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大戲骨 作者 : 七七家d貓貓 (連載中)

 
mk2258 2017-2-13 21:01:5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82 1150424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7 22:49
1431 致命陷阱


    安德魯崩潰之後,事情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安德魯因為毆打老師而被學院開除,他徹底放棄了架子鼓,重新開始尋找生活方向;安德魯的父親通過自己的權力與人脈,將弗萊徹告上了學院董事會,安德魯成為了匿名證人,最終迫使弗萊徹也被開除。

    無意之中,安德魯在一家爵士酒吧與弗萊徹相遇。在討論近況的時候,弗萊徹提起了自己「被開除」的事情,因為是匿名的舉報,所以弗萊徹並不知道是誰,安德魯也假裝不知道,兩個人第一次平靜地展開了交談。

    告別之前,弗萊徹表示,他現在是一支爵士樂隊的指揮,這支樂隊即將為爵士音樂節做開場演出,在卡內基廳——

    整個業內最頂尖也最崇高的卡內基廳,每一位音樂家藝術家夢寐以求的頂尖舞台,登上這一片舞台之後,演出成功,那就將一步登天,成為業內紅人,甚至是開創自己的藝術家生涯;但這支樂隊的鼓手還是差一點水準,弗萊徹給予安德魯考慮時間,希望他能夠加入他們的演出。

    表演曲目是「鞭打」和「大篷車」。

    安德魯心動了。

    於是,安德魯重新翻找出了自己的架子鼓,重新開始練習基本功,重新開始演奏「鞭打」和「大篷車」,重新挑戰四百擊。

    在真正坐在卡內基廳的舞台之上,安德魯緊張了。夢魘似乎再次侵襲而來,糾纏不放,掌心的傷口和老繭也不足以彌補內心的慌亂,小臂和手掌就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起來,他知道如此表現太過窩囊,但他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抬起視線,瞥了一眼「鞭打」的樂譜,那些痛苦而黑暗的回憶就再次洶湧起來,這迫使安德魯不得不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強制性地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弗萊徹登場了。

    當弗萊徹卻沒有著急著走向指揮台,腳步在安德魯的面前停靠了下來。

    安德魯的心情稍稍鬆弛了些許,努力地勾勒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抬起頭來迎向了弗萊徹的視線,但嘴角的僵硬和緊繃還是洩露了內心深處的焦慮,他上半身微微前傾,還以為弗萊徹有什麼特別事項需要向自己交代。

    「你當我/傻/逼/嗎?」弗萊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就讓安德魯微微發愣起來,根本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什麼?」安德魯的面部表情稍稍有些僵硬,眉宇微蹙,困惑地詢問到。

    弗萊徹靜靜地注視著安德魯,表情沒有太多的起伏,但居高臨下的視角卻有著一股威嚴,依舊是沒有來龍去脈的一句話,「我知道是你。」

    那雙眼睛冰冷而漠然,即使沒有波瀾也透露出一股嗜血的殘暴,彷彿正在注視著一具屍體。弗萊徹的嘴角輕輕一扯,不是笑意,也不是殺氣,但那股刺骨的寒冷卻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瞬間就讓安德魯墜入冰窖。

    他知道。

    弗萊徹知道。

    弗萊徹知道是自己告密導致他丟掉了工作。那麼今天?今天就是一個陷阱,一個甜蜜的陷阱。

    卡內基廳之所以被譽為是業內最高舞台,原因就在於演出的高端以及觀眾的專業,只有最頂尖的表演才能夠出現在這裡,也只有最出色的樂手才能夠登上舞台,同樣只有最優秀的觀眾才能夠品味出差異。

    人人都知道,如果在這裡奉獻一場精彩絕倫的演出,那麼就將一戰成名、一步登天,正式確認自己在業內的地位,從此就將走上平步青雲的康莊大道,開啟自己的職業生涯這一份榮耀和讚譽是無與倫比的。

    但人人卻容易忽略了,如果在這裡搞砸了一場頂尖的專業表演,那麼就將遺臭萬年,哪怕是最細微也最簡單的失誤,一閃而過,這裡的觀眾也能夠敏銳地捕捉到,然後就將成為伴隨樂手整個職業生涯的標籤。

    這就是弗萊徹的陷阱。

    因為弗萊徹確定以及肯定:安德魯無法完成「大篷車」的四百擊,甚至就連「鞭打」的陰影可能都邁不過去。

    所以弗萊徹發出了邀請:他要毀滅安德魯的職業生涯,徹徹底底地。

    如果搞砸了卡內基廳的演出,對於年過半百的弗萊徹來說,沒有任何影響,更何況被學院開除已經影響了他的事業;但對於年僅十九歲的安德魯來說,他基本就可以徹底告別爵士樂隊了。即使是弗萊徹的專業聲譽將進一步受損,弗萊徹也願意選擇玉石俱焚的方式,與安德魯同歸於盡。

