有小影呢,哪用你親自去。」

    大太太雙手攏在身前微微屈了屈膝,因笑道:「平日他也不知道幫了您多少,這大晚上的還走了一趟把千秋給帶了回來,這點舉手之勞的小事我順手做了就是,您還和我客氣?」

    越老太爺被長媳這貼心話說得眉開眼笑,剛剛那點壞心情也就煙消雲散了。他看著侍立一旁一本正經的長子,心想人和越小四還真是兩個極端,微微出了一會神就開口說道:「皇上冊立太子這件事,是被北燕皇帝倒逼的,當然,也是被那個林芝寧給逼得不得不下定決心。雖說已經給英王選了幾個老師,有蕭敬先,也有林芝寧,但太子詹事卻還沒人選。」

    如果越千秋在這兒,絕對會不無嘀咕地想,這還不簡單,宰相兼任不就行了嗎?

    可大吳沒那個規矩,如宰相這樣位於百官的大臣來兼任太子詹事,那是不可能的,就連尚書兼任太子詹事都嫌官太大。甚至在大多數時候有太子的時候,太子詹事大多數也只是鴻臚卿又或者大理寺卿在遷轉時的一個暫時停留的台階。

    然而,越大老爺卻不覺得父親特意和自己說起這件事,只是授意他接下太子詹事這個位子,過渡一下就去出任別的職務。他有些難以置信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字斟句酌地問道:「爹從前不是……並不想讓越家靠近英王的嗎?」

    「我現在也不想。」越老太爺說著臉就黑了,「千秋算是提點過那小胖子很多次了,人雖說比最初像樣了很多,可將來能不能成為明君還很不好說。就算皇上真的立太子,我本來也不想讓越家和他靠得太近。可皇上親口對我提此事,還讓余建中的兒子也在詹事府掛個名。」

    盡管平日對任何事情都顯得頗為淡定,但此時越老太爺卻顯得和平常人家望子成龍的父親一樣煩躁:「你雖說不像小四那樣靈活機變,可沉穩大度卻比他強,我沒指望你去當宰相,頂了天當個尚書,然後穩穩當當退下來扶持第三代,憑你家媳婦教子教孫的本事,越家這底蘊就差不多有了。那死小胖子是個心性不定的,萬一捅婁子你就得頂缸。」

    更何況,越千秋已經對他說了之前蕭卿卿和皇帝以及東陽長公主的那番話,那小子是不是皇帝的兒子都吃不准,縱使皇帝現在下定決心,可萬一有什麼變化怎麼辦?他現在唯一遺憾的是,當初撿了越千秋之後為什麼沒直接送到皇帝面前,只是對皇帝略點了點其中名堂。

    反正都說不清楚血緣了,千秋縱使一萬個會闖禍,可比小胖子還是強點兒的!當然,真要是小胖子和千秋調換一下,估計也不知道多少大臣會被那小子氣死……

    越大老爺看了一眼先是驚愕隨即又鎮定下來的妻子,最終對心煩意亂的越老太爺深深一揖道:「爹,兒子知道你的一片苦心。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接受便是。雖說我的兒子孫子都不是我教出來的,約束英王也絕不容易,但如果我都不能做,那天底下也幾乎沒人做得好了。」

    扶了平安公主回到親親居,越千秋正要送她進正房去安歇,卻突然只覺得一只手緊緊按住了他攙扶她胳膊的手。見平安公主並未側頭,那只手卻冰涼刺骨,他便低聲問道:「娘是在擔心爹?」

    「不只是他。」平安公主微微頓了一頓,隨即微微垂下了頭,「我這幾天右邊眼睛一直在跳,雖說我知道這是迷信,可聽到最近那麼多事情,總覺得有些難以放心……千秋,你爹有一件金絲混編的軟甲,想來越家也有類似的東西,你這幾天出門最好也穿一件防身。」

    她說著就側頭朝越千秋看去,認認真真地說:「一南一北幾乎先後冊立太子,卻都不能說完全是天子真心,而是為情勢所逼,這不是好兆頭,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27 09:52
第六百五十二章 武英館第一課



    元宵節過了,原本休息狀態的各大官府自然也進入了工作模式。而年假之後的國子監各大學堂,也同樣都開課上學了,武英館也不例外。於是,一手把武英館給建起來,自己卻撒手不管跑了一趟北燕的越千秋,總算是以學生的身份重新回到了此間。

    至於周宗主卸任理事長的事……越千秋表示自己很忙,死活拖著沒肯接手。反正他當不當這個理事長,大家也都把他當成領頭人,多不多這個名頭就無所謂了。有周大宗主去擔這個名義料理雜事,他坐享其成有什麼不好?

    好久沒有體驗這種學生時代的悠閑生活,之前忙著算計人玩和被人算計的越千秋,自然非常滿意,就連唾沫星子亂飛的那幾位教授,在他看來都是可愛的。畢竟,鑒於當年在鶴鳴軒長大,沒地方去只能看書看書再看書,幾乎能把書都背出來的經歷,他把底子打得很好。

    於是,幾個有心拿越九公子來立威的教授就慘了,在嘗試過幾次卻徒勞無功之後,他們全都放棄了去管這個動不動就能引經據典,長篇大論,比他們還能說的學生。最可氣的是,人常常能拿出點他們目前為止還沒看過的衛朝末年詩詞文章,把他們駁得啞口無言。

    而武英館的同學們平日裡只知道越千秋武藝不錯,至少能和甄容堪堪打個平手;口才不錯,經常把某些人擠兌得無地自容;腦子不錯,經常會有各種各樣的鬼主意;卻從來不知道越千秋竟然能把書倒背如流,能出口成章,一時看這位玄刀堂的新掌門有些高山仰止的感覺。

    這一天,當專門負責教授北燕官制形勢的蕭敬先進來時,課堂裡包括越千秋在內滿滿當當的學生們,目光全都不在這位武英館山長身上,而是在他後頭的某個人身上。

    而被這許多目光一盯,那人頓時神氣活現地昂首挺胸,點了點下巴道:「這裡是武英館,只講同學之禮,不講上下尊卑之禮。從今天開始,我隔天會過來,聽蕭先生和嚴先生講課,和大家當一回同學,還請大家不用多禮。」

    小胖子這位英王從前是在國子學那專門安排給皇族的一個班裡上課的,這一點武英館的少年們全都清楚,如今人突然跑來和他們做同學,人人都覺得匪夷所思,細想卻又理所當然地扭頭去看越千秋。

    在這九乘以九的課堂裡,早就空出了一個中央的位置。越千秋就正好在這中央的座位旁邊,此時見一個個人都在看他,他不禁干咳了一聲。

    「雖說英王殿下待人謙遜,但禮不可廢。」他說著就帶頭站起身來。於是,幾乎是一瞬間,少年少女們齊刷刷起身,動作整齊劃一地對小胖子做了一揖。

    盡管平日裡磕頭都沒少受過,可這一刻,小胖子竟是打心眼裡生出了一種莫名激動,竟是福至心靈一般拱手回禮。

    面對這和睦的一幕,蕭敬先不禁哈哈大笑:「好,兩邊都是有禮的。這關於北燕官制軍制的課現如今只有我一個人講,所以聽課的時候,難免男女混雜,一旦傳出去,外頭那些老夫子們難免說些不好聽的話,英王殿下還請千萬三緘其口。」

    「那是當然!」小胖子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下來,等目光蕭敬先一指那正中央的位置讓他去坐,他更是眼睛一亮,只覺得那樣的座位一直預留著實在是有心。他答應一聲快步走過去,路過越千秋身側時卻還忍不住低聲說道,「多謝你給我留的位子!」

    越千秋呵呵一笑,暗想這八十一個座位,六七十號學生,本來就還空著不少座,那當中一個位子實在是有點犯忌諱,不留給你留給誰?他輕輕一揚手,和所有人一塊,竟是隨著小胖子坐下的動作齊刷刷坐下。頃刻之間,課堂之內鴉雀無聲。

    第一次來這兒的小胖子不禁大為訝異。

    要知道,從前他在國子學上課,縱使老師規矩嚴格,可學生們身份尊貴,難免會有那麼一些交頭接耳的聲音,老師也不好多說什麼。他原本以為是蕭敬先立了森嚴的規矩,可見人始終笑眯眯的,說起北燕種種時隨手拈來,風趣幽默,他漸漸又覺得恐怕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一堂課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小胖子最初還是不是走神,漸漸就完全投入了進去,一點都沒有往日只覺得課長了就如坐針氈的感覺,等蕭敬先拍手表示已經結束的時候,他甚至還有些難以置信。

    這就……完了?上課居然能這麼輕松嗎?

    當蕭敬先出門時,他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追出去問個明白,可才剛按桌子一站,旁邊越千秋就過來了,毫不避嫌地說:「英小胖,中午的時候要不要去看殺人?」

    咦?小胖子跨出去的腳立時收了回來,一時瞪大了眼睛看著越千秋道:「武英館中午還能出去?」

    「武英館的課時不像國子學那麼長,也沒那麼枯燥,除卻經史詩詞之類的,其余都是很實用的東西,午休時間更是足足有一個時辰,足夠我們去看一趟熱鬧了。我早就包下了一個樓面最好的位子。怎麼樣,去不去看殺北燕秋狩司收買的那些官兒?」

    小胖子雖說兒時殘暴凶悍的時候把伺候的下人打到過吐血,鞭子抽大杖打那也是家常便飯,可這些年總算也修身養性了不少,哪怕那次被人行刺的時候見過殺人,砍頭這檔子事那還真沒見過。他猶豫了一下,見四周圍眾多人都看著他,還包括女孩子,登時就硬氣了起來。

    「去,大家一塊去!」都說砍頭不過頭點地,有什麼好怕的?

    一刻鐘的休息之後,大步進來的嚴詡頓時引來了一陣大大的驚嘆。

    和已經在這裡給學生們講了好一陣子北燕形勢的蕭敬先不同,嚴詡從北燕回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來充當先生。哪怕他允文允武,給越千秋當了多年的師父,可面對這麼多學生還是第一次,而眼下那一身戎裝,自然對身為武者們的少年具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這一身甲胄頭盔,實在是太帥氣,太威武了!

    就連小胖子,這一刻的反應竟然也和尋常少年們沒什麼兩樣。他極其羨慕地看著嚴詡,心裡很想也擁有這樣一套裝備,而嚴詡接下來說出的的話,卻讓他呆若木雞。

    「我穿這一身過來,不是說趕明兒就要打仗,而是為了演示。你們都是武者,日後大多數人都會進玄龍司,之前也都上過喬裝打扮偵查作戰之類的課,那麼,熟悉一下我大吳和北燕諸軍,從最底層的士卒到最上層的將軍都是怎麼一個服色,那就很要緊了。」

    小胖子本來還以為今天嚴詡穿這一身來會演示什麼精妙的戰陣,聽到這裡不禁傻了眼。接下來,他和同樣目瞪口呆的少年們充分見識了一下大吳諸軍的服飾。嚴詡竟是直截了當在角落裡加了一座屏風,扛了一個箱子進來。他一次次進去,一次次更換,每一次都會講解各種服飾、甲胄、頭盔的不同。其中,哪種等級能穿戴什麼樣的頭盔和甲胄,他講得最最詳細。

    臨到打算展示北燕那邊的將士穿戴時,他突然邪邪地一笑:「希望大家剛剛看得用心,記得也用心,否則,下一堂課一開始考試的時候,你們會有點麻煩。我一不會戒尺打手心,二不會關你們小黑屋,只會罰你們一件事。那就是……給我去秦淮河裡游一圈!」

    眼見下頭學生們頓時一片嘩然,嚴詡卻沒事人似的一揮手,自顧自地說:「下面演示的是北燕各軍的將士都穿什麼服色。大家可要記好,這是你們很多前輩在沒有得到正式官銜的情況下,無私搜集來的情報。而且還很可能因為北燕皇帝腦袋一拍上上下下換掉而失去作用。當然,你們也得同樣記好,我只穿一遍。」

    和其他那些瞪大眼睛開始死記硬背的同學們以及小胖子不同,越千秋當年在去北燕之前就曾經接受過這樣一番填鴨式教育,所以眼下他頗為悠閑。至於之前大吳的那些,嗯,他和秦家合作的印書坊現在還承接一部分皇家業務,所以會有大吳會典又或者會要之類的典籍,所以他對照著那些東西再看剛剛那一套套行頭,記得清清楚楚。

    當嚴詡這一堂課終於上完時,和剛剛蕭敬先下課時大家意猶未盡不同,這會兒少年們那是蜂擁而上圍著嚴詡,七嘴八舌問個不停。只有小胖子在起身之後微微一猶豫,隨即就看向了越千秋。他自然而然地湊了過去,低聲說道:「你都記住了吧?回頭寫成小抄,大家分享!」

    越千秋沒想到小胖子如此鬼靈精,微微一愣就呵呵一笑,滿口答應。果然,平日和煦可親的嚴詡這次擺出了一點都不肯通融的高冷範兒,一句戰場上沒有第二次為理由打發了少年們,繼而就直接一手搬起那沉重的箱子扛在肩頭,半點都沒有貴公子腔調地大步離開。

    這時候,小胖子才拍拍桌子,對那些沮喪至極的少年們說道:「大家別擔心,越小九都記住了!我已經和他說了,要他把辨識的要點都寫下來,回頭大家分享,絕對能順順利利過了嚴先生這一關!」

    小胖子這一說,片刻的寂靜之後,一時四面全都是叫好聲。他得意洋洋朝著喜出望外的眾人頷首致意,如果不知道,還以為出大力的是他。越千秋看著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懶得拆穿這小子是借此收買人心,當即站起身來。

