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141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8 19:09
第五百五十九章 深夜來客忙



    盡管已經過了子時,但越府鶴鳴軒的燈卻依舊還亮著。

    這並不是常見現像,因為越老太爺之所以在早年間吃過很多苦的情況下,這些年卻依舊老當益壯,精神矍鑠,靠的就是吃得下睡得香,大多數時候都早早就寢養精蓄銳,以備第二天在朝會以及政事堂中那些勞心勞力的場面。

    所以,這麼晚越老太爺還不睡,各房自然都派人來打聽,生怕老爺子遇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又或者身子有什麼不好。二房三房派來的人,越老太爺直接吩咐越影三言兩語攆了回去,可長房那邊卻是大太太親自過來,他就不能把人拒之於門外了。

    見了長媳,見她並沒有探問外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他心情又稍稍轉好了幾分,少不得多說了兩句。

    「我不礙事。雖說一大把年紀了,但這點不要熬夜的分寸我還是有的。你也去見一見那幾個大驚小怪的,讓他們少琢磨我的心思。前方大事在即,後方不能出差錯。」

    只聽大事在即四個字,大太太便忍不住心中一跳,暗想今天自己把諾諾留在身邊過夜竟是做對了!她竭力保持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說道:「既如此,可要廚房那邊備著宵夜嗎?」

    越老太爺搖了搖頭,毫不在意地說:「讓其他人都歇著,今天晚上小影陪著我等就好。橫豎攢盒裡有點心,我這兒也有單獨的茶房,不用其他人陪我熬。你回去之後,也早點歇息,不用記掛我這兒缺什麼。放心,我心裡有數,就是等千秋回來。」

    大太太可不覺得越老太爺單純是寵孫子寵到天上,第一反應就是越千秋恐怕會帶來什麼不得了的消息,所以身為一家之主的老太爺才不顧此刻時辰已晚,自己又人老體衰,硬是要這樣等著。她默默點了點頭,再也沒有多說什麼廢話,行過禮後就悄然退下。

    而她這一走,越老太爺方才對越影頷首道:「小影,換點滾燙的熱茶來!年紀大了,這還真有點困了,不喝點東西竟然就是熬不住。那個臭小子,說什麼今晚應該不回來,他要是真敢不回來,回頭看我不找他算賬。」

    越影知道越老太爺也就是嘴裡說說,實則根本不相信越千秋會不回來事實上,當他得到某些駭人聽聞的消息之後,讓周霽月去跟著越千秋,就是因為知道一直勉強還保持著表面安定的金陵城這一次恐怕要亂了。只不過,和一直互通有無的東陽長公主府比,晉王府明顯不是那麼容易打探的,他也無意去觸及蕭敬先的逆鱗,那就只能靠越千秋了。

    因此,他點頭答應一聲便出了屋子。平日鶴鳴軒裡做事的人,此時此刻已經全都被越老太爺攆了去睡覺,只有廚房裡守著一個他親手帶出來的護衛。這會兒他到了灶上取熱水,又從懷裡拿出越老太爺往常並不太喝的某種提神茶葉加進茶壺,泡好一壺之後,又吩咐人看著火,方才轉身出去。

    然而,越影這一次次忙活了三回,越老太爺整整灌了三壺茶,上了淨房兩次。眼看上夜的梆子聲敲到了四更天,都有些迷糊的越老太爺方才聽到了越影的聲音:「老太爺,有人來了,沒走正路,應該是九公子。」

    越老太爺一個激靈驚覺過來,緊跟著方才醒悟到越影說的是沒走正路,他不禁笑罵道:「沒走正路就是千秋,萬一是飛賊呢?」

    聞聽此言,越影便認認真真地說:「咱們府裡不是吳府,也不是別的地方,如果是飛賊摸進鶴鳴軒,那麼我唯有自盡謝罪了。」

    原本只是開個玩笑的越老太爺頓時悻悻:「什麼自盡,呸呸呸,盡說不吉利的話!我這不是隨口打趣一句嗎?你就是這點不好,凡事太認真,也不知道跟著我老頭子說個笑話!」

    對於越老太爺這點小小的郁悶,越影當然是只當完全沒聽見。他露出了一個別人很少能看到的笑容,卻是大步走到門前,一把拉開了門。幾乎與此同時,一個人影正好竄到了門前。兩廂一打照面,他就只見來人猛地後退了兩步,隨即按著胸口倒吸了一口氣。

    「影叔,你嚇死我了!怎麼這麼巧你開門出來?」

    「你影叔那是順風耳,聽到你來了特意去迎接你,結果你小子居然還說被嚇著,真是不識好人心!」

    聽到越影背後傳來了越老太爺的聲音,越千秋連忙衝著很少開玩笑的越影做了個鬼臉,隨即從他身邊一溜煙跑進了屋子。他不用多問都知道爺爺是一直在這裡等自己,因此長話短說,先把晉王府那邊剛剛了解到的那些情況挑明了,隨即就要說東陽長公主府那兒的情形。

    結果,越老太爺卻擺了擺手:「你師父他娘那兒是怎麼個情形就不用說了,我心裡有數。」

    越千秋之前就大約猜到越老太爺應該已經知道了長公主府的鬧劇,所以故意先說晉王府那檔子事,此時爺爺果然止住了他,他便沒有繼續解釋,而是咳嗽一聲道:「長公主讓我捎話給您,裴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個狠人,竟然用這樣的連環計讓裴旭下台。既然是避免不了一番震動,那就做好完全的准備,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絕!」

    越老太爺雖說已經通過越影,知道了長公主府發生了什麼事,可東陽長公主讓越千秋帶的這番話,相當於在他本就有決意的心裡又加上了一塊重重的砝碼。

    「這還用說?都已經是仇人了,難不成這次放過他,他下一次就會放過我?」

    心裡雖然對東陽長公主的態度非常滿意,但越老太爺嘴上卻還是不肯服軟。可就在這時候,越影突然開口問道:「千秋,霽月不曾遇到你嗎?」

    一說到這事,越千秋登時一拍巴掌:「我都差點忘了,爺爺,霍山郡主蕭卿卿的女兒蕭京京也到金陵了。今天半路上遇到她,我差點以為是刺客,多虧霽月把她截下來,問清楚之後她竟好像是怕了她娘懲罰她,硬要賴在武英館,我把她扔給霽月帶去天寧客棧見她娘了。」

    此話一出,越老太爺頓時輕咦了一聲,隨即側頭看了越影一眼:「小影,你倒是會差遣人,讓堂堂白蓮宗宗主去給千秋當保鏢?虧你想得出來!」

    越影卻眼睛都沒眨一下,仿佛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金陵近來多事,不是霽月,我不放心。若不是她,千秋也沒那麼巧把蕭京京拿住。」

    「這倒是,小丫頭一直都是福星。」越老太爺眉開眼笑地捋了捋胡子,隨即唏噓不已地說,「小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太倔,當年叫我爺爺叫得好好的,現在卻又生分客套了,不是越老大人就是越老太爺,拿自己當外人,不好!」

    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爺口中的小丫頭是誰,那當然不是指的今天老人家才第二次聽說的蕭京京,而是周霽月哪怕那已經是獨當一面的白蓮宗宗主了,但是在爺爺眼中,那仍舊是當年初見時痛哭流涕,彷徨無措的武門孤女。

    所以,他聰明地沒去接話茬,可緊跟著,就只見越老太爺衝他一瞪眼道:「把蕭京京扔給霽月帶去天寧客棧,你就能放心了?雖說蕭卿卿那兒一直都有刑部總捕司和武德司的人看著,可那個女人是什麼角色?她是北燕先皇後的閨中密友,曾經運籌帷幄的謀士,又在南邊不動聲色經營起了一個紅月宮,你不覺得讓霽月一個人去,那是羊入虎口嗎?」

    越千秋頓時一愣,隨即意識到,因為蕭卿卿在武英館那次露面之後就一直深居簡出,甚至只見過一個蕭敬先,又沒什麼別的動作,久而久之,自己竟是真的忽略了這個不但魅惑眾生,而且在心智和武藝上都相當可怕的女人。

    他之前只想著把蕭京京那個纏人的小丫頭送回母親身邊去,忘了周霽月這才是第二次見蕭卿卿,萬一那個女人翻臉不認人,憑蕭卿卿自身的武藝再加上帶來的那些手下……

    心中後悔的越千秋立時說道:「爺爺,我去天寧客棧看看……」

    這一次,他依舊沒能把話說完,因為輪到越影把他的話打斷了。

    一向話不多,表情變化更少的影子在做了個手勢打斷越千秋後,嘴角竟是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少有的笑容:「老太爺,您和千秋說的人已經來了。」

    咦,這麼巧,說曹操曹操就到?

    越千秋心裡一突,連忙拔腿就衝了出去。他這一走,越老太爺頓時捋著胡子笑道:「這傻小子,剛剛不點破他還不知道擔心,覺得人家小丫頭武藝高強,那就大膽使喚?虧得北燕那個小公主居然因為惦記著他一路追到了金陵來,這就是個不解風情,傻乎乎的愣小子!」

    對於老太爺又是傻小子,又是愣小子的評判,越影沒有接話茬,可嘴角那分明的笑意卻表明,他確實很贊同越老太爺的話。真要說適合今天晚上去跟著越千秋當護衛的人,慶豐年也好,小猴子也好,其實都可以,他卻獨獨去拜托了周霽月,自然有他的那一重用意。

    以超絕的耳力,他須臾就捕捉到了風中傳來的說話聲。

    「霽月,你沒事兒吧?我正想去天寧客棧呢……那個,對不起,丟了個大麻煩給你不說,還讓你獨自去對付那個妲己似的母狐狸……」

    「什麼妲己?蕭卿卿又不是妖後奸妃,而且也沒有你說得這麼危險。蕭京京是纏人了一點,可也還沒那麼麻煩……嗯,至少沒你麻煩!」

    越影聽到這裡,忍不住微微一笑,竟是沒有再凝神運功,那聲音也就從他耳邊消失了。

    而外頭的越千秋聽到周霽月評判蕭卿卿沒那麼危險,蕭京京沒他麻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周霽月好一陣子,最後竟是還摩挲起了下巴。見他這幅光景,剛剛出言打趣的周霽月不禁有些惱火地問道:「怎麼,你還覺著我說得不對?」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人冒充頂包的。否則英明神武的周宗主,怎麼會沉迷美色,覺得那位當娘的不危險,當女兒的不麻煩呢?」

    他這話還沒說完,整個人立時就往後跳了一大步,正好躲開了周霽月那突然橫掃過來的一條腿,這才嬉皮笑臉地說:「這下驗證過了,能夠有這樣超絕身手的,怎麼都不可能是人冒名頂替,只能是英姿颯爽周宗主!」

    周霽月被越千秋說得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懶得陪他不正經了,當下收起笑臉說:「我還有正事,不和你閑磕牙!快帶我去見老太爺,我今天去天寧客棧,親眼見到蕭卿卿臥病在床,而且好像病得很嚴重,她都說出把蕭京京托付給我這種話了!」

    聞聽此言,越千秋剛剛那戲謔調侃的好心情登時無影無蹤。他不假思索地說:「好,爺爺正好之前因為等我還沒睡,你跟我去見他!」

    周霽月正要答應,冷不防越千秋一把伸過手來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就急匆匆往前走去。盡管這種程度的拉拉扯扯在當年根本就是家常便飯,那會兒嚴詡剛開始教越千秋,沒少讓她對越千秋演示某些打鬥的招式,可如今時過境遷,越千秋又故態復萌,她只覺得兩人又好似回到了那懵懵懂懂的孩童時代。

    可這一絲遐思來得快,去得更快,因為到了鶴鳴軒門口,越千秋就已經主動松手,仿佛剛剛只是一時急切,她也就暗笑自己是忘了越千秋是何等急性子,竟然會以為他有什麼別的心思。果然,跟著越千秋一進鶴鳴軒,她就只聽人三言兩語把她的話復述了一遍。

    相對於越千秋,越老太爺卻笑眯眯地先審視了周霽月好一會兒,這才仔細問了一番她見蕭卿卿的經過。得知周霽月把蕭京京留了下來侍疾,還承諾會請回春觀的宋蒹葭過去給蕭卿卿瞧瞧,他就贊許地點了點頭:「你這一番處置非常好,面面俱到。」

    周霽月對於越老太爺的盛贊倒是淡然處之,然而,越老太爺緊跟著的一番話,卻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北燕這位霍山郡主當年便是一個身體孱弱的人,哪怕習武,也沒有完全改變她的體質。這些年來苦心孤詣,細膩多思,就是換成身體再好的人都經不起折騰,更何況是她?如今金陵城中這一亂,可算是遂了她的心願,她就是大病一場,想必也是心甘情願的。」

    周霽月畢竟是外人,不好立刻發問,面色大變的越千秋卻是立刻問道:「爺爺的意思是說,如今這一大堆事情,都是蕭卿卿的手筆?」

    話音剛落,越老太爺還沒有回答,他就聽到了越影的聲音:「今天好熱鬧,又有人來了。」

    隨著越影這話,外間傳來了陣陣大呼小叫:「越九哥,越九哥,出事了,出大事了!喂,你們別攔著我,趕緊放我進去呀,再遲就來不及了!」

    府天說

    話說高鐵一等座真適合碼字……今天要開會,估計一個字寫不了,幸虧有昨天多寫的一點,否則明天就沒得更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8 19:09
第五百六十章 單刀直入



    幾乎是直跳腳的小猴子很快被越影布置在鶴鳴軒院外的護衛給放了進來。只不過是耽擱了這麼一小會,這位太過跳脫的鐵騎會會主關門弟子就已經抓耳撓腮急得不得了,一進屋子甚至顧不得和一個個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地直奔越千秋。

    「越九哥,裴家出事了!」

    除卻蕭敬先丟包袱似的那點麻煩之外,近來發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裴家有關,越千秋聽到小猴子又來了這麼一句,他只覺得煩躁極了,眉頭頓時打成了一個結。好在小猴子並不是賣關子的人,只是停下喘了口氣就連珠炮似的說了起來。

    「我和慶師兄還有令師姐一直都守在裴家左右,都好幾天了壓根沒什麼動靜,本來都想走了,可令師姐是個執拗性子,硬是說都這麼多天了,沒點收獲就回去的話太憋屈,所以我只好舍命陪他們兩個。幸好我留了,今天晚上東陽長公主留了裴家那位姑娘過夜的事情傳到裴家之後沒多久,她爹住的院子就起火了!」

    前面是讓這裡三個人全都無語的廢話,後面最重要的話卻沒頭沒腦,越千秋聽在耳中,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然而,小猴子好容易才說到重點,他要是在這時候把人打斷,指不定這小子回頭還要說多少無關廢話,因此他只能耐著性子等待人繼續往下說。

    周霽月雖說並不那麼清楚小猴子的性格,可這些年來練就的審慎讓她沒有貿貿然開口。而越老太爺和越影那就是更加沉得住氣的人了,別說是裴家著火,就是皇宮燒起來了,兩人忍上一時半會卻還是沒問題的。

    而沒人打斷小猴子,干瘦少年再次平復了一下呼吸之後,就氣急敗壞地說:「那火是噌的一下冒出來的,燒得非常大,我還聽到了一個非常難聽的笑聲,人笑得和夜梟似的,就仿佛和裴家有什麼殺父奪子的不共戴天之仇。整個裴家一下子都被驚動了起來,有的去撲火,有的去抓那個怪笑的人,亂成一團。慶師兄見勢不妙,就讓我先回來報信,他在那兒看著。」

    越千秋一聽就明白了,之所以不是慶豐年回來報信,而是小猴子,一來當然是因為後者長於輕功,二來則是因為,慶豐年壓根不放心自己那個衝動的師妹。當然,和裴家突然這起火相比,那些就都是細枝末節了。

    他少不得再追問了小猴子一些相關細節,發現這小子顛來倒去就是那麼一點,待得知是火起之後沒多久,就被慶豐年打發了過來報信,不知道更多的,他就看向了越老太爺。

    「爺爺,這事兒……」

    「嗯,小袁,得勞煩你再去跑一趟了。」越老太爺笑著對小猴子微微頷首,氣定神閑地說,「你回去告訴那一對,退遠些看著,別露頭,別逞能,只要你們把點點滴滴看清楚就行了。救火也好,裴家也好,不用擔心。不過呢,如果裴家跑出可疑人,分一個去盯一盯。」

    小猴子對越老太爺這口頭稱呼有些不習慣,可也能聽出裡頭的親近之意,撓了撓頭後,他還是看了一眼越千秋,見人點了點頭,他這才放了心,連忙答應道:「老太爺,我這就去,絕對不會放跑任何一個可疑人!」

    看到小猴子拔腿就跑,而越老太爺呆了一呆,越千秋不用想都知道小猴子把老爺子的重點給弄錯了,少不得連忙追上前去,出了門就一把揪住那冒冒失失的少年

    「抓不到可疑人不要緊,要緊的是別亂冒頭,知道嗎?你不想讓人覺得裴家的火是你們放的吧?還有,出門小心點,你們可以盯著裴家,別人當然也能盯住越家。」

    小猴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等看到越千秋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他這才漸漸明白了過來,不禁覺得這到處都要鬥心眼的金陵分外討厭。直到越千秋按了按他的肩膀,說了一句都交給你了,他這才恢復了少許活力。

    「越九哥你放心吧。別的事我不行,潛蹤匿跡,還有甩掉盯梢的,沒有誰比我更能耐了!」

    裴家都能著火,東陽長公主府和晉王府都能跑進去刺客,如果眼下說皇帝在宮中也遇到了行刺,越千秋都一點不覺得奇怪。所以,哪怕越府有越影這樣一個定海神針在,還有眾多他知道不知道的,久經訓練的精干人手,他依舊不敢太過輕松,一直把小猴子送到門口。

    而目送著人進入黑暗之後,他站在大門口卻還笑了兩聲:「這大冷天的,在我家附近幫忙守衛的各位辛苦了,如果不介意,門房隨時供應熱茶和點心,算是酬勞各位連日盡忠職守。」

    撂下這話,他就徑直轉身往回走。而幾個門房卻不知道這會兒該不該關上那扇側門,直到越千秋在進了門之後突然竄上了高高的門樓,他們方才吃了一驚。奈何再驚世駭俗的事,越千秋也不是沒干過,他們只能在下頭仰望這位奇怪的九公子,直到許久之後人終於跳下地。

    「看來我的好意人家不領情,那就關門吧。不過爐子上的熱水是現成的,誰若是敲門要,記得給人沏碗茶就是。」

    見幾個似懂非懂的門房連連稱是,越千秋也不解釋,笑著隨身腰包裡抓了一把錢賞給諸人,隨即這才真的往裡走了。剛剛嚷嚷那番話,他也就是看看能不能亂了外頭那些監視著的心情,也好分辨一下到底有幾號人,果然這突兀的話有點效用,他至少發現了五六個人。

    至於站在門樓上……他能說是為了震懾一下可能去追小猴子的人嗎?