    簡單來說,弗萊徹要摧毀安德魯。

    「我知道是你。」這就是弗萊徹唯一的一句話,那冰冷到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神,輕盈地落在了安德魯的身上,然後所有的殘酷記憶一股腦地蜂擁而上。

    注視著弗萊徹走向舞台正前方的背影,安德魯開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微微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弗萊徹的那個光頭腦袋,那股由上而下傾軋下來的威懾與壓迫讓安德魯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謝謝,女士們先生們,很榮幸能夠為jvc音樂節做開場表演,我是特倫斯-弗萊徹(terrance-fletcher),這些都是紐約最優秀的音樂家,也就是全世界最優秀的音樂家,我們會演奏一些傳統的曲目,但在這之前,我們會以一首蒂姆-西蒙尼(tim-simonec)創作的全新曲子作為開場,名字叫做』上搖(upsinging)』。」

    安德魯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焦躁不安的情緒根本平復不下來,伴隨著弗萊徹話語的推進,那種焦躁感就突然凝固住了,瞪圓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弗萊徹:

    「上搖?什麼上搖?」

    他完完全全沒有接到任何通知。

    然後就看到弗萊徹轉過頭來,嘴角的弧度再次輕輕上揚,依舊不是笑容,而是帶著一股血腥之氣的鋒利,徹底砍斷了安德魯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安德魯翻了翻自己的樂譜架,「鞭打」和「大篷車」,這就是全部了;再看看其他樂隊成員們沉著冷靜地翻閱著樂譜,每個人都有一份「上搖」,安德魯頓時就慌了,慌張到了極致,他甚至沒有時間觀察弗萊徹的表情和儀態:

    那從容不迫、那得意洋洋、那自信滿滿的姿態,彷彿貓捉老鼠一般,將老鼠死死地摁在了爪子之下,卻不著急著結束它的生命,而是反反覆覆地玩弄著,因為貓堅信著,老鼠已經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在這一刻,他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

    但安德魯卻根本來不及觀察了,那些恐懼那些慌張和那些自卑全部都蜂擁上來,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嚨:逃跑,逃跑,逃跑,這就是腦海之中唯一的想法。

    安德魯試圖站起來,但膝蓋卻正在發軟,踉蹌地後座了半步,差一點就要摔倒,但他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弗萊徹根本就沒有給他機會:演奏開始了。

    演出開始了,現在落荒而逃,結局也是一樣的。這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漏洞的陷阱。

    安德魯強迫硬著頭皮自己坐了下來,雙手抓住了鼓槌,左看看右看看,但視線卻是一片空洞和茫然,他從來就不曾聽說過這首曲目——因為是最新創作的,更不要說練習了,現在又沒有曲譜,他怎麼能夠演奏呢?

    眼神深處是一片死灰,近乎絕望的死灰。

    但安德魯還是強迫自己加入演奏之中,試圖以一些基礎鼓點來融入大家。

    可是,他的鼓點卻如同一場災難,完全破壞了所有隊友的演奏,根本就不是一個體系的節奏和旋律,這讓他變得膽怯和躊躇起來,猶豫著自己應該繼續擊打下去還是應該乾脆放棄,就在他準備繳械投降的時候——

    加入鼓點的時候就到來了。

    站在旁邊的大提琴手鬱悶地說道,「拜託!演奏!演奏吧!」

    這對於樂隊其他成員們來說也是重要演出機會,儘管他們沒有出錯,但卡內基廳的演出機會又有多少呢?錯過了這一次,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安德魯只能咬緊牙關繼續演奏,但……這就是一場災難,徹頭徹尾的災難,安德魯的演奏和樂隊的演出就是徹頭徹尾的兩件事,即使是業餘觀眾都可以聽得出其中的格格不入。

    最後,弗萊徹收攏了雙手,演奏結束了,而安德魯那業餘級別都不算的鼓點居然還在繼續,他慌裡慌張地停了下來,然後就深深地、深深地垂下了腦袋,羞愧和恥辱感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最後防線。

    卡內基廳之內猶豫了片刻,稀稀拉拉地想起了零零碎碎的掌聲,那甚至比沉默還要更加恥辱。

    弗萊徹來到了安德魯的面前,低聲說道,「我猜,你就是沒有這樣的天賦。」

    安德魯呆愣地注視著正前方,瞳孔深處的光芒一點一點地被擊潰,甚至比絕望還要更加狼狽更加糟糕,茫然而錯愕、恐懼而苦澀地注視著正前方的觀眾們,透過那一片奶黃色的光暈,只能看到一張張竭盡全力壓抑自己恥辱表情的觀眾。