    「時候不早,午時三刻就是開刀問斬,晚去了那就是人山人海,咱們趕緊走吧!」

    他這一招呼,眾人頓時忘了明天就要面對嚴詡的考試,爭先恐後地出了門。不消一會兒,武英館大門口就都是形形色色的坐騎被牽出來,其中除了周霽月等少數一二十人本來就有馬,其余的人那些馬匹都是到了武英館之後才得來的。

    坐騎的費用當然不算在之前越千秋向皇帝討要的辦學經費當中。

    越千秋幫葉廣漢當說客,從兵部要來了幾匹;蕭敬先這個有錢的山長贊助了十二匹;不在乎錢的嚴詡送了年歲有大有小,從小到大從宮裡順來的好些御馬;越千秋又利用在北燕敲骨吸髓弄來的錢和人參,又換來了不少。

    總而言之,如今的武英館馬廄裡養著七十多匹馬,人人都有坐騎,就連最初根本就不會騎馬的鐵騎會會主彭明的關門弟子小猴子,那也是在北燕之行歷練出一手好騎術之後,擁有了自己的馬。此刻,小胖子吩咐幾個侍衛微服夾在人群中,一大伙人便策馬呼嘯而去。

    正如同越千秋所說的,當來到刑場附近時,人流車流彙聚在一起,已經非常擁堵了。這年頭的官民百姓娛樂活動貧乏,看殺頭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年到頭少有的娛樂之一。更何況這種剛過了元宵就殺人,決不待時的場面,更是極其少有。

    而且,殺的是北燕諜探,在圍觀人眼中那就比尋常殺盜匪巨寇甚至殺人慣犯還要刺激。

    幾十匹馬要找地方安置並不容易,幸好越千秋在訂地方的時候,就早早瞅准了附近有一家車馬行。一行人把馬匹寄放之後,充分運用了武者靈活機動的特點,硬生生趕在午時之前成功擠進了那座市口極好的酒樓。

    雖說人人都稱得上飢腸轆轆,可上了三樓之後,大多數人都第一時間搶占有利地形,然後往刑場看去。只是一眼,小猴子就忍不住低聲嚷嚷道:「是劉……唔!」

    盡管小猴子意識到自己嘴快,第一時間捂住嘴再不做聲,可火眼金睛的並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至少,曾經被劉國鋒帶人攆在屁股後頭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劉方圓和戴展寧,和劉國鋒在紅月宮中相處了大半年的蕭京京,全都認出了那個披頭散發跪在地上的人。

    當然,天巧閣的那師兄弟三個更是人化成灰也能認出這位曾經最有希望成為掌門的師兄。

    既然有人認出來了,其他眼神不那麼好的,也漸漸察覺到了不對勁。一時間,剛剛興致勃勃的少男少女們漸漸安靜了下來。心腸頗有些軟的人還忍不住回頭看越千秋。

    而這位召集人來看殺頭,自己卻施施然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茶的九公子做出的應對,卻僅僅是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大家別忘了,甄容和群英會,當初是劉國鋒一手炮制出來的替罪羊。大家更別忘了,劉方圓和戴展寧,差點被人要了命。最重要的是,發現逃不掉就打算用同在紅月宮的海十三之命作為要挾,這種人渣活著只能是禍害。不過說到底,那位泄露機密的羅中書和其他幾位吃著朝廷俸祿卻賣消息給秋狩司的,那才是一定要殺了示眾的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28 10:09
第六百五十三章 劫法場
   



    按照一般的常理,正月殺人不祥,但這次處刑早就張貼了布告,道是處決一批裡通北燕的官場敗類,國之逆賊,在金陵城百姓這幾年來經歷了層出不窮的秋狩司作亂事件後,對此事自然拍手稱快,扶老攜幼來看殺人的不在少數。

    今天雖說是個大晴天,但正月裡的天氣恰是春寒料峭,七八個待處決的犯人跪在地上,不知是冷的,還是被嚇的,大多數顫抖得猶如篩糠,面上殊無血色。他們背上插著的犯由牌上寫著各自被處決的事由,其中少不得都有一條裡通北燕的罪名。

    其中,那位前中書舍人的罪名更是密密麻麻,以至於之前坐著刑車被押解到刑場時,腦袋上不知道被人砸了多少石塊,早已鼻青臉腫。

    而夾在這些人當中的劉國鋒,因為並非官僚,雖說也挨了兩下,但到底名不見經傳,刺客的形像總算要比其他人更好些,不過仍是灰頭土臉。然而,他心裡卻比誰都憤懣,從被擒之後到今天,他也不知道發過多少如果能逃出生天便殺盡仇人的毒誓,可如今渾身氣血被破,就算逃過一難也是廢人,他縱使再心志剛強,也已經接受了那個絕望的現實。

    至於會不會有人來救自己,他早就丟了這奢望。蕭卿卿不過是利用他。紅月宮的人如今正忙著洗白,痛恨他這個差點讓他們全軍覆沒的始作俑者還來不及,更不會管他死活;天巧閣的長輩們但使還對他稍有憐憫,就不會點破他全身氣血;至於群英會……

    劉國鋒竭力仰起頭來,希望能找到越千秋,那個把群英會搶過去變成自己的無恥小人。然而下一刻,後腦勺上就傳來了一股難以抗拒的大力,一只手重新將他的腦袋死死摁了下去。

    「都要死了,還東張西望干什麼!」

    劉國鋒瞬間心髒猛地一收縮,一股強烈的不甘油然而生。然而,雙手反綁,腳上還有沉重的鐐銬,四周圍是無數觀刑的百姓,哪怕真的有人劫法場,也難以脫逃,他不禁狠狠咬緊了牙關,一千個一萬個後悔之前做錯的某些事。

    當初被逐出師門的時候,他就不應該回紅月宮,而是應該第一時間逃去北燕的!徐長厚這個神弓門掌門尚且能在那兒飛黃騰達,更何況是他?

    還有甄容……他在拿甄容肩膀上那刺青引誘那位青城掌門弟子一步步入彀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甄容真的可能是北燕貴胄?如今人已經赫然是親王之尊了!

    如果他當初能下狠心,下狠心把圖案臨摹下來,然後在事情敗露後往自己肩膀上弄出這樣的刺青後逃往北燕,他是不是也能謀取到這樣的榮華富貴?

    「時辰已到……」

    隨著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劉國鋒只覺得身後陡然一輕。意識到犯由牌已經被人摘掉,一直都竭力克制著驚恐害怕之類負面情緒的他,此刻也終於不可抑止地顫抖了起來,尤其是當他察覺到某樣冰冷的東西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脖子後頭,分明是劊子手用那鬼頭刀進行什麼臨斬首前的儀式,他更是連心跳都幾乎停止了下來。

    頃刻之間,他就只聽四周圍傳來了極大的躁動,緊跟著,兩側傳來仿佛是雞被割破喉嚨似的的詭異叫聲,當幾滴溫熱的液體濺到臉上時,他想到曾經親手殺過的人,一時整個腦子都仿佛不會轉動了。

    哪怕聽到背後傳來一聲輪到你了,他以為自己會掙扎,可整個人已經完全僵硬了。就在他耳朵清清楚楚捕捉到那大刀揮下的風聲以及劊子手的呼吸聲時,他依稀察覺到身下仿佛突然傳來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緊跟著,他就只覺得身下猛地一空,整個人就這麼直接墜落了下去。

    他能聽到四周圍的驚叫和怒斥,以及破空追來的聲音,可明明應該緊張害怕的,他卻奇異般地鎮定了下來。都已經是在必死的境地了,竟然還能有人來救他,就憑這一點,他就算死了也還值得!可他固然想趁機掙扎逃跑,可手足被縛的他完全動彈不得,只能聽天由命。

    在一瞬間的墜落中,劉國鋒也不知道轉過多少念頭,須臾落地時,什麼都沒看清楚的他只覺得雙腳被人一把拉住,緊跟著就猶如死人似的被人猛拽進了旁邊一條烏漆抹黑的通道。由於被拖動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他只覺得渾身包括頭臉重重擦在地上和牆上,一時疼痛難忍。

    可在這種逃命的時候,他怎麼也不會抱怨對方的簡單粗暴,甚至擔心對方速度不夠快,追兵會進入他身後的通道。直到有人倒提著他的腳,把他往上拽去,他方才捕捉到了轟的一聲。剎那之間,他只覺得雙耳仿佛完全失聰,可隨之體悟到的事實卻讓他大喜過望。

    救他的人把地道給炸塌了!追兵不可能追上來了,他暫時安全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覺得頸側遭遇一下重擊,竟是什麼也不知道了。

    刑場之上突如其來的地陷,除了監斬官和那些維持秩序的將兵又驚又怒,觀刑的百姓一片嘩然,三樓觀刑的少年們也同樣大吃一驚

    尤其清清楚楚看到被一雙手拽下地洞的人赫然是劉國鋒,而監斬官已經第一個朝地洞口撲了進去的時候,越千秋更是忍不住拍案而起,衝著天巧閣那目瞪口呆的三個少年喝道:「趕快想一想,劉國鋒在你們天巧閣有沒有交好的師兄弟或長輩?最近他們下落如何?」

    見其他人瞬間鴉雀無聲,他知道自己心急了,只能惱火地低聲解釋道:「金陵城裡挖一條直通刑場的地道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直通他腳下?天巧閣雖說最擅長的是陷阱和各種機關巧器,而不是挖地洞,但難免別人會有聯想!不管是不是天巧閣干的,別人都很可能認定和你們有關。尤其是和劉國鋒有關的人一旦行蹤可疑,黑鍋不想背也得背!」

    越千秋都已經把話說到這麼清楚了,別說天巧閣那師兄弟三人,其他少年們也瞬間為之色變。剛剛倒是有人第一時間想要跳下去幫忙的,不過周霽月眼疾手快攔住了他們。

    此時,她也少不得解釋道:「今天隨行的應該都是三司的精銳,我們下去只會添亂。最重要的是,就算我們說是一片好心,也有人會誣賴我們,屆時背上不必要的嫌疑就麻煩了。」

    剛剛看著人頭落地正驚悸呢,誰曾想轉眼間就目睹了大吳幾乎難得一見的劫法場一幕,小胖子那張臉是瞬間由白轉黑。此時見越千秋和周霽月先後解釋了一番,他正忍不住想說話,卻只見越千秋衝他擠了擠眼睛,意思仿佛是讓他暫時保持緘默,他就硬生生又忍了下來。

    雖說人都在武英館學習,但少年們都是各自門派中的佼佼者,但凡門派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多數都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知道。所以,天巧閣的師兄弟三人對視一眼後立時絞盡腦汁地回憶起來,突然齊齊色變。眾目睽睽之下,最終年紀最大的那個開了口。

    「劉國鋒是掌門師伯的三弟子,但因為天賦好,又擅長待人接物,所以很早就作為下一屆掌門的人選。門派裡還有兩個弟子和他關系不錯,另有掌門師伯的一個師弟,因為某些緣故很喜歡劉國鋒,對他很看重。門派傳書,說那三個人突然就不見了……」

    越千秋當即點點頭道:「好,人名告訴我!」

    說出剛剛那番話的雲豐猶豫了一下,隨即遲疑著往前走向越千秋。正當他快到人面前的時候,一旁小猴子卻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半個身子把人擋住了,臉上分明寫滿了警惕。

    「越九哥,天巧閣各種各樣的機關暗器多著呢,剛剛地道保不齊就是他們自己打的,把劉國鋒送回來也是苦肉計,萬一他射出點什麼毒針之類的東西呢?」

    越千秋又好氣又好笑,直接站起身將小猴子一把撥開,這才對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雲豐拱了拱手。

    「我知道你生怕外人聽見,對你們天巧閣的那三位名聲不好聽,畢竟劉國鋒現在的名字已經臭大街了。小猴子那是瞎說一氣,我是不信,大伙在武英館朝夕相處,還會有壞心!所以,你不用擔心大家聽到他們的名字有什麼誤解,誰會相信天巧閣的人還會同情劉國鋒?」

    「他可是為了逃命,連刀子都可以架在同伴的脖子上。他可是為了往上爬,連甄容肩膀上的刺青都能拿來做要挾!」

    哪怕越千秋才回到武英館沒兩天,可少年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知道他對敵人那固然是不擇手段,對朋友卻素來好得沒話說,看看劉方圓和戴展寧,看看慶豐年和慕冉那些神弓門最後的弟子,看看小猴子……這都最有說服力。一時就有人在背後嚷嚷,附和越千秋的話。

    於是,雲豐不禁垂下了頭,許久方才聲音艱澀地說:「天巧閣裡喜歡劉國鋒的那位師叔身有殘疾,是公輸氏後人,名叫公輸夜,那兩位和劉國鋒交好的師弟,就是公輸師叔的兩個侄兒,公輸雲和公輸雨。

    他們先天不足,瞎了一只眼,生下來之後沒多久,父母就死了,因為說他們有衝克,名字都沒好好起,在門派裡也不大受重視,只有公輸師叔和劉國鋒對他們好,所以……」

    盡管他這話最終沒有說完,但聽到這裡,在場大多數人不禁面面相覷。如果說越千秋那是反應快才從地道劫法場的行動中,想到可能會有人嫁禍天巧閣的人,那麼,雲豐這番話說出來,那三個人的嫌疑就突然之間變得很大了!