    然而,當越千秋匆匆回到鶴鳴軒時,他方才發現自己的謹慎完全沒必要。因為越老太爺對於越影的消失只是輕飄飄地解釋了一句:「小影不放心你那個小伙伴,跟上去了。」

    得,有越影當保鏢,他還擔心小猴子什麼?就算是有人打悶棍,也會被反敲一頓吧?

    越千秋才剛咧了咧嘴,就看到周霽月丟了個你自求多福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凜。

    然而,周霽月卻沒解釋,而是非常知情識趣地提出告退,誰知道越老太爺卻笑著搖了搖頭:「你先別急,一會兒小影回來,護送你回武英館,再陪你和那位宋小姑娘去天寧客棧。那地方之前千秋這不懂事的小子讓你去孤身犯險就算了,我老頭子可不能和他這樣使喚你。」

    被爺爺這話說得哭笑不得,越千秋卻還不好回嘴。待見周霽月從善如流,倒是反客為主地提出,先到他那親親居客房去歇一會兒,他更是生出了她是見勢不妙先溜的錯覺。果然,周大宗主在出門之前,又斜睨了他一眼。

    這一次,那眼神就顯得更加意味深長了,仿佛在說,留下地方給你們爺孫倆說話。

    沒了可以緩衝的外人,當越千秋看到越老太爺對自己招了招手,他上前時自然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爺爺?」

    「說吧,今天你神神秘秘去求見皇上,又是為了什麼事?」

    越老太爺正等著越千秋的回答,可話音剛落,他就只見越千秋猛地跳了起來,隨即竟是使勁拍了拍額頭:「壞事了壞事了,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實在是層出不窮,我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完蛋了,蕭敬先一定會覺得我是故意不說……他絕對不會覺得我是忘了!」

    一聽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越老太爺頓時忍俊不禁:「急什麼,忘了就忘了,他蕭敬先還能怎麼找你算賬?好好說,一會兒我讓小影和霽月先陪你去一趟晉王府!」

    「都這麼晚了,我還要不要睡覺啊!」

    見越千秋凄慘兮兮地哀嚎,越老太爺不禁笑罵道:「就因為你這記性不好忘了事,你跑過去那邊也一樣要睡不成,你還好意思說你慘?趕緊如實招來,你都對皇上說了什麼?」

    越千秋這一番哀嚎,一方面是因為他之前在晉王府確實完完全全忘了自己轉手把那些產業以蕭敬先的名義獻給皇帝,而皇帝又答應下賜的事——他當然相信,這位在某些方面非常靠譜的皇帝是不會貪婪到昧下這些東西——但另一方面,他卻也是想留出時間思考怎麼說。

    畢竟,蕭敬先的信物跟隨他已經足足許久,他卻一直都隱瞞著這一點,既沒有對嚴詡說,也沒有對爺爺說,這是他對兩位最親近的長輩從來都沒有過的狀況。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有點心虛。

    所以,趁著這功夫整理好心情,他就干脆省略了時間:「蕭敬先送了我八間鋪子,大概四五十萬兩銀子的產業,讓我幫他找外甥。我覺得太燙手,再加上他這新開府的需要錢,我就干脆對皇上說,我已經盤點了,用蕭敬先的名義獻上去,然後請皇上還賜給他。」

    越老太爺當然聽說了白天越千秋鬧出來的大動靜,對於蕭敬先這樣一注非同小可的橫財換取越千秋幫忙找外甥,他卻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沒有太大的意外和驚怒。而對於越千秋這處置,他卻似笑非笑地上下瞅了小孫子兩眼。

    「就算是蕭敬先的親外甥,看到這麼多錢恐怕也會想著先摟到口袋裡再說,沒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氣。」

    這親外甥三個字,頓時又激起了越千秋那另外的記憶。他知道昨天在玄武澤的那檔子事,有越影在,越老太爺一定知道所有內情,因此略過此不提,只說了小胖子氣咻咻回晉王府後,和蕭敬先的那一番對話,著重點出了舅舅這兩個字。

    越老太爺早聽越千秋說過,英王李易銘很羨慕越千秋和蕭敬先的親近,可此時聽到小胖子竟然會稱呼蕭敬先舅舅,他還是遽然色變,竟是比之前聽到蕭敬先送巨資給越千秋找外甥還要更震驚一些。然而,這樣的情緒卻只是在他臉上維系了片刻,隨即就無影無蹤。

    「真是想不到,皇上這許多年來一直都想讓那孩子獨立一點,他卻想找個倚靠,而且還找到蕭敬先身上。」

    仿佛是尋常感慨孩子不懂事的一聲嘆息過後,越老太爺見越千秋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他知道小孫子最最敏銳,便淡淡地說:「怎麼,你難不成會相信皇上和北燕皇後有染嗎?」

    越千秋直接瞪大了眼睛。他和嚴詡私底下猜測北燕那位皇後是不是偷天換日把兒子送進大吳皇宮,這設想就已經夠大膽夠瘋狂了,現在越老太爺竟然丟出這樣一個更加讓人不可思議的反問?他只覺得頭皮發麻,立時干笑道:「爺爺,你別和我開玩笑……」

    「當然,也可能是北燕那位皇後自知身體不行了,於是心想北燕皇帝不是長情的性子,東宮又有一位太子,小皇子要是丟在北燕,說不定將來她不在,那孩子連蘆花襖子都穿不上,所以就把人送到南邊來,趁著皇上一直膝下無子悄悄謀劃之際,偷梁換柱,也不是不可行。」

    「還有一種可能,比方說,皇上也不是不知道某些破綻,於是事先就做好了萬全准備。事到臨頭將計就計,人家換過去之後,他又換回來,這也未必可知。」

    「又或者說,那位北燕皇後本來就多年沒有生育,這所謂的小皇子之說就是她放出來的障眼法,卻成功讓南北兩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見越千秋那眼睛已經瞪得如同銅鈴,臉色倒並不是一片雪白,而是照舊紅潤有血色,越老太爺不禁贊許地點了點頭。要是別人,在身世存疑的情況下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測,早就方寸大亂,甚至癱倒了,到底是他養了這麼多年的孫子,心志堅強,只是吃驚而已。

    當下他就把那高深莫測如同神棍似的嘴臉都收了起來,笑眯眯地說:「總而言之,英王和蕭敬先之間怎麼叫都沒事。一個終究得過這孤家寡人的一關,另一個也需要讓人明白他真正的立場。皇上既然能放心把英王放在晉王府,就有他的把握,你不管就是。」

    爺爺你不說我也希望別管這檔子閑事!

    越千秋心裡這麼想,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開口問道:「爺爺,我只想問一件事,我背上到底有什麼玩意?」

    此話一出,剛剛震驚失色也好,莫測高深也罷,至少一直都很好控制著自己情緒的越老太爺,終於神色完全變了,那種驟然彌漫的冷意根本遮掩不住。

    「誰看到了?蕭敬先,還是晉王府的其他人?」

    「是英小胖,一大早在晉王府泡澡的時候。」越千秋盡量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

    「一大早我泡完澡出來,他拿涼水澆了我一身,我和他吵了幾句,又跑到池子裡泡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他就大驚小怪說在我背上有什麼血紅的東西。我故意和他大吵大鬧,耽擱了一會兒再讓他看,就什麼都沒了,他只當自己是眼花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這才干巴巴地說:「爺爺,我記得當初你擺出兩面鏡子,讓我對照著看自己背上什麼東西的時候,那只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我根本看不清是什麼。可按照英小胖當時說的話,那應該是鮮紅奪目,他一眼就能看到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1-29 19:21
第五百六十一章 知道和不知道



    屋子裡的氣氛凝滯得仿佛結了冰一般,爺孫兩個人靜靜站著,四只眼睛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越老太爺方才嘆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之色。

    「長大了就一點都不可愛了,認死理!唉,我還以為能瞞你一輩子,誰知道你從北燕來去一趟就大半年,這事情居然就捂不住了。沒錯,當初你去北燕之前,我告訴你背上有刺青的時候沒說真話,那看上去指甲蓋大小的一丁點,是我隨手造了點假。」

    越千秋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簡直覺得自己那會兒受到的驚嚇實在是太冤枉了。

    「爺爺,你用得著嗎,把話說清楚就行了,我又不是嚇大的!當初在金陵你要是把話說開,在北燕老爹對蕭敬先出那餿主意,說讓我不妨裝一下北燕小皇子的時候,我說不定直接和他翻臉,才不會陪他們玩火,以至於背了一身的嫌疑,差點陷進去出不來!」

    「你知不知道,那次我和師父被北燕皇帝留在皇宮裡,我洗澡的時候,師父隨口說了一句我背後一顆痣都沒有,結果屋頂上還貓著個北燕皇帝身邊的尚宮康樂,半夜三更她跳下來,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要不是我這個人心大,說不定真的就留在北燕當駙馬了!」

    見越千秋滿臉憤憤,但中心意思卻只有一個,那就是怪他不早說,早說就沒事了,越老太爺雖說早就想過有這樣一個可能,可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他才歉意地說:「當時我看你那反應,就覺得自己想多了。可有些事兒,總得循序漸進,我哪知道你不是滿不在乎,萬一你耿耿於懷,想著怎麼找你親生父母呢?」

    「我親生父母是誰,我真沒那麼在乎。」越千秋這話對北燕皇帝都說過,此時再次解釋一遍,說實話他覺得自己都有些無奈。他真的不在乎生身父母是誰啊,為什麼別人不相信呢?

    這世上有些被養父母疼了一輩子的人還在孜孜不倦尋找遺棄他們的生身父母,在他看來那才叫不孝!如果是失散和拐賣也就算了,遺棄孩子的父母根本就不配叫父母,那是畜生!

    雖說他現在還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被遺棄,還是和父母失散又或其他,可是,他又不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可憐嬰兒,他是兩世為人了,對於血緣哪裡會那麼糾結?

    因此,略頓了一頓,他就認認真真地說:「爺爺,相比父母,我更在乎背上這東西怎麼來的,顯露和消失到底什麼道理,否則以後再有像英小胖這樣的人看到,又或者康樂那樣的人潛入想要確證什麼似的,讓我怎麼應付?不是我每次都能運氣這麼好搪塞過去的!」

    見越老太爺面露錯愕,他就趁熱打鐵地真心實意懇求道:「爺爺,我求你了,告訴我行不行?你可千萬別再說,這和甄容肩頭那玩意是同一個人的手筆,是我小時候你看著人紋上去的。別的孩子也許小時候的事記不清了,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絕對沒有這麼一件事!」

    斬釘截鐵的越千秋甚至不惜加重了語氣:「就算我那會兒太小,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可紋身之後背上總會有些不舒服,哪怕上了麻藥也是一樣!我那時候已經有記憶了,不信的話我說兩件小時候的事給爺爺你聽聽?」

    越老太爺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孫子,心中突然想起一件曾經舊事。

    自己兩三歲時的事情,反正他是一點都不記得他也沒工夫去回憶那在田埂上恐怕連褲子都穿不起的孩童時光然而,他在地方任官時,據說鄉間有個神棍,能夠說清楚自己孩童時經歷的每一件事,見過的每一個人,甚至連當時言語都活靈活現。

    他沒有和別的地方官那樣只當是奇聞就放過去了,微服私訪親自調查,得知那神棍竟然真的幾乎記得過往每一件事,甚至能將十余年甚至幾十年前所見所聞說得栩栩如生,一時嘆為觀止的同時,卻也重重敲打了這個神棍,以防人和匪類勾結,以異端邪說誘騙無辜鄉民。

    天賦異稟的人,確實是存在的。難不成他收養的越千秋,也是這樣的孩子,所以方才在年紀幼小時便那般聰慧?

    想歪了的越老太爺仔仔細細端詳著自己的小孫子,再次嘆了一口氣,神情溫和了下來。

    「沒錯,給你紋那東西的人不是我請來的,而是另有其人,我也不知道是誰。我一次在鶴鳴軒親自給你洗澡時走神弄錯了水,這才無意中發現的。之後,我就一直都嚴格挑選你身邊的人,畢竟這血狼的紋身太過詭異,被人看見了不得。小時候,那巴掌大小的紋身占據了你大半個脊背,但現在你大了,也就是在你背心那塊地方,不如從前大得顯眼,但終究還在。」

    看到越千秋滿臉苦色,他就莞爾一笑道:「我之前在你去北燕之前,捅破了這一點,是為了讓你小心一些,盡量不要赤著上身站在人前,以免萬一露出破綻。就和你說的一樣,當初你這刺青不知道是用的什麼藥水,一旦先熱再冷再熱如此循環刺激,這才會顯露出來,但須臾即退。誰想到你在北燕倒是沒什麼事,竟然回了金陵會在晉王府被英王瞧見!」

    「爺爺,你早說我就會更當心啊,這次真是被你坑死了!英小胖那小子嘴緊不緊真是說不好的事,我雖說一時半會把人糊弄過去了,近幾天發生的事情又多,可萬一他嘴快告訴蕭敬先呢?蕭敬先那廝是最最聯想豐富的,天知道他會歪到哪去!」

    真的確定背後有東西,越千秋抓著腦袋氣呼呼地一坐,實在是覺得自己有夠倒霉的。

    「再說了,萬一英小胖他對皇上也多嘴說那麼一句半句的,皇上對我背上那玩意也動了……嗯,姑且就說好奇之心吧,那時候同樣是麻煩得不得了……」猶如憂心小媳婦似的一陣抱怨之後,越九公子突然問道,「我師父是不是知道我背上有東西?」

    因為越千秋在那郁悶地抱怨連連,越老太爺不禁一面想舊事,一面思量這事情該怎麼善後,此時就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對他說過……」

    這五個字之後,越老太爺一下子驚覺了過來,立時抬起頭來看向越千秋。見小孫子嘿然一笑,剛剛的自怨自艾和憂心忡忡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嬉皮笑臉不正經,他頓時笑罵道:「好你個臭小子,竟敢套我的話!」

    「我不套話,爺爺你還和我裝蒜呢!」越千秋絲毫沒有被越老太爺的吹胡子瞪眼給嚇倒,笑嘻嘻地說,「至少我現在知道,除了爺爺你之外,還有師父也分享了這個秘密。」

    越老太爺揉了揉眉心,只覺得有這麼個太聰明的孫子,自己真是要時時刻刻提高警惕,否則就和那些外人一樣被騙了。等到放下手來,他就淡淡地說:「除了你師父,還有你影叔也知道你背上的東西。當然了,你師父只知道東西,你影叔知道你的身世。」