    眼底深處,冰冷的淚光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泛了起來,彷彿可以看到靈魂正在一點一點褪去色彩的過程,最後化作一片死寂。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0 20:31
大戲骨 1432 鼓點炸裂

    安德魯徹底崩潰了,恥辱感和慚愧感連綿不絕地席捲而至,從第一次與弗萊徹的交手,那種死死壓制的沉悶和憋屈就如影隨形,一點一點地滲透到靈魂深處,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現在這種感覺更是十倍百倍地撞擊過來,浩浩蕩蕩地實行碾壓,幾乎喪失了抵抗能力。

    然後就……分崩離析。

    安德魯選擇了落荒而逃。

    脫下了西裝外套,狠狠地甩在地上,踉踉蹌蹌地離開了舞台,但瘦弱的肩膀卻依舊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整個人都顯得失魂落魄,隱藏在陰影之中的眼神茫然而無措,甚至就連喪家之犬都不如。抬起頭,他就看到了站在側台盡頭的父親。

    安德魯的腳步愕然地停頓了下來。

    他曾經以為,父親是不支持自己的,父親是不關心自己的,父親是站在自己對立面的,在這條通往夢想的荊棘之路上,他是孤立無援的,但此時此刻,父親卻站在了眼前,臉上洋溢著擔憂和疼惜,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猝不及防之間,淚水就掙脫了眼眶的束縛,滑落下來。安德魯突然就這樣瓦解了,如同一個五歲的孩子,委屈地朝著父親邁開了腳步,將腦袋深深地埋在父親的懷抱之中,放任眼淚徹底決堤。

    ……

    飾演安德魯父親吉姆-內曼(jim-neimann)的資深演員保羅-雷瑟(paul-reiser)微微有些愣神,這不是劇本之上描寫的橋段!但,他卻恍惚之間完全忘記了劇本:

    僅僅只是一個因為錯愕而停頓的動作、一個隱忍之後爆發的表情,就將安德魯與父親之間的矛盾關係展現得淋漓盡致,又將安德魯陷入絕望之後破碎展現得帷妙唯俏,那種屬於十九歲孩子內心深處的脆弱和倔強,在這一刻深深地打動了保羅-雷瑟。

    這些都是劇本之中所沒有撰寫卻又隱藏在角色之間的戲劇張力。

    更重要的是,這種張力對於現在正在拍攝的這場戲又是一次重要的補充,讓劇情故事變得圓潤飽滿,同時也讓角色轉變變得豐富充分。

    保羅-雷瑟完完全全就進入了角色之中,化身成為了吉姆-內曼,張開雙臂,給了兒子一個大大的擁抱,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表示安慰,緊緊地,緊緊地用自己的懷抱為兒子帶來最堅強的後盾,如同風平浪靜的港灣。

    安德魯緊閉著雙眼,淚水依舊在睫毛之上懸掛著,但慢慢地,緊蹙的眉宇一點一點地鬆弛了下來,流露出了一絲舒適和享受,就如同滿身倦怠地回到家中之後,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下來,那種安逸和愜意是令人沉迷的,如果可以永遠永遠都停泊在這裡,那該多好。

    但,安德魯重新睜開了眼睛。

    晶瑩透亮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抹堅毅和果決,視線焦點和焦距重新凝聚起來,眼神也越來越犀利越來越明亮,透露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整個人的氣質卻又似乎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破而後立。

    現在的安德魯,在支離破碎之後,終於真正地迎來了破而後立的良機,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正在一點一點變得陰沉而黑暗起來,沒有暴躁,沒有憤怒,也沒有翻湧,只是在一片平靜之中隱藏著冰冷與暴戾的鋒利,如同雪原之上的寒風刺骨,看不見摸不著,卻威力十足。

    就好像……就好像弗萊徹一樣。

    一雙眼神的變化,將安德魯的心態轉變完全展現出來。

    然後就可以看到安德魯轉過身,在父親一臉詫異和驚愕的注視之下,緩緩後退,緩緩後退,沒有任何言語,他就堅定地轉過身,大步大步地重新朝著舞台走去,腳步越來越堅定越來越快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重新坐在了架子鼓後面。