    果然,另外兩個天巧閣弟子發覺不少人都面色古怪地看自己,其中一個就又慚愧又無奈地說:「公輸師叔和兩位師弟平時沉默寡言,脾氣古怪,在天巧閣人緣不太好,所以往日都不太顯眼。我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他們……」

    越千秋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越是性格孤僻的人,越是容易鑽牛角尖,而這樣的人對於所謂的家國大義等等平常人很看重的東西,往往也會不放在心上,但最重視的人除外。

    而且,連他此時都禁不住往那個方面去想,如果今天的劫法場事後查出,有充足的證據和那公輸家三口人有關,那天巧閣這一整個門派就真的是跳進黃河都洗不干淨了。

    小胖子剛剛被越千秋暗示別說話,可此時見四周圍一片難堪的死寂,完全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他頓時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他使勁咳嗽了一聲,見所有人果然都看向了自己,他就大聲說道:「事情都還沒結果呢,大家在這唉聲嘆氣自怨自艾干什麼?」

    聽的人多,小胖子更加來了精神,竟是揮舞著拳頭給眾人鼓勁:「被人算計怕什麼。當初白蓮宗、玄刀堂,還有後來的神弓門,甚至青城等各派,不都被人背地裡算計過?只要門風嚴謹,光明正大,大家又問心無愧,怕什麼?就算被一兩個害群之馬拖累,那也是一時的,可以憑借出生入死建功立業,把失去的東西再重新奪回來!要緊的是,大家彼此要互相信賴!」

    此話一出,在片刻的沉寂之後,越千秋就第一個笑了起來,隨即撫掌叫好道:「英王殿下說得好!」

    越千秋難得在這種私底下相處的非公開場合對自己加以敬稱,更何況是這樣不帶任何揶揄成分的稱贊,小胖子頓時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剛剛那番話是說對了。果然,他就只見原本或慌亂或驚怒的少年們這會兒齊齊猶如打了雞血一般振奮了起來,尤其是天巧閣那三個。

    雲豐甚至對小胖子長揖行禮道:「英王殿下,多謝您開解,否則我們……不,也許就連整個師門都會險些鑄成大錯!」

    「不用不用!」小胖子笑容可掬地連連搖手,一副虛懷若谷的姿態。他猶豫了一下,本打算親自上前攙扶人的,待見小猴子突然竄上去把人給生生拽了起來,他暗道和越千秋交好的人就是機靈如此他就不用冒著可能存在的遭行刺風險隨即又挺起了胸膛。

    「大家只要努力追查,努力彌補,不偏不倚,公正無私,父皇和百官面前,我去說!我絕不會讓從前吳仁願高澤之那樣厚顏無恥的酷吏,再次成為大家的噩夢!」

    如果不是認為今天這確確實實是突發事件,小胖子也似乎是臨場發揮,越千秋簡直要以為今天這是為小胖子預備,讓人能淋漓盡致發揮的舞台。不管他往日認為小胖子不靠譜也好,不懂事也罷,這會兒卻忍不住點了點頭。

    「好,此刻下頭一定戒嚴禁止人出去了,等回頭能夠出去,大家就分頭行事,先去你們的門派在金陵的聯落點打探打探。」

    「三司那邊一會肯定有重頭人物過來。到了那時,武德司那兒霽月去,玄龍司我去打聽,總捕司那兒……」越千秋目光在人群中一掃,隨即笑眯眯地說,「恐怕得天巧閣的雲師兄親自去和杜前輩說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 10:28
第六百五十四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對於金陵城百姓來說,正月十八這一天突如其來的劫法場事件,足以作為這輩子的談資。畢竟,殺人你見過,劫法場你見過嗎?別說你了,你爹你爺爺,恐怕你爺爺的爺爺,都不可能在金陵城裡看到過這種匪夷所思的場景。甚至可以說,這輩子沒白活。

    然而,百姓們是津津樂道了,相關當事人卻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當中。尤其是新官上任沒多久,才剛把掌門之位傳給越千秋,自己打算大干一場的嚴詡,那更是氣急敗壞到了極點。他今天本打算親自監斬,誰知道皇帝突然召見,他就派出了兩個校尉帶著一批精銳押陣,想著有武德司和總捕司協同,不至於出問題,誰知道轉眼間就捅了這麼大一個簍子。

    這可是劫法場啊!也許那些窮鄉僻壤可能會發生,但金陵城裡從來都沒出現過!

    顧不得違反金陵城中的規矩,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到刑場,嚴詡一躍下馬就氣急敗壞地揪著一個校尉厲聲問道:「人呢?就沒追到劉國鋒?」

    玄龍司裡全都是東陽長公主一個個提拔起來的人,如今老主人雖說被人「奪權」後不得不「讓位」,可他們無不知道東陽長公主那是心甘情願讓兒子頂上來,再加上嚴詡自從上任之後不曾改動前頭的規矩,對他們也器重有加,故而誰都沒見過他這般怒髮衝冠的樣子。

    知道事情嚴重,那校尉哪怕被揪了領子,卻也不敢有怨言,只能又慚愧又惶恐地說:「秦校尉第一時間衝去了那個地陷的洞口,然而他才剛下去,地道就被人炸塌了。如果不是他反應迅速,我們也動作快迅速扒開土層,恐怕他就被人活埋在了地下……」

    見嚴詡瞳孔猛地一收縮,顯然是為之怒極,他知道光是訴苦說難,嚴詡在回過神之後未必會買賬,慌忙又解釋道:「事發之後,武德司韓都知第一時間趕到,封鎖了周邊各處,逐一查驗圍觀百姓後方才把人逐步放走,隨即和總捕司杜捕頭一塊開始拉網式排查附近房屋。劉國鋒形貌就是化成灰我們也能認出來,絕不會把人放走的。」

    人家如果在附近挖出兩條地道呢?說不定早就離開刑場週邊這塊範圍了!

    聽到這裡,嚴詡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鬆開了手。如果他當時在場,也就只能做到這樣而已不過捫心自問,心急火燎的他恐怕會比秦校尉更快地跳進地道里去,而且以他的速度,會追得更深更遠,到那時候人家火藥一炸,他就算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他的眸色一下子深沉了許多,隨即方才沉聲問道:「那地洞竟然正正好好打到了劉國鋒腳下,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這件事去追查了沒有?」

    「自然查了。 」

    隨著這個聲音,卻是杜白樓出現在了嚴詡身前。嚴詡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到自己剛剛情緒失控揪人領子的一幕,有些不自然地做手勢遣退了那個校尉,隨即方才對杜白樓頷首致意。

    「金陵城裡處決人的刑場,一直以來就是用的這塊地方。但每個人被處決時應該處在什麼位置,那也是有規矩的。今天殺人多,為此應天府衙一個長年累月都經管此事的小吏便負責勘位。據說這是因為鬧市殺人雖說有利於陰氣擴散,卻不能妨礙龍脈之類的緣故。」

    嚴詡素來是個不信邪的,此時面對這種迷信的東西,他非常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杜白樓也沒在意這種態度,因為他本人也同樣對這等講究嗤之以鼻。

    「總而言之,就是這麼一個小吏定的八個死刑犯的跪位。所以,地洞才能打到人腳下。」

    嚴詡登時眉頭倒豎:「事發之後,這個人跑了?」

    杜白樓瞇了瞇眼睛,沉聲說道:「不,這個人死了。一劍穿心,當場斃命。我找到他的時候,心口還是溫熱的,足可見死的時間很短。而他的表情滿是不可思議,足可見他恐怕根本就沒想過會被人殺了滅口。而我親自問過他身邊人,沒發現他有手頭闊綽的跡象,卻在他家中搜出五十兩黃金,足可見此人很謹慎。」

    黃金五十兩,對於達官顯貴來說不算一個大數字,但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卻是非同小可。因此,嚴詡自然能理解那小吏的貪念。當然,如果知道安排那麼一件小事,最終促成的卻是劫法場,最終甚至送了自己性命,這傢伙是肯定不會這麼做的。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目光往四下里一看,突然捕捉到了刑場附近那座視野最好的酒樓,當下手一指問道:「今天在這裡觀刑的人有沒有一一問過? 」

    此話一出,他就發現杜白樓臉上的表情異常古怪。微微一愣之後,他就覺得有些頭疼加牙疼:「難不成千秋他們也來了?」

    杜白樓又好氣又好笑:「你今天才剛剛去過武英館給他們授課,他們浩浩蕩蕩一大群人出來,還拐帶了一個英王殿下,你居然不知道?」

    嚴詡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如果沒出事,這幫少年出來招搖過市也就罷了,可既然出了事,這樣一大幫人出現在這兒,很可能會招來某些口舌非議。他揉了揉眉心,再次抬頭看了看那憑欄處看不見一個人影的三樓,卻突然聽到了一聲師父。

    低頭一看,他就只見越千秋帶著天巧閣一個弟子云豐,正快步朝他和杜白樓這邊走來。要是往日,他怎麼也會抽出點時間陪人說話,此時卻不得不把臉一沉,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喝道:「這兒才剛出了被人劫法場的亂子,你們還湊什麼熱鬧?趕緊護送英王回去。」

    可話音剛落,嚴詡就只見越千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他往一邊拽。而另一邊那天巧閣弟子云豐,則是正低聲對杜白樓說著什麼。覺察到某種苗頭的他連忙掙脫了越千秋的手,虎著臉問道:「別賣關子,有話直說!」

    「師父,事情是這樣的……」

    儘管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此時此刻聽了越千秋的解釋說明和猜測,嚴詡仍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相比只去過一趟北燕,其他大多數時候都在金陵越家呆著的小徒弟,他雖說不似越小四那樣真正廝混過江湖,可對天巧閣的底細遠遠比越千秋清楚。

    如今的天巧閣看似是陷阱、機關、暗器這幾門絕學獨步武林,可百年之前大吳立國的時候……呵呵,天巧閣最擅長的便是攻城雲梯、攻城地道、火砲、投石車等等,還包括了各種營造法式!還是後來武品錄出來,對他們箝制得厲害,那才逐漸改行的。

    可以說,神弓門到了北燕,短時間未必能夠培養出一堆神射手,可天巧閣要是出了叛徒,打起仗來那就麻煩大了。尤其是他曾經聽師父雲掌門說過,天巧閣昔日的某些火砲,比現在軍器局的東西不遜多讓,部分細節和性能上甚至更勝一籌。

    要不是軍器局不忿被民間機構搶了風頭,所以在軍方某些非武門出來的巨頭支持下,於武品錄出來後對天巧閣瘋狂打壓,估計也就沒有什麼然後了,軍器局變成天巧局得了!

    儘管心下迅速思量,然而,當越千秋複述了小胖子那番話之後,嚴詡還是頗為動容。他咳嗽了一聲,突然大力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低聲說道:「說實話,我娘之前說皇上要立太子的時候,我還是不怎麼看好那死小胖子,可就沖這番話,我收回之前那些偏見!」

    想到當初自己離家出走在金陵城裡混日子,後來收了越千秋為徒之後時隔多年再次入宮,和小胖子初次見面就狠狠教訓了人一頓,結果皇帝在無奈之下請了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一塊入宮,三方家長談了一回,他只覺得那好似就是近在昨天的事。想不到小胖子也會長大!

    「說起來那小胖子這些年確實一直都有長進,雖說不太大,但總算勉強能過得去了。多虧有你,否則那小子真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歪瓜裂棗呢!」

    不遠處,正和雲豐說話的杜白樓耳朵動了動,嘴角抽了抽。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就嚴詡敢在這大街上說。哪怕四周圍沒什麼閒雜人等,可他的耳朵又不是白長的!然而,分心二用的他比較越千秋和雲豐的話,也確實不得不承認,這一回英王表現真不錯。

    當然,此話傳言出去,朝堂上某些對武人仍舊敵視警惕的官員不會這麼想就是了。

    他回過神來,對滿臉惶恐的雲豐微微頷首道:「多虧千秋能見微知著,你們也能把這一關節說清楚。有了這個線索,要去查訪就能少走許多彎路。放心,敗類是敗類,天巧閣是天巧閣,我和嚴將軍自然能夠分辨清楚。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你們也早些回去。」

    雲豐見杜白樓態度和煦,心情終於稍稍有些好轉,等看到越千秋對嚴詡笑了笑之後也大步過來,他連忙畢恭畢敬對杜白樓做了一揖,隨即才跟著越千秋回到剛剛那酒樓,等上了三樓,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就只聽有人突然砰砰拍了桌子。

    「越小九,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小胖子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就惱火地說,「首先,我們還沒吃飯。然後……我們還趕得上下午的課嗎?」

    對於半大少年來說,吃飯是大問題,但無故曠課……同樣是一個大問題!見越千秋頓時懊惱地拍腦袋,小胖子頓時得意了起來。

    「我剛剛趁著你下去已經叫人趕緊送飯菜上來了,至於上課遲到,我已經讓侍衛送信回去給武英館的師長啦。只要補足課業,想來他們也不會苛責太多!」

    週霽月這才知道,自己下去找韓昱時,小胖子也溜了出去,這是為了幹什麼。雖說好笑他連越千秋這點小小的疏漏也要抓,這點小小的機會也要表現,可不管怎麼說,小胖子都彌補得不錯,因此她就笑著說道:「多虧英王殿下周到,否則回去之後我們定要挨訓了!」

    越千秋微微慍怒地瞪了一眼小胖子,見其神氣活現地看向自己,他實在懶得在這種小地方和人抬槓,少不得沒好氣地說:「好,是你英明神武行了吧?熱鬧沒看成,卻惹來一身騷。大家趕緊吃,吃完了趕緊走。今天上完課,我們碰一碰,然後該制定一下計畫了。」

    見一個個人面色各異,他嘴角上挑,一字一句地說:「各位想過沒有,這和當初重修武品錄那會兒,突然爆出的神弓門叛逃事件,很有點相像?」

    直到一大幫人味同嚼蠟地吃完這頓飯,出了酒樓去車馬行取回馬匹,而後上馬呼嘯離開,回到武英館挨了一頓不輕不重的訓斥之後開始上課,他們那心思卻壓根沒回到課堂,全都在咀嚼著越千秋那番話。

    能夠留下被越千秋拉到武英館的,不是當初來到金陵沒多久就和他交好的,便是出自群英會,經歷了那一夜亂鬥後發現群英會本質不單純,於是回頭是岸的少年英傑,更何況,神弓門前車之鑑還在,當初就因為那檔子事,不但讓慶餘年等人和兩位長老遭劫,甚至險些禍及其他門派,誰還能閒坐聽講?

