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6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5 09:42
第六百三十章 玄刀堂中好風景



    當初允准嚴詡在石頭山上重建玄刀堂之後,皇帝就一直都想悄悄來這裡看看,奈何石頭山實在太遠,他身邊的眼睛又多,只能作罷。

    然而,他始終當這兒是自己的後備營,這些年沒少關注過外甥的這片基業。如今得償所願,他雖說前呼後擁,可目光還是更多地落在了那些朝氣蓬勃的少年弟子身上。

    他並不喜歡看到一群磕頭蟲,因此在最初一大堆人行禮過後就吩咐了今日一切禮儀從簡,隨後又在有隨行內侍呵斥幾個膽大的少年抬頭窺視御容時,再次出聲阻止。

    「朕又不是衛玠,難道會被這些孩子們看殺了?他們之中,大多數父兄為國捐軀,如今以玄刀堂為家,朕看他們就和看自己的孩子差不多。讓他們多看朕幾眼,知道朕長得什麼樣子,讓他們認識君父,這不是應該的嗎?」

    見皇帝此話一出,剛剛那出言呵斥的內侍登時噤若寒蟬,嚴詡心中高興,立時附和道:「皇上說的是,除卻千秋他們幾個,這裡很多人都是您從前沒見過的,我給您介紹一下。」

    他伸手指去,發現一個個少年都因為皇帝剛剛的鼓勵而抬頭挺胸,面上掛著自豪和自信,他就干脆由近到遠,沿著人群一個個點了過去:「皇上,這個是黃岩,他父親是……」

    剛剛布置好防戍趕過來的越千秋遠遠看著嚴詡用三言兩語挨個介紹那些玄刀堂弟子,立時站住了,心裡卻不由得驚嘆嚴詡的記性。

    要知道,之前他和嚴詡去北燕的那大半年不提,再往前的那些年月,嚴詡在玄刀堂的時間固然不少,可身為掌門畢竟還要保持威信,偶爾傳授武藝時那也往往要面對一堆人,並不像他這個大師兄這樣沒事就和人打成一片,可即便如此,嚴詡還能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和家世!

    就連侍立在皇帝左右的葉廣漢和余建中,見嚴詡如數家珍似的介紹門下普通弟子,一個兩個三個他們還能等閑視之,等發現那數目漸漸龐大,二十、三十……五十、六十……最終竟然一直介紹到了迎接隊伍之中最後一個弟子,整個介紹過程就用了整整兩刻鐘,他們陪站到腳酸也就罷了,但心情卻更加驚駭。

    原以為嚴詡這個玄刀堂掌門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如今突然撂挑子想去出仕當官就是明證,沒想到嚴詡竟然會這樣用心。只看那些被介紹到的弟子個個神情激動,就知道嚴詡竟沒有弄錯其中任何一個人。這樣博聞強記的貴胄子弟,之前他們竟然一直都只當是放浪形骸之人?

    而皇帝在耐心十足地聽完嚴詡一一介紹之後,他見越千秋這才匆匆趕過來行禮,他當即竟是親自伸手把人拽了起來,又笑道:「你師父出身顯貴,卻不忘師恩,不但讓玄刀堂重回武品錄,還重建了這偌大的基業,回頭這玄刀堂就要交到你手裡,你可不要辜負了他。」

    「那是當然,玄刀堂也是我的家,我絕對會盡心竭力,皇上盡管放心。」越千秋一面說一面笑看了嚴詡一眼,抬杠似的說,「再說了,師父只能記得大家姓名和出身,我卻能說出每個人擅長什麼,愛好什麼,有哪些毛病。要不是今天時間有限,我能說到天黑去!」

    嚴詡作勢衝著越千秋揮了揮拳,一副要教訓徒弟的樣子,見人立刻縮到了皇帝身側,他就干咳一聲道:「是我一時忘情,一個個人說下來就耽擱了時辰,皇上和三位相爺裡面請。」

    皇帝笑著拍了拍越千秋,示意他和前來迎接的小胖子去說話,又招手叫了劉方圓和戴展寧過來,很是親切地詢問了二人之前的傷勢,家中情況,隨即對早一步過來的東陽長公主和晉王蕭敬先寒暄了幾句,最後才轉向了李崇明。

    他卻笑著打趣道:「看來今天是真熱鬧,崇明居然也來了。聽說你之前和四郎吵了一架?」

    李崇明已經聽出這話當中的詰難,再聯想到之前他遇上李易銘之後遭遇到的那番質問,剛剛越千秋對他的冷遇,戴展寧對於林長史那句話的反諷,心裡已經是一片冰涼。

    盡管他剛剛在戴展寧和林長史爭鋒相對時已經打過圓場,可戴展寧仿佛是把這件事拋在腦後,林長史也很沒有誠意地致歉,可和此時的情況結合,他不由生出一種不那麼好的預感。

    如果揚州程氏滅門案真的和父親有關,如果昨天才剛剛抵達金陵的林長史此來目的並不單純……那麼,一旦嘉王府真的和皇帝相爭,首當其衝倒霉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這個世子!

    所以,皇帝這話雖說有點責備的意思,他卻不想讓林長史再搶去話頭,激起什麼事端來,連忙恭恭敬敬地說:「臣一向仰慕表叔的抱負和擔當,所以今天是特地過來觀瞻表叔傳位的。之前臣在路上遇到四叔,年少氣盛,爭執開來,搶白了四叔幾句,都是臣的錯,請皇上恕罪。」

    見李崇明說著就要跪,正在和越千秋大眼瞪小眼的小胖子頓時氣壞了。在他看來李崇明這服軟根本就是倒打一耙,等同於在無數人面前坐實了他這個叔叔欺負侄兒!當下他對越千秋之前那說法深信不疑,立刻不假思索跨前一步。

    「父皇,都是兒臣性子急噪,和崇明說話的時候發了點脾氣。他是一直都讓著兒臣的,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和他無關。」說到這裡,小胖子竟是轉過身來對著李崇明,像模像樣深深做了一揖,「崇明,叔叔之前言行過激,我給你道歉。」

    哪怕這些年小胖子好歹扭轉了一點他早年那暴虐衝動的印像,但諸如葉廣漢余建中這樣的高官,頂多也只是覺得這位唯一的皇子稍微懂事了一點,讀書尚可,性子有所收斂節制。所以,李崇明服軟他們覺得正常,可小胖子認錯他們就意外了。

    而他們意外,李崇明就更加意外了。他愣了一愣之後,便慌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小胖子。見其竟是死活維持著那種一躬到地的姿態不肯起來,他終於體會到被人架在火上烤是什麼感覺,只能把心一橫連聲說道:「四叔,四叔你這不是折煞我了嗎?你要是這樣我可就跪下了!」

    見這兩人不約而同在人前表現出叔友侄恭的一面,皇帝嘴角一翹,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卻是頷首說道:「好了好了,一點小小的爭執而已,彼此都認錯了也就罷了。以後記得不可如此,否則讓外人看到豈不是笑話?」

    說到這裡,他竟是再沒理會小胖子和李崇明這對兒子和「孫子」,而是一手拉著劉方圓,一手拉著戴展寧,笑著說道:「阿圓,阿寧,走,帶路,今天,你們兩個忠臣良將之子作為半個主人,帶朕好好看看這玄刀堂!」

    劉方圓雖說見過皇帝,可這樣的待遇卻還是第一次領受,都幾乎激動得同手同腳了。而戴展寧比他要穩重大方一些,可皇帝撇開兒子和孫子,也沒讓嚴詡和越千秋帶路,卻點了他和劉方圓,他扶著皇帝的手也不禁有些微微顫抖,顯然心情絕對不平靜。

    而對於皇帝這般表現和藹慈愛的一面,其他人誰也不會煞風景,出聲附和贊了一下劉靜玄和戴靜蘭二位鎮守邊疆,忠心報國的功績之後,就隨著皇帝起步跟上。越老太爺卻是故意落在了最後,果然就看見東陽長公主也刻意留了下來,分明是正等著他。

    兩人並肩往前走了一陣,越老太爺才迸出了四個字:「找我干嘛?」

    「你不覺得有些事你有必要和我通個氣嗎?」東陽長公主見越老太爺呵呵一聲笑,分明諱莫如深,她就不耐煩地罵道,「神神叨叨的搞什麼玄虛!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今天有的是人打算砸場子挑事兒!」

    「那就來嘛。」越老太爺用一種氣死人不賠命的慢條斯理,把東陽長公主的質問擋了回去,卻又在人發火之前,繼續慢吞吞地說,「總不能只許我們發難,不許別人挑事。湊在這當口,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腦兒解決了,那才最好。」

    東陽長公主面色一沉,見跟著自己來的桑紫和跟著越老太爺來的越影退後幾步守著,全都搖頭表示四周圍並無閑人,她就壓低了聲音說:「你就不怕千秋的身世被人拿出來做文章?」

    越老太爺的眼神一時更深沉了一些,卻是若無其事地說:「昨天晚上,千秋跟著小影,去挖了丁安的墳。不是那座你們挖了一次又一次的,是真正的丁安之墓。」

    知道東陽長公主恐怕氣急了,正在爆發的邊緣,他就長話短說道:「他們兩個從丁安的墓裡起出了一件很有意思的東西,足以證明千秋的真實身份,所以,你就甭操心了!」

    若是按照東陽長公主那一貫的脾氣,如此輕描淡寫的解釋她絕對不會滿意,可如今地方不對,她就是再想狠狠捶這越老頭一頓,卻也不得不暫時壓下心頭惱火。她盯著越老太爺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重重冷哼一聲:「今天是阿詡和千秋兩個最重要的日子,要是因為你算計不周捅婁子,我和你越老頭沒完!」

    眼見東陽長公主拂袖而去,桑紫歉意地屈了屈膝後匆匆追上,越老太爺非常自然地再次揣上了雙手,明明是好好穿著一雙靴子,卻仍舊仿佛是趿拉著沒後跟的鞋子似的慢慢吞吞往前走。盡管身後幾乎聽不到腳步聲,可他還是知道越影已經跟了上來。

    「今天英王最初還幼稚得和當年一樣,結果轉瞬間就聰明得給嘉王世子道歉,你覺得,這是千秋的功勞嗎?」

    「顯然。」

    「呵,你這回答還真夠言簡意賅的。不過也是,自己救回來的姑娘卻被嘉王府打主意,而且滅門的事情還很可能是嘉王府干的,換一個人也大多不能忍。千秋能把這樣一匹幾乎就要發瘋的馬給拽回來,本事著實不小。這樣一來,英王在皇上面前算是馬馬虎虎挽回了不少。」

    沒等到回答,越老太爺也並不期待越影發表意見,當即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你不用杵在我身邊,我要是在玄刀堂能出事,那在皇宮也能出事。你去暗處看著吧,萬一有什麼高手闖進來就收拾掉,順便看看這玄刀堂裡運轉如何。」

    當慢慢悠悠的越老太爺獨自一路逛過去,最終和皇帝那一行人彙合時,時間已經至少又過去了兩刻鐘。面對葉廣漢和余建中那責難的目光,他卻沒有半點掉隊者的不安,反而沒事人似的往皇帝身後一站,連解釋都沒有一句。

    而皇帝也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首相曾經消失過似的,又走了一段路之後,眼見金戈堂赫然在望,匾額上那三個字異常醒目,可對聯卻是不倫不類,一邊四字,一邊六字,他不禁略微側頭對身後說道:「阿詡,聽說這金戈堂三個字是你題的,這左右的對聯又是怎麼回事?」

    嚴詡一路上笑眯眯地看著戴展寧和劉方圓在皇帝身邊引導解說,一點都沒有嫌棄他們搶風頭的意思。此時冷不防皇帝這一問,他微微一愣,一個沒注意就說漏嘴了

    「那是因為千秋念了一首詞,我一時感慨,就題了金戈堂三個字。然後在左右分別題上了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也是那首詞裡的。」

    「哦?」皇帝這才轉過身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越千秋,「千秋,莫非又從鶴鳴軒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什麼古籍,還是你爺爺沒看過的好詞?」

    越千秋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嚴詡,見師父一副不好意思賣了你的模樣,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恐怕又要出一部《稼軒集》,只能干咳一聲道:「皇上,爺爺日理萬機,對於詩詞小道之類的東西就沒那麼關注,我嘛,閑著沒事干,自然比忙忙碌碌的爺爺更有收獲。」

    皇帝沒興趣聽他胡說八道,直截了當地說:「那你把這首你爺爺沒聽過的詞念給朕聽聽。」

    盡管知道那首詞一出來,必定會讓別人認定自己的政治傾向,可既然嚴詡嘴不緊,越千秋心想反正今天是攪渾水,越渾越好,當下也就毫無顧忌地念了出來。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上下兩闋念完,四周圍一片寂靜。就連一直都對鶴鳴軒出品的大堆詩文集子很不以為然的林長史,此時也不禁沉默得眯起了眼睛。而更多聽出了這首詞中鮮明借古諷今之意的人,則是驚疑不定。

    孫權的功業自然是不俗,而代晉立宋,而後北伐的劉裕,則是更加傳奇。相反,劉裕之子的那場北伐則是完全的笑話,還引來北魏反過來兵抵長江北岸。

    這首詞真的是衛朝末年的?不是最近剛做出來打算借古諷今的?可如果是諷,那是勸北伐還是諫止北伐?

    而就在這時候,今天一直都很老實的蕭敬先卻是撫掌笑道:「好一個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如虎。只為這一句,作詞之人便該流傳千古。回頭我定要將此詞掛在中堂!」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之際,眾人還在想蕭敬先難不成支持北伐,就只聽外間似有人侍衛呵斥人的聲音,但很快就再次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腳步聲。

    不多時,一個侍衛模樣的壯漢便匆匆趕了過來,單膝下跪稟報道:「皇上,已致仕的裴大人求見,說是皇上若不見他,他到時便只能一頭撞死在山門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6 18:03
第六百三十一章 告狀還是過堂



    蕭敬先剛剛表示要把這首不論怎麼說都帶著北伐深意的詞掛在中堂,大多數人都正在驚疑,此時此刻外間就突然報上來這樣一件事,這下子,四周圍鴉雀無聲,除卻觀察皇帝的反應之外,更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蕭敬先身上。

    不過也有人除外,周霽月和宋蒹葭蕭京京等幾個女孩子,則全都在那看越千秋。其中天不怕地不怕的令祝兒還衝著越千秋的冷笑了一下,手指在臉上刮了刮,那眼神中仿佛在說,看吧,你做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越千秋卻只是對周霽月眨了眨眼睛,示意你盡管放心,見周宗主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親昵地和旁邊的蕭京京說著什麼,蕭京京立時眉開眼笑,直接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胳膊,猶如掛件似的不肯松手,他不禁暗自感慨她真是天生的親和力,隨即又看向蕭敬先。

    在一片寂靜之中,蕭敬先卻仿佛不知道自己拐了裴旭女兒這件事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似的,竟是笑眯眯地說道:「皇上,裴大人畢竟是前宰相,如今都已經做出冒死求見的姿態了,皇上不若見一見?當然,如果嚴掌門今日傳位千秋早就選定了吉時,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嚴詡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蕭敬先,這才地說:「皇上,臣一向相信的是擇日不如撞日,時辰也沒有好壞之分,早一點晚一點,今天都是要傳位給千秋的。既然裴旭非要挑在這時候來故作姿態,那不如把人叫進來,讓他當面把話說清楚!」

    任憑是誰,都能從嚴詡直呼裴旭名字的口氣中知道他生氣了。然而,作為主人的嚴詡既是開了這個口,別人也就好說話多了。和裴旭談不上交情,卻好歹是出自同一陣營的余建中就開口說道:「皇上,裴大人畢竟曾任次相,還請給他少許臉面,容他進來說話。」

    葉廣漢瞅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越老太爺,心裡預感到今日之事恐怕非同小可,難以善了,猶豫了一下,終究決定不摻和,只看戲。而東陽長公主哪怕平日在背後沒少因為各式各樣的事情勸過皇帝,此時卻仿佛成了婦人不干政的典範,只沉著臉不做聲。

    這時候,皇帝掃了在場眾人一眼,最終竟是看向了身邊的兩個少年:「阿圓,阿寧,你們的掌門師叔開了口,你們兩個怎麼說?」

    問我和寧哥?