    弗萊徹正在向觀眾致歉,然後安德魯的腳步聲就傳了過來,所有觀眾、所有樂手、還有弗萊徹都一臉詫異地轉過頭,不明所以地朝著安德魯投去了視線。

    安德魯和弗萊徹交換了一個視線。

    安德魯的眼神無比平靜,就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弗萊徹的眼神微微起了波瀾,隨後嘴角上揚起來,有些意外,剛才的打擊依舊沒有摧毀安德魯,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他還留有後手,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弗萊徹晃晃悠悠地轉過頭,重新面對觀眾,試圖解釋一下情況;安德魯依舊平靜,眼神深處甚至一點點波瀾都沒有。

    突然,安德魯就擊打起了鼓點,吊嚓和爵士樂的聲響在卡內基廳的環繞音效之中如同平地驚雷一般爆發開來,強硬地打斷了弗萊徹的解釋,如此毫無預警,所有人都心驚肉跳了一下,包括弗萊徹,視線再次集中在了安德魯身上。

    但安德魯卻置若罔聞,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地擊打著鼓點。

    整個鼓點輕快而雀躍、密集而洶湧,如同潺潺溪流一般在奶黃色的舞檯燈光之中緩緩流淌,弗萊徹和安德魯的視線再次交匯,但這一次,保持平靜而冷漠的卻是安德魯,瞬間就把弗萊徹逼入了牆角,弗萊徹的眼角不由微微抽搐了起來,收縮的瞳孔迸發出了危險氣息。

    同樣沒有喘息時間,同樣沒有迴旋餘地,同樣沒有可趁之機。唯一不同的是,貓和老鼠的位置似乎正在發生改變。

    弗萊徹束手無策,演奏已經開始,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安德魯正在重新把握主動權,但弗萊徹卻也沒有準備繳械,就算是「鞭打」或者「大篷車」,那又怎麼樣?他一樣能夠摧毀安德魯,他可以做到第一次,就可以做到第二次。

    弗萊徹的眼神駭人地瞄準了安德魯,然後輕輕拉了拉自己的西裝外套,挺直了腰桿,朝著觀眾點頭示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指揮席。

    安德魯卻根本沒有時間和弗萊徹較勁,完全沉浸於自己的鼓點之中。切入篇章的鼓點依舊只是基礎架構,難度適中,他的演奏不疾不徐、信手拈來,防守而隨意的狀態將那種均勻而飽滿的鼓點連綿不絕地傾瀉而下。

    安德魯抬起頭來,看向了自己右手邊的大提琴手,揚聲說道,「等我提示。』大篷車』!」

    你要戰,我便戰!

    安德魯選擇了挑戰四百擊的「大篷車」,與弗萊徹展開了正面較量,看看到底誰能夠站到最後,成為那個倖存者。

    鼓點漸漸開始變快,整個節奏在張弛有序地節節攀升,安德魯卻絲毫沒有慌張,甚至還有時間照顧身邊的大提琴手,化身成為指揮,出聲發出了提醒,「三!四!」

    大提琴手一臉錯愕的表情,但他還是開始演奏起了「大篷車」,那低沉的弦音與明亮的鼓點交織在一起,一股獨特魅力就迸發了出來,透露出奇妙的爵士樂風格。

    安德魯這才抬起頭來,視線注視著弗萊徹。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安德魯的眼神卻前所未有得專注,那股強大的氣場以撞牆式的還擊衝撞了上去,深邃而明亮的眸子沒有任何遲疑和猶豫,堅毅而肯定地注視著弗萊徹,僅僅通過眼神就將力量清晰地傳遞了出來。

    更為奇妙的是,儘管安德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弗萊徹,但安德魯的鼓點卻絲毫沒有紊亂,同時還在有條不紊地節節攀升,將「大篷車」重新編排版本的魅力一點一點釋放出來,而安德魯的手腕和手指控制達到了一個全新境界,那密集而緊湊的鼓點如同一顆顆圓潤的珍珠滾落下來一般,落在耳膜之上,著實妙不可言。

    沒有言語。也沒有交談。

    但恍惚之間,安德魯和弗萊徹之間的力量卻已經發生了變化,安德魯正在挺直腰桿,而弗萊徹正在目瞪口呆,最終,安德魯殺伐果決地選擇了/弒/父,他現在就正在一點一點地推翻「父輩」的強大束縛與控制,以自己的能力闖蕩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弗萊徹有些憤怒又有些懊惱,單手插腰,垂下腦袋,摸了摸鼻頭,似乎正在思考著到底應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其他樂器也加入了大提琴和架子鼓的行列,「大篷車」的演奏就正式開始了,弗萊徹現在已經徹底沒有了退路,即使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那麼就只能趕鴨子上架了,既然安德魯自取滅亡,那就不要責怪他血腥殘暴了。