    他之所以說這話,也是想看看越千秋對追尋身世究竟是什麼意圖,卻只見小孫子只是聳了聳肩笑道:「爺爺你真狡猾,知道師父肯定會一個忍不住對我說,影叔卻是嘴和縫上了似的緊,所以盡偏心。得啦,您不想說就不說,我不問就是了,就當這是為我好。」

    越千秋說著就往外走,到了門口時方才笑嘻嘻地說道:「怎麼能讓英小胖忘了我背上那東西,不多嘴多舌去對蕭敬先,還有皇上提起,那就得靠爺爺了。只要讓這場風暴來得更猛烈一些,事情多到讓人眼花繚亂,那就應該行了吧?我去找霽月,回頭等影叔回來再出發!」

    不過是微微一愣神,越老太爺就只見越千秋一溜煙跑出門,須臾沒了蹤影。那真是叫都叫不住,更不要說攔了。然而,他卻最終笑了一聲,臉上露出了欣慰卻又無奈的微笑。

    「你以為我知道,我也以為我知道,可現在這一團亂麻似的,我也摸不准,我知道的,是不是人家希望我知道的,又怎麼能隨隨便便說出來讓你不安?」

    猶如拗口令似的喃喃自語了幾句,越老太爺不知不覺又嘆了一口氣,只覺得今日一天比一輩子嘆氣的次數都多:「到底養了你十多年,一直都是當孫子看的,你又見過小四和他媳婦,叫了老爹,叫了娘,就算你的身世真有什麼問題,我又怎麼能把你往火坑裡推?」

    用幾乎無人聽得到的聲音叨咕了好一會兒,越老太爺最終站起身來,臉上流露出了在家裡很少有過的冷酷之色。

    「蕭卿卿,你既然想替大吳把朝堂掃蕩一遍,那我就如你所願,只不過,你別後悔!」

    越老太爺到底是怎麼個打算,越千秋大概心裡有數,但越老太爺將怎麼打那一仗,他卻無從得知,也不打算去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長處和短處。這些年他這位越九公子在金陵城也算是一霸,可他除卻經營好玄刀堂那一畝三分地,又拋出一個武英館來吸引眼球,時不時通過秦家兄弟丟出點新鮮玩意,和韓昱齊南天之類朝廷中堅關系很好。可是,他並沒有極其龐大的根底。

    同一個階層的同齡人裡,他只結交了劉方圓和戴展寧,外加一個白不凡,前兩者是同門師弟,後者是武將子弟中唯一的朋友,可他也沒隨隨便便把人拉到麻煩裡。

    從這一點來說,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很麻煩,又好死不死混得非常打眼,越千秋就非常注意圈子問題,沒事堅決不把小圈子往外擴張,否則被人盯著的他早就翻船了。

    此時此刻,踏入親親居正房的他看到自己那小圈子裡最核心的一個,便干笑道:「霽月,你不是說到我這來好好休息嗎?怎麼干坐著?」

    「那不是為了留地方給你和老太爺說話,找個借口而已,你還當真了?」

    周霽月笑著打趣了一句,見越千秋心情很不錯,她自然不會打探爺孫倆究竟說了什麼,而是若有所思地說:「千秋,我今天再見蕭卿卿,覺得她的病恐怕不是普通的風寒發熱之類的小病,而且,蕭京京對於母親這一病的態度也顯得很不尋常。按照老太爺的意思,如果之前那些事情都是蕭卿卿策劃的,會不會她是……臨死前的瘋狂?」

    這樣在背後談論一個非同小可女人是不是會死,周霽月還是第一次,心裡也覺得這樣的猜測有些刻薄,可她卻禁不住往這方面去想。然而,越千秋接下來的回答,卻安了她的心。

    「你也覺得蕭卿卿快死了?哈,那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雖說今天沒見過她,可我也覺得,她能讓你看到她那病懨懨的樣子,然後托付蕭京京,還真是一副好似就要死的架勢。她這種連詩詞歌賦都能當成累贅的人,與其說性子孤高,還不如說現實。

    就好比我吧,北燕皇帝和蕭敬先都還沒事和我開開玩笑,覺得我興許是北燕小皇子,她卻根本對我不假辭色,因為她根本不信。既然不是,那麼我就是沒有價值的,所以她就懶得理我。這樣一個現實的人,怎麼會沒事托付女兒給這才第二次見面的你?」

    周霽月雖說覺得越千秋這樣的評價有些犀利刺人,可想想蕭卿卿敵我莫辯,她自然不會幫一個今天才第二次見的人說話,只是有些感慨地說:「不過想想,蕭卿卿也未必一定是將死之人,興許只是借著露出病弱之態,讓人放松警惕。可不論如何,蕭京京那丫頭卻可憐。」

    「咦?」越千秋突然輕咦了一聲,隨即笑嘻嘻地問道,「之前宋蒹葭和峨嵋派那三姐妹都對霽月你心服口服,哪怕你最終暴露是女兒身,她們也沒動搖過。我看蕭京京那架勢,好像也挺崇拜你,你難道是有興趣把她收為宗主親衛隊的一員?」

    「去你的,盡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周霽月對於這樣的戲謔早就不在乎了,可下一刻,越千秋的問題卻把她問得眉頭大皺。

    「不過說起蕭京京,你有沒有想過,蕭卿卿這個女兒是哪來的?她這樣眼高於頂,連北燕皇帝都看不上的女人,有哪個男人能夠入她之眼,讓她甘心情願為他生猴子……咳咳,生孩子?蕭京京的父親是誰?或者說得更加驚悚一點兒,有這樣一個父親嗎?蕭京京是她親生的嗎?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那才是北燕先頭那位皇後的親生骨肉?」

    越千秋越是往下說,自己的思維也越是活躍,越是發散,到最後竟是在屋子裡團團轉。

    「嘿,有沒有可能北燕那位皇後就是因為發現生了個女兒,所以意興闌珊,不想把她留在北燕被人欺負,索性把人交托給蕭卿卿。然後呢,也許她自己得了產後風之類反正很麻煩的病,卻又孤注一擲跑到南邊布局謀劃,覺得要死了就干脆玩一把大的……」

    說到興起的越千秋扭頭看了一眼周霽月,就只見小伙伴沒好氣地看著他,一臉你真會猜,我服了你的表情。可看到她並沒有反駁自己,他就笑吟吟地說:「大膽猜想,小心舉證,這還是我從爺爺那兒學來的,他之前也說了一大堆足以把我嚇了個半死的可能性。」

    他突然停了一停,隨即鄭重其事地說:「世上是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也有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足可見臨死之前大鬧一場是人之常情,總之,你一會兒帶宋師妹過去的時候,哪怕有影叔在,也千萬小心。」

    面對這毫不掩飾的關心,周霽月不禁笑了起來,那原本因為常穿男裝而顯得俊朗陽光的五官輪廓,此時此刻竟是柔和了幾分:「放心,我不是聖人,自然先顧自己,再顧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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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深夜裡的悄悄話



    五更天的時候,越千秋在周霽月和越影這兩個高手的護送下,再次來到了晉王府門外。

    他在兩人的目光注視下,硬著頭皮敲響了晉王府的門,隨即在門房驚詫至極的目光中入內。自然,在這時候,越影和周霽月已經隱去了身形。兩人是先送他過來的,還要再繞一大段路去接宋蒹葭去天寧客棧,

    對此,越千秋雖說抗爭過先後問題,卻被越影輕飄飄一句話給打了回來。

    「至少在目前,你還不是周宗主的對手,所以是我們倆保護你過來,而不是你和我保護她和宋小姑娘去天寧客棧。」

    走在晉王府裡,想到剛剛居然被越影取笑了,越千秋頓時黑了個臉。他承認,這段日子因為東奔西走,確實沒有好好練武,業精於勤荒於嬉,回頭是得把閑心放一放沉澱沉澱,可現在這不是他不找事,事來找他嗎?多虧在北燕的時候還殺過兩回人,否則武藝非退步不可。

    之前晉王府中已經是外松內緊,此時越千秋再次夤夜造訪,就發現這裡的防衛比之前來時更加森嚴,甚至還有年輕侍衛看見他時快步走來,仿佛想要盤查又或者阻攔,可卻半道上被年長的同儕給一把攔住。面對這樣的情景,他不由生出了一種極其惡劣的猜測。

    總不可能就在他離開的這段時日,晉王府又出了刺客吧?

    他沒有多問,而是自顧自地往征北堂走,可耳朵卻豎了起來。隱隱約約的,他那極其敏銳的耳朵就捕捉到了那兩個侍衛嘀嘀咕咕說話的聲音。

    「聶兒珠都死了,那還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你居然還敢攔越九公子,是不想活了嗎?」

    「可這都什麼時辰了,聽說晉王殿下才剛睡下沒多久……」

    「那也不用你去出面,看看那麼多人,怎麼就沒有一個攔的?晉王殿下說過,但凡這位九公子來,甭管是征北堂還是其他地方,他想去哪去哪!說句不好聽的,你就把這位當成正經主人看,准沒錯。我是覺得,晉王殿下找什麼外甥,這明明已經把人當外甥……不對,當祖宗了!」

    越千秋聽得額頭青筋都爆起來好幾根,心想這到底是年長前輩教訓晚輩,還是根本就說給自己聽的?蕭敬先把他當祖宗?呸,蕭敬先能對他把話說清楚,他就要燒高香了!

    全都和他爺爺一個樣,說話說半截,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他都快被折騰瘋了!

    當越千秋來到征北堂外頭時,就只見裡頭燈火昏暗,也不知道蕭敬先是睡下了卻留著燈,還是干脆點著燈在想事情。因為門口連個候在那兒的人也沒有,他不知道自己去而復返的事有沒有人對蕭敬先通報,於是等到了門邊上,他索性咳嗽了一聲。

    可屋子裡緊跟著傳來的聲音,卻讓他愣了一愣。

    「誰在外面?」

    小胖子?今天晚上小胖子又睡在征北堂和蕭敬先大被同眠了?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咚咚咚敲了三下門,沒好氣地說道:「我。沒睡著我可就進來了!」

    片刻的寂靜之後,屋子裡就傳來了小胖子的嚷嚷:「這麼晚了,越小九你又跑來干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不睡我還要睡呢!」

    越千秋頓時為之氣結:「你以為我想來啊,我這會兒上下眼皮子都快打架了,要知道昨天晚上我也沒睡好!要不是之前被你們這兒鬧刺客的事攪得稀裡糊塗,我怎會忘了正經事?」

    「什麼正經事不能明天說!」

    越千秋隔著門都能聽到裡頭那小胖子說這話時的憤憤,當聽到人趿拉鞋子出來開門的腳步聲時,他突然心中一動。如果蕭敬先在裡頭,沒道理聽到他的聲音卻任由小胖子答話啊!然而,還不等他發聲再問,大門已經在面前被一把拉開了,露出了小胖子發黑的臉。

    狠狠瞪了一眼越千秋,小胖子就昂起腦袋說:「有話快說,我還等著睡覺呢!」

    越千秋往室內張望了一下,透過那昏暗的燈火,他只見床前帷帳半垂,看不清裡頭是不是有人,當下干脆直截了當地問道:「晉王呢?」

    一聽這話,小胖子那張黑臉就更黑了,下一刻就氣急敗壞地衝著越千秋吼道:「你找晉王不知道問一聲嗎?晉王丟下我在征北堂,一個人出去了,也不管今天晚上就我一個人住在這是不是膽戰心驚!我好不容易才合眼睡著,又被你吵醒,我怎麼招你惹你了……唔!」

    小胖子還沒來得及把所有不良情緒都宣泄干淨,就被越千秋一把捂住了嘴直接拖進屋子,頓時氣得直哆嗦。他拼命踢蹬了兩下腿,奈何根本扛不住越千秋的大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越千秋用腳後跟把門踢上。他倒是想過咬人,可越千秋手勁太大,他連嘴都張不開,更不要說動用那口小白牙了。

    正當他都快氣哭的時候,卻只聽越千秋在他耳畔低喝了一聲。

    「有點出息好不好?晉王把你扔在征北堂,四周圍還留著那麼多侍衛,不都是為了保護你?他那些侍衛誰都沒對我說晉王走了的事,足可見很可能只有你知道,這種信任還不夠?」

    剛剛還滿臉戾氣的小胖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哪怕是越千秋松開了手,他也沒有趁勢反擊,而是在呆立了好一會兒,這才瞅了一眼越千秋:「你來找晉王干嘛?」

    「有關系到他日後養家糊口的重要大事。」越千秋四下裡一看,發現鋪著厚厚皮褥子的軟榻空著,他直接去小胖子那床上撈了一條毯子過來,隨即往軟榻上一坐,沒好氣地說,「等他回來我就告訴你!現在睡覺。你不是說不敢睡嗎,我陪你!」

    小胖子剛剛還氣得發瘋,可被越千秋這麼一說,又看到人要在這兒和衣而臥陪伴自己,他那一肚子惱火頓時散得干干淨淨。不再發脾氣的他蹬蹬蹬走過去關上了房門,隨即坐回了床上之後,卻是再沒有半點睡意。

    「喂,越小九,你說晉王上哪去了?」

    「他都沒告訴你,怎麼會告訴我?」卷著毯子的越千秋有些不耐煩,再加上此時實在是太困,打了個呵欠的他就懶洋洋地說,「我覺得,他這個人自負驕傲,就連娶媳婦恐怕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他認為可以擔負得了他心中秘密,可以和他並肩前進的,他寧可這輩子單著。」

    小胖子頓時來了興致,連忙眼睛閃閃地問道:「你也這麼想?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你記得晉王之前說過,他看中了一個女人想納妾,可生怕別人不同意,所以要和我做交換嗎?你覺得,他看中的是哪家姑娘,那得多出眾的美色,才能讓他不惜麻煩打算把人收進房?」

    越千秋本來是倒頭就能睡的,可小胖子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卻讓他清醒了一點。他閉著眼睛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才沒好氣地嘟囔。

    「反正你沒有姐妹,我妹妹才幾歲,怎麼也輪不到我們操心!就是他真看中宰相的女兒,首富的千金,只要他不搶婚,兩個人彼此看對眼,那就隨他去好了。說句不好聽的,除了心眼多,年紀大點兒,蕭敬先絕對是黃金單身漢。」

    小胖子第一次聽到黃金單身漢這種名詞,心裡覺得挺新鮮,不一會兒就嘿嘿笑道:「要說黃金單身漢,我和你也算吧?越小九,你給我老實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越千秋差點沒被小胖子這跨越度極大的話題給帶到溝裡。這不是說蕭敬先嗎?怎麼突然就扯到自己身上了?他才不上當,哼哼一聲就把問題原封不動丟了回去。

    「那你又喜歡什麼樣的姑娘?程芊芊那樣從小受壓迫,看上去規行矩步,實則心思細膩甚至到狠辣的?」

    小胖子這一回沒生氣,他托著下巴,眼神清明地說:「我說是父皇的獨子,可小時候就被馮貴妃寵壞了,啥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做過,脾氣也很不好。如果後來不是因為你,說不定我早就被父皇給討厭了。所以我選媳婦,才不在乎她有什麼過去,人聰明性子好,能夠幫我,而且我也看得順眼,最重要是父皇也喜歡,那就行啦。至於我是不是喜歡,慢慢培養唄!」

    越千秋完全想不到曾經暴虐衝動的小胖子,竟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通情達理的話來,不由呆了一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他一直都覺得這話有點兒誇張,可現在他面前就出現了活生生的例子。他很想說幾句鼓勵贊許的話,可又覺得太矯情,最終干脆沒吭聲。

    小胖子卻仿佛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我和父皇說了,他要我娶誰,我就娶誰,父皇是絕對不可能害我的。我知道父皇一直在考驗我,更知道去拉攏那些朝廷官員只是下下之策,非但讓人覺得我急不可待,而且事倍功半!可晉王不一樣,父皇顯然是樂見我親近他的,而且,他也對我很好,提醒了我很多平常沒注意到的東西……」

    從娶媳婦的問題嘮叨到晉王蕭敬先,小胖子忍不住按照自己的觀察評判了一番這位曾經的北燕貴胄國舅爺,等說到口干舌燥之際,發現越千秋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才試探性地叫了兩聲越小九,發現仍然沒有半點回應,反而那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他頓時氣壞了。

    本待跳下床把越千秋鬧起來,可他剛下地之後略一站,最終還是坐了回去。

    他說的這些,越千秋那狡猾的小子十有八九都知道,再說,他不就是想找個地方說說?哪怕是個樹洞也好,更何況大活人?唉,反正他已經仁至義盡,給那位程姑娘找了一個挺好的靠山,嗯,他真心只是覺得她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非常好,但他更喜歡現世報來得快!