    尤其是天巧閣的三個弟子,如今是越想越怕,越想越擔心,腦海裡轉動的全都是針對天巧閣的陰謀,恨不得此時立刻下課,然後衝回天巧閣在金陵的聯絡點送信回去。當然,他們隱隱之中還有一種最大的恐懼。

    如果只是公輸家叔侄三人一意孤行也就罷了,如果是整個天巧閣被北燕收買,先前的處置逆徒劉國鋒只不過是一重障眼法,那他們將立身何地?

    下午的兩堂軍略課雖說是武英館原本就有的,但也是為了照顧小胖子的進度,特意調到下午連上的,所以漫長而艱深,再加上走神的人多,當先生板著臉說明下一堂課要考試,頓時引來了哀嚎一片,就連小胖子那張胖胖的臉也不由得微微抽搐。

    怎麼武英館看著比國子學還可怕?

    越千秋倒是對隨堂考試這種設定司空見慣,此時候著先生一走,他就敲了敲桌板道:「好了,考試的事情大家回頭再操心。我剛剛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說出來大家討論討論。」

    頓了一頓,他就嘿然笑道:「你們說,會不會樓英長回來了?」

    嗯,這不叫信口開河,這叫大膽設想,小心求證……反正有個厲害的假想敵,更容易激發大家群策群力。

    片刻的寂靜之後,四週一片嘩然。這時候,他方才笑容可掬地說:「雖說之前大夥兒曾經因為陳公公的吩咐,把秋狩司在金陵的一張網給全部拎了起來,但那畢竟只是一次小小的演練。這次,咱們就以樓英長為假想敵,把這次的事件作為武英館一年一度的實踐課,如何?我一會兒去找先生們商量,爭取擠出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先把這次劫法場的事情給了結掉!」

    他一面說一面瞅了小胖子一眼,乾咳一聲道:「當然,這段時間,英王殿下要是過來,就去晉王那兒單獨聽課好了。」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素來黏著蕭敬先的小胖子,此時臉色數變,最終竟是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大家既是同窗,那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麼大的事情,我也要加入! 」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2 09:49
第六百五十五章 藏身之地
   



    當杜白樓和嚴詡再加上韓昱三人出面,三司分頭行事,從刑場這個中心點往周邊開始一寸一寸排查的時候,最初在逃出生天時被擊昏的劉國鋒也漸漸蘇醒了過來。他艱難地轉動著脖子,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正一絲不掛地浸泡在一池溫水中。

    沒錯,是一池溫水,而不是一桶熱水。

    劉國鋒出身並不富貴,在天巧閣雖說是掌門弟子,生活也僅僅只是比尋常弟子好一丁點,平生第一次目睹這等白玉為池的奢華。死死盯著那個熱水不斷湧出的玉質鳳頭,他張了張嘴想要叫人,想要說話,但那無數話語到了嘴邊,最終卻化成了一聲嘆息。

    他這樣的草民就算奮鬥一生,可能企及如此紙醉金迷的潑天富貴?

    「看到你還會嘆氣,我就放心了。」

    捕捉到身後傳來的這個聲音,劉國鋒瞬間身體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松弛了下來。他現如今渾身氣血被點破,經脈收到重創,就算手筋腳筋沒有被挑斷,那已經算是天巧閣長輩法外開恩了,可他卻完全沒辦法生出什麼感激的情緒。所以,他不覺得還有什麼比命更重要的。

    「閣下費盡苦心救我一個廢人,是需要我做什麼嗎?還請明說,只要能做,萬死不辭。」

    「呵呵,你果然是個很識時務的人,怪不得當初蕭卿卿會把你當成半個徒弟一般,給了你那麼多資源,讓你在天巧閣爬到了那麼高的地位。只不過,蕭卿卿失蹤,蕭京京的所謂自盡明志一傳出去,你就立刻動了謀奪紅月宮的心思,倒是冷血薄情到極點。只怕那時候你去追殺劉方圓和戴展寧的時候,是想著事成之後,就憑著這個莫大的功勞去投大燕吧?」

    劉國鋒並不在乎被人戳破舊傷疤,他這個人是極其功利的人,只要最終結果對自己有利,哪怕被人站在面前痛罵,他也能暫時忍下去。此時此刻,他捕捉到了這番話中最重要的兩個字大燕,對來人的身份不禁有了自己的猜測。

    「大人來自北燕秋狩司?容我更加大膽地猜一猜……您是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樓大人?」

    在片刻的寂靜過後,劉國鋒終於等到了回答:「你確實比我想像的更聰明。不錯,我就是樓英長。你不用猜測我為什麼冒著必死的危險重新回到南吳國都金陵來。很簡單,因為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平安抵達了上京,而我大燕皇帝還打算冊立三皇子為太子。」

    後半截話透露的消息,就連金陵城裡很多達官顯貴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劉國鋒一個死囚。

    他和三皇子沒有恩怨,甚至都沒有見過,可就憑聽過的只言片語,他也知道,那個生母卑微,懦弱無能的皇子被樓英長丟在金陵城頂缸,如今歷盡千辛萬苦回去之後,卻搖身一變要入主東宮,怎麼都會恨透樓英長。既然如此,對方重返金陵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外乎是死中求活,希望能夠在此大鬧一場,因此將功贖罪……不,也許甚至不只是將功贖罪,而是在此折騰出足以讓那位三皇子下台的巨大風波!

    劉國鋒根本就不怕樓英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因為只有對方想要鬧出絕大的風波,那麼救他才有理由,而他也才會有那麼一點可憐的價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仍舊頭也不回地沉聲問道:「樓大人既然是迫不得已才到金陵來的,那麼又為何動用這麼多人救我?」

    「我秋狩司的暗線因為某個蠢貨的緣故,幾乎被南吳三司連根拔起,我哪裡還能動用人救你?」樓英長負手而立,哂然一笑道,「救你的人,和我毫無關系,那是你認識的人呢。我只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了一點點方便,比如說,眼下這個安全的容身之處,僅此而已。」

    我認識的人?

    劉國鋒一閃念間,無數面孔仿佛就在他面前一閃而過,最終卻都被一一否定。正當他重新鎮定心神,想要問個清楚明白時,對方並沒有賣關子,而是說出了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天巧閣的公輸叔侄三人,你應該很熟悉吧?」

    竟然是他們!

    劉國鋒只覺得滿腦子都是不可思議。他自然不會忘記門派中受人冷眼的那一家人,他們的殘疾和孤僻讓有的人對他們敬而遠之,有些人則對他們萬分嫌惡。

    他並不是真的同情他們才去結交的,而是因為蕭卿卿對他提過,公輸夜精通地道之術,讓他拉攏這樣一個人才。至於公輸甲和公輸乙……都已經對當叔叔的好了,對兩個侄兒客氣點那還不容易?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而是他多年如一日努力的結果。

    可現在,就在天巧閣把他認定是叛徒驅逐出去,而後他又犯了那樣天大罪過的前提下,他們叔侄三人竟然還會來救他?他們知道什麼是劫法場的大罪嗎?

    哪怕這輩子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人與人之間存在真正的情誼,此時此刻,劉國鋒卻只覺得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竭力平復著前所未有激蕩的心情,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原來是他們。真想不到,我這輩子作惡多端,卻還能有如此知己。樓大人可否讓我見見他們?」

    「自然可以。你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先回避便是。」

    樓英長不管劉國鋒是否能看到,微微頷首致意後就轉身悄然離開了這奢華的浴室。聽到背後傳來了微微水聲,仿佛是裡頭的人正在撩水洗滌,動作聽著輕柔而細致,他一面緩步前行,一面低低地自言自語道:「死裡逃生之後還在意身上是否肮髒,看來我沒看錯人。」

    當他來到門口時,對外頭等候的兩個隨從吩咐了一聲帶公輸叔侄去見劉國鋒,隨即方才不慌不忙地順著小路往另一邊走去。

    他就猶如走在自家後院似的閑庭信步,當最終進入一座環境清幽的小跨院時,他還對幾個侍女微笑點頭,見她們慌忙低頭不敢再看,魚貫退出,這才來到了正房門口。

    因為門口垂著厚厚的簾子,樓英長沒有徒勞地敲門,而是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才打起門簾跨過門檻進門。這屋子一共三間,卻並沒有隔斷,只用屏風分隔成中間見客起居的區域,西邊的寢室區域,東邊的書房區域。他的目光只是在那些陳設上略一掃,就轉過了西邊屏風。

    靠窗是一張杉木雕花架子床,乍一看並不奢華,但細細一瞧,雕工卻極其精美,尤其是那上頭一串串葡萄的藤蔓栩栩如生。想到那多子多孫的意頭,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即上前在床沿邊上毫無顧忌地坐了下來。

    「世子可好些了?」

    打從人一進來,李崇明就渾身發僵,此時更是雙肩微微顫抖,不是嚇的,而是被氣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又尖又細。

    「你把這嘉王府別院當成自家後院了嗎?我現如今病得半死不活,御醫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你信不信回頭御醫過來診脈時,我對他把你竟然藏在這兒的事挑明了?」

    「世子別激動,我當然信。」樓英長仿佛體貼老僕似的,還親手給李崇明掖好了被子。見他氣得臉都紅了,他這才收回了手,泰然自若地說,「不管世子怎麼做,之前嘉王長史林芝寧在玄刀堂那一鬧,你父親首當其衝,你也同樣脫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你覺得舉發我這個秋狩司副使竟然藏在你這裡,就能重新奪回聖眷,和未來太子爭鋒嗎?」

    李崇明緊緊捏著的拳頭不知不覺為之松開,但牙齒依舊死死咬住嘴唇,卻沒有吭聲。

    見他這般表情,最擅長玩弄人心的樓英長便笑吟吟地說:「再說,你這嘉王府別院中一草一木,一亭一塮,不少都是我親手布置的。裡頭這些常年守著宅子的下人,他們一直都只是毫無希望地等著你和你父母這樣很可能永遠都不會過來的主人,反而和我見面的機會卻還多一些。所以,在你們都不知道的時候,這座嘉王府別院就已經成了大燕秋狩司的大本營。」

    這一句句話就如同灌了毒汁一般,讓李崇明恨不得舉手捂住耳朵。然而,他卻不得不聽,因為此時此刻錯過對方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讓自己陷入不可測的深淵。他沒有徒勞地去問你到底想要怎樣諸如此類的話,只是死死盯著樓英長的眼睛。

    「放心,我還不想死,所以自然不會拖著你和這嘉王府別院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去走一條絕路。如今在你這裡做客的那四個人,其中三個著實是天縱之才。可就因為殘疾,孤僻,這樣的人才就被硬生生放棄了,實在可惜。說實話,我很想把他們送去大燕。」

    見李崇明臉色明顯一沉,樓英長就自失地搖搖頭道:「我這個秋狩司副使在南吳呆的時間長了,看到個人才就想要送去大燕,之前徐長厚也就是這樣去的。只可惜我實在沒想到,他竟會運氣那樣好,爬得那樣快,最終反噬了汪大人不說,就連我也沒落著好。但我不後悔。」

    「這種在大燕能夠風生水起的人才,在南吳卻只能偏居一隅,做個成天為門派生計發愁的武人而已。就如同公輸叔侄三個,在天巧閣被人棄若敝屣一樣。」

    李崇明終於忍不住了:「你不用巧言令色!我就不信在北燕就能物盡其才,人盡其用!」

    「自然不能,但我大燕皇帝至少知道除舊布新,不拘一格用人才。」

    「那是因為他把看不順眼的人全都殺了,所以根本就沒什麼人可用了,扒拉到一個人才就立刻加以重用,連品行如何都不計較!可是,他一面用,一面殺,再多的人才也填不了他那雙殺人如麻的手!」

    瞧見樓英長面色遽變,俶爾伸手朝自己的脖子抓來,李崇明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心裡卻是驚懼中帶著幾分隱隱的期盼。如果在這裡被對方殺了,他這荒謬的人生也就解脫了!然而,他只覺得喉嚨口被一只冰涼的手按了一下,很快,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還請世子不要挑戰我的克制力。雖然我自認為這方面的能力不錯,可有時候難免失手。」

    冷冷撂下一句話之後,見李崇明依舊眼睛緊閉,仿佛不想和他多說,樓英長便站起身來,淡淡地說:「南吳送了一個三皇子回去亂我大燕朝局,那麼,我只身來到南吳,也自然打算依樣畫葫蘆來上這麼一場。三皇子還至少確實是大燕皇帝的兒子,可英王的身份卻不好說。」

    他頓了一頓,沉聲說道:「世子應該早就有過相應的猜測了,不是嗎?林芝寧當初口述過的那封信,雖然越家人早就呈遞給了南吳皇帝,可並不是說這就沒有一點可信度。退一萬步說,就算這是有人假造,可和身世可疑的英王李易銘相比,你父子倆才是皇族嫡脈。」

    「你父親是經過先太後親眼看過,親自點頭,曾經養在宮裡的養子。而英王李易銘,從前是生母成謎,現在看來,說不定連父親是誰,那也不好說。」

    樓英長說著就站起身往外走去,快走到屏風前時,他這才略微回過頭說:「我沒指望能就此讓南吳天翻地覆,四分五裂,只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我更希望,異日世子的父親,或者世子本人登上皇位後,能夠認清楚現實。兩國都已經對峙百年了,何妨繼續維持現狀?」

    「以和為貴,一旦打起仗來,烽火連天,會死多少人?」

    眼看著樓英長甩下這看似悲天憫人的話,就這麼消失在視線之中,李崇明緊繃許久的神經瞬間松弛了下來,可隨之而來的便是難以抗拒的疲憊。

    他用手背搭著冰冷的腦門,心裡明白此時應該立刻設法離開這座嘉王府別院,求見皇帝陳情,把事情原委始末說清楚,可無論理智還是感情都告訴他,做不到。

    就算他能出去。皇帝可能信得過他,但他稱作四叔的英王李易銘……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和那小胖子對立,之前在玄刀堂時對方卻能夠兩次演戲示好,那麼這次對方當然也可以當面表示寬容。然而,等到日後人登上皇位之後,那麼還會寬容他嗎?