    深呼吸一口氣,弗萊徹抬起了右手,開始投入指揮。整支樂隊都進入了「大篷車」的演奏模式,但弗萊徹的視線卻依舊沒有離開安德魯,死死地死死地盯著安德魯。

    可是,安德魯卻早就已經收回了視線,專心致志地投入擊打演奏之中,渾然忘我之際,那行雲流水的鼓點將他的實力與天賦展現得淋漓盡致,輕盈而靈動、敏捷而有力、均勻而飽滿,那曼妙的鼓點與其他樂隊成員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真正地將爵士樂的優雅與動人展現了出來。

    全場觀眾鴉雀無聲,從慌張到疑惑,再到好奇,最後到專注與享受,他們細細地品味出了安德魯鼓點的靈性,眼底的視線都不由明亮了起來。

    弗萊徹意識到,他正在失去優勢,而且還在持續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0 20:32
大戲骨 1433 破繭成蝶

    珠圓玉潤,行雲流水,靈性十足。

    這就是對安德魯前半段演奏的最佳評論,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帶動了整支樂隊的演奏,將爵士樂的精髓呈現了出來。

    儘管「大篷車」的開篇演奏並不困難,戲肉還是在後面高/潮部分,但也不容易。弗萊徹瞬間就可以捕捉到安德魯的天賦與才能,正在一點一點綻放出光芒,似乎進入了安德魯的舒適領域般;這終於激怒了弗萊徹。

    弗萊徹就如同一隻暴跳如雷的炸毛獅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架子鼓面前,背對著觀眾,居高臨下地身體前傾,一字一頓地從牙縫之中擠出聲音來,「我他/媽/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安德魯的回應?

    「蹡」,安德魯用力擊打了吊嚓一下,劇烈晃動的吊嚓差一點就直接砸到了弗萊徹的臉上,這讓弗萊徹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些許,那狼狽閃躲的模樣頓時讓他的凶狠氣勢全部消失,甚至開始在安德魯面前節節敗退下來。

    安德魯依舊坐著,但他的氣場卻如同巨人一般站立了起來,與弗萊徹面對面平起平坐地直視著彼此,那股冷漠而沉靜的鎮定,即使面對弗萊徹的強力施壓也沒有任何波動,手中的鼓點依舊在持續地穩定輸出,視若無睹地迎向了弗萊徹的目光。

    這讓弗萊徹頓時一噎。

    眼前的安德魯似乎真正地達到了弗萊徹所期待的高度:即使是用椅子、用樂譜砸過去進行干擾,鼓手也能夠不為所動地進行高水平高質量的演奏;但……現在卻恰恰是弗萊徹所不希望看到的,眼看著安德魯就成長了起來,正準備掀翻起來,那種恐懼與慌亂正在油然而生。

    弗萊徹的視線尖銳而犀利地砸在了安德魯身上,一步一步地慢慢後退著,遲疑地進入了自己的指揮工作,神情依舊有些遲疑不定。

    而安德魯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之中,穩定而靈動的雙手持續不斷地擊打著,張弛有度、進退得當、輕重勻稱,準確的擊打正在展現出他無與倫比的紮實基本功。

    率先進入了「大篷車」的第一個困難片段,長號獨奏。

    儘管是長號獨奏,但架子鼓必須擊打著吊嚓作為節奏掌控,長號的演奏強力而密集,這也要求吊嚓的演奏必須穩定而有力,卻又不能喧賓奪主——這對於雙跳技術提出了難以想像的超高要求,之前在練習之中,安德魯的這一段演奏就遲遲無法把自己的雙跳技術提升上去,這甚至還不是最為高難度的四百擊。

    但安德魯卻進入了渾然忘我的絕佳狀態,右手的輕盈與左手的穩定達到了剛柔並濟的完美高度,以手腕和手指的控制將力量輸出的頻率絕妙地控制起來,吊嚓與鼓點的交錯將雙跳技術的悅耳動人完全展現出來,與長號那高亢而明亮的樂符交相輝映,著實妙不可言!

    安德魯的視線全神貫注地盯準了自己的架子鼓,注意力完全集中起來,雙跳技術的掌控力讓他不由咬緊了牙關,連帶著眉頭也微蹙起來,隱隱還是可以感覺到身體肌肉的緊繃,但渾然忘我的絕對狀態之下,卻讓手速和肌肉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他知道,他達到了!他完美地達到了!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忘我地狂喜起來,而是越發凝重起來,灼熱的視線迸發出了靈魂深處的能量,將他的天賦與才能毫無保留地傾注在鼓槌之下,一切都是關於鼓點的,一切也只是關於鼓點的,他忘記了弗萊徹,也忘記了卡內基廳,僅僅只是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淋漓盡致地展示出自己的才華,與音樂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起。