    不知不覺,小胖子往床上一倒,眼皮子漸漸耷拉了下來。嗯,房間裡有個絕對能保護自己安全的人呆著,真的很好……

    當蕭敬先回到征北堂時,已經是天亮了。聽院牆外守著的侍衛說越千秋再次跑了回來,如今在征北堂和英王李易銘同寢,他不禁露出了饒有興味的表情,當下就悄然來到了那個自己用來起居坐臥的地方。

    伸手一推門,見門閂已經下了,蕭敬先哂然一笑,隨手亮出了那把曾經用來撬過門的小刀,三兩下輕輕巧巧撥開了門閂。開門的時候,他稍稍用了點巧勁,以至於那兩扇日日上油的房門無聲無息滑開時,他沒有聽到屋子裡傳來任何動靜,只有兩個呼吸聲。

    還沒進門,他就分辨出,其中一個是小小的打鼾聲,另一個則是均勻悠長的呼吸聲——顯然一個是真的在呼呼大睡香夢正酣,另一個則是正在清晨的練功。明白不是自己沒有驚動越千秋,而是那個少年早就醒了,正在用功,一時半會分神不得,他就沒有再掩飾腳步聲。

    反手關上門,蕭敬先就施施然朝著帷帳放下一半拉起一半,地上還垂落著大半條被子的床邊走去。還沒等他踏上高一級的地平,就只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

    「這家伙昨天晚上打呼嚕磨牙說夢話折騰了半宿,你能不能別吵醒他,讓他安靜點?我好容易才得這麼點耳根清靜,真是不想再聽他嘮叨了!」

    蕭敬先探出手去撩開那半邊帷帳,見床上小胖子一動不動,四仰八叉,睡相極其不雅,他哂然一笑就轉過身走到了軟榻邊。見越千秋五心朝天那架勢已經收了起來,他就笑道:「不是回家去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

    「忘了重要的事情。」

    越千秋懶得再拐彎抹角,一口氣把之前在垂拱殿見皇帝時的那點事一五一十說完,見蕭敬先面色雖說紋絲不動,眸子中卻流露出一絲極淡的冷意,他就沉聲說道:「我知道你會覺得我是丟包袱,隨你怎麼想。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設法去做,而師父帶著阿圓和阿寧離開金陵,本來也會幫你找外甥。你的產業,你自己留著,日後也好養家糊口,別這麼敗家送人。」

    說到這裡,著實睡眠不足的他就打了個呵欠爬下了軟榻。

    「我該說的話帶到,走啦。順便和你說一聲,昨天我和爺爺和霽月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大膽推測,不是我潑你涼水,你要找的人究竟是外甥還是外甥女不得而知,甚至是否存在這麼一個人也不得而知。有的時候,希望別抱那麼大,興許還更好些。我覺得,哪怕是你,也未必了解你姐姐。」

    當趿拉了鞋子走到門口時,越千秋又停下了腳步。

    「還有一件事,霽月昨天送了蕭卿卿的女兒蕭京京去天寧客棧,結果發現了一件奇事。那位紅月宮主病了,似乎還不輕。你要是關心就去看看,不關心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接下來這幾天金陵多事,你提醒英小胖早點回去,安全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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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小胖子挖坑埋次相



    眼看越千秋消失在門外,蕭敬先卻默立了好一會兒,這才頭也不回地笑了一聲。

    「醒了裝睡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床上原本還在那打鼾的聲音一下子就停了。緊跟著,小胖子有些狼狽地爬起身來,一只手把帷帳掛在了鉤子上,這才小聲說道:「我也就是聽到你們說話的聲音,這才剛醒。」

    「嗯,我相信,因為我之前到床前看的時候,你應該是真睡著了,但我和千秋才剛一說話,你就醒了。」蕭敬先聽到背後那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小胖子正在下床,他就輕聲說,「如果你真的睡得那麼深沉,那麼也未免太沒警惕心了。現在這樣就很好,一會我送你回宮。」

    小胖子一時情急,竟是沒注意到送你兩個字,只留心了回宮兩個字,當即立刻抗議道:「就算這兩天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舅舅你也不用這麼著急送我回宮啊?那個刺客的事情,我昨晚思來想去也覺得有蹊蹺,不如就瞞下來,按照之前那個有賊的說法不就行了嗎?」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竟是振振有詞地說:「我覺得,近來幾乎每一件事都指向裴相,這很不正常,雖說我也不喜歡他,甚至討厭他,但總不能凡事都依照個人好惡來。既然如此,那昨天晚上晉王府的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最好嗎?」

    蕭敬先雖說和小胖子相處時間不長,可也知道這小子是個睚眥必報,而且是現世報的性子,能夠這麼寬容地對裴旭,絕不是這會兒那點冠冕堂皇的理由。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恐怕是避免因為所謂的刺客風波,晉王府被那些本就不滿的大吳官員遷怒攻譖。

    想到自己對小胖子雖偶有指點,可絕對談不上給了什麼非同小可的幫助,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南吳皇帝唯一的兒子,確實是對他好得過分了。就算他那個外甥還在,如今是貨真價實的北燕皇子甚至是太子,只怕也及不上這個主動貼上來的南吳皇子。

    因此,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淡淡地說道:「你這些話只說對了一半。就算現在從你父皇到越相,再到朝廷其他官員,全都知道裴相恐怕是中了別人的算計,可是,一件事情能說是別人誣陷,樁樁事情全都說是別人誣陷,讓人怎麼相信?」

    「或者說,別人為什麼要相信他是被誣陷的?相比扳倒他的價值,維護他又能得到多大的價值?他是不是做人成功,又或者做事成功到這個地步,以至於別人不惜頂著被扣上同黨這個帽子的危險,為他查清楚這一樁樁事情的真相,還他一個清白?」

    眼見小胖子瞠目結舌,蕭敬先這才語重心長地說:「你不要以為一時好心就能讓人感恩,有時候,雪中送炭,遠不如落井下石。認清楚一個人值不值得你出手拉一把,遠比想著小恩小惠籠絡人更重要。你要記住,高深莫測的孤家寡人之路,那才是你應該走的。」

    越千秋並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後,蕭敬先和小胖子會說些什麼和蕭敬先一樣,他之前雖說在蕭敬先說話,卻也注意到小胖子的鼾聲和最初不同,明白人已經醒了可他知道,蕭敬先絕對會略過那八家產業的事。

    至於其他的提醒也好,教導也好,那都是人家「舅甥倆」的事了。

    一晚上還沒睡足兩個時辰的他,還是回去補覺的好。

    當一大清早,忙碌了一晚上的越九公子回到越府親親居,在聽安人青說完小猴子再次跑了一趟送的口信,隨即倒頭就睡的時候,金陵城從皇宮到外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裴府一場大火,燒了那座傳承百年的深宅大院將近一半的地方,火勢甚至蔓延到隔壁,若非昨夜風不大,只怕一條街上的居民全都會倒霉。

    而那個如同夜梟似的,讓聽到的人都覺得毛骨悚然的聲音,也在一夜大火之後有了結果,竟然不是裴家那些男人,而是一個裴府中微不足道的侍妾。那侍妾不是裴旭的,而是屬於裴旭的庶弟,才能平庸,之前一直在外擔任知府的裴晦。

    那侍妾長得非常秀美,也不是奴婢出身,家裡乃是平民,因為被外出的裴晦看上,才被家裡人悔婚送到了當時任知府的裴晦身邊,往日規行矩步話很少,那天晚上卻在和裴晦敦倫之際捅了他一刀。裴晦吃痛之下推翻了油燈,而那侍妾卻趁裴府中人救火之際大叫大嚷。

    那大半夜,裴府忙著救火,相鄰幾條大街上,衣不蔽體的那位裴家侍妾卻是將裴晦魚肉百姓,收受hui 露,草菅人命,逼良為妾,擅殺家奴……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嚷嚷出去多少罪狀,最後一頭碰死在了金陵那座赫赫有名的夫子廟之前!

    於是,在蕭敬先護送下回宮的小胖子,在宮門口遇到等在那兒的陳五兩,和蕭敬先一起被召到了大慶殿後,恰是見證了那位從御史大夫入政事堂,七年來一直和越老太爺分庭抗禮的裴相末日。

    哪怕他們兩人只字未提晉王府中那場亂子,可在大殿上略一站,小胖子就發現,一夜之間,裴家仿佛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不禁目弛神搖。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眼睛裡密布血絲,甚至連辯駁都已經不能夠的裴旭,想到數日前他被越千秋拽走的那一次,裴旭靠著出其不意地舉薦余大老爺,暫且把潑過來的髒水給擋住,縱使他一直都不喜歡甚至討厭這家伙,還是忍不住有些心悸。

    這就是……牆倒眾人推麼?

    突然,小胖子就只聽耳畔傳來了蕭敬先的聲音:「你覺得,昨晚上的事情還要說麼?」

    想到自己之前還打算幫裴旭瞞著點,趁機對這位剛剛榮升次相的大佬示好,想到自己之前在麗水園處置那些奸細時,也曾經想過趁機拿捏這些高官的把柄,現如今小胖子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是換成之前的他,此時蕭敬先這麼一提醒,他不管是為了給裴旭留點余地,又或者是避免蕭敬先被牽扯進去,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可這一次,小胖子沒有和稀泥。

    在一大群慷慨激昂朝著裴家踏出一萬只腳的官員爭相發表意見之後,小胖子突然站了出來,沉聲說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盡管小胖子並不經常上朝,每次也輕易不發表意見甚至還有不少人記得,這位皇子之前常常是和越千秋這個死對頭一搭一檔出現的,於是心有余悸地去尋找他背後有沒有越千秋的影子,可卻發現那個狡猾少年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面露戲謔的蕭敬先。

    這位晉王在冊封賜官之後,幾乎從來不上朝,這一次怎麼會突然破例?

    沒有一個人想到,蕭敬先不是不請自來,而是之前在宮門口的時候,陳五兩在宣召英王李易銘的時候,一並奉聖命請進來的。

    而小胖子何嘗沒發現有人在看自己身後?可這樣的注視非但沒有讓他心裡不舒服,反而還給了他頗大的鼓舞,似乎身後的蕭敬先受關注,比他自己受關注還要令他高興。

    看到父皇對自己微微頷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非常謹慎客觀地,把昨天晚上晉王府那檔子飛賊之事來龍去脈一一講了一遍,當說到那個疑似先混進自己侍衛,再混進晉王府侍衛行刺自己的人,他突然提高了聲音。

    「此人來歷可疑,身份更可疑。兒臣懷疑,正是因為父皇派給兒臣的那個真侍衛是娶了裴家族女的鰥夫,方才有人看上了這個身份,又瞅准兒臣在晉王府的機會,冒名頂替,興風作浪!兒臣懇請父皇從刑部征調最好的仵作,將前後兩具屍體細細勘驗,以防有詐!」

    裴旭聽著小胖子先是扯出刺客和裴氏有關,卻又指出此事存疑,正驚喜於竟然在這當口還有一位皇子替自己說話,可緊跟著,他那剛剛振奮一丁點的心就又沉入了無底深淵。

    因為,小胖子斜睨了他一眼,接下來的話乍一聽挺客氣,其實字字誅心。

    「剛剛各位大人指斥裴相的那些罪名,我仔仔細細聽了,歸根結底,全都是指向裴相的家人,並沒有涉及到他本身一星半點。從這一點來說,裴相自己的操守,實在還是信得過的。但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卻沒有管束好家人,甚至放縱他們為非作歹,這是宰相風範嗎?」

    小胖子這會兒的口氣,甚至有些痛心疾首:「裴氏光是在我朝就有百年歷史,可現在一夜之間,大宅被火燒得只剩下了一小半,險些禍及鄰裡,而究其根本,竟然只是因為一個縱橫不法的貪官,裴相自己捫心自問,這失察兩個字,怕是說不過去吧?侄兒不法是失察,弟弟不法是失察,兒子不法是失察,難道裴氏個個不法,你都要用失察來搪塞過去?」

    聽到李易銘竟然連自己的兒子都點出來了,裴旭終於面色遽變,眼睛死死盯著小胖子背後的蕭敬先。要知道,剛剛雖然有眾多官員對他展開全方位炮轟,角度多種多樣,可卻沒有涉及到他兒子的。此時當朝唯一的皇子卻劍指自己的兒子,這無疑是說……

    自己那個蠢兒子派門客去聯絡蕭敬先身邊的聶兒珠,暗害越千秋的事,也被人洞悉了!

    蕭敬先看到了裴旭的目光,竟是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沒錯,這件事昨日一大清早越千秋出門之後,他就對小胖子挑明了。見裴旭如遭雷擊,迅速移開了目光,剛剛還勉強昂著的腦袋漸漸垂落了下去,隨即踉蹌前行了一步,免冠叩首請罪,他便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既然肯做出這樣的表態,裴旭的官路前途,算是完了!

    剛剛那麼多人交相攻譖,次相裴旭雖說面色非常難看,但最初還在一直盡力辯駁,後來發現徒勞無益後,哪怕閉嘴不再說話,卻也不曾真的服軟,可如今英王李易銘就是這麼一番話,裴旭竟是就認罪了,朝堂上眾多官員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能站在這裡的幾乎沒有蠢人,不過頃刻之間,大多數人就聽明白了小胖子的弦外之音。侄兒這兩個字好理解,裴南虛之前就干了一件蠢事;弟弟這兩個字也好理解,要不是裴旭庶弟裴晦好色如命,怎麼會被人一刀子捅掉半條命,而後又讓傳承百年的裴家大院給燒掉半邊?

    但是,兒子兩個字作何理解?莫非裴旭的兒子還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被英王知道了?

    越老太爺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小胖子,見人正好也朝自己看來,還憨憨地笑了笑,他不禁回了一個微笑,繼而才看向了蕭敬先。

    盡管越千秋和蕭敬先也不知道打過多少次交道,但越老太爺和蕭敬先卻從來沒有單獨見過面,此時目光交擊,虛空之中仿佛電光四射,須臾,兩人就不約而同轉移開了目光。

    而居高臨下的皇帝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端詳著裴旭那後腦勺,足足許久,這才輕輕嘆息了一聲:「裴氏世代為官,自衛朝就已經是名門望族,本朝初年從太祖起事,功勛彪炳,可近些時日卻亂事層出不窮,實在是給家名蒙羞。裴卿便致仕吧,好好把家門清理干淨,莫要再出現這等匪夷所思之事。」

    說到這裡,皇帝微微一頓,突然沉聲喝道:「沈錚,裴晦的案子,裴晦之女身邊出了刺客的案子,還有晉王府這怪異的行刺,朕都交給你了!」

    眼看那個頭發業已花白的精干老者業已出列,想到武德司此次又要插手此事,文武百官頓時發出了一陣嗡嗡嗡的議論聲。而站出來的沈錚卻旁若無人地躬身道:「臣領命。」

    他終於等到了這個莫大的好機會。越家休想趁著裴家倒台的機會獲取最大的利益!皇帝必定也是如此這般想,才會將這些事情交給他來查!

    發現自己兒子有涉的那樁秘事不在其中,雖說被勒令致仕,但裴旭還是悄悄松了一口氣,然而,勉力謝罪站起之後,他眼中凶光一閃,正要當眾把越千秋昨日盤點產業,盡是蕭敬先饋贈的事情公諸於眾,在臨走之前向越老太爺報一箭之仇,卻不想皇帝突然又說了一番話。

    「昨日千秋在金陵城裡鬧出了不小的風波,恐怕現在滿朝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一下子發了一注四五十萬的橫財吧?」

    皇帝說著,便從袖子裡拿出一份奏疏,笑著遞給了旁邊的陳五兩:「千秋小小年紀,倒是寫得一手好文章,這奏疏情真意切,把晉王的誠意都說得明明白白。只不過,晉王還是太把朕當成外人,何至於借著千秋之手,把那些產業都獻給朕?朕還不缺錢花,晉王初來乍到開銷大,朕便借花獻佛,把這些東西都賜還給你。」

    袖子裡正揣著彈劾奏疏的官員大為慶幸,打算觀望一陣的官員更是幸災樂禍,可昨晚緊趕著已經把奏疏呈上去,以求打越家祖孫一個措手不及的官員們,登時傻了眼。

    早知道那小子心眼賊多,可這次連動作都賊快,他們又被坑了!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11-30 19:39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1 09:42
第五百六十四章 政事堂的新三巨頭


    皇帝再三賜還,晉王蕭敬先再三推辭不敢接受,請罪稱之前這些產業多有違法犯禁之處……反正在小胖子看來,這就是和冊封辭讓差不多的手法,全都是給外人看的。

    之前裝睡偷聽到越千秋和蕭敬先那番談話時,最初他還覺得唯有自己被當成了外人。他倒不羨慕蕭敬先送了那麼大一筆錢給越千秋,他現在早就過了貪財如命的小財迷年紀了,也能理解越千秋和蕭敬先多了同舟共濟從北燕越境回來的患難之情,可心情並不好。

    就算蕭敬先托越千秋辦事,又或者是之前從北燕平安歸來的謝禮,那也不用這麼多,這本來應該是蕭敬先留給自己子女,又或者那個外甥北燕小皇子的!