    劉方圓頓時有點發懵。他完全不知道裴旭今天會來,更不知道人家是衝著什麼事來,此時求助似的朝戴展寧看去,就只見自己一貫認為除卻越千秋最厲害的寧哥恰也是一臉驚愕茫然,這下子頓時就陣腳大亂。他很想去看看越千秋什麼反應,卻沒想到皇帝竟然提前發了話。

    「別去看你們掌門師叔,還有大師兄,朕是問你們,不是問他們。」

    吃皇帝這一喝,劉方圓終於把心一橫,想到什麼說什麼:「裴相眼下就說皇上不見他便尋死了,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似的,再不見說不定還會鬧出更大的事端來,皇上就見見他,看看他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好了!」

    一邊稱裴相,一邊卻形容婦人,如果不是戴展寧知道劉方圓那性格,絕對會以為他是成心羞辱裴旭。見皇帝反應平淡,戴展寧心中一動,當即一本正經地說:「玄刀堂並不只是我們這些弟子的玄刀堂,也是皇上的玄刀堂,大吳的玄刀堂。臣身為大吳臣子,自然聽皇上的。」

    和劉方圓那絕對耿直的話比起來,戴展寧這回答就顯得油滑了許多。然而,這才是大多數人面對皇帝垂詢意見時的通常回答,因而皇帝雖說指著戴展寧,笑罵了一聲你這小滑頭肯定是和千秋學的,隨即又斜睨了滿臉無辜的越千秋一眼,這才最終一錘定音。

    「傳朕的話,帶裴旭到金戈堂來,朕在那兒見他!」

    盡管裴旭已經致仕,但皇帝直呼裴旭之名,那些武英館的少年們也許不會細究其中深意,可高層人士無不深知其中利害。如余建中這樣和裴旭並非一黨,卻也勉強算是一個陣營的,便是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一會兒裴旭如果有什麼失當之處,他絕不能再替人說話了。

    哪怕今天裴旭想做的事情樁樁如願,皇帝也必定會對其深惡痛絕!

    剛剛皇帝接見過之後,眾多玄刀堂弟子就已經分散到各處增加防戍力量了哪怕隨行的武德司以及其他侍衛們已經把整個玄刀堂守得如同鐵桶一般,但這樣的姿態還是要做的所以,此時此刻陪著皇帝去玄刀堂的,也就只剩下寥寥幾人。

    雖說多出了一個裴旭攪局,皇帝卻仍是表現得分外隨意,這會兒又點了白不凡過來換下劉戴二人,仿佛閑談似的問一些父輩在北邊的情況。相比戴展寧和劉方圓,白不凡根本就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御前奏對,平素再大膽不過的他,這時候回答問題卻是磕磕絆絆,慘不忍睹。

    以至於最初對自己表現很不滿意的劉方圓,這會兒見狀之後就有些得意地低聲對戴展寧說:「寧哥,白不凡那小子平時除卻服大師兄,別人誰也不服,就是咱們倆,他有時候也不放在眼裡。現在可好,你看他在皇上面前那結結巴巴的樣子,還不如我呢!」

    戴展寧又好氣又好笑地衝著劉方圓使了個眼色讓他別胡說,卻注意到越千秋已經填補了自己剛剛的空缺,非常自然地扶著皇帝的另一邊胳膊,卻是給白不凡做起了拾遺補缺,時不時還插科打諢,不消一會兒就讓白不凡鎮定冷靜了下來,應對皇帝時就顯得從容了很多。

    當眾人進了金戈堂之後,皇帝一見居中唯一那張寬大的交椅,其他則是兩邊一溜各八張座椅,便笑著打趣道:「今天朕也是客人,沒有雀占鳩巢的道理。這兒依舊是阿詡你坐,另外那些椅子給朕和其他人設席觀看就是。」

    事實上,別說嚴詡和越千秋,就連孫立,在一進金戈堂,見到裡頭這椅子擺設情況之後就傻眼了。想到了守衛布置,想到了打掃除塵,想到了更衣潔面,想到了把盡可能多的玄刀堂弟子拎到皇帝面前過目……唯獨就忘記今天的傳位要在金戈堂中完成,除了把這裡打掃得一塵不染之外,最重要的事情是,怎樣在這裡排定坐席,尤其是在到了這麼多貴賓的情況下!

    真的是疏忽太大了!

    孫立想要請罪,又知道自己完全不夠格,只能耷拉著腦袋站在那兒,越千秋卻立時捋起袖子答應一聲道:「皇上說得是,阿圓阿寧,過來搬椅子!」

    戴展寧反應極快,也不管越千秋打算怎麼干,一把拖著劉方圓就上了前去。

    其余人冷眼旁觀,就只見越千秋直接一手一張,將左面兩張椅子往後拉去,隨即又如法炮制,不消一會兒,正當中那左右兩列椅子全都被往後拉了五六步,之間的距離從最初的約摸相隔五六步變成了少說也有十一二步,空出了中央老大一塊地方,怎麼看怎麼奇怪。

    緊跟著,他又指揮戴展寧和劉方圓將居中那張交椅之後的供桌給搬了出來,撤了上頭的香爐等物,直接放到了交椅前頭,不看左右那兩排椅子,乍一眼看去,這景像竟是和平素官衙大堂有得一拼。

    大略這麼擺好之後,越千秋就笑眯眯上前扶了皇帝,二話不說把人按在了供桌後頭那張交椅上。不等皇帝開口質疑,他就笑眯眯地開了口。

    「皇上剛剛也聽阿寧說了,玄刀堂不只是我們的,也是大吳的,是皇上的,所以這位子皇上當然坐得。至於師父,只要他往這當中一站,只要有我玄刀堂上下弟子擁護,他就是掌門。我玄刀堂的掌門之位,又不僅僅是一把交椅!而皇上是一國之君,到哪都是主人,自當坐主位!」

    皇帝被越千秋這看似理直氣壯的話逗得忍俊不禁。本來明明是准備上的疏漏,被越千秋這一說,嚴詡一會兒站著傳位,卻反而成了名正言順!可笑過之後,外間就通報進來,說是裴旭已到,他這才瞅了一眼滿臉得逞笑容的越千秋,心裡徹底明白了這小子的算計。

    敢情這三堂會審一般的架勢,那不是為了觀禮,是為了給裴旭一個下馬威!

    他也不捅破越千秋這點小算盤,朝左右眾人微微頷首道:「越卿、葉卿、余卿,你們三個坐在左邊,建真,你帶著四郎和崇明,和晉王坐在右面。至於其他人……」

    皇帝似乎正躊躇剩下左面五張右面四張椅子怎麼安置剩下這麼多人,嚴詡就搶在了前面:「皇上,娘和晉王今天還帶了女客來,如今周宗主等諸位尚且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這裡,娘也在這裡,那麼兩位女客就因為要避嫌沒辦法列席此地,不是白來了?」

    嚴詡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若不是十柒月子還沒做完,我今天肯定帶她來!要不是千秋的母親身體弱,我今天也必定請她來。所以,今日這座位,依我看,不用按照什麼官職,男左女右,先盡著客人,不凡你是客人,也去坐,至於姑娘們,擠一擠也能坐下!其他人就站著好了!」

    越千秋沒想到嚴詡比自己更像個穿越者,這一句男左女右的坐法,實在是神來之筆至於平安公主,他很清楚,若不是知道蕭敬先很可能會來,那位身體不好卻很愛熱鬧的北燕金枝玉葉早就跑來了。

    嚴詡一發話,小胖子頓時來了精神,他眉飛色舞地過去對越老太爺耳語了幾句,見人笑呵呵地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過去坐了首位,葉廣漢和余建中卻還在猶豫,小胖子就走到他們面前,像模像樣拱手作揖,

    「在玄刀堂的地盤,就要遵守玄刀堂的規矩,越老相爺已經落座了,還請兩位相爺也落座吧。」

    大吳的規矩,宰相為先,哪怕是在朝堂站班上都高於親王,只低於太子。因此,在唯一的皇子已經開口的情況之下,葉廣漢和余建中終究覺得爭這種事也沒意義這又不是朝堂,就算沒有東陽長公主和蕭敬先帶來的女客也已經一堆姑娘了,難不成還為此拂袖而去?

    讓了三位宰相,小胖子接下來又笑容可掬地來到蕭敬先面前,非常禮貌地舉手請蕭敬先落座。早就和小胖子混熟的蕭敬先連客氣都沒客氣,笑眯眯地坐在了第四位。這時候,小胖子方才瞅了一眼李崇明,似笑非笑說:「該我們叔侄了。還是說,崇明你要讓這位林先生?」

    李崇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李易銘這樣明目張膽表現禮讓謙虛,更何況,林長史是王府長史,他這個嘉王世子名義上的下屬,他讓了就是尊卑不分,只能擠出一絲笑容道:「四叔說笑了。」

    這時候,一直強忍著沒吭聲的林長史方才冷冰冰地說:「臣乃嘉王府長史,自當侍從世子,至於落座就不必了。」更何況,他恥於和蕭敬先一個北燕人,還有那三個屍位素餐的宰相,外加一個身世不明的野種同座!如果不是皇帝態度冷硬,他恨不得阻止李崇明坐下!

    因為嚴詡之前就指名讓自己去坐,哪怕白不凡渾身不自在,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李崇明下首坐下,然而,空出來的其他兩個位子,無論武英館的少年們還是越千秋這些玄刀堂弟子,那就沒有一個人肯坐了。反倒是右邊的姑娘們擠成了一團。

    首座是東陽長公主的自不必說,金燦燦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周霽月送到了次位坐下,而裴寶兒倒是想爭一下,奈何周霽月笑說你和金姑娘交好,陪她說說話,硬是按了她坐下。可接下來周霽月被姑娘們死死摁了坐第四把交椅。至於剩下四張椅子,因為沒有扶手,蕭京京、令祝兒、宋蒹葭、白葭、紅葭、紫葭,六個苗條姑娘竟是輕輕松松集體坐下了。

    居中主位上的皇帝見越千秋和嚴詡一左一右侍立到了他的身邊,反倒是把陳五兩給擠到一邊,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可轉瞬間就只見堂上剩下的玄刀堂弟子和武英館少年們整齊劃一地列隊,須臾就分兩邊侍立到了兩排座椅之後,清空了剛剛越千秋騰出來的那偌大場地。

    於是,當裴旭登堂時,看見的恰是一片莊嚴肅穆,絲毫沒有他想像中那種亂哄哄喧鬧的樣子。尤其是看到主位的皇帝,左右或坐或站的一大堆人,剎那之間,他幾乎有一種錯覺,他不是來告狀的,他是來過堂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7 12:22
第六百三十二章 誘敵深入
   


    比起過堂來,好像真的只差一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還有一聲威武……真遺憾!

    侍立在皇帝右邊的越千秋在心裡嘀咕著,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可不管如何,他這樣把椅子兩排擺開,空出中間大塊地方留給裴旭一個人,已經有孤立和會審的氛圍了。於是,此時此刻站在最佳vip席位的他笑吟吟地看著裴旭,見其強忍怒火躬身行禮,不禁暗自呵呵。

    「你今日強行求見朕,所為何事?」

    皇帝那冷淡的口氣,裴旭自然聽得出來,事實上自從裴家幾乎落到了谷底,他就知道如無意外,家族便要傾頹衰落了。因此,哪怕今天這一趟可以說是冒著絕大風險,可他手中握著的訊息卻非同小可,他不得不拿出來賭一賭!

    因此,他無視了皇帝那冷硬的態度,直起腰抬起頭之後,就硬梆梆地說:「自然是為了國之大事而來!」

    夾在金燦燦和周霽月當中的裴寶兒自從父親進來之後,就覺得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多虧金燦燦伸手過來,握住了她右手,她才稍稍鎮定了一點。下一刻,她就只聽嚴詡哂然一笑道:「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裴大人修身齊家尚未做到,何來治國平天下?」

    人人都知道越千秋尖牙俐齒,可嚴詡今天氣性不好,說出來的話不亞於越千秋往日的犀利不饒人:「縱弟行凶欺壓良善,嫁女只為謀算親家,為了家名連親侄女都可以拒之門外,你不覺得現如今說什麼為了國之大事而來很可笑嗎?」

    師父都開炮了,越千秋自然不會閑著,當下也幫腔道:「而且,照裴大人這說法,今天難道並不是為了向皇上告發晉王收留你家千金來的?」

    「我裴旭沒有那樣的女兒!」

    裴旭雖說被嚴詡譏諷得怒火中燒,卻知道自己絕不能去接嚴詡話茬,反倒是越千秋的話給了他一個絕好的機會。他輕蔑地斜睨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裴寶兒,冷冷說道:「本來就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知道在哪生的野種,我一時卻不過他懇求就留在身邊養著,誰知道竟是一條白眼狼!我已經將她宗譜除名,她日後和裴氏再無關聯!」

    此話一出,不但裴寶兒遽然色變,就連聽她說過身世的周霽月,也一時為之大怒。總算周宗主知道今日場合不適合自己站出來痛斥偽君子,一時只能深深吸氣平復心情。至於眼見越千秋仿佛要吃癟的李崇明,則是生出了一種異樣的快感,不過他終究沒看見林長史的冷笑。

    可下一刻,站在皇帝身邊的越千秋竟是呵呵笑了起來。

    「裴家的家事,本來是輪不到外人置喙,你不想讓人姓裴,你怎麼就知道她很願意姓裴?世上有一等人家,女兒被拐了之後不但不想著找人,反而急急忙忙宣布女兒死了,生怕被人指指戳戳。也有一等偽君子,受了被拐女郎托付替人尋親,找上門之後卻和人家裡另簽了一份買奴婢的契約,一轉身對托付他的人說,你家裡親人都死了,你無家可歸了,跟我吧。」

    說到這裡,越千秋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說:「想當初一個北燕和尚都能因為一出金枝記,幾乎紅透金陵半邊天。接下來我要是托人去寫一部君子傳,不知道會不會膾炙人口?」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盡管越千秋並沒有指名道姓,而是直接用了代指,可在場就沒有笨蛋,只看裴旭越聽眼色越黑,到最後更是怒不可遏,又瞧見裴寶兒已是淚流滿面,再要不清楚這其中蹊蹺,那就是豬腦子了。

    「好了,千秋,不要因為一時私怨就盡揭人短。」

    知道這等陰私小節絕不止裴旭有,世家大族,官宦世家,甚至小門小戶也屢見不鮮,皇帝心中暗嘆,但微微皺了皺眉的他,制止越千秋的語氣顯得很不堅決。

    而他的喝止終於讓難堪到極點的裴旭爆發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高聲說道:「之前金陵城內總共二三十人失蹤,卻因為臣家中女兒被擄走,後來又恬不知恥投身晉王府的事情,這些失蹤案沒有引起太大關注。如今臣手中有人證物證,足可證明越千秋指使武英館眾人,先是綁了前羅中書,這才激得羅家人在臣家中鬧事。隨後又為了混淆視聽,綁了其他人!」

    他這慷慨激昂的話才剛出口,卻迎來了越千秋的一聲嗤笑。

    「裴大人,我稱呼你一聲大人,那是客氣,畢竟你現在都已經不是官身了。剛剛你這話,前頭聽上去因果關系勉強還像那麼一回事,畢竟,就因為你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所以別的事情沒多少人關注了。接著,你說我綁了你家隔壁的羅中書,這才使得羅家人跑你家鬧事,這也勉勉強強還能說得過去。可你說我為了混淆視聽,還綁了其他一大堆人,你當我傻啊!」

    這一句你當我傻啊實在是有點逗人,就連剛剛被裴旭說得面色陰沉的皇帝,也忍不住莞爾。一時間,四周圍笑聲不斷,小胖子更是笑吟吟地對蕭敬先低聲嘀咕道:「晉王,你看千秋,到這時候還不正經!」

    一旁的李崇明見人和蕭敬先大庭廣眾之下還這麼親近,而自己下首的白不凡只坐右半張椅子,恨不得離他遠遠的,只覺得自己這個世子在金陵城爹不疼娘不愛,屈辱至極。

    至於裴旭,那卻是被越千秋噎得面色發青,可還不等他駁斥就再次被堵了回來。

    「我要混淆視聽,那就該給羅家送通牒提要求,至於這些天什麼都不干嗎?」

    葉廣漢和余建中對視一眼,雖說覺得越千秋此言有理,可總覺得還有些什麼地方不那麼對頭。然而,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的裴旭卻是終於抓住了那幾乎一閃即逝的靈感,厲聲喝道:「如果不是你綁走的羅中書,你怎麼會知道人不曾給羅家送通牒提要求?」