    誰能容忍心裡扎那麼深的一根刺?

    而且,這嘉王府別院簡直被樓英長滲透得猶如自家後院,沒有半點消息能傳出去!

    想到這裡,李崇明竭盡全力翻身坐起,跌跌撞撞在屋子裡翻找了一陣子,最終翻出了一條舊帕子。他將其鋪平,隨即咬破手指在上頭奮筆疾書了起來。當最終寫了幾十個字,他就將其整齊疊好貼身藏了,一時下定了決心。

    貪心不足蛇吞像,就算他這是在懸崖上走獨木橋,也不是沒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 09:47
第六百五十六章平安公主?長樂公主?

    面對一次前所未有的劫法場事件,官場民間一片嘩然,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摩拳擦掌,甚至磨刀霍霍,準備藉此為由頭,一舉把近來太得意的某些勢力壓下去。然而,在三司緊鑼密鼓,武英館一大堆少年們正分頭奔走的當口,卻也有人仍然優哉游哉。

    比方說,越府下給葉家和余家的帖子,在越老太爺的親口發話下,依舊照送不誤。至於那兩位原本接到帖子時還還猶豫的夫人,也在各自丈夫的點頭下,命人回話說一定帶著兒媳女兒過來,竟是儼然一場三家宰相的大聯歡。

    於是正月十八這一天,越府清芬館的春宴格外熱鬧。

    對於此事交給四房來辦,二太太和三太太原本是滿心嘀咕,可才被公公狠狠敲打了一番,如今見人家宰相夫人都帶著兒媳女兒來了,言笑盈盈,彷彿三家人就真的是世交,就連大太太都甘做陪襯,她們哪還敢說什麼二話,也只能強顏歡笑在旁邊作陪。

    余建中的妻子謝夫人眼見越家那三位年長的兒媳都分明讓著之前見過的這位四太太,心中越發好奇,但到了嘴邊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話說回來,今日怎麼不見千秋?」

    此話一出,葉廣漢的妻子奢夫人也不禁對平安公主笑問道:「我也聽說,你回來之後千秋一直很孝順,怎麼今日春宴竟然不在?」

    兩位宰相夫人全都用親暱的口氣問起越千秋,平安公主情知她們不是真的在意越千秋在與不在,而是打探消息,索性就笑著說道:「本來老太爺過了元宵就攆千秋去武英館上學,結果晉王府的那點事,千秋十六又逍遙了一天,昨天十七就再也不許他在家裡呆了。而且,今天來的都是女眷,也沒有他一個半大小子杵在這裡陪我待客的道理。再說……」

    她頓了一頓,隨即微微瞇了瞇眼睛:「昨天出了那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千秋他拉著一群小夥伴,也打算捋起 子大干一場!」

    這才算是少許透露了一點謝夫人和奢夫人想知道的消息。兩人不約而同彼此對視了一眼,一個笑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另一個則點頭贊還是千秋有心,聽得旁邊陪坐的三太太很不以為然,終究忍不住開口說道:「朝廷那麼多人,哪用得著他們小孩子摻和?別添亂才好!」

    此話一出,她就見大太太看過來一眼,那目光分明流露出責備,頓時很不服氣。

    然而,更讓她心中又驚又怒的是,一貫在四房問題上和她同進退的二太太競也見風使舵地說:「三弟妹這是哪兒的話,千秋人小鬼大,這些年做了多少大人都未必能做成的事情?說不得這次他又要建功立業露臉了!」

    平安公主自己覺得越千鞦韆好萬好,就和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當然更愛聽人說越千秋的好話,此時便眉開眼笑道:「二嫂說得沒錯,所以我對千秋說,他儘管去忙他的,我這兒有三位嫂子和諾諾陪著就好。就算真有紕漏,想來二位夫人也不會計較的。」

    謝夫人和奢夫人當然不會計較。越千秋不在那才好,否則那個讓很多朝中高官大佬們都灰頭土臉的小魔頭呆在這兒,她們還得擔心,萬一自家也有如同裴寶兒那樣膽大妄為的姑娘,那就真的是糟糕了。畢竟,以皇帝對越千秋的容忍,真有那苗頭說不定會親自當說客主婚。

    就在這時候,屋子外頭卻彷彿有一陣小小的騷亂。大太太眉頭一挑,支使了身邊一個丫頭出去探個究竟,不一會兒,才剛出門的人就立時匆匆回來。她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幾位夫人,最終屈膝行禮道:「是宮中陳公公來了,說是來傳旨的。」

    誰都知道越老太爺是當今皇帝一手提拔起來,最受信賴的大臣,如果說陳五兩是來頒賞的,那麼在場一眾女眷誰都不會覺得奇怪,可說是來傳旨的,那就非同小可了。須知越老太爺已經是官居首相,升無可升,而且爵位這種東西沒打仗也不可能亂給。

    至於其他恩蔭子侄之類的殊恩,如果沒記錯的話,越家確實不多。第二代的老大和小四沒用上,就老二一個,老三都因為越老太爺親自發話而沒輪到。第三代就更少了,只越千秋一個——越千秋那還不能算是朝廷給的恩蔭,而是靠自己的「功勞」硬是掙出一個六品官銜。

    而且到現在,那小子去北燕的功勞都還沒賞呢!難不成是現在這賞賜就是給越千秋的?

    謝夫人和奢夫人幾乎不約而同地這麼想,等看到大太太立刻露出了滿臉笑容,二話不說就推了那位四太太快點出去,至於二房和三房那兩位主母,則是一點都沒有誤會旨意是給自家的,站起身時甚至還有些訕訕的,她們就知道,越家必定提早就得到了風聲。

    作為客人,即使天使降臨,她們也自然不用迎出去,而看到大太太臨去時卻還額外吩咐諾諾來接待她們,謝夫人不禁心中一動。眼見那小丫頭如同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吩咐換茶,上點心,又在那天真爛漫地和年紀比她大的小姐們說話,她就對長女使了個眼色。

    餘大小姐成婚在即,在家裡便是被當成未來主母培養的,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都笑吟吟地拉著諾諾閒話家常,此時得到母親授意,她就故意笑著問道:「諾諾,皇上派了陳公公親自來傳旨,你這個越家小小姐真的就在這兒陪著我們這些客人,不去前頭看個熱鬧?」

    「沒什麼好看的呀。」諾諾眨了眨眼睛,見謝夫人和奢夫人忍俊不禁,而那些比自己少說也大好幾歲的小姐姐們則是有的驚訝,有的偷笑,她就嘀咕道,「陳公公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前幾天去宮裡賞燈的時候,他還親自抱過我呢!」

    此話一出,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奢夫人倒是仍舊滿臉的慈愛,彷彿對前幾天的元宵賞燈沒能獲邀並不在意,可年輕的姑娘們不免就有些懊惱。

    畢竟,哪怕在城樓上那完全是吹冷風,卻終究是日後說出去的談資。然而,謝夫人卻輕輕嘖了一聲:「陳公公這麼多年大概也就抱過英王殿下,諾諾你可是臉面不小。」

    被謝夫人這麼一說,諾諾恰是喜笑顏開:「是呀,陳公公人很好,而且皇上也抱過我呢!」

    這最後半句話,頓時如同晴空霹靂一般,把屋子裡大大小小的人全都震懵了。

    陳五兩雖說身份超然,走出去人人都要敬上三分,可到底還是皇家奴婢,所謂的矜持和臉面,不過都是看在他出自皇家。可皇帝就不一樣了,身為一國之尊,就連兒子都不知道是否抱過,居然抱過諾諾這麼一個宰相孫女?

    餘家幾個年幼的小姐在回過神來倒吸涼氣的同時,卻也有人覺得越千秋這妹妹簡直和當哥哥的一個樣,就會胡吹大氣。而葉家兩位被葉廣漢熏陶得方正猶如公公的兒媳婦,則更是心想上樑不正下樑歪。

    尤其是曾經和越小四談婚論嫁,今天也跟著婆婆出來的小兒媳婦,看著諾諾的眼神更是很有些嘆息。這絕對是被當爹的那位給帶壞的!

    屋子裡小魔女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時,外間平安公主已經聽完了旨意,可一張臉那卻是震驚發懵到完全呆滯的狀態。之前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都已經對她打過招呼,吳帝親自見她的時候也表露了相同的意思,她也就姑且接受了。

    畢竟,聽說那個元王早就屍骨都要化盡了,鬧家務的兒子們差點都要被朝廷剝奪王爵,最終是統統被各打五十大板,全都降封了郡王,彼此之間老死不相往來。她就算真的封為瑯琊郡主,成色也不那麼高,不那麼容易引人注目,更沒有父母壓在頭上。結果現在……

    吳帝竟然改變了主意,竟然在剛剛這旨意當中認她是流落在外的女兒!看看一旁那兩位嫂子,已經是駭得臉都白了,而唯一知道她底細的大太太,此時此刻也是眉頭緊蹙!

    震驚過後,平安公主實在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最離譜的是,吳帝賜下的封號赫然是長樂公主,這是寓意平安長樂,和她從前在北燕時的封號平安二字互相呼應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竟是仰起頭來,對著笑瞇瞇的陳五兩說:「陳公公,請恕我不能奉詔。我自有父母,哪怕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可也斷然沒有因為皇上一道旨意,就變成別人家女兒的道理!這個公主封號,恕我不能接受!」

    縱使她為了丈夫,已經拋棄了家國,不遠萬里來到了金陵做越家兒媳,可總沒有亂認父親的道理!她是大燕帝女,不是南吳帝姬!

    這話簡直說得太大膽了!

    二太太嚇得打了個哆嗦,就連一直都對人有些敵意的三太太,此時也忍不住開口叫道:「四弟妹千萬別衝動,這麼大的事情,你就算有什麼想法也千萬三思……」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平安公主就冷冷說道:「父母天倫,豈可輕易說變就變?我雖說是隻身回到越家,是公公憐惜我這個兒媳婦,方才把我捧得這麼高,可我也不能因為一時貪圖榮華富貴,就忘了本!」

    大太太剛剛的驚駭過去,此時終於稍稍回過神,品出了一點滋味。她見三太太被平安公主頂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陳五兩那臉色則是有些微妙,她就輕輕拉了拉二太太的袖子,用極低的聲音說:「你快去裡頭清芬館,請二位夫人過來勸一勸四弟妹!」

    心裡又羨慕又惶恐的二太太登時精神大振,她偷覷了一眼陳五兩,見他並沒有阻止自己的意思,連忙悄然起身,隨即快步往內院衝去。當她最終進入清芬館的院門時,不敢讓丫頭傳話,只能一路小跑以至於上氣不接下氣的她不禁扶著膝蓋喘了一會兒,隨即就大叫起來。

    「二位夫人,還請看著和我越府的交情,去勸勸我家四弟妹!」

    剛剛正在屋子裡有一搭沒一搭逗著諾諾的謝夫人頓時心中一凜。她也顧不得其他,第一個快步到了門口。等挑起門簾,見二太太都快癱在地上了,她連忙問道:「什麼事這般緊急?」

    「陳公公來傳旨,皇上認了我家四弟妹是他失散在外的女兒,要封她長樂公主,結果四弟妹……四弟妹倔強得像塊石頭,竟是堅持不認!」

    此話一出,不但謝夫人嚇了一跳,她身後本打算跟出來的奢夫人更是差點腳下一個趔趄。至於屋子裡餘家和葉家的那些小姐們,此時更是面面相覷,葉家小兒媳乾脆咬了咬手指。

    不是吧,那個當初人道是膽大妄為的越小四,竟然拐了一個流落民間的公主?就算不是公主,她剛剛看著那位溫柔可親的四太太,都有些遺憾人竟然被越小四拐跑了……

    二太太都已經親自跑來求救了,事情又非同小可,謝夫人回頭看了奢夫人一眼,當即沉聲吩咐女兒和兒媳們都留在房裡。奢夫人更是對素來多偏愛幾分的小兒媳婦使了個顏色,示意出身將門的她若遇到什麼事情就出面拿主意。兩人剛出門,就聽到背後傳來了清脆的聲音。

    「二位夫人等等我,我也去!」

    見諾諾竟是跟了出來,泫然欲涕,一副你們不帶我我就抱大腿哭的架勢,奢夫人心下一軟,而謝夫人冷不丁想起諾諾剛剛還說皇帝親手抱過她,最初那不可思議此時突然變成了理所當然。如果不是嫡親外孫女,皇帝怎麼會沒事抱來取樂?