    哪怕越千秋後來明說了獻給皇帝,皇帝賜還,可蕭敬先那態度還是讓他覺得心裡沒底。反而現在人和皇帝玩起推來推去的那一套,他才覺得這一幕真實了一些,料想蕭敬先那姿態也就是做給皇帝和自己父子二人看的而已。

    而且,知道那錢本來就不是給越千秋的,而是給他父皇的,他那心情總算是好了!

    因此,小胖子忖度火候差不多的時候,出來做了一次最後的推手,眼瞅著蕭敬先最終還是全盤接受了皇帝的賜還,這才臉上心裡全都樂開了花。

    而他的這種表情落在昨天告刁狀,今天還沒來得及看到百官彈劾就挨了當頭一棒的沈錚眼中,自然就覺得格外刺人。

    他實在是弄不懂,明明應該和越千秋是真正死對頭的英王李易銘,如今看來卻和越千秋分明關系不錯。而這位大吳皇子明明應該和身為北燕降臣的蕭敬先保持距離,卻偏偏一直都和人走得非常近。最不可思議的是,皇帝竟對此聽之任之!

    一時間,沈錚原本那念頭更堅定了。禍害不鏟除,天下無寧日!

    當這一日的朝會結束時,政事堂從短短沒兩天的四相時代,再次回復到了三相時代。看著裴旭離開大慶殿時那佝僂的脊背,落寞的身影,也不知道多少人這才想起,這位被勒令致仕的前次相,現如今才剛到五十,年富力強,原本很有希望熬死越老太爺成為首相。

    如此一來,政事堂的格局依舊恢復了從前的舊觀。一位世家子弟,一位當年的探花郎,一位……好吧,在本朝到前一位天子為止那麼多年從來沒有過的,從小吏做到首相的猛人!

    要知道,從前政事堂也常常采用三相格局,但不是多一位寒門士子,就是多一位世家官員,於是每逢決議就是二比一的格局,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如今可好,貨真價實地三足鼎立,難不成這就是皇帝扶持那老頭的真意?

    不但許多中低品官員這麼想,當回到政事堂時,走在前面的越老太爺也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越老頭,總算是把裴旭這眼中釘肉中刺趕了走,這下你該心滿意足了?」

    越老太爺頭也不回地哂然笑道:「裴旭算什麼,我從來不把庸才當對手。倒是小葉子你才是我的對手,不然咱們再練練?」

    葉廣漢當初被越老太爺搶先一步當了宰相,自己落後七年不說,現如今雖說是次相,可還是被人壓在頭頂,這會兒又被叫了一聲小葉子,他頓時氣歪了鼻子,早就忘了剛剛那諷刺的初衷只是為了逞口舌之利出出氣,不是真的為了吵架甚至於動手。

    「練練就練練,我還會怕你?」

    落在最後的余建中眼瞅著前頭兩位目光交擊火光四濺,仿佛隨時就要動手,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得不上前當和事佬,免得兩人之中的任何一位趕明兒臉上帶出可疑的傷疤,讓人看政事堂宰相的笑話。總算他一向擅長勸和,三言兩語總算把要揮拳的葉廣漢給攔住了。

    可偏偏葉廣漢心裡有氣,指著越老太爺的鼻子就喝道:「天天就知道耍橫,你這個首相怎麼為人表率?哼,剛剛英王還指斥裴旭不知道管束家中子弟,以至於裴家接連出事,你越老兒的家教就很好不成?你別忘了,你那小兒子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野著呢!」

    剛剛還因為自己勸住二人而松一口氣的余建中,這會兒頓時臉拉長了,看向葉廣漢的目光未免非常惱火。

    你們倆在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任上的時候,就一直因為一個的兒媳婦被另外一個搶了的問題動不動針鋒相對,現在都已經是宰相了,而且事情都過去十幾年了,還有完沒完?

    要真的惹毛了越老頭,你葉廣漢能全身而退嗎?

    然而,在余建中看來一定會暴跳如雷的越老太爺,此時此刻卻非但一點都不生氣,還笑眯眯地揣著手衝葉廣漢擠了擠眼睛,就仿佛老頑童一般。

    「你那兒媳婦確實不錯,當年我挑人的眼光可是很好的,不過小葉子,你兒子卻不怎麼樣,遠遠比不上我兒子。我這個人不喜歡炫耀,我家小四人在哪,現在我不能告訴你,否則把兩個人拉出來比比,保管你兒子羞到去跳河!更何況,你怎麼不知道比孫子?且不說千秋,我那小兒子還給我添了個厲害孫子!」

    嗯,他會撿孫子,越小四也不錯嘛,現在那義子到底收下了沒有?

    朝中大多數官員都知道,從前越老太爺的禁忌就是出走多年的幼子,所以常有人在背後腹誹他教子無方,可眼下越老太爺說起幼子時,那分明是滿臉自豪和驕傲,還說起了另一個孫子,余建中和葉廣漢對視一眼,全都有一種見了鬼的錯覺。

    葉廣漢更是猛地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道:「是了,我是聽人說了,你家老大半路上遇到了你那小兒子小兒媳,沒把人截住,只把你那小兒媳給截下了!」

    見越老太爺也不答話,滿臉高深莫測狀,剛剛遞補成為次相的葉相爺不禁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沒有你這當爹的蔭庇,你那惹是生非的小兒子能做什麼?倒是你家老大,他這個正使在北燕磨蹭了這麼久,到底都做了什麼事?你可小心他這麼晚回來被人彈劾!」

    「這……是……機……密!」越老太爺拖了個長音,用一種賤賤的語氣說,「天機不可泄露,泄漏就沒用了。總之,等我小兒媳婦回來,讓我那十全十美的大兒媳婦領銜,請你家媳婦們來做客,也讓你們瞧瞧,我的兒媳婦運還是不錯的!」

    葉廣漢差點沒被這個為老不尊的老家伙給氣死,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興頭完全被越老太爺給勾了起來。雖說越老頭的二兒媳婦和三兒媳婦缺點不少,但家裡和金陵城裡那些鬧家務的人家比起裡,已經算是很消停了。至於那個旺夫旺子的長媳,確實一直都是金陵官宦人家教育兒媳婦的標准。可現在,老頭對小兒媳婦評價竟然也這麼高?

    如果是因為越大老爺捎回來的信,那就很有些意思了。畢竟越大老爺是個嚴肅刻板,辦事認真的文官楷模,正經進士出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越老頭更是當官的材料,眼光應該是不會差的。

    就連余大老爺也笑道:「如果真是如越老相爺所言,回頭你家兒媳回來之後,我可要讓我家夫人帶兒媳婦也過去湊個熱鬧。」

    「歡迎之至!」越老太爺下巴翹得老高,一副來者不拒的架勢。

    讓那些絕對不可能見過北燕公主的婦人們接觸一下平安公主有利無害。只要越家不是把藏著捂著,反而大大方方讓她見人,那就不容易讓人將其和那位早就「亡故」的北燕公主聯系起來。而對於平安公主而言,這也是讓人認同她作為越家小兒媳婦的最好方式。

    一旦兩國相爭,平安公主夾在當中必定少不了傷心和牽掛,就當他是賠罪吧!

    葉廣漢見越老太爺的神情漸漸又悵惘怔忡,卻也沒有和人繼續抬杠。眼看政事堂在即,他突然開口問道:「之前你家千秋在武英館和鐘亮對上的時候,有個號稱受皇上征辟而來的紅月宮主在場。可這女人後來就再沒出現過,如今裴家事已了,這事兒是不是該有個結果?她到底是誰,皇上怎麼會想起來征辟一個女人?」

    余建中壓根沒想到葉廣漢會提到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鐘亮都已經被皇帝打發送北燕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回國了,誰還會記得當初鐘亮針鋒相對過的一個女人?他反倒是因此想起了另一件事,卻也開口問道:「我聽說千秋還招攬過鐘亮的侄兒鐘靈,結果如何?」

    後一個問題還好,越老太爺原本並不希望和人談論前一個問題。然而,身邊兩個也是宰相,如今局勢已經發展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有些事情可以瞞兩人,有些事情他卻必須要說。

    因此,他打量一眼四周,見他們這三個宰相說話,那些本來簇擁在周圍的人全都避開遠遠的,他就輕聲說道:「鐘靈嘛,一個自視太高的小孩子而已,總會認清現實的。至於紅月宮主,那不過是在外人面前的障眼法。」

    「那是先頭北燕皇後的密友兼謀士,霍山郡主蕭卿卿。」

    霍山郡主這個封號,今年還沒到五十的余建中覺得有些陌生,只知道好似在哪聽過。然而,始終密切關注北燕政局,尤其是那些重要人物的葉廣漢,卻陡然之間倒吸一口涼氣。

    「霍山郡主?這個蕭卿卿就是霍山郡主?她不是銷聲匿跡很久了嗎,怎麼會到金陵來?」

    「人家不但來了,還呆了很多年。」越老太爺呵呵一聲,臉上卻沒多少真正的笑意,「所以,把人征辟過來,皇上也好,我們也好,就可以看一眼,親眼瞻仰一下當年北燕那位傳奇皇後的心腹是怎麼一個風采。本來應該早就能見的,誰知道金陵最近事情這麼多。」

    說到這裡,越老太爺突然瞅了一眼兩位同僚,緊跟著就建議道:「昨晚上白蓮宗周宗主因緣巧合,送了蕭卿卿的女兒去天寧客棧見她,結果發現蕭卿卿病了。周宗主和小影連夜又去了一次,應該還請了回春觀的宋小姑娘去診治,但我天亮上朝的時候,人還沒消息傳回來。你們誰樂意跟我去看看?」

    被葉廣漢和越老太爺先後一提醒,余建中終於想起,自己從前確實聽過霍山郡主這個稱號。可是,一聽說越老太爺竟然打算親自去見人,還要拉上他們,他不免還是覺得有些兒戲。然而,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葉廣漢竟是先接了口。

    「我跟你去吧!至於到底怎麼安排她,等看過之後再決定。畢竟,傳聞中是北燕皇帝一度想要納為妃嬪的女人,我可不希望多個禍害!」

    余建中簡直聽傻了。

    他知道的蕭卿卿也就是一個有點名氣的北燕貴女,也就是因為北燕皇後這才聽說過名字,所謂謀士之說那也是第一次耳聞,更不要說什麼北燕皇帝一度想將其納為妃嬪了。他想要質疑此說真假,可是,看到越老太爺和葉廣漢都是滿臉肅然,到了嘴邊的話立時又吞了回去。

    越老太爺從小吏到首相,宦海沉浮的時間比得上他的年紀;葉廣漢亦是比他年長,在對北燕最熟悉的兵部浸淫時間極長。兩個人閱歷更勝於他也不奇怪,他還是不要露怯的好。

    既然已經商定了,越老太爺和葉廣漢回到政事堂後無不加緊時間做事,午後申時不到,終於偷出了一點空閑。說做就做的他們托付余建中留值,若宮中皇帝召見,就實話實說,若是別人來見,就隨便找點由頭搪塞過去。交待完這些,兩個宰相就聯袂早退了。

    他們這一走,余建中立時召來一個派給自己使用的小吏,沉聲吩咐道:「去調一份北燕重要人士的名單給我。」

    蕭卿卿他可以日後再打聽,可要是對北燕的人物把握不深,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而且還是天子問起,那就不是尷尬,而是失職了!

    兩位宰相出行,哪怕沒有幾十上百的儀仗,可為了不讓人衝撞,防範刺客,必要的前導和護衛自然還是不可或缺的。於是,這浩浩蕩蕩的人馬到了天寧客棧前,掌櫃和兩個小伙計幾乎是屁滾尿流地迎了出來,戰戰兢兢地上前就想磕頭。

    早一步下轎子的越老太爺笑著擺手制止,隨即就和顏悅色地問道:「聽說住在你這兒的客人病了,情況可好些了?」

    老掌櫃幾乎連聲音都哆嗦了,好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人沒出來過,小的不知道。」

    葉廣漢晚一步下轎,聽到這結結巴巴的聲音不禁極其不耐煩。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在這浪費什麼時間,見了人不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那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從裡頭出來,徑直來到了越老太爺面前,簡單地拱手行過禮後就說道:「老太爺,晉王殿下剛剛也來了。裡頭那位狀況確實不太好,聽說是您和葉相爺來了,她說請二位一起進去,有話一塊說了省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 09:15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人之將死?


    聽說蕭敬先也來了,葉廣漢的第一反應便是去看越老太爺,待發現他同樣面露詫異,他方才想起和蕭敬先關系近的人是越千秋,而不是這個越老頭。他看了一眼還在那沉吟的越老太爺,終究有些心急,當下輕咳一聲道:「來都來了,別杵在門外了,進去再說吧!」

    越老太爺見葉廣漢撂下這話就急急忙忙快步進門,他不禁笑罵道:「這心急的家伙,都多少年了還改不掉這老脾氣!小影,我們走,省得這家伙回頭冒冒失失問出什麼不該問的話,丟了咱們大吳的臉!」

    直到正主兒進去了,剛剛噤若寒蟬的掌櫃和兩個小伙計才舒了一口氣,可一看門外被這些黑壓壓的前導和護衛圍了個嚴嚴實實,他們對視一眼,少不得陪著笑臉上前張羅。可沒有人肯進店歇息,他們只好立時送了熱水出來,進進出出忙了個半死。

    然而,自打知道之前見過一次,今天來第二次的青年竟然是那位出身北燕貴胄,而後叛逃南投的晉王蕭敬先,知道今天這後兩位來的竟然是當朝宰相,他們恨不得更忙十分!

    他們這號稱百年老店的客棧能吸引到這麼多達官顯貴,只要這次能平安無事地度過,日後一定會興旺發達,門庭若市!

    而先走一步的葉廣漢看也不看那些虎視眈眈的驃悍護衛,而且問也不問,哪裡人多往哪裡去,一路暢通無阻地找到了後院。看到居中那座門口守著兩個侍女的正房,他更是加快了腳步,結果還沒到門前就只見一個青年打起簾子從裡頭出來。

    兩廂一打照面,他就記起對方是何人,當即頷首道:「原來是周宗主,這一夜辛苦你了。」

    周霽月七年前就在東陽長公主府的水雲天中見過葉廣漢,去年入朝重修武品錄時,她又再次見過這位兵部尚書,後來也偶有機會見面,自然對人談不上有什麼陌生的。

    今日這位才剛因為趙青崖舉薦而入政事堂的宰相榮升次相,她雖不知情,但自然不會失了禮數,立時快走兩步出來,隨即站定深深一揖:「葉相安好。晚輩後進,不敢當您這一聲宗主二字,至於辛苦二字更是言重了,晚輩只是因緣際會,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嘴裡這麼說,自稱也用了男女皆可,武林之中更常用的晚輩二字,周霽月心裡卻在奇怪越老太爺竟然會讓葉廣漢走在前面,略一思忖便開門見山地問道:「葉相爺可要這會兒先進去見蕭宮主?」

    葉廣漢敏銳地捕捉到了蕭宮主這三個字,不由暗暗納罕難不成蕭卿卿竟然拋棄了北燕霍山郡主這個身份,更認同在南邊搗騰出來的那個紅月宮?他本待先進去看看這位尋常人很少聽說,可在兵部卻名噪一時的北燕貴女,可步子邁到一半卻停住了。

    難不成他還能和對男人似的對蕭卿卿說,久仰大名,今日方才相見不虛此生?今天從越老太爺這兒得到的消息太突然,他竟是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對人說什麼,還是干脆再等一等越老頭算了!

    好在越老太爺並沒有讓葉廣漢和周霽月等太久,不一會兒就帶著越影出現在他們面前。他沒有和周霽月寒暄,點點頭打過招呼後,就先進了正房,葉廣漢連忙快步跟進,只有走在最後的周霽月瞅了一眼門口兩側那兩個絲毫沒有阻攔他們意思的侍女。

    昨晚她帶著宋蒹葭和越影去而復返的時候,還曾經因為這些人留難耽擱了一會,若不是蕭京京聞訊出來接了一接他們,說不定她還見不到人。可現在,蕭卿卿卻毫不避諱地把人放進去,難不成宋蒹葭診斷出來的脈像是真的?蕭卿卿命不久矣?

    可是,有越千秋提過那位北燕皇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例子在先,她很難相信那是真的。

    同樣不相信蕭卿卿真的命在旦夕的人,並不止周霽月一個。越老太爺不信,蕭敬先也不信,而蕭京京這個做人女兒的,更加不信!