    此話一出,四周圍頓時鴉雀無聲,不但葉廣漢和余建中恍然大悟,意識到剛剛那不對勁是什麼,就連玄刀堂的弟子們,也全都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越千秋。然而,不管是兩位宰相,還是這些弟子們,全都不相信越千秋會無緣無故做出綁架擄人的事。

    而情緒保持穩定,一個賽一個坐得住的,大概就是武英館的姑娘和後頭那些少年了。因為只要想到越千秋之前說的話,他們就全都非常得意於那場綁架似的抓捕行動。

    越千秋就不會像武英館那些小伙伴們似的連戲都不演了。正對裴旭的他此時面色大怒,乍一眼看上去就仿佛被人戳中傷疤似的氣急敗壞,這會兒甚至暴躁地一拍供桌道:「難不成人不是我綁的,我就不會去打聽?」

    「羅家上下報官之後,官府就一直都敷衍塞責,所以綁匪是否送過信來,外人絕不會知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綁匪並不曾與羅家聯系過的,嗯?」裴旭好容易扳回一城,一時竟表現出咄咄逼人的勢頭,「你還敢說不是你綁走羅中書,害得我後院失火?」

    「羅家人幾乎點火把你裴家後院都給燒了,你們兩家勢同水火,照你這口氣,羅家的事情你還事無巨細全都知情,這不是笑話嗎?」

    裴旭只以為越千秋已經詞窮,此時不禁得意洋洋笑了起來:「你以為這一石二鳥之計便能讓裴氏和羅家失和?哼,簡直是痴心妄想!羅中書當年在政事堂時就曾經在我手下擬旨,此後又和裴家別院毗鄰,我兩家乃是通家之好,我和羅中書乃是知己好友,區區幾個下人……」

    「好一個通家之好,好一個知己好友!」越千秋再次重重一巴掌拍在了供桌上,直接打斷了裴旭的話,這才一掃剛剛那陰沉的表情,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葉廣漢和余建中,「葉相和余相做個證人,裴大人可是親口承認,和羅家乃是通家之好,和羅中書更是無話不談的知己!」

    此時此刻,葉廣漢終於品出了滋味來,越千秋剛剛那理屈詞窮,步步後退,似乎全都是為了誘使裴旭承認和羅家之間的交往密切。他本能地覺察到一整件事似乎並不那麼簡單,因此不動聲色地用腳尖捅了一下旁邊的余建中,示意其不要開口,而自己也沒有貿貿然說話。

    果然,被激怒的裴旭立時罵道:「越千秋,你不就是為蕭敬先一個北燕人穿針引線,讓他得以拐帶婦女嗎?你不就是想往羅家和裴氏身上潑髒水嗎?你以為你能得逞!」

    越千秋看了一眼被裴旭指名道姓罵出來的蕭敬先,見其若無其事,他也微微一笑,顯得從容淡定。

    「裴大人,我在這兒給你一個忠告,以後要說話的時候,還請少許托著點下巴。滿口的飯能吃,滿口的話卻說不得!要知道,在你口中和你是知己好友,和你家是通家之好的羅中書,他可是北燕秋狩司的密諜。」

    見裴旭瞬間如同石化了似的僵硬,他就不緊不慢地說:「而且,不止一個羅中書,之前同一天失蹤的大多數人,那都是北燕密諜。」

    裴旭終於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當即竟是咆哮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只不過是你孤陋寡聞而已。那天,英王殿下和我,布了個小小的圈套,引了一個潛伏在總捕司多年的刺客出洞,而這個自知被上司坑了的刺客呢,因為一時氣急,於是就在陳公公的親自審問下,拎出了一張北燕秋狩司布在我金陵城裡的蜘蛛網。為了防止走漏風聲,所以,我只能拜托武英館的好朋友們集體出動,替金陵城來了一次大掃除。」

    原本還有那麼一絲僥幸的裴旭聽到這裡,終於一顆心跌落到了谷底。他本能地扭頭去看陳五兩,見人面對自己的目光時不閃不避,甚至還微微點了點頭,他就知道越千秋竟是說真的,剛剛那十足十的氣勢便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得干干淨淨。

    饒是如此,他卻知道自己萬萬不能就此退縮。既然皇帝已經明顯厭棄了裴家,厭棄了他這個家主,而其他昔日盟友也有不少落井下石,他就只剩下這硬著頭皮繼續上一條路可走了。

    於是,他強打精神冷哼一聲,強硬地說道:「就算真的是清理北燕密諜,輪得到武英館這些後生輩出手?難不成朝廷的武德司又或者刑部總捕司全都是吃干飯的嗎?」

    這一次,頂他的人再次換成了嚴詡。他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裴大人你已經不在朝堂了,很多事情自然就不必知道。從今往後,總捕司只管緝捕作奸犯科之輩,武德司專管江湖宵小及那些附庸權門為供奉的武者,至於北燕秋狩司的密諜……」

    他頓了一頓,昂然自傲道:「玄龍司將一力鏟除所有北燕密諜!日後和秋狩司的交鋒,將全權由玄龍司接手!」

    玄龍司這個名字,對於裴旭來說,可以說是極其陌生,然而,嚴詡如今授官玄龍將軍,這個當初曾經讓很多人背後恥笑過的官名他卻還是知道的。意識到皇帝竟然把這樣一個重任劃歸給了嚴詡一個外行人,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紈绔子,他簡直氣得七竅生煙。

    「這簡直荒謬!」

    越千秋見嚴詡根本不理會裴旭的叫囂,他就輕咳一聲道:「武英館的大家之前是領了玄龍司見習校尉的名頭,這才去抓人的,之所以隱秘,那是因為要遮掩風聲,不希望鬧得金陵城沸沸揚揚。只不過沒想到裴大人你竟然口口聲聲和那位已經招供的羅中書是知己好友。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應該交待一下,既然是知己,怎麼就沒察覺到那是北燕暗諜?」

    說到這裡,他猛地提高了聲音道:「師父不喜歡揚名,所以之前忙得腳不沾地,他也沒在外人面前透露過半個字。如今他不但從頭到尾查明了這一樁暗諜窩案,還查明了這些暗諜拿著秋狩司的錢鋪路,大肆買通了金陵城內無數官員的事實,搜查到的賬本現在都堆在玄龍司,裴大人想不想過目一下?」

    裴旭已經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天大的陷阱,此時不由悲憤高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是污蔑,是陷害!」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8 12:56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從最初質問越千秋的氣勢洶洶,到眼下的只能疾呼污蔑陷害的悲愴無助,李崇明親眼見證了裴旭這急轉直下的落幕,只覺得後背黏糊糊的,就連手心也因為拳頭攥緊而被汗浸濕了。他很慶幸自己剛剛沒有貿貿然插嘴,否則就憑他這小身板,鐵定是陪綁的份。

    更何況,他看到了葉廣漢踢余建中的小動作。兩個宰相尚且如此小心翼翼,更何況是他?

    然而,李崇明這如釋重負的一口氣還來不及徹底出來,他的背後就傳來了一個冷峻的聲音:「玄龍司既然是專司查驗北燕密諜之事,那麼,臣這裡有一封非同小可的信,希望玄龍將軍能過過目,看看是否需要呈交皇上。」

    察覺到小胖子原本一直都黏在蕭敬先身上的目光突然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李崇明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緊跟著就覺得渾身猶如針刺。

    因為頃刻之間,也不知道多少人全都看向了他,那目光之中有驚疑,有憤怒,有厭惡,有嫌棄……唯獨沒有一絲一毫能讓他感覺溫暖和安心的東西。

    他很想疾呼林長史只是昨天剛剛抵達的,他並不知道對方來干什麼,此時人突然站起來發難他也毫不知情。可他更明白既然全都是嘉王府的人,無論他這個世子平日裡在身份上如何高過對方,此時此刻卻根本不可能命令人住手,甚至還要一同承受萬一失敗的後果!

    至於成功……他全程都沒有參與過,哪來的份分享成功之後的果實?

    這麼大的事情,林長史事先根本就沒有和他通氣,而遠在數千裡之遙的父王,也沒有給過他任何提示甚至預警。也就是說,在這種大事上,他們不但絲毫不曾信任他,甚至隱隱還有放棄他的跡像。那麼他算什麼?這一年多來他的努力和奔走又算什麼?

    不管李崇明如何懊惱憤恨,但一點都沒影響到林長史從他背後走出來時,那沉穩有力的步伐。而林長史也同樣沒有在意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到了裴旭身邊之後便從容行禮,問安,自始至終沒有露出半點異色,顯示出了極強的心理素質。

    這時候,一直都端坐看戲的越老太爺突然出聲說道:「林芝寧,嘉王長史,七年前就任,補的是前任凌長史的缺。還有人因為你們兩個姓氏接近,背後打趣過嘉王府那邊簡直是一片林子,去了一個又新來了一個,我沒有記錯吧?」

    此話一出,林長史便目不斜視地答道:「越相好記性,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會以為從前您是吏部尚書,而不是戶部尚書。」

    盡管王府長史並非小官,但嘉王不為天子所喜,嘉王府的屬官從來就是苦差事冷飯碗,任滿之後回朝別說高升,大多也就是隨便一個官職打發走,因此誰都沒想到林長史對當朝首相竟是如此生硬的態度。不但金戈堂中頓時一片嘩然,就連皇帝亦是面露怒色。

    而林長史仿佛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失禮之處,見嚴詡沒有答話,只是冷冷等著他,他便哂然一笑,這才朗聲說道:「既然玄龍將軍不想接臣手中這封信,那麼,臣只能按照記性,一字一句地背出來給皇上,請皇上明辨是非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千秋,見此信時,想來汝已知人事,卻不曉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後為尚宮,保管皇後璽綬。」

    這第一句話出口,他就成功看到嚴詡一張臉為之變色,四座無數人為之變色,而越千秋反而表現淡定,好整以暇站在皇帝身邊,那滿不在乎的笑臉就仿佛被指斥身世的人不是自己。

    他事先做好了應對各種狀況的准備,因此沒有去追尋越千秋那鎮定是不是因為有所憑恃,頓了一頓就繼續說:「吾曾隨皇後輾轉至南吳金陵,後攜汝棲身市井。甫居逾月,三遇死士行刺,知汝與吾恐不保,故密報南吳戶部尚書越太昌,央其攜汝歸家,養汝為孫。皇後昔與越氏有約,故而越氏應允,吾可死矣。」

    「文武皇後志存高遠,然則所圖太大,吾不能苟同,是故主僕之義十余年,終分道揚鑣。皇後曾游歷吳越,與吳帝邂逅相得,一夕,返燕時於邊境見燕帝,逾兩月而有子。然此子為吳帝子,又或燕帝子,因皇後分娩時早產,吾雖知情親歷者,亦不得而知。」

    「分娩之日,吾為皇後屏退,後進產房,卻見兩子。其中一子,皇後命名曰千秋。取生亦千秋,死亦千秋,長長久久亦千秋之意,此即汝也。然另一子皇後未曾命名,留於身邊,汝則第一時間遠送。至金陵時,皇後遣近侍將另一子送走,回程卻復又攜汝來。」

    「汝相貌及鬢角紅痣,吾記憶猶深,然則近侍稟皇後,道此民間棄嬰,因憐憫攜回。吾因此怒斥近侍謊言欺主,然則皇後亦堅稱非己子,令送予民家。吾一時情急,抱汝遠遁,而後則屢有死士來襲,吾應付無力,故托於越氏。」

    「昔吳帝有鯨吞天下之心,然無震懾文武之力;越氏有輔明主一統天下之志,惜乎出身微賤,黨羽未豐;燕帝亦有定鼎天下之願,然天性驕狂,不恤文武。且南吳非大燕,臣有臣道,君有君道,故而皇後因身懷六甲於大燕遭人暗算,體衰不能支之際,決意南行。」

    「今見此書,汝應知身世蹊蹺。不論為皇後子,燕帝子,又或吳帝子,良人子,汝既得活命,當凡事以慎重自保為要,藏拙隱忍。切記平安是福,勿涉帝王家。」

    「丁安遺筆。」

    洋洋灑灑六七百字,越千秋不用對照,他也知道林長史背得一字不漏。而這也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為他也曾經反反復復讀過那封絹書,同樣能夠將其倒背如流。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去看周霽月,見她正擔心地看著自己,他就擠眉弄眼地朝她做了個鬼臉。

    而此時此刻和剛剛林長史一發難便幾乎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樣,也不知道多少人盯著越千秋的反應。見他沒事人似的,甚至還有心思和女孩子,本來又擔心又惱怒的葉廣漢只覺得那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就落回了遠處,而余建中更是覺得自己那心驚肉跳完全沒必要。

    就看越千秋這幅事不關己的樣子,那位慷慨激昂的林長史恐怕要失望了……

    每個人都注意到的事,一直都死死盯著越千秋的林長史自然不可能忽略。盡管有一種不那麼好的預感,他還是竭盡全力保持著鎮定。畢竟,他今天這發難並不僅僅是衝著越千秋和越老太爺,而且還是衝著另外那位最關鍵的人。

    他從越千秋臉上移開目光,轉而看向了英王李易銘。就只見個子長塊頭同樣在長的小胖子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那種仿佛想將他吞下去的憤怒對比越千秋的無所謂,顯得極其分明。他只以為自己的話果然刺中了小胖子的軟肋,非但沒有被那怒氣嚇倒,反而衝小胖子笑了笑。

    「臣聽說,這麼多年來,英王殿下和越九公子一直在人前都仿佛是冤家對頭,彼此之間常常爭鋒相對,可有句話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不是冤家不聚頭。也許你們倆的緣分早在降生的時候就早結下了?」

    小胖子剛剛只不過是憤怒於越千秋那隱秘的「身世」竟然被揭穿,如此一來人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萬一越千秋真的因此出什麼事,他也就失去了一個關鍵時刻能擋事能出主意更能點醒他的「對頭」,可林長史這話鋒一轉,突然把他扯了進去,他頓時一下子愣住了。

    因為蕭敬先是他覺得很親切,而且父皇也默許了他接近的人,所以他私底下說過無數次,希望自己是北燕皇後的兒子,希望蕭敬先是自己的舅舅,然而,此時此刻,這種暗地裡的期望被人突然放到了台面上,他終於覺得一種刺骨的寒冷頃刻之間彌漫全身。

    如果林長史暗指,他就是當年北燕皇後身邊那兩個孩子當中除卻越千秋的另外一個,那麼,他一直都不那麼正統的身世就有解釋了。可是,難道北燕皇後和父皇有私情?又或者說,他真的就是北燕小皇子,並不是父皇的骨肉?甚至說……

    亂了方寸的小胖子突然只聽耳邊傳來了一聲冷哼。那一聲就如同洪鐘大呂,瞬間蕩滌全身,將那些彷徨無助等負面情緒完全驅逐了出去。

    覺察到那是蕭敬先的聲音,他只覺得立刻有了底氣,高高昂起頭,不再去看林長史那透著深深惡意的目光,而是去看越千秋,就只見人依舊笑吟吟地,和他對視時甚至還聳了聳肩。

    被越千秋那種輕松的態度感染,小胖子立刻甩開了剛剛那沉甸甸的負擔,嗤笑一聲道:「敢情林長史今天過來,是給大家講故事的?」

    「自從認識千秋之後,我丁點大的事就要和他爭個面紅耳赤,幾次都差點打起來,但那只是因為我看不慣他仗著越老相爺和表兄姑姑的溺愛橫行霸道,他看不慣我仗著是皇子胡作非為,鬥了這麼多年,我們不是恨不得人家去死的那種死敵,只不過是習慣性爭個高下而已。」

    「你是想說,我和千秋就是你那故事裡的兩個孩子?這倒是不錯,我一直都只有姐妹,沒有兄弟,沒想到現如今我竟能找到個弟弟!」

    越千秋沒想到回過神的小胖子竟然會占自己這種便宜,頓時沒好氣地呵呵了一聲:「什麼弟弟,如果我們倆真是林長史說得那樣,怎麼也應該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小胖子頓時一拍大腿跳了起來:「憑什麼?既然送走你留下我,那當然該我是哥哥!」

    盡管林長史透露的這件事實在是太大,如果屬實,自己很可能一步登天,而如果失實,那麼自己很可能被連累到死,可李崇明看到越千秋和李易銘竟儼然為了故事中的兄弟問題爭執了起來,他仍然有一種異常荒謬的感覺,但荒謬過後就只覺得心驚肉跳。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在這種時候還有余裕去追究這種細枝末節?一點都不怕皇帝翻臉,又或者另兩位宰相的驚怒和質疑?