    「好,一塊去!」

    余建中如今不過剛知天命之年,謝夫人比奢夫人自然也年輕了一輪,當下就索性親切地一把牽了諾諾,這才對奢夫人說:「嫂子快走,我們一塊出去看看。」

    是看看而不是勸勸,這其中的關節自然不同,哪怕二太太親自進來求救,可其中是否會以訛傳訛,那還是說不好的。直到謝夫人和奢夫人到了越府正堂,聽到那位之前看著溫柔可親,有時候說話還會有那麼一丁點靦腆,猶如新婦似的四太太正和陳五兩硬頂時,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齊齊為之駭然。

    而趁著謝夫人一走神,諾諾已經掙脫她的手跑了出去:「娘!」

    隨著這一聲嚷嚷,諾諾已經衝進了正堂,直接張開雙手擋在了平安公主面前,氣鼓鼓地瞪著自己之前還聲稱很好的陳五兩怒道:「陳公公,你為什麼欺負我娘!」

    陳五兩一副啞然的表情。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他這才苦笑道:「我還是第一次宣旨宣出這種結果來。好吧,還請公主再考慮考慮,我先回宮去向皇上覆命。」

    晚到一步的謝夫人和奢夫人就只見陳五兩竟然仍是稱呼公主,躬身一揖,這才往外走來,見到她們時,還頷首致意,似乎更多的是無奈而不是惱火。而謝夫人笑著還禮之後,連忙翹首張望正堂內,就只見剛剛站起身的那位四太太正抱著諾諾,母女倆似乎哭成一團。

    只有平安公主知道自己壓根就沒哭,卻是被諾諾附在耳邊幾句話給氣樂了。

    「娘,皇上說,回頭如果有旨意到家裡鬧出什麼風波,就叫我跑到你面前衝陳公公嚷嚷他欺負你!」

    原來吳帝根本就不是真的要封自己公主,而是故意製造這麼這一場風波!他是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堅決推辭?可是,這種伎倆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那些太聰明的人。比如說,蕭敬先之前才見過她,真的沒有一點認出她來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8-3-4 09:52
第六百五十七章一群臭皮匠

    越家今天開春宴,越千秋知道;皇帝恐怕會派人去傳旨,他也知道;然而,皇帝竟然異想天開地打算把平安公主認作自己的女兒,他還真的不知道。

    所以,他並不覺得今天家裡會有什麼騷亂,想著橫豎有近乎無所不能的大伯母坐鎮,那兩位宰相夫人也不是省油燈,他完全不擔心二房三房那兩個不省心的主母會鬧出什麼事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所以沒工夫去理會什麼春宴。

    此時此刻,武英館那最大的課堂之內不像往日那樣老師站在上頭,下面學生聽講。站在師長位置的,是越千秋,而他身邊放著一個碩大的木架子,上頭掛著一溜好幾幅圖。少年們這會兒不是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在前三排擠成了一團。

    「這就是我和周宗主外加天巧閣的雲師弟從三司以及各大相關方獲得的消息。」

    越千秋把一根細長的木棍當成教鞭,點了點其中一張紙:「這是金陵城的地圖,這個位置就是刑場,旁邊是酒樓。這個紅色的圓圈,就是刑場周圍一里地的範圍。儘管挖到劉國鋒身下的地道經過了一次爆炸,很難據此追根溯源,但玄龍司嚴將軍帶了雲師弟,親自挨家搜查了這個範圍內的平民百姓之家,經過雲師弟確定,沒有發現任何地道入口。」

    為了表現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越千秋連師父兩個字都省了,直接換成了嚴將軍。

    見眾人全都扭頭看著自己,雲豐只覺得臉如火燒,訥訥說道:「我對地道和營造之術都是平平,所以也並不能完全確認……但嚴前輩還帶著另外一個軍中擅長營造地道的高手,確實是沒有找到任何地道入口。」

    他一面說,一面感激地瞥了越千秋一眼。雖說他比越千秋年紀還大一歲,可人家現在已經是玄刀堂掌門了,這一聲雲師弟,無疑讓如今處境尷尬的他多了幾分安心。

    越千秋再次用木棍敲了敲那張地圖,呵呵笑了一聲:「排查半徑一里地範圍之內的人家,這不是玄龍司的極限,更不是三司的極限。然而,有可能地道範圍比我們知道得更長,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因為,附近的所有官宦之家,全都沒有進去搜查。」

    此話一出,頓時有人不服氣地嘀咕道:「憑什麼!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那是戲文裡亂說一氣,你到官府裡去嚷嚷一聲,看看有沒有人聽你的話!」

    越千秋沒好氣地朝說話那傢伙瞪了一眼,這才輕輕用木棍點了點桌子示意肅靜,隨即一字一句地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那是秦法,漢從秦制,最初那會兒所謂王侯將相,一個不好就是重處,但後來豪強並立,王法別說下鄉,就連下州郡都難,所以更治不了官宦豪強。」

    「本朝也好不到哪去。」越千秋毫不諱言地再次輕輕敲了敲木棍,「而且事情出這 大,三司壓力本來就大,如果還搜查到各家官宦家裡去,一旦查不到,那麼我可以在這兒說一句,三司要為此擔責,罷官去職的人會多如牛毛。就算查到了,那些被證明無辜的人家群起而攻之,只不過是將功折罪的三司同樣落不到好。」

    「這就是現實,王法只是治小民的,要讓當官的平等受王法處置,為時尚早。」

    見一張張臉上此時此刻或憤懣,或不屑,越千秋就笑了笑說:「大家不用因此氣餒,如果三司真的能夠手到擒來,那我們的實踐課不就白費了?你們看,按照玄龍司分析出來的結果,那條地道最可能是朝著東北面,所以這個方向上的三座官員宅邸,最為可疑。這是大理評事劉府,這是左武衛將軍秦府,這是吏部侍郎張府。」

    沒等有人嚷嚷要去夜探之類的話,他就用木棍輕輕敲了敲自己的手,嘴角翹了翹:「大家能想到的事,三司的人自 也能想到。那裡頭高手如雲,可不遜於大家這些小高手。這三座府邸,三司一個負責一座,都已經連夜打探過。」

    此話一出,心急的蕭京京不禁問道:「結果呢?」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結果。因為事情非同小可,生怕內中有窮兇極惡之輩,所以三司派出的不只是精兵,還有強將。武德司,韓都知親自出馬;總捕司是杜前輩;玄龍司是嚴將軍。但他們在這三座官員府邸都遭遇阻截,對方實力比他們不遜多讓,為免打草驚蛇只能暫退。」

    「反了他們了!」這一次,拍案而起的不是別人,正是小胖子。儘管越千秋明說讓小胖子去找蕭敬先單獨上課,但他之前撂下話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硬是擠了進來,此時那反應也比任何人都激烈,「他們暗蓄亡命,這是想幹什麼?」

    「可我們沒有指證這三家人的理由。首先,你說人家暗蓄亡命,怎麼發現的?難不成說三司的首腦帶著精兵強將跑你們家裡調查去了?只要這麼說,那就是軒然大波,而且人家可以一口咬定,不是他們暗蓄亡命,而是別人偷偷跑他們家裡潛藏了起來。」

    「第二,暗蓄亡命這四個字,不能作為指摘官宦之家的理由。我們越家有影叔,東陽長公主府那邊,嚴將軍夫婦都是高手。江陵餘家從前更是杜前輩親自坐鎮。就連被我連根拔起的那個餘家,從前還有徐老師呢。那不叫暗蓄亡命,那叫供奉。既然別家沒有因此得罪,那三家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為了防備宵小。誰是宵小?不告而 中闖入的就是宵小。」

    見小胖子頓時猶如洩了氣的皮球,雖說依舊氣咻咻的,可沒了剛剛那張揚的氣勢,越千秋也輕輕敲了一下桌子製止議論,隨即笑瞇瞇地咳嗽了一聲。

    「不過大家也不用太氣餒,聲東擊西的道理三司還不至於不懂,所以暗探的時候那也花了點功夫,強將帶的那一路明攻,剩下的還有暗闖的。具體過程不細說了,總之在那位左武衛將軍的府邸裡,發現了疑似地道入口。」

    他才不會說嚴詡手段用盡,死活去拉了越影當暗中的殺手鐧,這才有了相應發現呢!

    發現屋子裡頓時一片叫好聲,尤其是雲豐這樣的天巧閣弟子,那更是激動到無以復加,他就伸手壓了壓說:「先別高興,首先,那隻是疑似,沒辦法完全證實,就算證實了,經過之前那次地道爆炸事件,試問貿然下去的結果會不會是葬身土下?」

    「不能證實就不能憑藉這個理由,把人家給抓起來。所以,三司這次正在緊密合作,打算在最短時間內把那位將軍給拉下馬。而與此同時,我代表我們武英館去爭取到了一個任務。抓人我們上次已經體驗過了,當然,雖說形式是綁架。而這一次,我們任務是牽制。」

    見一大群少年們面面相覷,越千秋笑瞇瞇地說:「所謂牽制,就是鬧出越大越好的動靜,把別人的視線牢牢牽制住。這和那一次我們綁架了那麼多人,卻因為晉王帶了裴寶兒回府鬧出絕大的風波,於是我們沒引起太大的關註一個道理,只不過這一 次主次調換了一下。」

    就因為蕭敬先太拉仇恨了,那次小胖子和他的遇刺事件到現在還沒怎麼鬧開呢!

    「我之前說,我們把敵人假定成是樓英長,那麼現在,我們就把自己當成樓英長,大家認為他如果來了,會藏在哪裡?在劫法場事件之後,還會想做什麼?群策群力,只管盡情聯想,只要合理,就可以說出來,大家一塊參詳。」

    誰都沒想到,越千秋竟是來了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建議,面面相覷之後,慶豐年忍不住開口說道:「如果真的是樓英長,我覺得他們很可能來蠱惑雲師弟他們三個,甚至在他們面前拿出天巧閣已經投靠北燕的證據……不過,這會不會太異想天開?」

    神弓門現存弟子當中最穩重的慶豐年竟然會第一個大開腦洞,越千秋不禁暗笑自己的潛移默化真有成效,立刻用教鞭點點桌子道:「慶師兄這個設想很有道理,來,我先記下,這是第一條,接觸天巧閣弟子,蠱惑人心。」

    見越千秋真的在後頭那木板架子貼的一張白紙上寫下了這第一個猜測,其他人頓時好一陣喧嘩,可第二個開口的不是別人,卻是小胖子。他重重咳嗽了一聲,見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看著自己,他自覺現如今威望有所提高,心裡頓時很是得意。

    「要我說,如果是樓英長,那麼他絕對會聯繫嘉王府的人!嘉王府長史林芝寧不久之前才指摘我和千秋的身世有問題,我那個侄兒為了明志都把頭給碰傷了,心裡肯定惶恐得不得了。只要這個時候樓英長再捏著什麼軟肋威脅,就算我那侄兒不做糊塗事,嘉王府別的人也說不定會被他脅迫。」

    小胖子自認為這番話說得兩面光,既表現了自己的明察秋毫,也表現了自己對侄兒和嘉王這個「兄長」的某種關心。果然,話音剛落,他就只見人群中好些都露出了贊同的表情,越千秋也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英王殿下此慮絕對有可能,當然要記下來。」

    見小胖子眉飛色舞,其他人也受到了相當的鼓勵,爭先恐後開始提出自己的意見

    「樓英長絕對會找三位宰相的茬!尤其是九公子你娘,之前那個在我們武英館的燈樓下頭鬧事的,說不定就是樓英長在背後指使,然後往你家二伯母三伯母頭上扣屎盆子!」

    「他很可能會去勾結之前丟了面子和裡子的裴旭!」

    「他會在街頭巷尾散佈流言,大肆宣揚這次的劫法場事件和天巧閣有關!」

    「沒錯,拉攏朝中那些對皇上或者英王不滿的勢力!」

    「不是說英王殿下要被冊封為太子了嗎?二月初一的典禮肯定就是他的目標!」

    幾十號人你一言我一語,越千秋最後不得不用教鞭敲敲桌子,要求一個一個慢慢說,然後篩選之後加以 記錄。很快,地圖旁邊貼著的三大張白紙全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各樣的猜測,眼見眾人那種踴躍發言的熱度已經降下來了,他這才拍了拍手。

    「很好,大家總結出這麼多條樓英長如果再次潛入金陵,很可能去做的事情。那麼,大家從現在開始,就請煞有介事地把樓英長來金陵這個消息,以及自己的猜測散佈出去。請大家記住之前喬裝課的內容,儘可能多更換自己的行頭,甚至身材高矮胖瘦,力求混淆視聽。」

    「至於消息來源,就說是三司,反正武德司、總捕司、玄龍司,最近黑鍋背多了。這次牽制任務接下來之前,我就已經有言在先,我只管把事情往大裡鬧,他們負責善後。」

    越千秋說著就嘿然笑道:「大家散佈消息讓人相信之後,那麼群眾的力量很可能會發動起來。當然,如果真的是樓英長,很可能反過來利用這種情緒,可我琢磨著,我們這幾十條猜測已經夠多了,他要是還能脫離那個範疇想出新鮮招數來,那麼我們也只有隨他去。」

    他聳了聳肩後,看著眼神發亮的小胖子笑道:「當然,事涉嘉王的話不能亂說。先把其他的消息散佈出去,然後呢,不妨英王殿下去對皇上吹吹風,然後親自出馬,請嘉王世子到宮裡去小住幾天,先瞧瞧這招釜底抽薪能有什麼結果!」