    因為這個,宋蒹葭宋小女俠能夠清清楚楚地從一個個人進來和蕭卿卿說話的神態中覺察出來,心裡不禁很有些嘀咕和委屈。

    然而,早上周霽月將她悄悄拉到外頭時,也把話說得很清楚。這些來自北燕的貴胄一個比一個高深莫測,神秘兮兮,就算是有秘藥可以紊亂脈息,然後把自己弄得仿佛重傷垂死,避過名醫,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否則,當年北燕皇後怎麼從北燕金蟬脫殼?

    可是,她從小學醫,師父沒告訴過她有這樣厲害的秘藥呀?難不成是因為她的醫術還不夠高,還沒到出師的時候?回頭她一定要去東陽長公主府問問蘇師叔!

    靠在引枕上的蕭卿卿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位宰相對自己說著那些毫無意義的寒暄,足足好一會兒這才淡淡地說:「我知道,各位肯定在想,這樣一個曾經在北燕藏在幕後攪動風雲,到了南邊也不安分的妖女,怎麼會突然病得七死八活,仿佛就會隨時咽下一口氣的死樣子?明明上次出現在武英館的時候,她還讓不少人目瞪口呆,險些沒失態鬧笑話。」

    葉廣漢有些尷尬,越老太爺卻呵呵笑道:「蕭宮主說得沒錯,正因為你不是旁人,所以眼下看到你這樣子,我才分外難以置信。畢竟,北燕皇後,晉王殿下的姐姐,可是做了個好榜樣,現如今我寧可多疑一點。再說了,你看看你那可愛的閨女,你舍得裝病甚至裝死讓她傷心嗎?」

    蕭京京還是第一次見越老太爺,此時發現這位南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相大人竟是如此和藹可親,說話誠懇,她不禁對其很有好感,竟是破涕為笑,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可蕭卿卿卻沒理會這打趣揶揄,人往後頭又靠了靠,淡淡地說:「其他人不知道,但小四你應該是知道的,我生來多病,出門又少,所以當年站在你姐姐背後的時候,別人方才不會注意到。因為,一個常常生病的人,自然會被認為是沒有威脅的。」

    越老太爺險些因為這一聲小四,而想到自己那憊懶卻又跳脫的小兒子,發現蕭敬先笑了笑,他不由得在心裡嘀咕了一聲這事巧的,卻沒有貿貿然做聲。

    「阿姐說得沒錯。」蕭敬先面上的表情極淡,眼神更是幽遠,仿佛心神還在那遙遠的過去飄著,一時就連話語聲都有些鬼氣森森,「就是因為覺得姐姐都說阿姐你不在了,我之前在北燕的時候才會冒用你的名義,走完了那一段最不容易的逃亡之旅。說實話,在南邊遇到你,我很意外,可仔細想想才覺得那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是沒那麼容易死。」蕭卿卿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一字一句地說,「我父母去得雖早,但給我留下了很多家財,還有忠心耿耿的下人,而且天可憐見,讓我遇上了非常好的大夫,所以我不但活了下來,他還告訴我,雖說病痛纏身,但只要我這輩子不嫁人不生育,那麼,活過六十是不成問題的。」

    見屋子裡眾人面色都變了,蕭京京更是捂著自己的嘴,一臉驚惶失措的樣子,她就咯咯笑道:「我知道,你們恐怕有人覺得,我是這樣一個性子的人,京兒未必是我的親生女兒,可當年皇後身邊的那個女人設計,其實是成功了一大半。只不過事後我清理了干淨,所以人人都以為什麼都沒有發生。不錯,京京不但是我的女兒,也是北燕皇帝的女兒。」

    天大的秘聞啊!北燕皇帝竟然還有這樣的血脈流落在外……可惜不是兒子,是女兒!

    越老太爺習慣性地在心裡嘆息了一下,隨即看到葉廣漢呆若木雞,蕭敬先微微皺眉,蕭京京大驚失色,周霽月扼腕嘆息,他這個唯一腦袋還相當清醒的,便再次追問道:「蕭宮主不惜說出這樣天下恐怕再無旁人得知的秘聞,就是為了讓我等相信你就要死了,恕我直言,以老頭子我的多疑,恐怕非但不信,反而更懷疑。」

    蕭卿卿看了一眼這個在南朝堪稱傳奇人物的首相,冷笑一聲道:「自從我住在這兒,四周圍那些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的探子就沒有少過,現在我聲稱病得快要死了,想來你們也是不放心我繼續住在這兒。既然你們要證據,那便給我換個居處,把天下最好的大夫都請來,看看我是真病還是假病,如何?」

    「阿姐若是要換地方住,我那晉王府大半還空著……」

    蕭敬先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蕭卿卿打斷了:「你問問你旁邊這兩位南朝宰相,他們能放心你和我混在一起嗎?」

    葉廣漢見蕭卿卿瞥了自己一眼,那點擔心被人完全捅破,不禁大為尷尬。東陽長公主這樣的女人,在他看來就已經夠麻煩了,現在這位北朝的霍山郡主竟是更加難纏,他心裡忍不住惡狠狠嘀咕著孔聖人那句老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臉皮更厚的越老太爺就不像葉廣漢了,他完全沒事人似的點點頭道:「晉王到金陵時日不久,本來就有些官員對他嚴防死守,若是蕭宮主再和他過從甚密,確實不大好。我倒是覺得,還有個地方更加適合你養病。」

    「越老相爺想說的是皇宮,還是東陽長公主府?」

    越老太爺仿佛沒聽出蕭卿卿這話中的揶揄,捻須笑道:「蕭宮主這回可是猜錯了。皇宮雖好,可能住在其中的只有宮眷,難不成你連北燕皇帝的貴妃都不肯做,卻願意在我大吳皇宮裡屈尊做一個小小的妃嬪?

    至於東陽長公主府,現如今千秋他師父不在,裡頭只有女眷和孩子,其中一個還是雙身子的孕婦。而且千秋不懂事,已經送了個麻煩的女人過去,我怎麼能再把你送過去,回頭長公主不得捶死我這老頭子?」

    聽到這裡,饒是葉廣漢早覺得越老太爺無恥,此時仍然很想翻白眼鄙視這老頭兒。

    不把人安置在皇宮,你不就是擔心這個絕代妖姬魅惑了皇帝,回頭硬生生造就一個妖後妖妃?不把人安置在東陽長公主府,你不就是擔心這女人和那位據說是多家眼中最適合當英王妃的程家小姐勾結,又或者對嚴詡的媳婦又或者東陽長公主有什麼不利?

    擔心就擔心,別人在一個「重病垂死」的病人面前總得溫和一點,你倒好,似乎生怕氣不死人似的,沒一點宰相風度!

    嗯,換成他,就算是同樣意思的話,也一定會說得稍微軟和一點……

    而周霽月雖覺得越老太爺這話太露骨,可她對越老太爺素來最敬服,因而眼睛一直都看著蕭敬先,發覺這位晉王自始至終面不改色,她不禁暗暗納罕,心想他明明一直在追尋姐姐和外甥的下落,如今很可能是當年之事唯一知情者的蕭卿卿眼看仿佛就要死了,他怎的一點沒有焦心和憂切?

    難不成他知道,蕭卿卿根本就不會死?

    「不愧是越相,未雨綢繆。」蕭卿卿卻仿佛不在意越老太爺那直刺人心的話,哂然一笑就淡淡地說,「那你覺得,何處最適合我養病,莫非是你家?」

    「蕭宮主說笑了,我家人口多,除了我老頭子之外,兒子孫子兒媳孫媳加一塊,二三十號人,再加上役使的下人,上百號人口連屋子都快不夠住了,哪裡還能騰下地方給你養病?」

    越老太爺見蕭卿卿這才露出了一絲意外之色,他就笑眯眯地說;「老頭子我也是慷他人之慨,霸州將軍劉靜玄鎮守在外,妻子和幼子也在霸州,他的長子劉方圓呢,現如今跟著他的掌門師叔,也就是千秋他師父在外,劉府就空出來了,沒有閑雜人等,正適合人養病。」

    提出這個讓外人大為意外的建議之後,越老太爺又不動聲色地說:「劉家地方大,人少,你可以把這兒的人都帶過去,少宮主也可以跟著去照顧你。我來之前已經去請示皇上,太醫署的御醫估摸著也快到了,回頭診治了之後,可以跟著一塊去劉府。」

    直到這時候,蕭敬先方才突然問道:「阿姐去了劉府養病之後,我是否可去探望?」

    「那自然可以。」越老太爺笑得眉頭都舒展了開來,「你可以隨時過去,如果真的不放心,甚至可以住在那隨時照應嘛。」他說著突然看向了周霽月和宋蒹葭,衝她們點了點頭。

    「霽月,還有宋家小姑娘,這次多虧了你們熱心。尤其是宋小姑娘,醫者父母心,想必你如果半途而廢,心裡念頭肯定不通達,你想去隨時都可以去,畢竟你是女孩子,和蕭宮主和少宮主肯定更說得來。病人要康復,有人陪著說話疏解情緒那才是最好的。」

    見宋蒹葭頓時高高興興答應了,蕭京京如釋重負,蕭敬先亦是略表感謝,其余人毫無異議,想到自己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找過這老頭兒的弱點和把柄,卻始終猶如面對光溜溜的鵝卵石,無從下口,蕭卿卿饒是素來一顆心堅定剛硬猶如鐵石,也不禁有些波動。

    然而,看著越老太爺那張不動聲色布置一切的臉,她突然笑了一聲。

    「劉府又不是龍潭虎穴,我就如你之意,搬去養病。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今天晚上,勞煩越相辛苦一點,回政事堂之後,就在宮裡值個夜,不要回家,順便請你這位最信得過的影子也一樣,無論找什麼借口,不回越府就是了。屆時,說不定有一場好戲給你們看。」

    她沒有解釋緣由,說著又看向了蕭敬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至於小四兒你,就好好在你的晉王府呆著。我欠你姐姐的已經都還清了,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干!」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3 09:31
第五百六十六章 抓人和登聞鼓




    拳打三山,腳踢五岳,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恍恍惚惚之中,越千秋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千人萬人的血肉大磨盤之中,什麼都不用想,也來不及想,只需要不停地打,不停地殺,直到再也挪動不了為止。

    非常慶幸的是,他的力氣仿佛永遠都用不完,本領和手段也仿佛用不完,戰無不勝,無所不能,到最後面前恰是屍橫遍野,只有他一個人還站著。

    這才是真暢快……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仿佛站在人生的越千秋恨不得引吭高歌,唱出心頭那暢快愜意,可他張了張口,卻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在他又驚又怒時,隱隱約約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越九哥,越九哥……」

    越千秋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的瞬間,他這才感覺到意識一瞬間回歸了身體。他有些僵硬地動了動脖子和肩膀,看清楚面前那個滿臉急切焦心的人是小猴子,他這才將手背搭在腦門上,有氣無力地問道:「小猴子你怎麼來了?天亮了嗎?」

    「越九哥,什麼天亮了,天都快黑了!」小猴子何嘗看過越千秋這樣迷迷糊糊的樣子,雖說覺得好笑,但想到正事,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越千秋的肩膀,「武德司的人突然衝到我們住的地方,說我們和裴家那場火有關,慶師兄和令師姐掩護了我出來報信……」

    沈錚,你這還有完沒完!

    越千秋那僅剩的一丁點睡意瞬間無影無蹤。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見小猴子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沒多久,我直接就找到這來了!」小猴子滿臉憤憤,「那些人凶悍極了,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會,要不是我跑得快,說不定會被人射成刺蝟!他們還說,裴家縱火的事情和我們有關,是越九哥你指使的……」

    越千秋擺手示意小猴子不用再說下去了,他立時三刻下床穿衣,見小猴子過來搭手幫忙,他也沒拒絕,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鞋襪穿好,他少不得又叫人進來梳頭。然而,這一回進來的卻不是平常的丫頭,而是安人青。

    這位美艷依舊的少婦瞅了小猴子一眼,見其尷尬地移開了目光,臉上已經紅得猶如猴子屁股,她就笑著說道:「袁公子不用擔心,你剛剛不是對徐老師說了嗎?徐老師已經趕去武德司了,不說把人保下來,至少絕對不會讓慶公子和他的心上人受半點損傷。」

    此話一出,小猴子頓時喜上眉梢,越千秋卻皺眉問道:「徐老師過去了?就他一個人?」

    安人青有些詫異越千秋那非但不高興,還有些惱火的態度,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影爺今天沒回來,捎話說要去辦點事,老太爺則是讓人送信回來,道是今天晚上留值政事堂。徐老師想著慶公子他們是九公子的得力臂助,所以就決定去一趟……」

    看到越千秋那臉色更不好了,她不禁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問道:「莫非有什麼不妥?」

    「不是只有你們知道,慶師兄他們兩口子和我來往密切,更何況是執掌武德司的沈錚?他既然敢抓人,還差點把小猴子射死當場,那麼,他就知道這其中的後果。爺爺沒回來,影叔也不在,你因為這只是巧合嗎?我看沈錚就是想趁機動一動越家!」

    安人青登時面上再無一絲血色:「今天裴相才剛被勒令致仕,難不成老太爺也被人盯上了?萬一那個沈錚拿徐老師做靶子……不行,我要去看看!」

    瞧見安人青甚至顧不得給越千秋梳頭,轉身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小猴子同樣也覺得頭皮發麻,慌忙對越千秋問道:「越九哥,如果武德司那個沈錚真的是故意的,那安姑姑過去豈不是也會遇到危險?我這就去追她!」

    然而,他轉身還沒來得及跑,就被越千秋一把拉住了:「裴相被勒令致仕是什麼意思?」

    小猴子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更惦記這個,雖說心急如焚,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隨即正要開口催促時,卻只見越千秋竟然笑了起來。

    「我還想呢,沈錚什麼時候竟然有這樣的膽子,為了避免走漏消息,竟然險些把你當場滅口,原來是因為朝中出現了這樣的變故。可惜了,他自以為這時候下手是最好的時機,畢竟裴家倒了,總不能讓越家獨大,可他卻忘了揣摩上意不要緊,可一旦揣摩上意出了問題,那就是自尋死路!」

    說到最後,越千秋赫然殺氣騰騰,心裡已經完全打定了主意。

    沈錚,你這條瘋狗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小猴子似懂非懂地撓了撓頭道:「越九哥,不去追安姑姑真的好嗎?」

    「放心吧,他敢截殺你,是因為你那會兒不在越家的地盤上,只要他干得神不知鬼不覺,回頭抵死不認就完了,可徐老師和安姑姑就不一樣了,武德司門前又不是荒郊野地,他要敢再亂來,那我就敢叫上一堆人把他那武德司掀了!」

    小猴子一點都不覺得越千秋這霸氣十足的話是在吹牛,心頭壓著的那塊巨石猛地一松,隨即就咧嘴笑了起來,可轉瞬間,他就狐疑地問道:「越九哥,既然徐老師不會有事,你剛剛把話說得那麼嚇人干嘛?我看安姑姑就是被嚇了一跳才趕過去的!」

    「大人的事,你這個小孩子不懂。」越千秋笑嘻嘻地摸了摸小猴子的腦袋,隨即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來,幫我梳頭綁一下頭發。」

    安人青那女人嘛,心計和美艷並重,所以拖著拖著就成老姑娘了。他沒興趣小牛吃老草,安人青現在也不敢像當年那樣沒事色誘他,既然如此,自己人之間解決一下終身大事,不是挺好嗎?最重要的是,他故意把徐浩眼下的處境形容得十萬分危險,安人青果然嚇壞了。

    所以說,患難見真情,古人的話真是一點都沒錯。

    小猴子雖說有些不忿被越千秋當成小孩子,可越千秋實在不肯說,他也沒辦法,只能嘀嘀咕咕地幫著越千秋梳頭。當然,期間有沒有順便抓掉兩根越千秋的頭發泄憤,那就只有他和越千秋兩個人知道了。

    把自己拾掇整齊,越千秋出正房時順便拐去了小廚房,捎帶了兩塊點心墊肚子,等出了親親居,他看到只有自己的白雪公主被虎頭牽著等在門口,他瞅了一眼背後的小猴子,微微一沉吟就開口說道:「小猴子,你和我騎一匹馬,我們敲登聞鼓去!」

    此話一出,對登聞鼓這種事物絲毫不熟悉的小猴子懵懵懂懂點了點頭,可親親居的兩個門房卻同時嚇了一跳。

    雖說越府上下這麼多自己擁有獨立院落的老爺少爺,可只有越千秋的親親居是得到越老太爺特許,可以直接在越府牆上另外開門進出的,就連門房也都是越千秋自己的人,其中王一丁還是越千秋從當年倒台的余家挖過來的。可這並不代表著,他們就真是應聲蟲。

    這會兒,王一丁便是一個滑步到了馬頭前,一把搶過了虎頭手中那韁繩,隨即轉身對越千秋苦苦勸諫道:「公子,您可要三思啊,登聞鼓不比其他的東西,真的敲響了,驚動內外,甚至整個金陵都要震動,這可玩笑不得啊!」

    小猴子聽了滿頭霧水,正尋思敲個鼓有什麼了不得的,後頭另一個門房也已經竄了出來,和王一丁一塊擋在了他和越千秋跟前,就差沒磕頭了。

    「公子,就算有什麼事,也千萬別去敲登聞鼓玩兒,那是給蒙受巨大冤屈的百姓鳴不平的,您不是有宮籍嗎?有什麼話夤夜求見皇上去稟明那也是可以的,這登聞鼓動靜太大了……」

    小猴子這才明白所謂的登聞鼓是什麼東西,忍不住嘟囔道:「早知道我也不來找越九哥,直接自己就去敲登聞鼓了!」

    王一丁差點沒被這添亂的小子給氣死,生怕越千秋不肯打消主意,干脆就跪了下來:「九公子,您千萬三思,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讓人捎信進宮給老太爺也行……」

    「你覺得沒有爺爺我就什麼事都干不成嗎?」越千秋冷笑一聲,不耐煩地說道,「別人就是瞅准了爺爺在宮裡,大伯父還沒回京,影叔眼下也不在的空檔,算計咱們越家,我要是還安安分分走平常路,豈不是正中他下懷?不就是把事情鬧大嗎,誰怕誰!」

    說完這話,他也不管王一丁是何等面如土色,將手指放在嘴唇上打了個呼哨,緊跟著,白雪公主就唏律律一聲嘶鳴,隨即竟是猛地往前衝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王一丁手中將韁繩掙脫了出來。

    而小猴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白雪公主掙脫之後,繞了一個圈子來到越千秋跟前,還親昵地用馬脖子蹭了蹭越千秋,這才昂首挺胸地站在他身邊,他簡直不知說啥是好。

    這是馬?這比人還要人性化!