    而林長史見小胖子從最初的驚惶到最終的冷靜,總共只有一會兒功夫,同樣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更預料不到的,是小胖子不耐煩地拍了兩記巴掌結束了和越千秋的爭論之後說出來的話。

    「林長史想看我暴跳如雷,想看我驚慌失措,是不是?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問你,你背誦的那封信上有半個字提到我嗎?」

    小胖子嘴角高高翹起,流露出一絲傲然笑意:「沒有吧?既然沒有,你就在那影射皇子,你知道是什麼罪名?嗯?你是嘉王府長史,不是一介草民,能夠列席此間,也是因為跟著嘉王世子吧?那你是不是想告訴這裡所有人,你剛剛所有的指斥,全都是奉嘉王,又或者奉嘉王世子之命而為?」

    衝動、莽撞、粗魯、殘忍……盡管馮貴妃已經死了多年,馮家人也已經消失在官宦圈子裡多年,但因為當年的刻意塑造和流傳,小胖子身上早就貼滿了各式各樣的負面標簽,就連葉廣漢和余建中兩位宰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響,更不要說別人了。

    所以,此時此刻小胖子這突然爆發似的連番話,每一個人看在眼中,全都覺得不禁有刮目相看的感覺。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看到一個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還能克制怒火,表現得有條有理的小胖子,他不禁笑得舒暢極了。

    而在笑過之後,他就舉重若輕地輕輕用指節敲了敲桌子,隨即泰然若定地說:「林芝寧,你剛剛當眾背誦的這封信,巧得很,朕正好看過。而且更巧的是,除卻你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一封,朕這兒還有完全相同的兩封信。」

    見林長史瞬間面孔僵硬,皇帝就衝著陳五兩點了點頭,等到其上前將一封信,一封絹書送到了葉廣漢和余建中面前,他才淡淡地說:「朕這兒的兩封信,署名丁安,一模一樣的字跡,卻寫在各種各樣的材質上,再加上林芝寧那兒的一封信,已知散發出去的就至少有三封,這證明什麼?證明早就有人心懷叵測,想要擾亂大吳,想要蠱惑朕自斷一臂,想要圖謀不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9 19:18
第六百三十四章 全都是戲精
   



    葉廣漢和余建中雖說出身不同,但全都是天賦卓絕的讀書人,即便年紀已經不小了,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這種技能在點到了滿值之後卻沒有太大的退化。所以,在匆匆一掃而過手中的信之後,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又交換了彼此手中的信再通讀了一遍。

    確認和剛剛林長史所誦一字不差,兩人最後那一點點不安也為之煙消雲散。以他們平日裡的經驗,輕而易舉地就認同了皇帝的判斷——絕對是陰謀!

    當他們將手中的信交還給陳五兩,這位皇帝面前,也是宮裡位階最高的內侍便轉而看著面色蒼白的林長史,似笑非笑地說:「林長史要不要也看一看越老相爺和玄龍將軍一早上呈給皇上的信?說起來,這麼大的事情,沒想到嘉王府事先不曾上奏,卻是在今日這場合公開。」

    聽到這裡,李崇明終於忍不住了。盡管知道自己此時想撇清也晚了,可他還是把心一橫站起身,隨即疾步走上前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頭。

    「皇上明鑒,林長史昨天剛到,臣只以為他是奉父王之命前來謁見,沒想到他剛剛竟然是拿著一封不知道從哪來的信攻譖四叔和越九公子!父王一向恭謹小心,王府內外事務大多是屬官代管,林長史這個長史更是管著內外,此次絕對是他自作主張!」

    他想得很清楚,哪怕幕後指使真的是父親,事先已經做好打算,對於他這個世子棄之不顧,但他也不可能和父親做什麼割裂。因為那不但有違孝道,而且更會讓他失掉由此而來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把所有事情一股腦兒都推到林長史身上。

    因此,他不顧一切咚咚咚連聲磕頭,腦門竟是漸漸青紫,最終甚至磕出了血來。當他最終眼前一黑時,恰是捕捉到了皇帝的一絲嘆息。盡管並不是他期望之中的明話,可他卻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大氣,昏厥過去之前,恰是生出了一絲慶幸。

    幸虧,幸虧他這一年多來雖說四處交際,卻沒來得及,也沒能力做什麼出格的事!

    小胖子在李崇明衝出去自陳清白,順便代嘉王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緊皺眉頭。然而,看到其直接把腦袋磕出血,而且又一頭僕倒暈厥過去時,他卻福至心靈,立時撲了過去。他手腳麻利地把人攙扶了靠在自己懷裡,探了探鼻息之後,這才仰起頭看著皇帝。

    「父皇,崇明他還是個孩子,遠離父母到金陵來讀書這一年多,人人都說他好學上進,溫和大度,雖說兒臣和他合不來,三番五次和他爭,可也知道,他絕對不可能指使得動一個昨天才到的長史。至於嘉王兄,聽說那是性子平和的人,更不可能興風作浪。」

    說到這裡,小胖子抬起手怒指林長史,厲聲喝道:「此人拿到那種信之後,不上書單獨求見密奏,卻在這種場合嘩眾取寵,居心叵測,說不定還和北燕有所勾結!」

    此時此刻,站在皇帝旁邊的越千秋在心裡喝了一聲彩。

    盡管今天小胖子剛到玄刀堂的時候還和李崇明吵得不可開交,讓外人看笑話,可在他說過那幾句話之後,小胖子醒悟過來,在碰到皇帝之後卻是彌補得一點都不晚。

    可相比當眾給李崇明作揖道歉,現在這姿態做出來,浮誇的演技雖說離爐火純青還有距離,但已經很值得誇獎了!

    更何況,小胖子竟然也已經學會了,只要壞事就立刻往北燕頭上推這種技能!

    事涉自己,越千秋非常知道分寸地保持沉默,但和他相關的人卻不會保持沉默。嚴詡就第一個朗聲說道:「皇上,英王殿下所言不錯,明明可以單獨謁見,造膝秘陳,又或者密奏上書的事情,林長史卻要當眾誦讀,含沙射影,這居心著實可疑!」

    而他這一開口,剛剛經歷了心情大起大落的少年們頓時義憤填膺。小猴子就忍不住第一個嚷嚷道:「沒錯,豈有此理!越九哥在北燕時,北燕皇帝對他那麼拉攏,他都毫不留戀,千裡迢迢冒那麼大風險回來,還保護了晉王殿下一起走,現在居然有人造謠他和北燕皇後有關,那不是成心惡心人嗎?」

    「就是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次霍然起身的是白不凡,剛剛嚴詡說出了那間諜窩案的時候,他就險些炸了,這會兒就接著小猴子的話茬嚷嚷了起來。

    「將士們在前頭浴血奮戰,嚴大人和千秋他們辛辛苦苦出使北燕,不墮國威,卻有人在後頭厚顏無恥地勾結北燕,興風作浪,若是不嚴懲,怎麼讀得起別人在前頭流血流汗?」

    劉方圓本來忖度著自己身為玄刀堂弟子,不好偏幫越千秋,可小猴子和白不凡先後說話,他頓時腦袋一熱,早就忘了什麼謹慎小心之類的宗旨。本來站在宋蒹葭椅子後頭的他快步竄了出來,竟是到小胖子旁邊直挺挺跪下。

    「皇上,家父和戴叔叔當年被奸臣逼得不得不棲身北燕,忍辱負重多年,如今朝中又有奸佞作祟,構陷忠良,更有被北燕買通的暗諜橫行,懇請皇上一定要清除這些國之蠹蟲!」

    剛剛林長史站出來揭破越千秋身世的時候,裴旭還覺得心下暢快,暗自希望對方能夠一擊成功,甚至還動過是否要改變立場力挺嘉王府的心思,然而,眼見林長史竟是兵敗如山倒,他只覺得從裡到外全都是一片冰冷,仿佛從頭到腳都被這種刺骨寒意給凍僵了。

    他看了一眼除了介紹林長史的姓名履歷,今天幾乎就沒怎麼說過話的越老太爺,見其此時此刻笑眯眯地袖手看戲,想到往日人就從來都是這般穩坐釣魚台,坐山觀虎鬥,他越發覺得切齒痛恨。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站在那兒咬牙苦忍,而是怒吼一聲衝人撲了過去。

    「越太昌,你這個老而不死的奸賊,我和你拼了!」

    沒有人想到裴旭竟然會動粗。和同樣出身世家大族的余建中不同,裴旭兜兜轉轉全都在金陵城中任職,為人最講風儀,無論春夏秋冬,服飾都有特定的講究,從來沒人看到過他亂穿衣,就算發怒罵人,那也全都是四字成語,什麼狗鼠輩啖狗屎之類的絕對不會出口。

    可此時,他卻如同餓虎撲食一般,袖子挽得老高,面目猙獰,五官變形,和往日那個大袖飄飄風儀出眾的宰相大相徑庭。蕭敬先本來倒打算起身去阻攔的,可當他發現越老太爺還有余裕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心中一動的他不但自己沒有相助,還一把攔住了白不凡。

    這下子,白不凡頓時惱了:「你干什麼?讓我去……」

    白不凡這個去字後頭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見越老太爺不閃不避地朝撲上前的裴旭迎了上去,隨即掄起右拳,兩下就輕輕松松打開了裴旭那環抱上來想要箍住自個的雙手,而與此同時,越老太爺的另一只左手也沒有閑著,竟是從底下給了裴旭的肚子一拳。

    眼見那位來勢洶洶的前宰相悶哼一聲就捂著肚子跪倒在地,白不凡只覺得頭皮發麻,這下終於明白蕭敬先為什麼攔著自己了。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越老太爺呵呵笑了一聲。

    「你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知道成天吟詩作對,矯揉造作的老白臉,居然想和我單挑?我當初種地掄鋤頭干活的時候,能扛一二百斤,現如今一把年紀還能吃三大碗,你呢?養身養身,全都養到下身去和女人廝混了,還和我拼了?就是拼了,你也是跪的份!」

    聽到這話,偌大的金戈堂中一片寂靜,緊跟著便是滿堂哄笑。唯有裴寶兒死死咬著嘴唇,最終卻還是站起身來低頭走到裴旭身後,扶著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攙扶起來。然而,當已經被氣得七葷八素的裴旭斜眼看見旁邊的人竟然是那個害他丟臉的女兒時,他不禁怒吼了一聲。

    「放開,我不用你假惺惺!你已經不是裴家人了,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懂嗎?」

    看到裴旭竭盡全力地用肩膀向自己撞來,裴寶兒原本就只是想做個姿態,當即往後退去,卻沒想到背後突然伸來一對強有力的大手,穩穩將她攙扶了起來。站直之後,她扭頭見是蕭敬先,不禁面色緋紅,連忙低聲說了謝謝殿下四個字,面頰卻被人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也不用勉強再當什麼孝女了!」

    說到這裡,蕭敬先方才公然攬著裴寶兒的腰,居高臨下地看著裴旭說,「裴旭,既然你不認你女兒,天下之大,她也沒什麼容身之地,那麼我也只好勉為其難,讓她從此就住在我那兒了。明日我就納她過門,想來你也沒那個臉過來喝喜酒!」

    「你……你……」

    一個納字,裴旭立時醒悟到蕭敬先竟是沒打算明媒正娶,哪怕他本來還想過讓裴寶兒竹籃打水一場空,此時仍舊幾乎一口老血噴出來。身體和心理上同時遭到巨大打擊,他登時再也扛不住了,竟是腦袋一歪直接昏厥了過去。

    面對這一幕,裴寶兒面色陡變,可她想要掙開蕭敬先再去看看裴旭的情形,卻被捉住了手完全動彈不得,反而被蕭敬先給拖到了一邊。

    還是葉廣漢想著到底同僚一場,站起身來打算收拾一下殘局,卻不想還是越老太爺動作最快,蹲下身去直接伸出拇指,指甲又准又狠地對著裴旭人中掐了下去。只是一下,他就聽到剛剛明明和死豬似的裴旭發出了一聲極其慘厲的嚎叫,竟是立時三刻就醒轉了過來。

    直到這時候,葉廣漢方才意識到,從前自己鬥毆時,他吃的那點小虧完全不值一提。他還和越老頭搶過兒媳婦呢,最終是他贏了。幾次為此唇槍舌劍時,兩人從動口發展到動手,結果不是對手的他挨過兩次越老頭的拳頭,可相比今天裴旭的慘狀,那簡直是和貓撓似的。

    看看裴旭,先是肚子上挨了一記狠的,現如今人中又被那麼大力氣掐了一下,簡直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再加上口口聲聲的知己好友竟然是北燕暗諜,裴家這下是真完了。越老頭不動則已,一動就簡直是不留任何余地。這種人以後他還是離遠點!

    而用最簡單直接粗暴的手段把裴旭給弄醒之後,越老太爺就站起身來,拍拍雙手後淡淡地說:「小影,出來,找一間屋子安置了人,我記得玄刀堂裡有能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的大夫,先給他看看,千秋的大好日子,可別讓人死了!」

    金戈堂中眾多看客只覺眼前一閃,緊跟著,一個黑衣人便如同鬼魅似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只見人對主位上的皇帝深深施禮,緊跟著便扛起地上的裴旭,用同樣不遜於出現時那般神出鬼沒的速度消失。哪怕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見過來人,仍舊免不了驚嘆連連。

    而這時候,越千秋瞅了一眼剛剛不得不維持抱著李崇明姿態的小胖子,隨即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林長史,這才輕聲說道:「皇上,爺爺只顧著讓影叔送走裴旭,嘉王世子是不是也應該送去好好看看?裴旭那是自作自受,嘉王世子卻是被無辜連累的可憐人。」

    有越千秋這幫腔,小胖子立刻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父皇,請允許兒臣把嘉王世子也送出去,他這會兒氣息微弱得很!記得葉相粗通醫術,請葉相陪兒臣一道去如何?」

    葉廣漢沒想到自己還能攤上這事,愣了一愣之後,他終究沒有推脫,點了點頭就看向了越老太爺。結果,越老太爺的回答干脆利落:「看我干什麼,我剛剛也是一時忘了而已。再說小影一個人一雙手,怎麼帶兩個人?你叫阿寧帶個路,找個地方安置嘉王世子還不容易?等大夫給裴旭看了之後,再給嘉王世子看看吧!」

    越家祖孫外加小胖子三個人一台戲,看明白的皇帝自然不吝做個體恤「孫子」的祖父。他微微頷首說了一聲可,見戴展寧立刻出來,到小胖子身邊二話不說背上了李崇明往外走,小胖子連忙非常殷勤地攙扶了葉廣漢跟上,他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就算他看出兒子是裝的,可會裝會演戲,原本就是作為一個皇帝最基本的素質。

    等三人出了金戈堂,越老太爺入座,蕭敬先拉著裴寶兒毫不避諱地坐下,竟也不管男左女右了,皇帝又眼看亂哄哄的眾人紛紛落座,而嚴詡卻已經不在本來的位置,他心中有數,口氣一時分外凌厲:「林芝寧,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成王敗寇,古往今來都是如此……」林長史嘿然一笑,臉上閃過了一絲狠戾,「皇上,大吳天下是你的,可混淆皇室血脈,卻瞞不過天下人!」

    話音剛落,他就狠狠咬下了牙去。可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他只覺得頸後傳來一記重擊,整個人瞬間酥麻,軟軟倒地的時候,恰是聽到了嚴詡惡狠狠的聲音。

    「敢在我玄刀堂的大好日子搗亂,反了你!想要一死百了?做夢!要不能讓你活著體驗一下十八般地獄,我就不姓嚴!」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0 09:15
第六百三十五章傳位

    連場鬧劇暫告一段落,最容易惹事的小胖子跟著昏過去的李崇明也離場了,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回來,連帶還陪過去一個葉廣漢,越千秋只覺得神清氣爽。而玄刀堂弟子和武英館的少男少女們,更是每一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重新煥發出屬於年輕人的奕奕神采。

    對著幫助嚴詡把林長史帶下去的杜白樓微微頷首表示感謝後,越千秋就咳嗽了一聲說:「被這連番一耽擱,都快中午了,大夥兒是先吃了午飯再繼續,還是……」

    他這話還沒說完,嚴詡就已經板著臉轉了回來,沒好氣地打斷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已經被這一個個興風作浪的傢伙打亂了進度,如果再耽誤,說不定還能有什麼麼蛾子!反正我玄刀堂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只要一會兒就能結束,結束了再祭五臟廟不遲!」