    緊接著進入「大篷車」的第二個困難片段,鼓點與其他樂器交錯。

    小號、薩克斯風、鋼琴、吉他、長號等等其他樂器齊聲同時演奏一個四拍,而後由架子鼓完成一個四拍,兩個四拍不斷交錯交叉卻又踩著同樣的韻律互相呼應互相響動,將吹奏樂器的流暢性與打擊樂器的節奏性融合在一起,一點一點地將旋律推向高潮。

    安德魯的眼神越發凝聚起來,因為他需要注入更多力量,提升架子鼓鼓點的聲響與力量,只有這樣才能與整個樂隊的音量相媲美,避免整個交融過程中出現力量不平衡的狀況,進而破壞那種和諧的韻律。

    更多力量,這就意味著更多控制,他需要調動更多身體肌肉。

    雙手就如同花蝴蝶一般在草叢之中肆意紛飛,肌肉的僵硬和痠痛都已經徹底被遺忘,整個人都處於絕對放鬆也絕對緊繃的狀態,就連指尖最為細微的一根神經似乎都在大腦的控制之下,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猶豫,所有的鼓點就在靈魂深處敲響。

    安德魯甚至沒有翻閱樂譜,目光凝練地注視著眼前的架子鼓,滿頭大汗、面部潮紅的狼狽也沒有能夠帶來任何影響,反而是進入了一種絕妙的境界之中,那清澈而專注的靈魂正在變得越來越巨大、越來越恢弘,以一己之力與整個樂隊完成了共鳴。

    他觸碰到了,他終於觸碰到了那層薄薄的隔膜,如果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穿透過去,那麼他就可以窺探到完美境界的全新世界。

    不止是靈魂與樂符的融合,而且是靈魂與樂符的轉變,當靈魂的本質開始演變成為樂符的材質,拼湊出整個完整的人格,所有的節奏和韻律就全部都隱藏在了血管之中,汩汩作響,潺潺流淌。

    弗萊徹?

    他已經踩著弗萊徹的肩膀,攀登向另外一個全新的高度了,他現在已經可以駕馭樂符、駕馭節奏,而弗萊徹在他的腳邊僅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卑微存在,他正在開創屬於自己的風格與時代。如此滋味著實太過美妙,在靈魂深處發出了歡愉的呼喊,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開始舒展開來。

    他感覺不到疲倦,感覺不到緊張,感覺不到桎梏,徹徹底底放鬆下來,在樂符的海洋之中自由翱翔。這是屬於他的時刻!

    旋律和節奏交融之中一步一步推向巔峰,那激/情四射的演奏完美無缺地走向了收尾。

    演奏結束了!

    弗萊徹握緊了右拳,為這曲堪稱完美的演奏畫上了句點,即使他依舊不喜歡安德魯,甚至是深惡痛絕的,但他也必須承認,安德魯剛剛的演奏是沒有任何瑕疵的,雙跳技術的掌控以及力量輸出的控制都無可挑剔。

    但……

    鼓點依舊沒有停止。

    弗萊徹轉頭看了過去,他的笑容就這樣停頓在了嘴角,不敢置信地看著安德魯,所有的表情都凍結成冰;而其他樂隊成員們也瞠目結舌地投去了視線,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安德魯,有些錯愕,還有些慌張。

    同樣的情況再次出現了,弗萊徹已經示意結束了演奏,但鼓點依舊沒有停頓,可是前一次和這一次卻是截然不同的,沒有慌亂,沒有尷尬,沒有緊繃,那如同潺潺溪流般的鼓點還在持續不斷地進行著,渾然天成,彷彿這才是正確的演奏方式——

    指揮和樂隊成員才是出錯的那一方,現在所有視線都集中在了架子鼓的身上,這就是屬於鼓手的閃耀時刻!

    全場的舞檯燈光都緩緩熄滅,陷入了一片黑暗,但黑暗之中,鼓點依舊在沉穩而緊湊地奔騰著,視覺和觸覺消失了之後,聽覺的敏感進一步放大,那一聲聲鼓點就彷彿擊打在了耳膜之上,穿透了身體軀殼的防護,直接落在了靈魂深處。

    那種絕妙的感受讓人忍不住就閉上眼睛,盡情地享受這這片黑暗,沉浸在鼓點之中浮浮沉沉地徜徉著。音樂的曼妙和動人在這一刻被放大到了極致。

    隨後,一盞柔和的聚光燈就再次緩緩地亮起,暖洋洋地籠罩在了安德魯的身上,奶黃色的光暈圍繞在架子鼓周圍,具有穿透力的鼓點密集而澎湃地宣洩而下,似乎就連光芒和聲響都畫作了空氣般的流水瀑布,滔滔不絕地流淌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張了開來。