    所以,當越千秋撤去馬鞍,只留下馬鐙,上馬之後示意他跳上來之後,他輕輕松松一躍而上的同時,想也不想地拉住了越千秋的肩膀,等馬跑起來,把兩個先是目瞪口呆,隨後捶胸頓足的門房甩開之後,他就忍不住嚷嚷道:「越九哥,你這馴馬的本事能不能教我?」

    雖說騎在馬上風聲呼嘯,馬蹄聲陣陣,但越千秋還是聽清楚了小猴子的要求,當即笑道:「別人都說千裡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但我得說,千裡馬常有,通人性者少有,尤其是通人性到白雪公主這個程度的,那更是鳳毛麟角,我是運氣好,你想要好馬,我下次在宮裡替你留心留心,慷皇上之慨送匹好的給你。」

    小猴子雖說有些遺憾,但他這個鐵騎會會主的關門弟子,還是托了越千秋的福方才學會騎馬,想到如今那匹留在慶豐年那兒的坐騎不知死活,說不定會被武德司的人殘害又或者拉走,因此他心中唏噓的同時,越千秋這一說,他自然喜上眉梢連聲道謝,連之前想學馴馬的初衷也忘了。

    正因為注意力全都被越千秋之前的言行舉止吸引了過去,他絲毫沒有察覺,當他們兩個策馬離開越府的時候,已經有人用更快的速度從屋頂抄近道離開。

    這名奉命監視越府的眼線一路狂奔疾行,最終撞開一堵圍牆上一扇不起眼的小門之後,他也顧不得其他,匆匆對一個迎出來的同僚叫道:「快去告訴都知大人,越千秋……越千秋他要去敲登聞鼓!」

    武德司正堂,沈錚看著那個噤若寒蟬的小校,刻薄的話語就如同刀子一般傾瀉下去。

    「越家來要人又如何?我受了皇命清查這一系列案子,如今不過是抓兩個相關人,越家就派人來胡攪蠻纏,莫非以為我武德司是他越家的狗不成?人在我手裡,我想怎麼問就怎麼問,我要嚴刑拷打又如何,關他何事?莫非以為裴旭倒台,這朝堂就是他越家的一言堂?」

    說到這裡,沈錚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深重的殺機:「他越家來人既然如此跋扈,那麼也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來人,給我傳話下去,點上二十個人,把那徐浩亂棍打走,再把那個慶豐年,還有那個身份可疑的令祝兒立時提出來,我要連夜審問!」

    幾乎在外間傳來應和的聲音時,沈錚就只見一個心腹甚至連通報都顧不得就從側門衝了進來。當人到他身邊立定,附耳要稟奏的時候,他見之前那稟報徐浩那番言語的小校滿臉猶豫,不肯退下,他不禁更是心頭火起地喝道:「有什麼事直接說,不用這樣神神秘秘的。」

    盡管那心腹知道這事不宜傳出去,可看到沈錚如此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他在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小聲說道:「都知大人,剛得到的消息,越千秋……越千秋說是要去敲登聞鼓……」

    剎那之間,沈錚的臉色就完全僵住了。他側頭看著那低頭不語的心腹,當扭頭回來,看到下頭那小校臉上一閃即逝的不以為然之後,登時又驚又怒。

    然而,在這種時候,哪怕他心頭再氣,也知道和這樣的小人物糾纏沒有半點必要,因為更迫在眉睫的是越千秋那個瘋狂的小子!他知道眼下不能任由這消息進一步泄漏,當下就對那心腹使了個眼色,吩咐人將那小校帶下去另加安置。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用盡手段軟禁了韓昱,而且剛剛還吩咐把越府過來的徐浩亂棍打出,提了慶豐年和令祝兒來連夜過堂。他只知道,登聞鼓一旦響起,根本還尚未取得任何進展的他將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和壓力!

    他得把人攔下來!可是,來得及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5 09:41
第五百六十七章 安姑姑幫手,韓知事助攻



    武德司大門口,徐浩猶如標槍似的站在那兒,一襲青衫在晚風之中獵獵作響,襯托得他那身姿格外卓爾不凡。而在他身後,則是他在越府收的兩個記名弟子,此時一左一右那麼一站,也給他這個做師父的平添幾分英氣。

    但凡出現在人前,徐浩從來都是最注重外表的人,恨不得呈現出來的每一個角度都完美無缺。而這份苛刻,也都延續到了徒弟的身上,站如松坐如鐘那都是最輕的要求。

    這些年來他在越府並不是供奉,而是武學老師,但凡年輕一代中有希望學武的,越老太爺都會送到他這兒來,看個人天分和意願學一點,盡管並沒有發現像越千秋這樣天賦異稟卻還肯下苦功夫的徒弟而且人卻落到嚴詡手中,他只能羨慕嫉妒恨卻求不來可也到底尋尋覓覓到了兩根苗子。

    哪怕兩人都不是越府少爺,不過是下人中挑出來的,但越老太爺爽快地放了他們自由身,直接撥給了他,半是弟子半是侍僕那般隨侍左右,他自然覺得很滿意,對越家也頗有歸屬感。

    然而,眼下他會站在這兒要人,卻並不完全是為了沈錚此舉形同於越府被狠狠下了面子,他身為半個越家人要過來討公道,而是慶豐年乃神弓門碩果僅存的幾個弟子之一,令祝兒也出自神弓門,又據說關系到紅月宮,全都是武林同道,他這個追風谷的前輩怎麼能置身事外?

    想到沈錚拒而不見,讓人通報帶話,到現在還沒個結果,縱使徐浩這些年來也算是風風雨雨見慣了,也不禁有些急躁。今天裴旭去位,這邊沈錚卻立時公器私用把矛頭對准了越家,到底是自作主張,還是皇帝玩平衡,因為裴旭的倒台就要對一直信賴的重臣下手?

    就當徐浩心煩意亂的時候,就只見武德司大門突然洞開,緊跟著,兩隊手持棍棒的校尉就從裡頭衝了出來。面對這來勢洶洶的一幕,他眼神一冷,立時意識到此事無法善了。

    如若是逃,他一個人自然能夠跑得掉,但兩個徒兒就說不好了,他也沒有時間多想,對著兩個准徒兒喝了一聲跑,自己卻把袍角直接往腰帶中一掖,卻是不閃不避,直接往那些衝出來的武德司校尉迎了上去。

    兩個徐浩的記名弟子先是一愣,退了沒兩步,就發現自家師父已經以寡敵眾,和那一二十人混戰了起來,那場面相比徐浩平日教授他們,以及在府中偶爾訓練護衛的情景,何止勁爆一倍,一時間,他們全都看得呆了,也就顧不得徐浩的意思是讓他們趕緊跑回去報信。

    武德司那麼多人在徐浩的追風腿下占不到半點上風,那也是因為所謂以眾擊寡,本來就沒有想像中那麼好打。徐浩只一個人,周邊再多也只能圍上七八個,剩下的人也就只能在旁邊鼓噪吶喊助威,然後替換上前頭被擊倒又或者力氣用盡的同伴而已。

    然而,徐浩武藝高明,那追風腿更是最適合群戰的,打擊策略又非常精准,他們眼見頃刻之間奈何人不得,須臾就注意到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立時分出七八個人朝這邊團團圍逼了過來。這下子,學藝已經有三年,卻還沒有經歷過群戰的師兄弟兩個頓時緊張了起來。

    眼看他們就要被人合圍之際,兩人突然聽到了一聲大喝:「抱頭給老娘趴下!」

    兩人平日裡聽慣了安人青的聲音,見多了安人青的厲害,聞言之後微微一愣,慌忙依言照做,緊跟著,兩個人就只聽砰砰兩聲,仿佛是什麼東西在追兵之中炸開了來。

    當聞到那某種熟悉的配方味道時,他們嚇得魂飛魄散,更是手忙腳亂地捂住了口鼻,趁著別人或慘叫或呻吟或罵娘的機會,一骨碌爬起來閉起眼睛撒腿就往後跑。

    直到睜開眼睛,發現已經退到安人青身後,他們才覺得安全了一點。果然,就只見這位據說曾經傳授給九公子各種小手段,賣解出身的安姑姑,就如同身上有百寶箱似的變出了各種東西,從灑在地上的鐵蒺藜,到花椒面和胡椒粉,再到各種陰險毒辣的小暗器……

    那場面簡直壯觀到華美……美得讓人不敢再看!當安姑姑本人提著個極其有土豪氣息的金閃閃圓環上去砸人的時候,他們赫然發現,那些已經被種種小手段折騰到殘血的對手就再也扛不住了。

    而且,兩個人臉色不無微妙地發現,相比師父的追風腿撂倒敵人的速度,安姑姑非但不慢,反而……還快上那麼一丁點!不但如此,當已經干掉這七八個對手的時候,安姑姑故意使勁拍著巴掌,更是扯開喉嚨叫道:「徐老師,要不要我來幫你一把?」

    自打當年去代替某位余公子討婚書,結果卻在越千秋的事先准備下,直接一頭撞在了東陽長公主和武德司知事韓昱手心裡,碰了個頭破血流,最終「賣身還債」,徐浩雖說還沒完全改掉耍帥的毛病,可凡事穩扎穩打卻早已是習慣。

    所以哪怕能打快,他也盡量控制步調,免得進一步刺激武德司中的人,放出更多走狗來對付他。當正在全神貫注踢人的他聽到安人青那嚷嚷趴下時就嚇了一跳,抽空子瞥了一眼那亂七八糟的戰況,他更是又好氣又好笑。都多少年了,這女人居然還喜歡用這些小手段!

    所以,此時安人青叫囂幫忙是什麼意思,他哪裡會不明白?

    這個狡猾的女人分明是在嘲諷他!

    心中一發狠,徐浩也顧不得在這武德司門口過於大展神威會造成什麼結果了,原本還能讓人看清楚的腿影一下子變得讓人眼花繚亂。幾乎是頃刻之間,最後那四個原本還能支撐的對手頓時齊齊倒地,四根棍棒更是直接被他踹斷,看得安人青背後的兩個少年眼睛放光!

    直到這時候,徐大高手方才輕輕一甩手,剛剛掖在腰間的衣擺重新垂落下來,配合腳下那雙不染纖塵的黑面白底千層底布鞋,他就猶如一個青衣布鞋的尋常中年書生,哪裡看得出是兩條腿一口氣撂倒這麼多武德司好手的絕頂高手?

    只不過,這會兒來自追風谷的徐大高手說出來的話卻沒有多少高手風度,一張口就是興師問罪:「安人青,你到這裡來湊什麼熱鬧?誰讓你來的?」

    「你這是什麼口氣?老娘我要不是聽九公子說,那個沈錚沒安好心,我才懶得特地跑這一趟!剛剛要不是老娘,你帶的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早就被人拿下威脅你了,到那時候,你這個最要臉面的家伙要麼投降,要麼被人亂棍打成豬頭!」

    見徐浩氣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安人青卻絲毫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反而還提高聲音道:「九公子說了,武德司都知沈錚成天就挑他的刺,這回更是拿著聖旨當借口倒行逆施,抓了慶公子他們小兩口,你過來說理等於撞在他矛頭上,讓你趕緊回去!」

    安人青心安理得地假傳「聖旨」,隨即也不管徐浩是不是同意,一手一個抓住徐浩的那兩個徒弟扭頭就跑。而她這麼一跑,徐浩立時醒悟到剛剛確實是險到了極點,也顧不得再和她抬杠鬥嘴,扭頭看了一眼竟是沒有再跑出人的武德司,他便氣沉丹田大吼了一聲。

    「沈都知,你既然執迷不悟要拿著我家九公子和老太爺當墊腳石,求一個大公無私的名聲,那麼我確實沒別的辦法,只能回去之後幫你好好宣揚一下了!」

    等到徐浩邁開他那和追風腿齊名,專用來跑路的飛毛腿,一陣風似的消失在武德司門口之後,裡頭方才有人慌慌張張出來收拾殘局。

    最後出來的中年人看著那滿地狼藉,眼睛和嘴角全都在劇烈抽搐,尤其是發現好些人根本爬不起來,還有些被花椒面傷了眼睛喉嚨的有的哭爹喊娘,有的呻吟不斷,有的連連咳嗽,他更是痛心疾首。

    「這真是何苦來由!沈都知不見就不見,把門關上,難不成人家還有膽子翻牆闖進來?人家以禮上門求見,閉門不納就罷了,竟然不問青紅皂白就吩咐把人亂棍打出,現在鬧得這幅不可收場的局面,簡直是丟盡武德司的臉面!」

    聞訊出來的沈錚正好聽到這番指斥自己的話,一時氣得怒發衝冠。然而,當看到說話的那人徐徐轉過身,竟然正是自己之前吩咐人軟禁的韓昱,他那一顆心就漸漸沉了下來。

    韓昱怎麼可能出來的?就算韓昱武藝不差,可他足足放了十幾個人在那裡守著,就是生怕他壞了自己的事!

    如果說平日有上下之別,韓昱大多數時候,對沈錚至少還保持著面上尊重,那麼此時此刻,這位四大知事當中曾經最年輕,這些年卻一直都最不受沈錚待見的一位,那口氣卻是譏誚得根本就不像是下屬對上司。

    「都知大人是在想我怎麼出來的?你那些手下也不是鐵板一塊,不然你去打聽打聽,剛剛聽說越九公子去敲登聞鼓,是不是上上下下全都亂成了一團?更不要說,你把武德司這些辛辛苦苦做事的兄弟們竟然派出去給自己報私怨,弄成眼下這樣一片狼藉的模樣!」

    沈錚終於顧不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攔住可能去敲登聞鼓的越千秋了,他只知道,如果放任韓昱在這兒繼續大放厥詞,那麼,他的權威將受到嚴重打擊,一旦他分身去阻攔越千秋,那麼,韓昱一定會把這武德司的大後方攪一個天翻地覆!