    嚴詡這乾脆利落的話頓時引來了一陣笑聲。越老太爺就指著人笑罵道:「你啊你啊,都已經是玄龍將軍了,以後在官場記得別把這一套擺出來,簡單粗暴!」

    「玄龍司那是要和北燕諜探真刀明槍對著幹的,要的是犀利精準,我又懶得和朝中那些口口聲聲仁義道德的官員扯皮,簡單粗暴有什麼不好?」到底是面對越老太爺,嚴詡硬生生把已經很不客氣的話給稍微扳轉了一點,「又不是人人都像越相您這樣通情達理。」

    連越千秋都被嚴詡這最後一句話給逗樂了,皇帝更是哈哈大笑:「越卿,聽聽,罵了一堆人最後卻又不忘拍你的馬屁。好了,就依他去折騰,看看他怎麼傳位給千秋!」

    嚴詡這才面色大霽。他昂首闊步地來到正中央,見越千秋已經離開皇帝身側匆匆來到了自己身前,他一把拉過自己一眼相中,多年苦心教導文武,一心一意如同兒子一般看待的徒弟,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胳膊,這才換上了一臉正色。

    「千秋,跪下,師父最後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除了拜師的那時候,這些年越千秋和嚴詡之間的關係和傳統的師徒截然不同,打鬧說笑都是最常見的,就連他去給嚴詡拜年拜壽的時候,都沒有跪過,但此時此刻情況卻不同。越千秋立刻收起往日那點自由散漫不正經,在嚴詡面前鄭重其事跪了下來。

    「玄刀堂和少林峨眉青城這樣的上三門不同,和回春觀追風谷這樣的中六門也不同,創立玄刀堂的不是什麼武林高手,而是一群年紀太大,傷病纏身,從戰場上退下來,別人眼中廉頗老矣的老兵。可他們不但還有壯志豪情,一身武藝卻也不願意擱下。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有一群袍澤的遺孤需要養。」

    嚴詡頓了一頓,這才提高了聲音說:「所以,當年的玄刀堂,與其說是什麼武林門派,還不如說是一群自己舔舐傷口,自己互相幫助的老兵而已。後來衛朝幽帝愛好看比武,老兵們就帶著自己教出來的弟子,其實也就是袍澤子侄,想要進京討點撫卹。」

    「想也知道,陌刀在戰場上用得再好,單對單廝殺時也大多慘敗。總算有一個天賦異稟的歷經血戰進入了御前比武時,卻也因為說錯話觸怒了幽帝,因此被當場斬殺。因為這件事,玄刀堂上下對那個暴虐無 道的昏君徹底失望,這才會跟著本朝太祖皇帝起兵反了他娘的!」

    出身顯貴的嚴詡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粗話,余建中登時眉頭大皺,可其他人卻都覺得異常親切,就連東陽長公主看著業已成家立業的兒子,臉上也始終掛著與有榮焉的驕傲笑容。

    說到這段過去,即便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手中也沒有陌刀,可嚴詡站在那裡,想著越千秋轉述的那首金戈鐵馬的詩,他那身上自然而然就散發出一股騰騰殺氣來。

    「至於那武品錄推出之後,玄刀堂和其他門派一樣被壓製到幾乎除名的舊事,我實在是懶得說了。千秋,我只希望你記住,玄刀堂不是一個人的玄刀堂,這麼多年下來,從玄刀堂也不知道走出多少戰功赫赫的將軍,但也不知道戰死了多少傑出的弟子!」

    「玄刀堂最拿得出手的迴旋十八式,放在別的門派,也許就只是值得一看的功夫,但那卻是老兵們戰場上一刀一斬劈砍出來的一條生路!」

    「我和你都是富貴窩裡出來的,和大多數老兵出身不同,但師父把玄刀堂傳給我,絕對不單單是因為他的徒弟們全都不肯接爛攤子,是因為覺得我生在富貴,卻有一顆能理解能體會民間疾苦的心,覺得我願意為了一個爛攤子花費力氣,花費時間去挽回!事實證明,他沒看錯人!雖說吳仁願那個狗娘養的不是我一個人掀翻的,但至少我出過力!」

    聽到這裡,不但皇帝面色動容,就連兩邊那些玄刀堂的弟子們,武英館的少年少女們,也有很多人的眼圈不知不覺就紅了。哪怕昔日刑部總捕司的黑皮狗已經遭到了清算,行事風格也已經大變,可他們仍然難以忘記曾經歷過的那段黑暗歲月。

    尤其是劉方圓和戴展寧,他們固然感激當初嚴詡幫著洗去了父輩身上的污名,將一度除名的玄刀堂重新從污泥中拉出來,可總覺得劉靜玄和戴靜蘭拱手把掌門之位讓出,似乎有那麼一點趨炎附勢的味道,現在他們終於完全明白,父親們服的是嚴詡骨子裡的那種激情熱血。

    縱使世間再冷,血猶未冷!

    而一口氣說了很多往日不大在人前吐露的話,嚴詡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說道:「玄刀堂當年被除名之後,就沒剩下一樣產業了。石頭山上這塊玄刀堂的地盤是御賜的,值錢但不能轉讓,唯一值錢點的東西,也就是皇上劃撥的兩百畝薄田,收的糧食一年大概也就夠百多個人吃口白飯,開銷都要掌門往裡頭貼錢,千秋,你願意接下這只賠不賺的擔子嗎?」

    「我願意。」越千秋不假思索地迸出三個字,隨即斬釘截鐵地說,「我願意和師父一樣,養活那些留在玄刀堂,時時刻刻為了玄刀堂的名聲盡心竭力,勤奮習練武藝,一心想著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弟子!」

    「很好。」嚴詡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口氣卻依舊嚴肅,「我的三個師兄當年都不願意接下玄刀堂的爛攤子。一個如今在蜀王府,是王府護衛的副總管,養尊處優,一個是刑部總捕司定州分司的一等捕頭,日子過得不錯,他們誰都不願意得罪我,所以我把掌門傳給你,他們不會有什麼意見。」

    越千秋曾經聽週霽月提過自己那位師祖雲掌門還有三個弟子,但嚴詡幾乎很少提起,他自然也不會問。而嚴詡此時提到兩個不會反對的,也就意味著,接下來必定還有一個反對的。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嚴詡呵呵笑了一聲。

    「至於我那第三位師兄,卻是一個好樣的。當初玄刀堂武品錄除名,劉師兄戴師兄被人陷害不得不棲身北燕,他覺得與其守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玄刀堂奔走,還不如去戰場上搏一下,憑藉功勞把玄刀堂拉回來。他從小卒做起,血戰大小百餘場,最終掛了個都監之銜,但最終還是馬失前蹄,血灑疆場,留下了孤兒寡母。」

    「我倒是想把師兄的家眷接過來,可人家母子都不願意。你應該叫師兄的那個小子更是放話說,玄刀堂應該是他父親的,將來他一定會憑藉自己的實力奪回來。所以,我只託人照應他們,卻從來沒提過這件事,但不知道哪天,你就可能有一個挑戰者。要是你輸了,可別以為我那時候會來給你撐腰!」

    一貫最護短,把徒弟看得幾乎比兒子還重的嚴詡竟然說出這話,皇帝很有些意外,而更讓他意外的,是越千秋笑著說出來的一番話。

    「多謝師父告訴我將來還有個對手。人生在世,要是寂寞如雪,沒有對手有什麼意思?你放心,日後師兄要是來玄刀堂,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他的!不能以德服人,那就以力服人!」

    「哈哈哈哈!」

    嚴詡終於暢快大笑了起來。等笑過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若炸雷似的喝道:「越千秋,我今日於此將玄刀堂掌門之位傳給你,從今往後,你就是第九代掌門!你當謹守門規,教導後輩,以身作則,不忘初心!在我手裡沒能完成的英靈碑,沒能完全成長起來的弟子,沒能讓天下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玄刀堂,就全都交給你了!」

    既然嚴詡如此暴喝,越千秋也同樣運足中氣答道:「是,弟子一定盡心竭力當好這個掌門,不辜負師父和歷代前輩的期望!」

    師徒倆這猶如比嗓門似的對答,其他措手不及的人差點被嚇了一跳。而那種猶如耳畔打雷似的體驗,對於從來都只見臣子說話小心翼翼的皇帝來說,更是第一次領教。見一旁右邊座位上的金燦燦甚至本能地捂耳朵,蕭敬先也為裴寶兒摀住了耳朵,他不禁為之莞爾。

    當嚴詡伸手去攙扶越千秋的時候,皇帝便笑問道:「千秋,因為朕今天跑來看熱鬧,你這玄刀堂的弟子們都分派到各處去守衛防戍了,都沒看到你接過掌門之責。你這個新掌門可打算召集他們,說點什麼鼓舞人心的話,又或者許諾?」

    「我這個人喜歡做,不喜歡說。」越千秋理直氣壯地答道,結果立時引來了幾聲嘲笑似的輕咦,見作怪的是令祝兒和蕭京京,還有宋蒹葭和紫葭,他也不惱,笑吟吟地說,「我雖說能說會道贏過很多嘴仗,可在玄刀堂從來卻是做得比說得多。」

    嚴詡雖說掏錢,可具體的花銷安排,也就是該怎麼花錢,卻一直都是他做的,帳房也是他通過秦家找的。正因為如此,在嚴詡傳位給他之前,在玄刀堂弟子們心目中,他這個掌門弟子從來就相當於代掌門!

    「那好,朕就看你回頭怎麼做!」皇帝一推扶手站起身來,這才看了一眼左右下首的眾人,欣然笑道,「今天是元宵節,朕再杵在這兒,你們也不自在。等晚上看過千秋答應你們的燈樓,你們也隨朕到城樓上,看一看金陵城這片太平燈海!」

    這樣的邀約對眾人來說自然是榮幸,一時大家紛紛起身行禮謝過。而隨著皇帝站起身的越老太爺沒有對越千秋說什麼,那臉上的笑容尤其慈祥,彷彿只是個看著孫子長大,心滿意足的祖父。反而是早先還把越千秋當成過侄女婿人選的余建中,眼神頗有些複雜。

    哪怕皇帝事先已經見過那樣一封信,可畢竟事關重大,大多數人心中都會懷有芥蒂。如今皇帝一口咬定那封信是煽風點火,也就是相當於親口保下了越千秋,如此信賴,他簡直都想懷疑越千秋是不是皇帝和北燕皇后的私生子!

    隨著眾人送到山門,皇帝帶兩位宰相退場,走在最後的陳五兩對越千秋笑而不語地打了個保重的手勢,四周圍氣氛明顯鬆弛了下來。儘管還有東陽長公主和晉王蕭敬先這樣兩位身份尊貴的大人物,可兩人都是眾人熟悉的,一時間便歡聲笑語了起來。

    一向活潑的小猴子甚至嚷嚷道:「越九哥,皇上大老遠過來,你連一頓飯都不請,是不是太省了?」

    此話一出,眾人突然寂靜了下來,緊跟著,嚴詡方才大叫一聲道:「你怎麼不早說!」

    越千秋更是捂著腦袋苦笑道:「我都被師父慷慨激昂說暈了,剛剛明明還提過午飯的!完了完了,皇上在路上一定會對爺爺說,看這師徒倆小氣的模樣,就算玄刀堂那是個要自己掏錢填補的無底洞,也不至於缺我們一頓飯吧?」

    聞聽此言,剛剛或錯愕或驚疑的眾人一時全都笑開了。東陽長公主更是嗔道:「你有功夫說這沒用的怪話,不如趕緊去追!要讓皇上因此記上了你們這一對吝嗇鬼,以後玄刀堂別想有好日子過!」

    「那師父,我這就去了?」越千秋嘿嘿一笑,請示似的瞅了一眼嚴詡,見其作勢欲打,他立刻一溜煙往外追去。他這一走,本來並不是為了提醒的小猴子在眾人的笑聲中忍不住撓了撓頭,低聲問道:「皇上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回答他這話的,是蕭敬先的哂然一笑。

    「要是皇上真想留,別人不說,越相早就開口提醒了。千秋這會兒追出去,與其說是熱情挽留,還不如說是趁機溜鬚拍馬,吃不了虧。倒是嚴大將軍,都大中午了,你不體恤我們這些前胸貼後背的,也該體恤一下玄刀堂那些早起沒睡好還打起精神巡邏的弟子們。再說,你難道打算讓弟子們餓著肚子去金戈堂拜見千秋這位衣食父母掌門?」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1 09:38
第六百三十六章 義氣千秋



    越千秋拔腿飛奔而去的「熱情挽留」,並沒能把皇帝留在玄刀堂吃那頓午飯,只換來了一頓笑罵。當然,他也沒忘記小胖子和嘉王世子李崇明叔侄倆還留在自己的地盤,再加上葉廣漢這位次相,可以說是麻煩三人組,少不得又請示了一下。

    而皇帝的回答,一如既往簡潔明快:「等確認崇明沒有大礙,你就請葉卿把人護送回嘉王府好了。至於四郎……呵,你以為朕今天瞎了,沒看出他和你正在唱雙簧?你這剛當上掌門的大好日子,請他好好吃一頓喝一杯,晚上留他看個燈,這不是應該的嗎?」

    越千秋不禁目瞪口呆,很想說皇上您弄錯了,我和小胖子其實沒那麼要好。然而,就在這時候,越老太爺竟然也咳嗽一聲,附和了皇帝的提議。

    「千秋,今天元宵節,英王殿下成日裡悶在皇宮,難得松快一下。你這兒高手如雲,又不用擔心他遇到什麼危險,就當你們是順帶保護他好好體會一下民生疾苦。」

    越千秋簡直想要呻吟了。小胖子成日裡悶在皇宮?這確定說的是小胖子嗎?這家伙沒事就出來亂晃,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什麼事都要插一腳,還嫌在宮外呆的時間不夠多?要說民生疾苦,小胖子就差背出市井之中的各種物價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清楚得很!

    可他拗不過皇帝,更拗不過爺爺,只好怏怏答應了下來。至於余建中以及其他侍衛從人那或審視或偷窺的目光,他非常自然地完全忽略了過去。

    等送走皇帝回到山門,他就發現剛剛送行的人全都沒了。高高的大門口一個守衛都看不到,仿佛這玄刀堂一下子從皇帝來臨時的戒備森嚴,搖身一變成了人人都可長驅直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那剛剛生出來的火氣煙消雲散,當下認命地去找小胖子等人。

    雖說玄刀堂很大,可他對這裡頗為熟悉,對戴展寧的行為習慣更是熟悉,更何況,當他進入一個院子時,恰好看見小胖子的那些侍衛如同標槍似的站了兩排,他就知道找對了地方,連忙匆匆上去推開了房門。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小胖子那警惕的聲音:「誰?」

    「我!」越千秋沒好氣地回答了一句,等進屋之後,見葉廣漢正站在床邊,李崇明雙目緊閉躺在那兒,自己認得的那個常駐玄刀堂的大夫,則是正在窗邊書桌旁寫方子,見他進來急急忙忙想站起身,他打了個手勢讓人稍安勿躁,都沒顧得上想戴展寧怎麼不在,直接就把小胖子給拖出了門外。

    見此情景,葉廣漢不禁眼神閃爍,隨即就低頭看向了床上似乎還沒醒的李崇明。要是按照越老頭那簡單粗暴治裴旭的手段,他早就把李崇明弄醒了,可英王李易銘既然都沒那麼心急,他這個外人就更不會如此了。只是,想到嘉王長史竟然指斥的那番言語,他卻有些心悸。

    當今天子這唯一的兒子,身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胖子被越千秋拽到外間院子裡,正想說話,卻被越千秋搶了先:「我問過皇上了,回頭李崇明好點兒之後,由葉相送他回去,你呢就留在玄刀堂,晚上和我們逛一圈看燈之後,我們再送你回宮去城樓,陪皇上一起見臣民百姓。」

    雖說做戲做全套的話,就應該親自把李崇明送回嘉王府,如此才能表現出「叔侄情深」,並無一絲芥蒂,可能夠把戲演到這份上,小胖子已經覺得自己把畢生的演技都提前用出來了,越千秋這話無疑是給他推掉了一個大包袱。

    當下他立時眉開眼笑道:「好你個千秋,果然講義氣!」

    講個屁義氣,那是皇上說的,我才不想留你呢!