    享受,這才是真正的享受。

    每一位觀眾的視線都牢牢地落在了安德魯身上,就連弗萊徹也不例外。

    可是,安德魯已經進入了心無旁騖的狀態,根本沒有意識到現場的變化,只是全心全意地進入鼓點的世界裡,將自己的技術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

    過渡階段的鼓點依舊展現出了超高難度的技巧,將「大篷車」的尾勁和餘韻慢慢地推向另外一個高/潮,全場觀眾的心臟就這樣慢慢地提升起來,死死地卡在嗓子眼裡,連帶著身體都忍不住坐直了起來,彷彿肉眼可見所有人的身高都「長高」了一些,灼灼目光正在變得越來越湧動越來越狂熱。

    現在反而是弗萊徹慌亂了,他快步走了上前,一臉驚愕和慌亂地揚聲詢問到,「安德魯,你在幹什麼?」

    安德魯沒有抬頭,只是提高了聲音,「等我提示。」

    現在,主動權已經在悄然之中完成了交替,不是安德魯等待弗萊徹的提示,而是弗萊徹等待安德魯的提示。弒/父,正在上演。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0 20:32
大戲骨 1434 細節偏差


    「等我提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是居高臨下的發號施令,也不是洋洋得意的掌控主動,而是平淡無奇地完成溝通,洋溢其中的自信與沉穩、強勢與鎮定,徹徹底底地扭轉了控制與反控制的局面,絲毫看不到波瀾的漣漪,卻已經世界顛倒。

    弗萊徹陷入了震驚之中,呆若木雞地看著安德魯,渾然忘我的安德魯,外界所有的干擾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包括他自己,他的壓迫他的督促他的狠辣他的強硬他的咄咄逼人,全部的全部都已經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安德魯和他的架子鼓。

    弗萊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眼神深處流露出了一次錯愕和惶恐,下意識地就想要否認,那種恐懼感正在吞噬著他的信心與氣勢,節節敗退的殘局讓他試圖重新振作,再次搶回主動權和控制權,再次佔據上風。

    他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他才是那個控制全場的!他才是那個成竹在胸的!

    ……難道不是嗎?

    緩緩地站直身體,弗萊徹試圖重新站在制高點,以高度的落差製造出氣勢和氣場的鎮壓,但他的瞳孔之中卻洩露出了不確定的顫抖,那準確有力的鼓點一步一步地摧毀著他的最後防線,內心的堅不可摧正在鬆動著,開始龜裂,開始崩潰,儘管身高具有絕對優勢,但他卻已經完全壓不住眼前這個巨人了。

    一對一的正面交鋒之中,弗萊徹第一次感受到了力不從心,那種潰敗的殘暴正在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嘴角的躊躇和顫抖洩露了他的膽怯和懦弱。他……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安德魯茁壯成長的身影,光影投射下來的影子,似乎正在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一般,讓他抬頭仰視。

    強勢與被動的位置,貓和老鼠的遊戲,現在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兩個人完成了對位交換。

    現在,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了安德魯的手中。

    那麼,下一步呢?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弗萊徹的目光就頹敗了下來,他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安德魯,但隨即,他就明白了過來,他正在見證著下一個查理-帕克的誕生,他正在引導著下一個巴迪-瑞奇的問世,那種狂喜再次在眼底深處冉冉升起。

    弗萊徹退後了兩步,臉孔重新綻放出了光芒,抬起右手,示意整支樂隊準備好,然後,視線就齊刷刷地投向了安德魯,等待著安德魯的「提示」。

    安德魯感覺到了,他感覺到了自己正在衝破隔膜、衝破束縛。

    肌肉似乎正在緊繃起來,神經似乎正在緊繃起來,力量似乎正在緊繃起來,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鼓點擊打過後,安德魯終於站在了完美邊緣,那最後的束縛正在捆綁著他的四肢,但這一次,安德魯卻沒有膽怯更沒有妥協,擊打,擊打,持續擊打,忘我的擊打之中,汗水和血水再次開始飛濺。

    ……

    達米恩處於左右為難的狀態,藍禮的狀態,依舊完美,甚至無可挑剔,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安德魯的氣場正在節節攀升,眼看著就要完成突破了;但西蒙斯的表演,相去甚遠,整個表演的內容和力量都嚴重不足,整場戲出現了明顯失衡的狀況,完全打破了預期效果。

    他到底應該中斷拍攝呢?還是應該視而不見呢?