    正月十六去晉王府喝喜酒不成,結果小胖子到底沒有去嘉王府演戲,而是與那些差點發瘋的侍衛匯合,老老實實回宮對皇帝請罪。如今聽說要攬下這麼一個任務,小胖子非但沒有不甘心不情願,反而摩拳擦掌,頗有些躍躍欲試的興奮。

    至於其他人,對於這種造謠生事的牽制任務實在是感覺新鮮,當下竟是轟然應諾。

    等到一大幫人嘻嘻哈哈回號捨去打點準備,越千秋見小胖子非常有太子派頭地叫了雲豐等天巧閣弟子去說話,慶豐年和小猴子也不動聲色陪他去了,週霽月卻是徑直走了過來,他就笑道:「我這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招數怎麼樣?」

    週霽月又好氣又好笑地白了越千秋一眼:「不怎麼樣!你說得就和真的一樣,秋狩司也不知道是倒了多大的血黴,竟然遇到你!再說,隨口就瞎掰說樓英長來了,也虧你想得出!」

    越千秋頓時哈哈大笑:「反正我們大吳百姓早就習慣了有什麼事都是北燕秋狩司頂缸,樓英長之前又在大吳潛伏了那麼久,大家都熟悉了他的名字,當然是最好的假想敵!再說了,北燕三皇子就要當太子了,他要麼留在上京造反作亂,要麼跑到金陵攪動風雲,兩種可能二選一,栽贓在他頭上,總比天巧閣被人栽贓強吧?」

    「至於如裴旭那般對皇上和朝廷不滿的人,先拎到大太陽底下讓百姓盯著,讓他們做什麼事都要背著個和秋狩司勾結的名聲,束手束腳,那不是很好?這樣一來,就算鬧出天巧閣要叛逃之類的消息,也就被各種傳言先蓋下去了!這叫……嗯,心理戰!」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5 10:10
第六百五十八章 群眾的力量



    儒家的仁義道德,忠君愛國,包括經史文章在內,這是越千秋之前用各種鶴鳴軒出品的詩文集子,勾搭騙回來的武英館教授們負責的專業。

    而喬裝打扮,隱秘作戰,暗文密碼往來,包括北燕語之類的「外語」,那就是越千秋從之前出使北燕的使團裡挖過來的那些專業人才負責的範疇。

    現在,第一類科目的成果尚未來得及檢驗,第二種科目的實踐時間,卻已經到來。

    盡管不是親自上陣和人正面硬扛,但既然三司都還沒能抓住秋狩司的狐狸尾巴——說一句更不好聽的,是不是秋狩司主使的都還不知道——因此武英館的少年們也就精神抖擻地去開始了他們的牽制任務,或者說造謠大業了。

    搖身一變的他們或書生、或小販、或酒徒、或茶客……反正就如同一把豆子灑在偌大的金陵城中分散開來,無時不刻變幻面目,把他們之前的那種猜測給一股腦兒倒了出去。民間本來就喜歡熱議各種事件,這就如同火上澆油一般,把百姓們八卦的熱情也都勾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京城各種人群議論的最大話題之一,無非就是,你覺得樓英長會在哪鬧事?

    一連幾天,越千秋都笑眯眯拖了周霽月喬裝打扮優哉游哉漫步市井,檢驗小伙伴們造謠成果,最終覺得大開眼界,充分見識到了主觀能動性發動後的結果。相比簡單的造謠,他甚至發現了很多花樣翻新的手段,從相對簡單的雙簧,到相對復雜的現場目擊,總之應有盡有。

    他甚至被周霽月埋怨,這樣亂來一氣,日後會不會帶壞了一堆人。

    為此,越千秋回答得異常坦然:「反正現在進武英館的人,都是三司重點考察名單上的對像,以後都會得到相應的重用,自然而然也就會被人監視,大家少不得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再說,有了今日的前車之鑒,以後誰要是還想這麼干,那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於是,在這幾天時間裡,越千秋一面巡視小伙伴們散布謠言的成果,一面去三司分別打聽了一下劫法場事件最新進展,包括對那三家官員府邸啃硬骨頭的成果,甚至還得回去武英館給某些不夠靈活的人單獨輔導,往往是晚上回家見過平安公主和越老太爺後倒頭就睡。

    也正因為如此,正月十八那天家裡春宴辦得怎麼樣,皇帝派陳五兩傳旨又鬧出了點什麼風波,他完全不知道——親近的人不想告訴他,不親近的人正在自己糾結。而因為相關當事人都被禁口,市井之中並未開始流傳,這就更加杜絕了他最後一個知情的渠道。

    這一天,越千秋一改前幾天的鬼鬼祟祟變裝易服,一身往日最常見的行頭,把徐浩和安人青還有幾個伴當全都帶在了身邊,前呼後擁地再次上了街。果然,托他往日裡在金陵城常常招搖過市的福,他在鬧市區域沒晃悠多久,就被人認了出來。

    若是平時,頂多也就是有些人在路邊指指點點圍觀,此時此刻,竟是呼啦啦有七八個人湧上了前攔住馬頭。正當嚇了一跳的徐浩連忙上前阻攔的時候,其中一個嗓門大的就大聲嚷嚷道:「九公子,聽說尊師嚴將軍掌管玄龍司,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潛入金陵,他知道不知道!」

    一聽這問話,再一看人,越千秋心底著實樂開了花。不得不說,小猴子的易容術也已經高到了一定境界,此時跳出來竟絲毫看不出那真正的形像,連身高都比真人高出了將近兩寸。

    情知各種各樣的傳言在街頭巷尾發酵多日,只要這麼一鬧騰,足夠讓更多的好事者完全把這事情當真,他自然很滿意。然而,他那張臉卻繃得死緊,甚至連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

    「你問的乃是朝廷機密,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這樣的官方辭令顯然不能滿足被各種各樣的推測給狂轟濫炸的人們。眼見剛剛這問話的人並沒有招來呵斥和責罵,立時有真正大膽的人也站出來問道:「九公子說無可奉告,那麼意思就是真的有?這幾年秋狩司一再挑事鬧事,朝廷就對他們沒辦法嗎?」

    越千秋自然不想看到有人因此而質疑到朝廷或者三司無能,當下就呵呵一笑,信心十足地說:「朝廷自然不會坐視。但要我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家既然如此關心國事,那麼與其在私底下各自議論,還不如擦亮眼睛,盯住每一個可疑的人!當金陵城裡人人都相當於玄龍司校尉時,秋狩司再難有作為!」

    他不指望金陵百姓有朝陽區群眾的能耐,但只要能夠充分牽制住相關各方,那幕後主使者不說寸步難行,要做點什麼卻會難上加難!

    果然,他此話一出,不論是好事者,還是純粹看熱鬧的,瞬間議論紛紛。

    而面對這眾口紛紜的場面,越千秋舉手壓了壓,見眾人很快安靜了下來,他就神采飛揚地說:「玄龍司也好,總捕司和武德司也罷,雖說術業有專攻,但在如今這等關鍵時刻還是合起來一同辦事的,大家如果要舉發,上任何地方都行。但這一次三司任務繁重,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捕風捉影,聽信謠言,而是悄悄觀察,拿到切實的證據。」

    越千秋說著就提高了聲音:「我可有言在先,貿然去三司舉發而提不出實證的,那是誣告。但只要大家提出的是實證,屆時查證屬實,那自然少不得論功行賞。這不是玄龍司或者武德司又或者總捕司和北燕秋狩司的較量,是我大吳和北燕的較量。所以,拜托大家了!如果真的能查個水落石出,大家都是功臣!」

    在金陵城裡,越九公子一貫是強勢的代名詞,可此時此刻越千秋說完之後在馬上客客氣氣躬身為禮,沒有半點往日的凌人氣勢,顯得誠摯萬分,因此圍觀人群在片刻的沉寂過後,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叫好。

    就連跟在越千秋身後,心知肚明這把戲的徐浩和安人青,也覺得他這番話實在是很漂亮。

    光用國之大義來壓人,自然是空口說白話;而光是論功行賞來利誘,也容易被人指摘。雙管齊下,不論是哪個官員,甚至最擅長挑人刺的御史,面對越千秋這番言語也只能折戟。

    你怎麼指摘他?國與國的敵對和戰爭,本來就是匹夫有責,誰都可能上戰場!至於會不會有人去某些達官顯貴那兒堵門窺伺……呵呵,平民百姓又不可能爬你家牆頭,如果你真的被人抓出把柄來,說得輕點兒當然是你自己立身不正,說得重,那自然是你圖謀不軌!

    當越千秋策馬離開,匆匆去玄龍司找嚴詡打探消息時,他在人前說的這麼一番話在有心人的使勁散布之下,一傳十,十傳百,頓時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

    於是,在之前那些謠言中被提到的個人或者家族或者其他勢力,不消說立馬萬眾矚目,就連天巧閣的雲豐師兄弟三人也不例外。

    三個人早就得到了越千秋的提醒,對此頗有心理准備,事先就已經采取了行動。三個人一點都沒有因為避嫌就躲在武英館裡不出來的意思,每日裡全都是大大方方出現在人前,甚至早出晚歸,在一家有名的茶館中一坐就是好幾天。

    在眾多小心監視的目光下,雲豐甚至直言不諱地拍桌子說:「我倒要看看,我們就這麼坐在這兒,秋狩司的人敢怎麼來蠱惑我們!」

    有越千秋保證加托底的他們師兄弟三個敢這般大大咧咧,可其他人那就叫苦不迭了。尤其是在得知此次劫法場事件後,立刻打算彼此串聯好好鬧騰一場,設法打一個漂亮翻身仗的人們,那更是難受到了極點。

    元宵節那天在玄刀堂發難不成卻被氣得昏厥過去,然後被越影親自「護送」回到裴家別院的裴旭,自然而然就是最惱火的一個。

    雖說還不至於被氣得小中風,可裴旭本來就已經臥病在床,當暫時執掌家務的堂弟在面前吞吞吐吐地說,別院從正門到後門再到側門邊門,甚至每一處圍牆外頭,都有明目張膽死死盯著的人,別說去聯絡誰,就連正常進出也會受到嚴密監視,他頓時氣得用拳頭砸床板。

    「金陵城裡什麼時候出過劫法場這樣的奇聞,三司還有功夫來盯我裴家?」

    「不是三司的人。」裴旭那堂弟說到這裡,臉色更加難看了,「大哥,是越千秋在街頭放出話來,金陵城如今不少閑漢為了建功立業,因為街頭流言說樓英長會和……會和我們勾結,所以紛紛三五成群地盯著……」

    這話還沒說完,裴旭就氣得差點噎死,頓時摳著喉嚨一陣驚天動地的死咳,仿佛前幾天不是因為激動氣急過度而險些爆了腦血管,而是得了肺癆……

    當他終於在漱盂中吐盡了剛剛積壓在喉嚨口的痰,發現裡頭赫然有幾團烏黑的淤血時,他登時變了臉色。出身世家的他仕途順利,只比余建中大幾歲,如今也就是五十有三,按照擅長養身的裴家人那活法,大多能活到六七十,可眼下的狀況卻讓他又灰心,又痛心。

    「這分明是那越千秋的詭計!你去,找人在街頭散布流言,就說他勾結天巧閣的人劫法場演戲……」

    話還沒說完,裴旭就看到了堂弟那滿臉苦色,當即醒悟到自己這話根本不通,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說:「必定是越千秋生怕天巧閣被牽涉到劫法場之事,由此禍及到其他武林各派,到時候朝中那些原本就反對重修武品錄的大臣群起攻之。」

    見這一次堂弟連連點頭,他就冷冷說道:「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越千秋才知道混淆視聽!你派幾個人出去聯絡一下,讓他們也放出相應消息……」

    這一次,話沒說完的他自己就停了下來,一時不禁氣得面色發黑。沒錯,他是看穿了越千秋是混淆視聽,可那又怎麼樣?越千秋早下手一步,放出了無數風聲,幾乎囊括了所有可能對劫法場之事發難的朝中文武大臣,然後又發動金陵百姓的力量展開監視。

    就如同剛剛堂弟說的,只要人一踏出這座別院,只怕後頭就會跟上不止一條尾巴。就算甩掉了,回頭只要有人在市井之中放話說看到裴家別院的人鬼鬼祟祟,只怕家裡附近那些窺伺者會陡然大增,誰都想從已經沒了牙齒的裴氏身上啃下一塊肉,由此建功立業。

    裴旭再次憤恨地握拳砸著身下的床板,隨即頹然嘆氣道:「罷了,關緊大門,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外出,等這一陣風頭過去之後吧!」

    不只是裴家因為這轟轟烈烈的全民戰爭而束手束腳,那些動作快參了三司一本的官員發現自己轉眼間成了被秋狩司挑唆的笨蛋,而摩拳擦掌准備看風色串聯攻擊的人們,則成了受到秋狩司蠱惑,打算在金陵挑起內亂的圖謀不軌之輩。

    一時間,眾多被點名的人家門外,全都多了好幾雙群眾的眼睛。

    對於外頭的風風雨雨,宮中的皇帝始終沒有任何舉動,仿佛金陵城中那場震驚內外的劫法場事件沒發生過一般,仿佛那沸沸揚揚的傳言都是假的。這一天,當他照舊在殿內翻閱奏本時,就只聽外頭傳來了一個壓低嗓門的聲音:「皇上,英王殿下來了。」