    越千秋一點都不想要這個義氣的名聲,可當然也不至於對小胖子說自己的真實想法,清了清嗓子之後就問道:「嘉王世子情況怎麼樣了?」

    「說是碰到了頭!」小胖子很無所謂地說,可到底還知道裡頭有個葉廣漢,他立刻換了一臉正色:「崇明的頭部受到了重擊,再加上驚怒過度,人就昏厥了過去。你們玄刀堂那位許大夫已經給崇明針灸過,等開一個方子吃幾天就好了。他年輕力壯,不會有事的!」

    小胖子自覺這一番話說得面面光,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繼而就有些急切地說:「既然父皇讓葉相送崇明回去,那事不宜遲,你趕緊去安排一輛馬車吧!」

    看看,到底裝不了多久就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吧?

    越千秋瞟一眼急不可待想要甩包袱的李易銘,似笑非笑地說:「這都什麼時辰了?我和師父剛剛忘了留飯,追出去皇上卻還是不肯賞臉,那我也沒辦法。可現在你還要葉相飢腸轆轆護送嘉王世子回去,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你摸摸肚子,你就不餓?」

    小胖子被越千秋這麼一說,肚子竟是非常應景地咕咕叫了一聲。他面色一紅,隨即還裝作恍然大悟似的說:「我只想著崇明回家能好好將養一下,差點忘了!嗯,你讓人把飯菜送過來吧,我們就在這吃!」

    吃完了礙事的人就趕緊走!

    小胖子都忍痛決定姑且放棄和蕭敬先接觸的機會,和嚴詡拉近距離,講講情分的機會,越千秋還有什麼話可說?他只不過是盡一下作為玄刀堂新掌門的職責,所以過來探望慰問,此時有了小胖子的決定,他問過之後得知戴展寧是被劉方圓叫走了,這才放了心。

    沒有戴展寧,嚴詡不知道從哪請來的那位坐堂許大夫卻也是一時高手,再加上外間侍衛,自然不用擔心小胖子的安全問題,他就笑呵呵進去和葉廣漢再打了個招呼,隨即趕去了飯堂。

    至於為什麼不去金戈堂……因為他很明白,在上上下下都飢腸轆轆的當口,再加上客人之中身份不同的也就是東陽長公主和晉王蕭敬先,嚴詡絕對不會講客氣,必定會把人都拉到飯堂去解決今天的午飯問題。

    果然,他還沒到飯堂門口,迎面而來的歡聲笑語就險些把他衝了一跟頭百多號人彙聚在一起,那聲音大得幾乎就能把屋頂給掀翻了!

    當越千秋加快步子衝到了門前時,也不知道誰嚷嚷了一聲,剛剛鬧哄哄猶如菜市場的地方竟是瞬間安靜了下來,緊跟著卻是齊刷刷一聲比剛剛更大的問候。

    「見過越掌門!」

    越千秋只是微微一愣,便笑吟吟抱拳回禮道:「今天客人多,所以大多數人都沒能觀禮。但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是外人,只不過從前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大師兄,現在成了掌門。該說的話,我往日都說了,今天懶得廢話,只要有我在,就有玄刀堂和大家在!」

    隨著他這最後一句話,飯堂中又是一陣歡呼,而在這喧鬧聲中,越千秋的聲音卻依舊顯得清晰可聞:「總之一句話,大家辛苦了,這頓飯吃飽喝足!」

    如此簡簡單單的言語,卻比任何話都更能讓人心安。等到越千秋來到居中的頭桌,見首席竟是赫然空著,他微微一愣之後,就當仁不讓地過去坐了下來。而在這個位子的左右兩邊,一個是東陽長公主,一個是蕭敬先,就連嚴詡和周霽月都得讓位,至於再旁邊,那就是劉方圓和戴展寧了。

    越千秋先是笑容可掬地團團問好,這才吩咐去給小胖子和葉廣漢等人送飯。話一出口,戴展寧就笑道:「掌門師兄放心,我已經吩咐了人去送飯。只不過,之前是想著皇上他們恐怕會留下的,孫立早一步就打點好了三百人份的飯食,現在卻多出來很多。雖說天冷,飯菜不會壞,熱一熱就能吃,但大過節的,留到明天還是不太妥當。」

    上任掌門之後,越千秋要解決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多余的飯菜問題,這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然而,他卻一點嘲笑戴展寧的心思都沒有,托著下巴想了片刻之後,他就笑著說:「一連幾天放燈,責任最重的就是巡夜的。」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午所有人都睡一覺,晚上,大伙兒辛苦一下,看燈的時候順便巡視燈市治安。這些飯菜就當作夜宵,用我們玄刀堂的四輛軍用炊事馬車裝好帶去,正好不浪費。要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周宗主在暗巷裡吊打了七八個想要打人悶棍的盜賊。」

    此話一出,蕭敬先就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會讓人把剩余的飯菜挑去應天府衙,江寧縣衙,又或者是殿前司送人,也好做個人情。」

    越千秋先舉手示意其他人繼續吃,這才夾了一筷子魚肉,隨即泰然自若地說:「今天午飯我們吃完之後,頂多也就剩下一百來人份的飯菜,要是拿來做人情,有人拿到,有人沒拿到,拿到的說不定更會嫌棄是咱們玄刀堂的剩飯剩菜,那我豈不是一片好心卻喂了驢肝肺?再說,朝廷的衙門,要慰問那也該是他們自己的上司出馬,關我什麼事?」

    東陽長公主見蕭敬先笑而不語,就接著問道:「那為什麼不拿去散給窮苦人?」

    「您就別逗我了!這可是上元節,一年一度最是宣揚盛世太平,天下安樂的節日,金陵城裡連乞丐都看不到幾個。我不好好帶人看燈,卻在那發不要錢的飯菜,只怕周濟不了真正的窮人,卻會把貪小便宜的人給引來。到那時候引發騷動,這是做好事還是添亂?」

    面對越千秋如此自然而然的回答,東陽長公主頓時笑開了。而這時候,嚴詡方才得意地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地說:「娘,你和晉王就不要考校千秋了,他的能耐,早在八年前就已經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了,更何況現在?千秋,來,我這個老掌門敬你這個新掌門!」

    這一頓午飯雖說並沒有皇帝和宰相,也沒有眾多武林名宿捧場,甚至可以說除卻東陽長公主之外就沒有老一輩的人在場,可是,那記錄在冊的滿座高朋,當時有幸在場的人十年二十年後回憶起時,無不說觥籌交錯,盡興而歸。

    但實際上……屁的觥籌交錯,剛剛填飽肚子的越千秋看到嚴詡之後,敬酒的人一窩蜂上來,他就知道糟糕了。

    他是什麼人?一點都不樂意吃虧的,立時找借口說先送葉廣漢和李崇明走,溜之大吉,非常不講義氣地把師父嚴詡丟下來頂缸。而其他人當然不干,宋蒹葭更是拍了桌子。

    「今天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可以灌越大掌門的大好機會,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跑了!周姐姐上,代表我們把他揪回來!」

    周霽月又好氣又好笑,可看到嚴詡來者不拒,已經酩酊大醉,她只能起身快步往外追去。可剛剛跨出飯堂的門檻,她就聽到背後傳來了蕭京京的笑聲。

    「你想得出來,讓周姐姐去追越千秋,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聽到自己被比喻成肉包子,越千秋竟然被當成惡狗,周霽月頓時忍不住想要轉身找蕭京京算賬。可下一刻,更多的戲謔就全都衝著她來了。

    「少宮主你這是什麼比方?現如今越掌門和周宗主,這簡直是天造地設,門當戶對啊!」

    聽到這是蕭敬先的聲音,周霽月知道自己轉頭回去只會被加倍打趣,索性也只能當成沒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議論,腳下一時速度更快了三分。很快,她就追上了越千秋,因為找借口溜號的越九公子根本就沒有走太遠,似乎有意在等她。

    「你今天終於當上了掌門,就算被大家灌幾杯也是應該的,跑什麼跑?」

    知道這與其說質問還不如說是微嗔,越千秋笑呵呵地歪著頭說:「晚上還要賞燈,師父喝醉了不要緊,我喝醉了就不好辦了。再說,如果醉了,我怎麼謝你?」

    說出這最後四個字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周霽月的臉,見她的雙頰登時漸漸透出一股迷人的粉色,他就拱手作揖道:「昨夜若不是你勸我,我沒有及時做出決斷,也許就已經惹出了大麻煩,小生在此多謝了。」

    他只字不提越影和自己那深更半夜探訪墳墓的經歷,笑嘻嘻地繼續說道:「今後我就不只是越九公子,而是越掌門了。你這個當掌門經驗更豐富的前輩,千萬記得要多多提點我,尤其是我在犯糊塗的時候。」

    前面還是挺正經的感激,可後面卻已經成了打趣調侃,周霽月臉上那剛剛生出的紅霞須臾褪去,也不知道是該罵他胡扯不正經,還是爽快答應下來。就在這時候,她突然只見越千秋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隨即就瞪大眼睛叫道:「影叔!」

    嚇了一跳的她慌忙轉身,可卻只見背後空空如也,再抬頭往上看,也依舊不見人影。這時候,她方才意識到受騙上當。

    越千秋陰謀得逞,卻沒有任何毛手毛腳的意思,往後連退幾步之後便笑道:「影叔估計正把裴旭往哪裡送呢,才沒空來管我!霽月,你什麼都好,就是還和當年一樣,太老實啦!我學你當掌門的好經驗,可不會學你的老實!我先去送葉相他們,回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2 19:07
第六百三十七章 賞燈
   



    一場絕對稱不上盛大,僅僅是熱鬧喜慶的午宴過後,帶著美人招搖過市目的達成的蕭敬先走了,東陽長公主也留下地方給少年們自己去熱鬧,悄然離去。

    然而,剩下的人卻大多困倦了起來,竟是有不少人直接在偌大的飯堂裡躺倒呼呼大睡,還是越千秋一個個把人推醒趕了回房。

    就連他自己,也果斷把玄刀堂交給周霽月和那些武英館的小伙伴們代管,自己一頭扎進屬於掌門人的房間,大被一蓋補覺去了。這下子,玄刀堂中竟是山中老虎猴子都去睡覺了,只剩下一群外來的人們面面相覷。好在大家都沒把自己當外人,呆了呆就嘻嘻哈哈自去玩了。

    於是,第一次到玄刀堂來的蕭京京不免化身成好奇寶寶,因為一個沒留神令祝兒就和慶余年不知道去哪了,她便軟磨硬泡讓周霽月帶路,這裡鑽鑽,那裡看看,什麼都是好奇的。

    周霽月雖說昨天晚上也是半夜才睡,但早上多睡了一個時辰,此時倒是精神還好,只不過卻被蕭京京問得常常招架不住,到最後實在吃不消她那纏人功夫,又覺得時機不錯,她就開口問:「京京,如今千秋已經接任了掌門,你這個紅月宮的少宮主打算正式接手紅月宮嗎?」

    剛剛還神采奕奕調笑打趣的蕭京京頓時沉默了下來。雖說海十三對她說過這件事,她也一度認為自己下定了決心,可臨到最後一步的時候卻始終猶豫不決。尤其是一想到日後也許會和母親為敵,她就更彷徨了。

    連日以來她和武英館的姑娘們同吃同住,又被周霽月的那種氣質吸引,所以不知不覺就已經把人當成了姐姐。這會兒,她一手緊緊挽著周霽月的胳膊,腦袋卻垂得低低的。

    「周姐姐,我害怕……雖說越千秋說我娘也許是為了把我摘出去,這才說我不是她女兒,而且還把我當成累贅似的拋下,可萬一他只是安慰我,娘確實只是單純不在乎我了呢?」

    「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我從前雖說被人稱作少宮主,可從來都是不管事的,上上下下的人現在跟著我,也是因為我娘。雖說現在因為她是北燕霍山郡主,大家都留在了我身邊,可要是她再出現,我真的沒把握能留住大家,而且,萬一娘還留了心腹在這些人裡頭……」

    蕭京京的聲音越來越低,腦袋不由自主緊緊貼著周霽月的胳膊,身子甚至在微微顫抖:「我當不好這個宮主,我沒辦法做到娘能做到的事。我武藝不如她,頭腦不如她,手段更不如她……海叔雖然希望我擔起紅月宮,可我真的沒那麼厲害。與其日後四分五裂,甚至出事,還不如……」

    沒等蕭京京把話說完,周霽月就強行掙脫了她,隨即按著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和你娘那種天賦異稟的人不一樣,很少有人天生就能主持一門一派的。當年,我接掌白蓮宗的時候,除卻朝廷發還的三百畝地,什麼都沒有,我雖說有一身勉強看得過去的武藝,跟著嚴掌門讀過一些書,可要說能耐,比你現在更糟糕。」

    「千秋,他的爺爺還有嚴掌門,東陽長公主,雖說給我撐腰,悄悄幫助我,可畢竟遠在千裡之遙,很多事情鞭長莫及,即便磕磕絆絆,我也只有硬著頭皮去嘗試,哪怕失敗了,也只能自己偷偷哭,不能給別人瞧見。最重要的是,白蓮宗沒幾個人,不像眼下的紅月宮,還有很多肯為了你的生死,為了你娘的生死,不惜跟著劉國鋒去拼一把的人。」

    「你不能甄別,還有你的海叔可以幫忙一塊來甄別。但你如果扛不起這個擔子,那就沒有人扛得起了。朝廷是因為你,這才赦免了紅月宮中那些人,否則光是截殺嚴掌門和劉方圓戴展寧就是重罪。如果你不能當這個宮主,那麼,這幫人很可能會被朝廷重新羈押,判罪,流放甚至斬首,因為沒有人能承擔他們叛離作亂的風險。」

    這一字一句如同重錘一般,敲響在了蕭京京的心裡。而周霽月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她猛然間抬起頭來。

    「我已經給各派掌門寫信,希望紅月宮能通過考核評定,加入武品錄,不再是從前那樣行事鬼祟,而是光明正大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周霽月說到這裡,便伸手把蕭京京拉入了懷中,發覺人楞了一下之後,卻沒有反抗,她就順勢笑著拍了拍小丫頭的脊背:「你如果沒有了紅月宮,那就徹底是孤身一個人了,今後命運更是不由自主,你真的要把紅月宮解散,讓別人主宰自己的命運嗎?」

    當越千秋被外間大呼小叫從酣然好夢中驚醒,他睡眼惺忪地眯了好一會兒,這才分清楚自己眼下是在何地,等發現外間天色昏暗,顯然已經到了傍晚時分,他再也不敢賴床,趕緊爬了起來。如今自己是掌門人,這點倒在其次,關鍵是他還答應了一大幫人要去看燈呢!

    趿拉鞋子上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鞋襪,又麻利地整理了一下頭發,來了個最簡單的不戴冠發型,他這才拉開了門,就只見外間已經站了好些人。

    而一發現他出來,小猴子就第一個嚷嚷道:「越九哥,可不是我故意吵醒你的,是他們說,再不去燈市,人就站不下腳了,好位子就都沒了!」

    幾個剛剛喧鬧最凶的姑娘們頓時笑了起來,令祝兒更是昂頭說:「我又沒說錯,這已經快到酉時,天都要黑了,再不走是看燈還是看人?」

    「放心,我包下了燈市大街上朝雲樓整個三樓,這樣一來,臨窗的好位子全都是我們自己的。正對著咱們武英館的燈樓,大家可以隨便看,大半條街上的彩燈和燈樓也可以看個夠。朝雲樓上的湯圓和點心也是一絕,酒菜嘛,至少還馬馬虎虎。至於義務巡夜的玄刀堂弟子,累了的時候,也可以把那裡當成大本營。」

    朝雲樓那地方,只要在金陵城裡時間呆得稍長一點的人,沒有不熟悉的。此時蕭京京就忍不住問道:「既然你都包下朝雲樓一整個三樓了,之前中午那些多余的飯菜還要帶著?玄刀堂那些人巡夜之後都到朝雲樓去吃夜宵不好嗎?這麼大冷天飯菜又不會壞,明天吃也行。」

    「少宮主,玄刀堂百來號人,武英館如今也有幾十號人,加在一塊將近兩百,你以為朝雲樓三樓有多大,容得下這麼多人一塊?」

    說到這裡,越千秋瞅了一眼突然就沉默下來,臉色還有些微妙的蕭京京,覺得她這反應有些古怪,但沒工夫深究,只是拍拍手說:「我去吩咐一下今夜留值的孫立,然後我們出發。」

    剛說到這裡,他突然有些奇怪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小胖子呢?