    沉下臉的他當機立斷喝道:「韓知事失心瘋了,來人,把他帶下去!」

    「沈錚,別以為這武德司是你的一言堂,沒有聖命,你竟敢軟禁我這個知事,這已經不是居心叵測,而是圖謀不軌!」

    要比扣帽子,有誰能比得上天子鷹犬?被扣上圖謀不軌大帽子的沈錚還來不及罵回去,就只見自己身邊的七八個隨從固然一擁而上,可韓昱也不是吃素的,一聲呼哨便是十幾個校尉迎上前來,個個手按刀柄,將韓昱緊緊簇擁在當中,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樣子。

    眼看這武德司大院中竟然要鬧內訌,之前那些躲在屋子裡看熱鬧的人頓時也驚慌失措了起來。哪怕兩虎相爭之後很可能不是必有一傷,而是很可能兩敗俱傷,可真要是在這裡打起來,那回頭上面追究,坐視不理的人絕對也會被一擼到底。

    於是須臾之間,原本打算做事後諸葛亮的人頓時全都從四面八方鑽了出來當和事佬,有的勸沈錚,有的拉韓昱,全都是苦口婆心,異常誠懇。

    然而,韓昱無所謂聽不聽那些息事寧人的廢話,沈錚卻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可耽擱的功夫。知道今天要想再軟禁韓昱,又或者將其當場折服,那都絕對是不可能事件,而這武德司中尚有牆頭草在觀風色,他便強捺怒氣拂袖而去。

    到了大門邊上時,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韓昱,你別忘了,武德司是天子鷹犬,不是長公主的走狗,更不是越家門下!」

    「我還不用都知大人提醒這個。」今天險些被軟禁,韓昱心頭怒氣自然也同樣不小。他冷笑一聲,輕蔑不屑地說,「可我至少不會因為證明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便不顧大局把矛頭對准當朝首相!都知大人應該比我更加清楚,玩火者必自焚!」

    被捅破了自己的居心,沈錚額頭青筋暴起,腳下卻絲毫不停,須臾便消失在了門外。緊緊跟上他的只有寥寥幾個心腹。

    顯然,得知他想要對付的人竟然是當朝首相越老太爺,而越老太爺那個出了名難對付的孫子越千秋更是去敲登聞鼓之後,縱使往日對他俯首帖耳的那些人,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打了退堂鼓,沒有幾個人看好沈錚此行。

    而韓昱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看了一眼四周圍的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杜知事,你既然在,那就一同做個見證……來人,去將慶豐年和令祝兒師兄妹提來見我!」

    見那位事到臨頭方才出來當和事佬的杜知事瞬間面色僵硬,他就哂然一笑道:「只希望那些獄吏們能夠聰明一點,否則若是他們真的為了討好都知大人傷了那兩位,那麼回頭金陵城裡天翻地覆的時候,他恐怕不知道怎麼收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5 09:42
第五百六十八章 鼓台邊的龍虎鬥


    望著那座設在皇宮門前空曠廣場正中央的大鼓,小猴子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是有些小小的緊張。可想到慶豐年和令祝兒掩護了他走,如今兩個人陷在武德司,指不定會遭到怎樣的對待,他立時挺直胸膛,覺得又不怎麼怕了。

    再說,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越千秋敢帶他來,他有什麼不敢敲鼓的?

    然而,都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他卻沒看到越千秋上去,又或者是吩咐自己上去。發現越千秋目光一直盯著廣場上那些巡邏的衛士,他不禁有些奇怪,想了想就自作聰明地問道:「越九哥,是不是擔心那些巡行的兵馬發現我們?如果是那樣,我一會兒把人去引開就是了!」

    「呵呵。」越千秋笑了笑,隨即斜睨了一眼小猴子,卻是答非所問,「你知不知道,登聞鼓是干什麼用的?」

    小猴子從前生活在窮鄉僻壤,到了金陵之後雖說學會了很多,可終究還沒涉及到這種,今天這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當下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越千秋對他這樣的反應自然是意料之中,聳了聳肩就說道:「這登聞鼓嘛,相傳是起源自堯舜的時候,是用來讓人直諫以及鳴冤的,無論是周朝,還是後來的魏晉,隋,全都設置了這樣的鼓,當然名字各有不同,但只要百姓覺得有冤枉就可以去敲。至於到了本朝……」

    小猴子聽著恍然大悟,沒等越千秋把話說完就輕輕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這和那些衙門前頭的鼓是一個理,原來都是給人告狀的!」

    「嗯,道理差不多,都是用敲鼓來鳴冤,但你想一想,縣衙府衙門前的鼓,那是可以隨便亂敲的嗎?沒有那些差役的點頭,你恐怕連那告狀的鼓都根本摸不著吧?而且如果你敲響鼓,告的卻是雞毛蒜皮的事,會不會回頭因為戲弄上官挨上幾十大板?」

    看到小猴子立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越千秋就意味深長地說,「所以,這登聞鼓當然也不能隨便亂敲。本朝的制度比從前那些朝代嚴謹多了,除非是軍國大事,比如敵軍圍城,又或者事關重要人物,比如太子死了,否則是不能隨便去敲鼓的。」

    小猴子頓時有些失望:「那我要是敲了,那又怎麼樣?」

    「看到那些軍士沒有?那叫做巡鼓衛士,你要去敲鼓,他們會攔住你問明白你要訴的情況,如果不是大事,人家不會放你進去,還會亂棍把你打出來。當然,以你我的身手,真要闖進去敲響登聞鼓,人家也攔不住,可一意孤行去敲鼓,事後會不會有罪,那就說不好了。」

    得知敲登聞鼓竟然有這樣多的限制,小猴子頓時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他看了一眼身下的白雪公主,又左右掃蕩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大街,突然疑惑地問道:「越九哥,天都黑了,我們倆共騎一馬杵在這兒,顯眼得不能再顯眼了,那些巡鼓衛士怎麼不管我們?」

    「因為我在皇宮前頭這一畝三分地,好歹算一個名人,沒人覺得我會去敲登聞鼓。就好比剛剛別人勸我的那樣,我是有宮籍的,夤夜求見皇上雖說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可只要軟磨硬泡說好話塞賄賂,未必就進不去宮裡。」

    越千秋對著小猴子微微一笑,隨即就露出了小白牙說:「可今天,我就是要豁出去大鬧一回!」

    小猴子雖說打架外行,逃跑內行,可因為慶豐年和令祝兒被武德司抓走,心中憋著一口氣的他,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想都不想就把袖子一卷,惡狠狠地說:「越九哥你說吧,今天你說什麼我做什麼,絕不後退!」

    「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越千秋笑眯眯地衝小猴子點了點頭,隨即就不慌不忙地說,「你在這兒幫我看著白雪公主,我過去,記住,我不叫你,你就待這兒別動,叫你再過來。再有,給我盯著點四周,只要有疑似沈錚的人出現,你就立刻鳥叫示警,然後靠過來,千萬別去和他死磕!」

    小猴子見越千秋要親自上,心裡頓時大為遺憾,卻也不開口去爭,只是使勁點了點頭,隨即眼巴巴地看著越千秋跳下馬後大步朝鼓台的方向走去。果然,當越千秋距離那鼓台大概還有十幾步的時候,他就只見好幾個巡鼓衛士圍了過來,客客氣氣地將越千秋截住了。

    盡管很想過去幫忙,可他記著越千秋的話,既然人家沒喚他,他就策馬停留在原地,著急地捏著拳頭,連手心全都是汗也沒顧得上。眼瞅著那交涉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越千秋卻依舊被堵在那兒,火燒火燎一般的他不知不覺策馬上去了兩步,隨即硬生生又停了下來。

    心急如焚的他甚至學著越千秋,不自覺地摩挲著馬脖子說:「只希望越九哥快一點,否則萬一慶師兄和令師姐有什麼事,我……我怎麼對得起他們!」

    越千秋雖說同樣擔心慶豐年和令祝兒那一頭,可他更知道,此時此刻急不得。之所以他在越府大門口說出要去敲登聞鼓的話,就是為了放出風聲去讓沈錚投鼠忌器的。他想賭一賭,沈錚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絕對坐不住,而武德司中其他反對力量也會趁機反撲。

    至於敲不敲登聞鼓,在做出那個表態時反而是次要的,要緊的是這樣一個姿態!

    反正這年頭敲登聞鼓又不像滿清得流放三千裡,他敲登聞鼓的理由也很充分,有人打算離間君臣,構陷宰相!真敲又怎麼樣?

    所以,既然打算拖延時間等沈錚過來,越千秋也樂得和那些巡鼓衛士扯皮。眼見聽到動靜趕過來的衛士已經有足足十幾個,兩個似乎是頭兒似的苦苦勸他,剩下的則是好奇地在外頭看熱鬧,他突然察覺到一陣惟妙惟肖的鳥叫,當下故作衝動,忿然叫嚷了起來。

    「我也不樂意大晚上驚動大家,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怎麼知道,武德司的沈錚居然就因為看我不順眼,不但事事都要挑我的刺,想要殺我而後快,而且現如今那些和我走得近的朋友也被他盯上了!裴相家裡著火,也不知道多少人看到是他弟弟那個侍妾放的,慶師兄他們不過是在附近看熱鬧,這也值得他出動武德司一大幫人喊打喊殺?」

    「如果他客客氣氣請人回去說話,那也就算了,可他是怎麼做的?弓手圍捕,如臨大敵,差點就把鐵騎會的袁師弟射死在當場!袁師弟是誰?那是曾經跟著我出使北燕的有功之人,他竟敢如此對待,分明是想借此泄私憤,不是圖謀不軌是什麼?你們都讓開,我今天晚上這登聞鼓敲定了,一切責任我一人承擔!」

    剛剛勸人的那兩位早就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此時越千秋這一嚷嚷,兩人看到周遭那些下屬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哪裡還不明白越千秋這是要把事情鬧得天大?因而,既然越千秋說出了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話,兩人對視一眼,干脆就讓出了通路。

    而越千秋朝著眾人團團一拱手,立時從這條讓開的道路大步往鼓台走去。就在他剛剛竄上去伸手去拿鼓槌的時候,他聽到了又一聲尖利的鳥叫。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將鼓槌抄在手中,隨即扭頭往小猴子的方向看去,卻見人騎著白雪公主往這邊疾馳過來,而在更遠的地方,十幾騎人風馳電掣追在後頭,為首的不是滿臉驚怒的沈錚還有誰?

    看著武德司眾人那在風中獵獵作響的黑色大氅,看著一馬當先,那表情赫然是恨不得把他吞下去的沈錚,越千秋譏誚地咧了咧嘴,隨即揚起鼓槌,重重朝著鼓面敲了下去。就在那咚的一聲沉悶響聲驟然響起的時候,沈錚那狂吼也已經傳了過來。

    「越千秋,你敢!」

    「我怎麼不敢?你以為我只是嚇你不成?」越千秋冷笑一聲,鼓槌已經再次重重落了下去,那沉悶的響聲瞬間從廣場往四處傳去,在咚咚咚敲鼓的同時,他嘴裡也沒閑著,「我敢做我敢當,你敢做,有什麼不敢當的?我這登聞鼓一敲,你那圖謀公諸於天下,到時候人人知道你處心積慮掀翻了裴相,還想栽贓我爺爺,這不是你該有的下場嗎?」

    策馬趕過來的小猴子在一群巡鼓衛士的圍逼下正要下馬,可聽到越千秋這後半截話,他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原來那位裴相公最近這一連串事情,是武德司都知沈錚構陷的?

    不但是小猴子,四周圍其他人也頓時一片嘩然。這是天大的消息啊,敢情裴相倒台,竟然是沈錚這位武德司都知在背後搗鬼,現如今還想牽扯當朝首相?

    沈錚已經快氣炸了肺。他萬萬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如此卑鄙無恥,當頭一盆髒水就這樣潑了下來。氣急敗壞的他也顧不得反駁,飛身下馬就朝越千秋疾撲了過去,只想把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格殺當場。然而,讓他措手不及的是,越千秋在加快速度咚咚咚連敲了三下鼓之後,便丟下鼓槌扯開喉嚨大吼道:「沈錚,你別想殺人滅口,我和你拼了!」

    殺人滅口四個字,頓時觸動了小猴子那根敏感的神經。一想到自己當初險些被人射殺當場,他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差點想要衝上去幫忙。可他只往前衝了一步,就被兩個巡鼓衛士一把拉住,不但如此,他的耳邊還傳來了一個極輕的聲音。

    「九公子那是故意的,你上去就變成了圍毆朝廷命官,你不上去就是沈錚想要殺九公子滅口!放心,咱們這麼多人在,真要有事不會讓九公子吃虧的!」

    咦?

    小猴子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聲音來處,見一個年輕的衛士衝著自己擠了擠眼睛,他猶豫再三,發現越千秋和沈錚已經是打成一團,難解難分,而沈錚的隨從都被其他巡鼓衛士擋住,那邊只能一對一,他那高懸的一顆心方才稍稍放下。

    既然不用擔心越千秋遇險,他眼珠一轉便計上心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小猴子運足了中氣叫道:「來人哪,殺人啦,武德司沈都知在皇宮門前殺人啦!」

    這小子總算神助攻了一回!

    越千秋本來也打算邊打邊叫來著,奈何沈錚實在不是好對付的,沒兵器的他幾乎使盡渾身解數方才扛下了那狀若瘋虎的攻勢,實在是騰不出功夫來亂嚷嚷。此時見沈錚聽到小猴子的聲音後登時手下動作略微一滯,壓力減輕的他終於抓到了空子,立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沈錚,你看不慣我,甚至想殺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你有本事明著來,一次次暗地裡搗鬼算什麼英雄好漢?我敲登聞鼓,有什麼事我一人承擔,你若不是心裡有鬼,憑什麼攔著我?你自己捫心自問,到底是忠臣義士,還是亂臣賊子!」

    從剛剛交手的那一刻開始,沈錚就已經意識到落入了算計。他本來並不是衝動的人,可正因為宦海沉浮幾十年,對於登聞鼓三個字的敏感程度那自然是遠在越千秋之上。

    既然一時情急動了手,開工沒有回頭箭,他只能咬緊牙關想著先拿下這小子,逼他承認是造謠生事,誰知道反而被另一個小子兜頭潑了一盆髒水,越千秋更是變本加厲栽贓陷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時完全動了真怒。幾乎是一瞬間,他那雙手十指漲得又粗又大,顏色青黑,便仿佛是九幽魔神的爪子一般,劃出凌厲的勁風往越千秋抓去。什麼前途、性命、身家……他全部拋在了腦後,心裡僅剩的只有唯一一個念頭。

    殺了這個禍害……哪怕他會因此被皇帝遷怒降罪甚至於處死,他也要殺了這個禍害!

    沒有這個身世成謎,仿佛和北燕有千絲萬縷牽扯的小子,他就算死了也值當!只要越千秋死了,大吳的紛爭就會少許多!

    越千秋自然沒想到沈錚竟會突然發瘋,幸好他一直都在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而且打得一直非常小心謹慎,因此第一時間發現不對。他素來就不是死撐的人,發現沈錚這是鐵了心要殺人,立時拔腿就跑,竟繞著鼓台和沈錚玩起了躲貓貓。

    然而,眼見那人影死死追在自己身後,猶如鷹爪似的手不斷將堅實的木磚摳落下來,他在心有余悸沒被擊中的同時,心裡窩著的那團邪火卻也燒得越來越旺。

    趁著沈錚繞過鼓台凌空下擊,卻被他一個貼地翻滾給避開去的時候,他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衝著沈錚面門砸了過去,東西飛出去不遠,紙包就散開來,赫然是一團粉末。

    「吃我一記胡椒粉!」

    幾乎是那東西飛過來的一瞬間,沈錚就不假思索地一把撕下了身上罩衣,呼啦啦繞著身旁急速揮舞。他早就知道越千秋兒時那場功績,那時候一個不諳武藝的孩童能夠憑借層出不窮的小手段撂倒一個北燕諜探,如今已經會武藝的這小子一旦用起那些陰損手段來,萬一不是胡椒粉而是毒粉,那豈不是殺傷力巨大?

    一時間,他顧不得進攻,只是先把罩衣舞得密不透風,隨即急速往後退去。既保證將那些可疑的東西隔絕在外,也杜絕了越千秋的偷襲。可就在他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嘿然冷笑。

    沈錚下意識地以為背後有人偷襲,立時將罩袍往後一揮,可緊跟著,他便只見迎面又是一包東西無聲無息地砸了過來,那一瞬間,簡直七竅生煙的他連忙呼吸摒止,就連眼睛也閉了起來,整個人正待倏然後退,他的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了越千秋的方位和動作亦是有了變化,立時罩袍前移,試圖揮散這可疑東西之後再繼續攻勢。

    可閉眼閉氣的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越千秋壓根沒有住手的意思,隨手又扔了兩包粉末狀物體砸過來之後,繼而丟出的不是別的,竟是一個點燃的火折子。隨著劈啪數聲爆響,沈錚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就只見只見眼前四周爆起團團火花,一時間驚愕交加,原本一直緊鎖越千秋的注意力竟是不知不覺轉移。

    而下一刻,他便因為這一剎那的失神付出了代價。因為就是那麼一閃念的功夫,他只覺得後腰一陣劇痛,竟是吃了重重一腳,緊跟著,耳畔就傳來了越千秋那低沉的聲音。

    「沈錚,告訴你一件事,我雖說挺喜歡用胡椒粉花椒面之類的,但這些玩意畢竟太貴,再加上今天晚上本來就要進宮,帶這些東西未免不恭敬,所以我隨手揣了幾包面粉。雖說撒出來分量不大,想要制造一場大爆炸力有不逮,可小小爆幾個火星嚇你一跳還是很簡單的。」

    要不是今夜這一趟不能帶陌刀,他怎麼會不得不揣兩包面粉?掄刀砍起來,他會輸給沈錚的鷹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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