    除非皇帝特意吩咐,否則在通報這樣一聲過後,小胖子就能毫無顧忌地直接進去,可這一次,他卻特意賞了那通報的內侍兩個銀錢,等確定皇帝心情不錯,他就昂首闊步大步入內。

    等行過禮,他就抬起頭說:「父皇,自從劫法場事件過後,金陵城中因為秋狩司作祟,眾口紛紜,烏煙瘴氣,崇明遠離父母一個人住在嘉王府,之前又傷勢未愈,心結未解,萬一再聽到些什麼風聲胡思亂想,那就不好了。」

    皇帝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會大胖兒子,這才沉聲問道:「那你的意思是,朕多派些可靠的人去那兒保護,免得人驚擾了他?」

    「當然不!」見皇帝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提議,小胖子竟是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自得。他挺起胸膛,擲地有聲地說,「依兒臣愚見,不如把他接進宮來好好調養!」

    皇帝在微微一愣後,不禁哈哈大笑,竟是欣然點頭道:「好,就依你!只不過,既然是你提出的,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回頭若是接不來人,那可唯你是問!」

    小胖子登時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就立下了軍令狀:「父皇放心,兒臣一定辦好!」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3-6 12:04
第六百五十九章 叫一聲舅舅來聽聽



    當小胖子得意洋洋離開之後,啞然失笑的皇帝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等一旁剛剛仿佛隱形人的陳五兩上前來,他就開口問道:「余家和葉家全都是守口如瓶的人,那一日你去越家封公主卻不成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散布開來。之前不是時候,現在時候差不多了。」

    陳五兩對皇帝的意圖自然心領神會:「皇上需要多久把這消息傳開?」

    「千秋靠著那些小家伙,尚且能夠在兩三天之內就讓整個金陵城的閑散之人全都開始瞪大眼睛尋找秋狩司的痕跡,你總不至於還不如他吧?越快越好,盡量讓這個消息在最快的速度散布開來,在需要的時候,把千秋煽動起來的那點風波蓋下去。」

    陳五兩不禁笑道:「皇上若是對千秋的做法不滿意,一開始傳個話,他肯定就收斂了。」

    「朕沒有不滿意,只不過他次次都是劍走偏鋒,朕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是好,也只好讓他那母親受點委屈,給他收拾善後一下了!」皇帝搖了搖頭,隨即若有所思地說,「對了,四郎要去嘉王府別院的事情,給那邊透個消息,說是四郎會過去探病。」

    不管是想出這所謂心理戰的越千秋,還是之前大開腦洞,上竄下跳煽風點火的少年們,全都沒料到另一件事。在熱乎了幾天之後,他們這話題突然就只能排在第二位,還有一個非同小可的話題突然後來居上,占據了金陵城熱門榜的頭條。至於是什麼?那還用說嗎!

    當然是越府那個離家出走的四老爺在外娶的媳婦竟然是皇帝私生女!

    這一天,當再次拉了周霽月閑逛大街的越千秋聽到旁人議論這個消息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他才嗤之以鼻地對一旁男裝打扮的周霽月說:「這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種沒譜的事也有人瞎傳!」

    話音剛落,旁邊正懟人津津樂道越家這樁奇聞的一個路人頓時不干了,一個閃身攔在了他們倆跟前,一時唾沫星子亂飛:「瞎傳?那天越家四太太在家裡開春宴,款待兩位宰相夫人帶的家裡女眷,結果宮中陳公公親自去傳旨冊封公主,卻被那位四太太給頂了回去!」

    越千秋登時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而周霽月一看越千秋那表情就知道他是真不知情,連忙搶過話頭道:「你這話也實在是太離奇了一些。再說了,這種攸關皇家的消息,怎麼會輕易傳得四處都是?」

    見周霽月也不信,那說話的人頓時急了:「消息確實不是從越家傳出來的,但那是內侍監陳公公在宮裡的時候對身邊的內侍唉聲嘆氣抱怨的!宮裡那些沒了子孫根的家伙多嘴碎?轉眼間就四下裡傳遍了,不信你隨便找個中官打扮的人打探打探!」

    只聽這人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的語氣,越千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難道家裡是被大太太甚至越老太爺禁口,所以他才沒聽到風聲?他甚至來不及對周霽月說話,轉身一陣風似的跑了。見這情景,那路人正嘀咕道還是個心急的,卻被品出苗頭的同伴給一把拽了過去。

    「剛剛那個……好像是越九公子!」

    見那路人登時好不後悔,周霽月不禁眉頭緊皺,心裡非常意外皇帝會在劫法場事件後突然來這麼一出。她是少有知道平安公主身份的外人之一,此時她倒不擔心越千秋跑回越家去鬧出什麼事,卻怕他直接跑到皇宮裡去鬧騰。

    微微一愣之後,她就立時醒悟過來,必須得趕上越千秋。盡管她腳下功夫不遜色於對方,可終究是剛剛這一猶豫被落下了老大距離。追出去好幾條街,她這才找到了越千秋的身影。

    發現他確實是直奔皇宮,她登時暗自吸了一口氣,心想真是處處都添亂,當下竟也顧不得驚世駭俗,直接借力兩個飛躍,最終落在了越千秋身側。可是,她那勸阻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竟是被越千秋直接抓住了手腕。

    「你來得正好,跟我一塊入宮去見皇上問個究竟!」

    周霽月對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已經免疫了,慌忙一個千斤墜穩住身形,隨即沒好氣地說:「你不覺得這種事越家不聲張就已經是一種態度了嗎?要問也該是先去問老太爺和你娘,氣急敗壞跑宮裡算怎麼回事?再說了,你通籍宮中,我可是不能像你這樣進宮如回家。」

    「趕明兒讓英小胖給你辦一下就是了。」越千秋這才訕訕地松手,琢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認周霽月說得有道理——畢竟,平安公主的抗旨和越家的沉默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皇帝的這次冊封有問題!

    想到之前把白雪公主和周霽月的那匹追月暫且寄存在車馬行,他這會兒還不得不靠兩條腿走回去取,等兩個人騎馬來到越府所在的街口,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無巧不巧的是,一行車馬正好在他迎面撞上。只見窗簾一掀,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正是小胖子。

    「越小九,趕緊叫一聲舅舅來聽聽!」說這話的時候,小胖子異常得意。若不是他今天剛好從陳五兩底下的人那兒打聽到此事,哪裡知道會占越千秋這麼個大便宜!

    正一肚子疑惑的越千秋頓時被小胖子給氣壞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揪了這家伙下來暴揍一頓的打算,惡狠狠地罵了一聲痴心妄想,隨即竟也不管白雪公主,直接飛身躍上牆頭,頭也不回地直接走人。

    他這一走,周霽月見小胖子攀著車窗滿臉壞笑,不禁嘆了一口氣。越千秋平時看上去智計百出,很有主見。而這位英王殿下亦是漸漸變得能說會道,也頗有些擔當。結果只要兩個人碰頭,那就真是隨時隨地都會針鋒相對。就比如眼下……

    見沒了主人的白雪公主絲毫不以為意,邁動馬蹄一溜小跑自己去大門那邊了,周霽月不得不代那個不負責任的主人去接待一下小胖子。畢竟,人再過一陣子就會被冊封為太子了。

    她策馬迎上前去,見那些侍衛也不攔她,任由她來到馬車側面車窗前,她就勒馬停下,正要跳下馬時,卻被小胖子打手勢攔住了。

    「周宗主不用和我這麼客氣,我本來就是到武英館沒找見千秋和你,打算到越府碰個運氣的,既然正好在這碰到,那就再好不過了。」小胖子這會兒趴在車窗那兒眉開眼笑的樣子,和彌勒佛頗有些相似,竟是連長個頭之後稍微瘦了點下來的臉頰也顯得更圓了。

    和越千秋不同,周霽月不大習慣小胖子和自己這麼客氣。只不過,眼下那個最能應付對方的人不在,她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接下對方的話茬:「英王殿下找千秋和我有事?」

    「嗯,這個……」小胖子剛剛順嘴求人的時候話說得很溜,這時候卻又有些糾結。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單刀直入地說,「我請示了父皇,打算去嘉王府別院把崇明接到宮裡去。但那地方我實在是不太樂意一個人去,所以只能找千秋幫忙。周宗主你是年輕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畢竟,千秋那點武藝,他不帶陌刀,那身手大打折扣。」

    小胖子竟然如此捧自己,還把越千秋形容得仿佛是色厲內荏的假高手,周霽月頓時被逗得忍俊不禁。想到當初小猴子還懷疑天巧閣的雲豐會在身上藏著暗器對越千秋不利,她倒是很能理解小胖子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

    都是要當太子的人了,確實多小心都不為過。否則行百裡者半九十……雖說這成語形容不那麼貼切,但道理是一樣的,越是成功在即,越是要謹慎。

    她當即點了點頭道:「好,英王殿下放心,事情是千秋提出的,回頭他若是推搪不去,我拖都會把他拖去!」

    小胖子頓時為之大喜,就在車窗直接拱拱手道:「那我可就全都仰仗周宗主你了!」

    想著越家才剛經歷過那天傳旨之後兵荒馬亂的局面,周霽月此時便問小胖子是否要進去。卻只見這位未來太子殿下歪著頭思量了好一陣子,最後搖了搖頭道:「我眼下也不知道怎麼去見千秋他娘,至於其他人,那就更沒必要驚動了,我還是在這兒等吧!」

    「那我也在這兒等好了。」

    周霽月也不打算去驚擾越千秋和平安公主的談話,索性便駐馬等候在馬車旁邊,陪著小胖子天南地北瞎聊一氣。兩人雖說是八年前就相識,但一直都說不上很熟,此時小胖子有意套近乎,問些武林軼事,他鄉風情,周霽月也就一一說給他聽。一來二去,關系近了不少。

    如此一來,等候的時間也就不那麼難捱了。當遠遠看見越千秋陰著臉從越府大門出來的時候,和周霽月正聊得起勁的小胖子竟是還有些意猶未盡。而周霽月反應更快,一抖韁繩就策馬迎了上去。

    她一聲千秋才剛出口,見越千秋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她想想他從來不需要自己安慰,便索性把小胖子來意和盤托出。她還以為自己要游說他答應此事,卻沒想到越千秋隔空看了看不遠處馬車那邊探頭探腦的小胖子,最終呵呵了一聲。

    「你都答應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不就是陪著他當個保鏢看他演戲嗎?去,當然去!」

    見越千秋跟著周霽月回來,爽快同意了陪自己去一趟嘉王府別院,小胖子自然心滿意足。尤其是兩人一左一右夾車而行,他自覺非常有面子,當到了嘉王府別院門口下車時,他剛從車門口探出身子,突然又縮了回去,等下車時,手中竟是多了一把劍鞘鑲金嵌玉的寶劍。

    越千秋盯著那把劍多看了幾眼,小胖子就洋洋得意地把劍扣在了腰間革帶上,挑了挑眉說:「怎麼樣,不錯吧?父皇昨兒個說,天子有天子劍,太子自然也該有太子劍,所以讓我日後出來要記得時時刻刻佩劍,要有身為儲君的形像。」

    越千秋看小胖子的眼神頓時流露出幾許鄙視。皇帝那是因為形像問題才讓你佩劍的嗎?那只是個借口吧?如今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麼多,你還遭遇過行刺,皇帝恐怕只是為了讓你在危急時刻至少還有兵器可以防身!話說回來,你這小胖子帶劍有用嗎?

    不過,記得小胖子這些年好像也練過那麼一丁點武藝……

    審視了一下稍微苗條了一丁點的小胖子,越千秋決定不去刺激人了,微微點了點頭就說:「皇上所言極是。那英王殿下請吧,我們隨你去見嘉王世子。」

    小胖子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隨即手按劍柄走在了前頭。可他到底沒習慣佩著這麼把長劍走路,走出去才十幾步遠就覺得別扭,可話都說滿了,他只能裝成沒事人似的繼續往前走,可這把所謂的太子劍和腰腿不停地摩擦,他最終不得不停下了步子,幽怨地看了越千秋一眼。

    和小胖子相處這麼多年,越千秋看他眼神就知道什麼意思,當即似笑非笑地說道:「英王殿下這把劍看著真不錯,能不能容我欣賞欣賞?」

    長長舒了一口氣的小胖子連忙解劍遞了過去,見越千秋笑眯眯雙手接過,他暗自祈禱對方最好別還回來,臉上卻還神氣活現地說:「這是父皇在內庫裡特意給我挑的,說是最適合我這年紀的人。你要是喜歡,我回頭替你挑一把,讓父皇賞賜給你……」

    越千秋握住劍柄,將寶劍稍稍抽出來一些看了看劍身兩側的鋒刃,見並不是沒開鋒的鈍劍,而是寒光閃閃開過鋒的真家伙,他就瞅了一眼旁邊的周霽月,將這把天子劍遞了過去。

    「我不懂劍,霽月你才是行家,鑒賞鑒賞英王殿下這新得的寶物?」

    然而,周霽月卻仿佛有些走神,足足好一會兒,方才接過了劍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頭審視劍身和劍鋒,突然蠕動嘴唇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有人在偷窺我們。」

    越千秋見前頭小胖子分明沒聽見這話,他側頭一掃跟進來的四個侍衛,想到嘉王長史林芝寧在元宵節那天的發難徹底把背後的嘉王卷了進來,他不由嘬了嘬牙,暗自嘀咕了起來。

    雖說沒人看才奇怪了。誰不知道李崇明和小胖子才是真正的死對頭,可是,想起剛剛平安公主和他說起皇帝那古怪的冊封,他不由得有些不怎麼好的預感。

    總不至於今天這簡簡單單的事也橫生枝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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