    周霽月最先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動答道:「晉王殿下去而復返,英王就跟他去了。之前讓我們和你說一聲,他們都差點忘了。」

    這個重什麼輕什麼的小胖子!越千秋沒好氣地在心裡暗罵一聲,但卻也不無輕松。沒有小胖子這麼個身份敏感的家伙,今天晚上應該能很自在!

    白天沒法讓平安公主和諾諾來看熱鬧,晚上他可是答應了她們去賞燈,否則,他還沒辦法動用爺爺的名義把朝雲樓的三樓全部包下!

    雖說元宵放燈並非一天,但今天正月十五乃是正燈,皇帝只有在這一天會親臨城樓賞燈,在平民百姓面前露面,所以很多達官顯貴的特制燈樓,包括皇宮內侍省中趕制出來的各種宮燈,只有在今天會放出來。正因為如此,甚至連官宦人家的女眷,也有不少在這天出來看燈。

    只不過,這種場合,車馬轎子往往會被人流堵住,燈市大街上的各大酒樓飯莊自然就成了女眷賞燈的首選。臨街的二三樓往往早就預訂一空,背景稍差的別說撈一個雅座,就連在亂哄哄的一樓找張凳子都難。

    當然,也只有這一天,那些伙計才會看到不少來自高門世家的富貴做派。

    這會兒,朝雲樓二樓上,就有幾個侍從在臨窗一個包廂門口設了屏風,設好步障,然後再擺上椅子、坐褥、茶具……那架勢完全不像是看燈,更像是搬家。而江陵余氏四個字,足以讓那些不以為然的看客閉嘴,只有人在背後嘀咕道:「既然是江陵余氏,怎麼不去三樓?」

    錦衣之外罩著皮裘的余家幾位小姐跟著余建中的妻子謝夫人上樓走過步障,正好聽到這聲音,小姑娘們不禁都有些不高興。

    然而,三樓被人提早三個月就訂了下來,而且是江陵余氏也不得不給幾分薄面的人家,這是謝夫人轉述的,她們自然不敢評論,可坐定之後,偏偏外頭有人多嘴。

    那明顯是別家在二樓包了雅座,卻對江陵余氏並不怎麼敬畏的婦人:「整座三樓早就被包下來了,就連江陵余氏也沒辦法去爭搶。我記得三樓沒有隔斷,往日裡屏風一擺,其實還是挺私密的。算下來至少有十幾張桌子,這一股腦全都包了去,得花多少錢?誰這麼張揚?」

    「還不是朝雲樓的東家古怪,二樓也好,三樓也罷,這包廂竟然都不是完全隔斷的,否則二樓也好,三樓也罷,倒也無所謂……」

    余家幾個小姐忍不住都去看謝夫人,見其面色如常地看著心腹婢女沏茶,雖說個個都有些不服氣,卻也只能在心裡暗罵外間那些多嘴多舌的暴發戶女人。然而,就在外間的僕婦們正忙著張羅撤掉直通樓梯的步障時,她們就聽到樓下傳來了陣陣笑聲。

    「娘,就是在這兒呢!你走快一點!」

    「娘要是像你這樣能跑會跳那就好了!你慢點兒,娘可跟不上你的步子……哎,大嫂,這怎麼使得,怎麼能讓你扶我?」

    「你都請我們一塊來看燈了,我扶你有什麼使不得?長安,攙著點你小姑姑!」

    聽到這最後一個聲音,謝夫人就衝著身旁另一個婢女耳語了幾句,人立刻匆匆去吩咐那幾個僕婦慢一點撤掉直通樓梯口的步障。下一刻,當樓梯那邊傳來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時,謝夫人已經站起身來。

    等看到頭前一個小女孩竄上樓,緊跟著後頭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緊跟著又是兩個婦人相攜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她就笑了起來:「之前還說等過了元宵,再厚顏到越相家去做客的,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在這兒遇上了。」

    大太太在樓底下就已經聽說江陵余氏的女眷在二樓,提早就和平安公主說了一聲,此時見謝夫人親自打招呼,她就拉著平安公主走了過去,因笑道:「確實沒想到。今天是千秋訂的地方,我也是來沾光的。我家二弟妹和三弟妹您是見過的,這是四弟妹。一會兒千秋還有一大堆客人,都是些年輕人,我們這些年紀大的,一會說不定還要下來叨擾夫人您。」

    越老太爺曾經在葉廣漢和余建中面前誇獎小兒媳婦,謝夫人從丈夫那兒也聽說過。因為往日越府在外交際的三位兒媳婦中,大太太行事端方,最受人敬重,所以她實在很好奇這四房兒媳婦到底是怎樣的人。此時免不了仔仔細細端詳大太太挽著的這位年輕少婦。

    見人含笑屈膝為禮,有些清瘦,乍一看去仿佛弱不勝衣,可再細看,卻是神清氣朗,風度高華,整個人由內而外透出一股欣然歡喜,尤其是那隱約可見的酒窩,竟是讓那本給人溫婉的印像更多了幾分鮮活生動,一旁越秀一也已經帶著諾諾行禮,謝夫人不禁笑了起來。

    「果然好人品,怪不得越相在我家老爺面前說得那般好。更難得的是,你家那位九公子在金陵城裡名聲在外,之前聽說正經母親回來了,我都捏著一把汗。不過想來也是,從前他妹妹到金陵的時候,聽說他也常常親自帶著人出去玩,能愛護妹妹,自然也能孝順母親。」

    「千秋本來就是個很好的孩子。」平安公主笑得眉眼彎彎,竟是和此時諾諾的表情很相像,「他今日要接手玄刀堂,我和諾諾本來也想去看個熱鬧,可一來路遠二來人多,三來他答應我找地方讓我賞燈,我才沒去,實在是可惜了,沒看到他那風光的樣子。」

    她很遺憾似的嘆了一口氣,發覺袖子被人拽了拽,低頭看見是女兒,她正有些奇怪,卻不想諾諾竟是出聲說道:「娘,哥哥來了!你聽,是白雪公主脖子上掛著的鈴鐺聲!」

    謝夫人聽丈夫提起過越千秋那匹在金陵城同樣很有名的馬,更知道那坐騎的名字還經過皇帝點頭。此時,她驚訝於諾諾的自信判斷,可下一刻就只聽樓下傳來了一陣嚷嚷聲。

    雖說之前請過越千秋來家中做客的是丈夫不是她,而且那許多少年郎的聲音她也一時分不清楚,可意識到來人眾多,她還是有些猶豫。

    步障這年頭已經很少用了,可江陵余氏還在用,就是因為余家習俗仍是男女分明。當她聽到背後僕婦們悄悄移動屏風的聲音,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要知道,今天出來的不止女兒,還有侄女,外甥女,若是單單和越千秋打個照面卻也沒什麼,然而來的人一多就不妥當了。

    果然,不消一會兒,她就聽到了咚咚咚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光著頭沒戴帽子沒戴頭巾的少年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下一刻,她就看到諾諾如同乳燕投林似的朝人撲了過去。

    「千秋哥哥!」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3 16:23
第六百三十八章 燈樓全家福
   



    越千秋是到了樓下聽掌櫃說越大太太和四太太一塊來了,而且跟著諾諾的還有個口稱小姑姑的少年,這才匆匆先趕了上來,不想剛上二樓還沒站穩就被妹妹給撲了一下,連忙順勢把人抱起,隨即就發現除了大太太和平安公主之外,前頭正有一個約摸四十出頭的陌生婦人正笑吟吟看著自己。

    因為走得急,他也沒問二樓有什麼其他客人,可面對這架勢就知道是家中熟識的親友,少不得抱著諾諾走上前去。這時候,越秀一立刻搶先介紹道:「九叔,這是余相夫人。」

    得知是余建中的妻子,越千秋立時把諾諾放了下地,隨即笑著作揖問好道:「今天才在玄刀堂見了余相,沒想到還能在這兒遇到夫人,真是巧。爺爺之前還在和娘說,等過了節,請您和葉相夫人到家裡來做客。」

    謝夫人見諾諾拉著越千秋的衣角,兄妹倆看上去就仿佛嫡親的,而一旁那位頭一次見越家四太太則是拉著大太太說著悄悄話,對於各種應酬本就嫻熟的她自然客氣了兩句,隨即又笑道:「元宵節賞燈遇上確實是緣分,我也沒備什麼見面禮,這三個荷包送給你們圖個吉利。」

    越秀一見一旁余家僕婦已經送上了一個托盤,上頭是三個精工細作的荷包,正想推辭,可謝夫人卻親自一個個給,而越千秋更是老大不客氣地笑稱長者賜不敢辭,連諾諾都收了。於是,他這個輩分最低的小晚輩自然是只能乖乖收下,心裡卻有些擔心祖母沒准備。

    可下一刻,大太太就笑著說道:「見面禮總不能只有我們的孩子收,我和四弟妹還沒有見過余家幾位小姐,這會兒就隨夫人先去見一見。至於千秋,年輕人多,讓他們上樓去鬧騰。」

    意識到大太太主動拉著四叔祖母見人,心底必定早有成算,作為孫子的越秀一這才終於放心。可當大太太推了他帶諾諾跟越千秋上三樓時,他才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雖說武英館的挺多人他都認識,可是……人家好武,他好文,沒有共同語言啊!

    謝夫人對武英館那些出身草莽的少年少女沒有太大興趣,又不打算和越府年輕一輩聯姻,對大太太的吩咐自然不會有意見,眼見越家一行人已經消失在視線中,她見樓梯口始終不見有其他人上來,知道人家是等著她們這兒做好預備,少不得立刻命僕婦把步障改成圍障,將自己這邊的包廂嚴嚴實實圍了起來。

    等邀了大太太和平安公主落座,聽到外間樓梯上腳步聲或輕或重,始終不絕於耳,竟是足有幾十號人,她就知道越家為什麼會包下一整個三樓了顯然是因為請了那麼多客人!

    雖說上樓的時候年輕人們沒發出什麼聲音,可到了三樓之後,剛剛因為知道二樓有不少女眷而壓低的聲音就完全放了出來。一大堆人齊刷刷跑向臨窗處。雖說從大街上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彩燈處處,但人頭攢動瞧不分明,如今占據了高處,一時也不知道多少人歡呼驚嘆。

    可也有人還惦記著越千秋的承諾,直接把越大掌門給圍在了當中。宋蒹葭便叉腰問道:「你之前騙了大家去抓劉國鋒的時候,答應我們說專為我們造的燈樓在哪呢?」

    越千秋見窗邊不少人都眼巴巴地轉過頭來看著自己,他便笑眯眯地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諾諾,去,到窗口放個煙火。」

    諾諾高高興興接過了這個任務,反身過去問安人青要了煙火和火石。說是煙火,其實只是小孩子玩的,小心一些就不會燙著的冷煙香,而她點燃之後在窗口雙手揮舞著那一支帶著火星的長長煙香,片刻之後,正對著朝雲樓一座本來黑乎乎的燈樓突然就逐層亮了起來。

    隨著五顏六色的彩燈一一亮起,諾諾就第一個叫了起來:「看,那是千秋哥哥!」

    她這叫聲仿佛拉開了嘰嘰喳喳的序幕,每一個看清楚那座突然點亮燈樓中央是什麼的人,全都有自己的新發現。有嚷嚷那是我的,有嚷嚷是周宗主的,也有嚷嚷一點都不像我們的……可不論如何,在那亂七八糟的哄鬧中,每一個人都覺得這座燈樓實在別致。

    誰能想到上頭竟然會有武英館眾人的全家福呢?

    只有周霽月盯著最上頭彩燈照耀的幾個大字,最終又好氣又好笑地對越千秋道:「這就是你的意外驚喜?按照我們的樣子畫像之後用彩燈妝點招搖過市也就算了,居然還在上頭寫著,武英館群英會祝大家元宵快樂……這是什麼鬼?」

    我倒是想來個雕塑,至少扎個紙人什麼的,可前者招忌諱,後者不吉利,我也只能想出請人來畫一幅「集體照」當全家福的主意。

    因為要保證意外驚喜,不能讓你們去當模特,只能來個寫意一點,層次豐富一點的,最後再裝飾一下喜慶的燈光。為了保證夜晚效果,我還特意讓人做了濃墨重彩處理。

    至於這元宵快樂,不是順帶來點噱頭嗎?

    越千秋貌似委屈地對著周霽月聳了聳肩,可緊跟著就發現眾人嘻嘻哈哈地挑剔著毛病,可卻似乎都對這別樣的燈樓挺滿意的。當下他就眉飛色舞地對周霽月說:「這有什麼關系,身在學堂,心憂天下,咱們現在還不到這個層次,那就祝金陵父老元宵快樂唄!」

    樓上歡聲笑語,樓下正在看燈的各家女眷們自然也不會忽略這樣奇怪的燈樓。剛見完余家那幾位小姐,給了見面禮的大太太和平安公主,此時此刻的反應就是截然不同,大太太愕然之後扶額苦笑,平安公主則是風度儀表全都忘了,捶著坐榻笑得前仰後合。

    「這個小子,怪不得他爹一天到晚說他就是鬼主意多,居然在這大街上來這麼一手!他是想要讓金陵城那麼多人全都記住他們的臉不成?不對,就憑那畫像認人還不容易,我真是懷疑樓上那些孩子們能不能認出自個來!不說別人,女孩子們嫌被畫醜了,還不得捶他!」

    謝夫人早知道越千秋是什麼性子的人要是好相與的,至於當初在余家和某位表少爺硬頂一番後拂袖而去?所以,她反而將更多注意力放在平安公主身上。見她敢說敢笑,不像世家千金那般笑不露齒,可剛剛見其走路,分明行不動裙,她對其出身來歷又有點不確定。

    江陵余氏雖說規矩多,但余家幾位小姐每年都能出來看燈,時不時家裡還會得到宮中賞賜的彩燈,可以說各種各樣的精巧東西都看多了。所以,她們對窗外那燈樓也無不感到新奇,因為那與其說是燈樓,還不如說是彩燈裝飾的畫,就連祝金陵父老元宵快樂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她們也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打趣。

    和傳聞一樣,越家那位九公子真是個有趣的人!

    盡管面對的是宰相家眷,可平安公主今天出來並不是為了應酬人的,略坐了一會兒,她就輕輕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大太太。大太太當然明白她牽掛兒女的心意,當下就笑著說道:「雖說上頭人多嘴雜,但到底是千秋邀了四弟妹和我出來看燈,我們也該上去了。改日候著夫人得閑,再邀您和幾位小姐到家中做客。」

    平安公主順著大太太的話亦是客氣了幾句,隨即就跟著這位到了越家之後相處最好的大嫂起身告退。等到從樓梯上了三樓,她就只聽喧鬧處處,人聲鼎沸,吵鬧得猶如菜市場一般。然而,她這個從小習慣了安靜氛圍的北燕帝女,卻反而覺得猶如魚回大海一般自在。

    若不是因為身體不好,常生病,她也愛笑愛鬧,怎麼會喜歡安靜?

    平安公主上一次曾經在家中招待過武英館這些少年們,所以此時出現,又言笑盈盈,態度親切,眾人自然而然也就少了拘束,多了親近。就連往日在越家也不知道多少人敬畏的大太太,此時態度也顯得分外和煦,一時間她們妯娌倆的加入,竟是絲毫無損氣氛。

    而越千秋則趁勢把越秀一給拉到了一邊悄悄問道:「今天二伯母三伯母是有事沒來?」

    他當然不會去請那兩位,平安公主也是做事看喜惡的人,肯定不想請不喜歡的人來一同過節煞風景,但想來以大太太辦事的面面俱到,至少肯定叫過二太太和三太太。

    果然,越秀一略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說道:「祖母和四叔祖母說好晚上出來看燈之後,是親自去請過二叔祖母和三叔祖母,但巧的是,她們在祖母去請之前,竟然都出門了。」

    越千秋相信二太太和三太太也知道四房從上到下對她們都是敬而遠之這個敬還是看在輩分的份上,看在越老太爺的面上所以,他心想兩人倒還算知情識趣,哂然一笑也就沒太放在心上了。

    可是,他才剛想吩咐越秀一放輕松點,隨便吃隨便玩,卻聽到了越秀一欲言又止的低沉聲音:「九叔,四叔祖母的事……你們打算一直都這麼瞞下去嗎?」

    事關平安公主,越千秋微微一愣,隨即就笑吟吟地摸了摸越秀一的腦袋:「不錯,看來大伯母某些事情不瞞著你是對的,你居然想這麼深遠了。放心,大家心裡有數,沒人想著要瞞幾十年,但現在可不行,得死死捂住。」

    越秀一頓時退後一步,又羞又惱。我和你一般大,你做什麼見鬼的長輩樣子!

    越家叔侄正在說悄悄話的時候,二樓各處包廂雅座中,也有不少人在議論越家妯娌,尤其是越千秋的那位養母。

    托越千秋這些年那名聲「如日中天」的福,越家四房那點事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從越小四當年退婚,到一年多前把女兒送回來,再到現在不告而娶的妻子受到越老太爺承認進了家門,也不知道多少人暗地裡編排過越家暴發戶沒家教。

    可此時此刻,謝夫人想著剛剛見到那位四太太時的第一印像,只覺得人既有未嫁少女的天真爛漫,又有已婚婦人的溫婉可人,但她已經意識到,更難得的是對方那種平視的眼神哪怕她是江陵余氏的主母,宰相夫人,可在人家眼中,卻仿佛一如尋常人。

    這樣絕非等閑家庭養出來的女兒,會如同坊間傳聞一般,隨隨便便選擇跟一個出走在外混日子的紈绔子過一輩子,還甘心情願接受越千秋這樣一個身世成謎的養子?剛剛母子倆那熟絡親近的樣子她可是看出來了,至少她是沒從越千秋臉上看出半點勉強。

    「娘,你看,那燈樓下頭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呢!」

    被小女兒這聲音驚醒,謝夫人這才往外望去,就只見武英館的那座奇怪燈樓底下確實圍了好多人指指點點。也不知道是誰帶了個頭,一時間竟是彩聲雷動,即使是她們這樣坐在二樓的,也能聽到眾多人的叫好和稱贊。其中,有一個嗓門顯然最大。

    「什麼嘩眾取寵?人家一不是頌聖,二不是逢迎那些當大官的,也不是什麼國泰民安之類的套話,而是祝金陵父老元宵快樂……要我說,武英館這些年輕人有心!」

    聽到這話,謝夫人轉瞬意識到下頭竟然一度因為這點小事爭了起來,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然而就在此時,她卻只聽底下傳來了一個更大的聲音。

    「有個屁心!那個越千秋自己身世不明,卻欺下媚上,那越家四房的媳婦也不是什麼好的!什麼曲沃劉氏的千金,根本就是冒名頂替!曲沃劉氏那個真正的小姐早就死了,越家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全都是藏頭露尾之輩……啊!」

    謝夫人發現那聲音仿佛突然被截斷,哪怕她平日裡是最講究規矩禮儀的人,此時也霍然起身,一個箭步竄到窗口,雙手扶著窗台往外看去,卻依稀只看見有人揪著下頭一個大漢的領子,竟是啪啪甩了兩個重重的耳光。她的眼力是不成了,一旁目力極好的幼女卻驚呼一聲。

    「娘,是越九公子!」

    在從窗口一躍而出的時候,越千秋就已經鎖定了那個大放厥詞的人,他順著下落之勢直撲人群,甚至不管不顧地在不知道是誰的肩膀上借了一下力,這才順順當當一把揪住了那個見勢不妙想跑的家伙。

    兩個大耳刮子賞過去之後,他就冷笑道:「沒想到這金陵城還有敢踩到我越家頭上來求名聲的,莫非是覺得我越千秋好欺負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2-14 18:21
第六百三十九章 一怒幾殺人

        



    因為大多數人的目光或集中在燈樓,或集中在那個當中大叫大嚷的人身上,當越千秋從窗口一躍而下時,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當他連踩了兩個人的肩膀,撲過去揪住了那個大放厥詞的人,而後又重重甩過去兩個耳光時,喧鬧的人群這才稍稍安靜了下來。

    於是,他那厲聲質問至少是讓周圍的人全都聽到了。至於更遠處的人,隨著一個個人的傳過去,雖說原話已經改變了好幾個版本,可大體意思卻是沒錯。因此,在燈市上別的地方仍是喧鬧不斷的時候,這一塊地方卻是呈現出了詭異的寂靜。

    今夜明明是帶著一大幫親友團賞燈的快活時間,卻冒出了這樣一個煞風景的人,越千秋急怒之下,下手自然極狠。此時他看似是揪著對方的領子,實則是拇指和小指死死鎖著對方的喉嚨,因此他就只見對方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死命掙扎,喉嚨口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很滿意這樣的結果,他如同拎著死狗一般揪了那家伙,這才轉頭看著四面八方看熱鬧的人,高聲說道:「我爹那個人,我是沒見過,別人在背後怎麼說他都沒關系,但當著我的面說,那便是辱我越家!更可氣的是,我娘身體不好,跟了我爹那家伙這麼些年,吃了不少苦,回來之後家中上下沒人說她不好,我可容不得有人對她的事胡言亂語!」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之間手下用力,一個過肩摔將那漢子給丟在地上,見人摔得七葷八素,赫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這才拍了拍雙手,嫌惡地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今天在玄刀堂,致仕沒多久的裴旭污蔑我武英館的人綁架良民,結果他現在恐怕還在絞盡腦汁思量,怎麼和那些本是北燕秋狩司密諜的家伙劃清界限。嘉王長史林芝寧說我身世有問題,口口聲聲污蔑我是北燕皇後的兒子,結果事實證明,所謂的書證只不過是假貨。」

    「現在,你這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出來的老鼠,竟然說我娘不是曲沃劉氏?呵,你手裡有人證還是物證?人證可以造假,物證還是可以造假!再說了,我娘是什麼地方的人,那是她的事,那是我們越家的事,要你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多管閑事?」

    被越千秋乍一下摔暈了的那漢子在地上艱難掙扎了好一會兒,這才回復了說話的能力。然而,他才張了張口,就只覺得一只腳猛地踏在了他的胸口,這下子所有的話都被那重重一下給踩了回去,難受得幾乎想要吐血。

    「我之前去一趟北燕的功勞還沒賞呢,而且,我身上還有因為從前功勞而賞下的六品官銜,你信不信我就算被擼掉這些功勞也好,官職也好,判個充軍流放之類的,也要直接把你這辱人親長的畜生當街打死算數?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是當街直接打死你這個辱人母親的奸賊,這金陵乃至於天下人也會說我孝順?」

    那漢子眼見越千秋殺氣騰騰,眼神中仿佛盡是要殺他而後快的決心,四周圍突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剩下的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起哄聲,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然而,他竭盡全力用雙手去扳,卻仍是挪不開越千秋的那只腳,隨即又眼見人拔出了一把匕首,這下子,他終於驚慌失措了起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只是個拿錢說話的,不關我的事!」

    明亮鋒利的匕首照出了一張痛哭求饒的臉,對於這一幕,越千秋絲毫不意外,反而呵呵冷笑了起來:「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可你這消災消到了我越家頭上,還想讓我饒你?我娘就在這旁邊的朝雲樓上看燈,我妹妹也在,更有一大堆看客在!我今天要不殺你,枉為人子!」

    朝雲樓三樓臨窗處,平安公主正和其他人一塊站在那裡。剛剛聽到外間有人罵自己時,她還鎮定自若,可越千秋從窗口直接飛躍而下時,她就不禁變了臉色,等聽了越千秋那番話,她雙手不禁死死抓住了窗欄,這會兒眼見那明晃晃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下,她終於忍不住了。

    「千秋住手!」

    隨著這一聲喝,周圍眾人看到越千秋那刀尖距離地上那漢子的鼻尖幾乎只有寸許距離,不禁鴉雀無聲。更有人抬頭往樓上看去,就只見那雙手支撐著欄杆往下看來的年輕少婦體格嬌弱,頭上不見幾件珠玉配飾,可人站在那兒,卻自有幾分凜然不可犯的氣勢。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嘴長在別人身上,要說就讓他們說去,何至於殺人?」

    「娘,若只是背後說說,我當然懶得管,但正好挑著我們在朝雲樓上看燈的當口,在我們的燈樓底下說你的壞話,這等居心惡毒的家伙,不殺難道還留著讓他明年好好過年嗎?」

    這最後一句話頓時引來了四周一陣哄笑,可當聽到浮雲樓上頭傳來了啪啪啪的巴掌聲時,他們很快又安靜了下來。等到上頭齊齊拍掌的少年郎們漸漸停下動作,平安公主方才再次開口說道:「可不管怎麼說,為了這種人犯下殺孽,你讓我和你妹妹日後怎麼過?你讓我回去之後怎麼對你爺爺交待?」

    直到這時候,剛剛一直都沒開口的大太太方才提高聲音說:「千秋,既然這人說只不過是受人指使,那你便讓他供出幕後主使,然後送了衙門去。殺了這種貨色,豈不是髒手?」

    越秀一本來還以為祖母會說殺了這等人也是犯法的,卻沒想到大太太竟然只說殺人髒手。他不由得縮了縮腦袋,隨即暗想若是有人這麼辱及自己的父母乃至於祖父祖母,他敢不敢當街發難乃至於殺人?等到算了算這三樓距離地面的距離,他又有些氣餒。

    早知道這樣,這些年他應該再多花點功夫學武藝的,這麼高跳下去,他可沒那本事!

    越千秋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起身,右手猶如玩雜耍似的玩著那把匕首,居高臨上下地說:「既然是我娘和我大伯母都不想讓我殺人,那麼我也可以饒你一條狗命。說吧,誰主使你過來鬧事的?」

    那漢子喉嚨被捏得又痛又啞,胸口被踩得生疼,再加上剛剛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渾身顫抖的他似乎驚嚇過度,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這會兒連聲音都在發抖。

    「我說,我都說!是……是貴府二太太和三太太……」

    此話一出,三樓臨窗的大太太便勃然大怒。還不等她開口,底下同樣遽然色變的越千秋便再次撲了上去,對著那漢子的嘴便狠狠又抽了兩個大嘴巴子。這一次,他的力氣用得比之前那一次更大,就只見對方的雙頰一下子腫起老高,嘴角溢血,卻是仿佛連牙齒都打落了。

    輕輕甩著右手,越千秋便嘿然冷笑道:「看來你來鬧事之前,還打聽過我越家內務。沒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二伯母和三伯母從前是有那麼一點瞧不慣我,可一筆寫不出兩個越字,她們也許會打聽我娘到底是什麼來歷,卻絕對不會在外頭散布這種亂七八糟的話!」

    他說著就一把將人再次揪起,冷冷說道:「本來我也就是打算把你送應天府衙,又或者江寧縣衙,可現在看來,你到玄龍司裡去走一遭吧!最近秋狩司密諜層出不窮,我懷疑你這個敢造謠生事,無中生有的是北燕密諜!」

    那漢子供出越二太太和三太太的時候,圍觀人群再次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可隨著越千秋那想都不想的否認,以及北燕密諜四個字的分量,人群便再次安靜了下來。這一次,並不僅僅是這一小塊區域,那寂靜須臾就蔓延了開來,這熱鬧燈市大街的人聲竟是都減了幾分。

    玄龍司是什麼地方,因為武英館那邊的消息暫時還沒傳開,沒幾個人知道,可但凡這種名字詭異的司,誰都知道不是什麼好去處。一時間,那大漢的面色終於徹底變成了雪白一片,想要求饒卻已經完全張不開嘴,竟是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面對這般情景,圍觀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有誰嚷嚷了一聲:「什麼事都是北燕密諜做的,越九公子不覺得這樣往人身上扣罪名,實在是有點過分了嗎?」

    話音剛落,人群中就傳來了一個沉穩的聲音:「那是因為北燕秋狩司就算作亂,他們禍害的是朝綱,抹黑的是皇族,是頂尖的朝廷重臣,就如同此次一樣。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曾經潛伏在我大吳多年,也不知道買通策反了多少心志不堅之輩。」

    隨著這聲音,卻是一個人排開人群,出現在眾人面前:「之前暗中捕拿的密諜,不少就在各位周圍。明日朝廷就會張貼告示,甚至公布一些人證物證,那時候你們便知道,若非有越九公子這樣不畏生死,替朝廷清除那些害群之馬的義士,各位就連太平看燈也是難能!」

    聽著這話,也不知道是誰喝問了一聲你又是誰,來人便衝著瞠目結舌的越千秋微微一笑,隨即泰然自若地說:「本人刑部總捕司一等捕頭,青城杜白樓!」

    如果說從前青城浮雲子杜白樓只不過是在武者的圈子裡有些名氣,只有對豪門貴族稍微熟悉一點的人家,才會知道他曾經在江陵余氏當供奉,那麼隨著杜白樓在刑部總捕司當過一任總捕頭,而後卸任下來又一直當著一等捕頭,破獲過眾多大案,手刃過不少江洋大盜,他這名字才在金陵的普通百姓中間普及了開來。

    因此,有他這背書,剛剛還鼓噪越千秋手段狠辣的人立時閉上了嘴,眾多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位自稱杜白樓的中年人緩步往越千秋走去。

    「千秋,你師父還醉在玄刀堂裡吧?他既然一時抽不出空,你把人交給我。否則,你這難得奉母偕友賞燈,豈不是就這麼毀了?」

    越千秋呵呵一聲,隨手放開手中揪著的家伙,眼見剛剛還有如死魚似的漢子瞬間如同泥鰍似的撒腿就跑,他卻也不追,抱著雙手看起了熱鬧。果然,就只見來人根本還沒接觸到圍觀人群,後腦勺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扣住。

    無論是朝雲樓上看熱鬧的人也好,四周的圍觀百姓也好,每個人看著杜白樓竟然只用一只手就扣住了那漢子的後腦勺,隨即手臂猛然之間鼓脹了起來,竟是把那活生生的一條大漢直接就這麼舉起,一時間倒吸涼氣的聲音不絕於耳,就連越千秋也覺得毛骨悚然。

    看看這會兒杜白樓那手,那胳膊……和嚴詡全力運起那把重達四十斤的陌刀殺敵時,竟是不遜多讓!想到當初他因為被越影帶離而錯過的嚴詡和杜白樓那場比試,他甚至忍不住很好奇,當時說是杜白樓贏了,可嚴詡是不是讓杜白樓吃了個悶虧,否則眼下杜白樓這種比玄刀堂弟子力氣更大的情景作何解釋?

    眼看著杜白樓就用著這麼一個拿大頂似的姿勢把那漢子拖走,甚至連人還在死命掙扎,叫嚷不休也沒去理會,雖說越千秋窩著一肚子火氣,卻也沒跟上去非得要個什麼結果,悻悻轉身就打算回朝雲樓。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才走出去沒兩步,背後竟是有人嚷嚷了起來。

    「九公子好樣的,真爺們!這種狗東西就該打該殺!」

    「越四太太人真不錯,不是親生的養子也心疼!」

    「什麼越家鬧家務!金陵城那麼多官宦人家,在背後使陰招下毒的都有,偏偏編排越家,真不要臉!」

    這嘰嘰喳喳亂七八糟的聲音猶如潮水一般湧來,越千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能轉身團團做了一揖,借口說要上去陪伴親友,趕緊溜之大吉。一直等進了朝雲樓上了三樓,他還能聽到底下仍未散去的人群那大嗓門的議論聲。

    大概是因為剛剛那突發事件,原本還在嘻嘻哈哈賞燈看景觀人的少男少女們都沒了那心情,尤其是心思更細膩的姑娘們,這會兒就有好幾位圍在平安公主面前七嘴八舌安慰個不停。越千秋聽到宋蒹葭那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趕緊上前一個眼色讓周霽月把人全拖走。

    「娘,大伯母……」

    平安公主沒等匆匆上前的越千秋把話說完就笑了起來:「就為了別人說那幾句話就氣得喊打喊殺的,千秋你性子比你爹更急!放心好了,我是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純當放屁沒聽見,你不用擔心我就壞了心情壞了興致。死都死過了,還怕這個?」

    旁人只以為平安公主這死都死過了是戲語,知情的寥寥幾人卻不禁心中有些沉重。而平安公主順手摟過諾諾,這才有些傷感地說:「我只是想,我在金陵有這麼多人庇護尚且會遇到這種事,你爹孤身一人在外,這元宵節又怎麼過?可也有心思刻毒的人對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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