    猶豫再三,達米恩還是硬著頭皮喊了「卡」。

    舞台之上,藍禮的演奏還在繼續,那種著魔的狀態灌注了一種純粹而極致的魅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但藍禮並沒有失去控制,演奏僅僅再持續了片刻,隨後就停止了下來,抬起頭朝著導演投去了視線。

    整個片場所有工作人員以及群眾演員也都紛紛投來了視線今天的群眾演員大部分都是茱莉亞音樂學院裡的學生,有的因為仰慕藍禮而來,有的則因為聽說這是一部關於爵士樂隊的電影而專程前來。

    灼熱的視線全部集中在了達米恩的身上,他頓時感覺壓力山大。

    達米恩倒是不擔心中斷了拍攝,問題在於,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做出調整,他只是感覺到了西蒙斯的表演出問題了,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麼,他等於是莫名其妙地中斷了拍攝,打斷了藍禮的表演節奏,這算不算是……得不償失?

    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達米恩只能硬著頭皮走上了舞台,站在了藍禮身邊,將西蒙斯召喚了過來,斟酌著自己的話語,「我覺得剛才的表演情緒不到位,整個鏡頭的平衡感似乎被打破了,你的表演需要作出調整。」

    最後一句話是注視著西蒙斯說的。

    西蒙斯乾脆地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沒有問題。那麼,如何調整呢?」

    達米恩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得尷尬起來,摸了摸自己那亂糟糟的山羊鬍,試圖尋找更加準確的形容語句,但還是失敗了,最後只能坦率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但隨即又有些窘迫,不由開口辯解到,「我是導演,不是演員,我只知道,感覺不對了。」

    西蒙斯攤開雙手,連連點頭表示不敢有異議。

    藍禮也點頭表示同意,「這是導演的權利。」

    如此回應反而是讓達米恩的臉頰微微發燙起來,越發不知所措起來,只能詳細地解釋到,「我的意思是,西蒙斯的表演總是顯得太……顯得力量不夠。在藍禮的表演之中,可以感受到力量,也可以感受到層次,但西蒙斯缺少了這樣的感覺,以至於整場戲都感覺不平衡,所有的視線與焦點都朝著藍禮身上聚集,這沒有辦法達到我們預期的效果。」

    這場戲對於整部電影的主旨昇華是至關重要的。曾經有影評人說過,一個優秀的結尾可以拯救一部平庸的電影,還可以讓一部優秀電影變成經典,比利-懷爾德的電影就是最佳典範。如此形容也許有些誇張,但不可否認的是,結尾的重要性確實是不可取代的。

    「爆裂鼓手」的結尾這場戲裡,首先,安德魯必須完成最後的弒/父,安德魯與弗萊徹的關係徹底完成轉換,並且蛻變成為進階版的弗萊徹,繼而完成整個靈魂的轉變,這也將弗萊徹關於藝術的教學理念詮釋到了極致。

    其次,安德魯必須完成藝術層面的突破,真正地擺脫了自己的桎梏,演繹詮釋出了登峰造極的鼓點,這也讓他具備了成為下一個查理-帕克的潛質,進而將疑問留給觀眾:

    如果一個人具備了成為名垂千古的頂級藝術家的潛力,卻必須通過千錘百煉的洗禮和淬煉,甚至是扭曲自己的靈魂,才能到達巔峰,那麼這到底是不是值得的?

    這兩層深意也是達米恩和藍禮完成溝通之後,對整部電影進行的提煉和拔高。沒有如此深意的話,「爆裂鼓手」只能說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卻遠遠說不上優秀乃至於更多;但賦予了值得回味的深意之後,電影也就將具備了更上一層樓的可能。

    但這些所有的立意和想法,全部都必須通過演員的表演來完成,藍禮和西蒙斯也就肩負了重大的壓力。

    達米恩講解完畢之後,西蒙斯依舊是一頭霧水,因為導演的描述都是虛無縹緲的,沒有參照依據也沒有遵循線索,他根本無從入手。

    看著西蒙斯的困惑,達米恩不由有些著急起來。

    還是藍禮率先醒悟了過來,「你還沒有和jk說,是吧?」

    「說什麼?」達米恩不解。

    西蒙斯也不解。

    藍禮輕笑了一下,沒有解釋,而是轉移了話題,「我們先看看錄像回放吧。這樣空口解釋,著實太難以描述了,也許,觀看了回放之後,我們就有所瞭解了。」

    達米恩點頭表示了贊同;但西蒙斯依舊細細地看著藍禮

    眼前的藍禮戲裡戲外都是不同的。

    過去這段時間的藍禮是內斂而沉默的,彷彿沾染了安德魯的氣質;但今天,藍禮卻是自信而沉著的,那種光芒一點一點釋放出來,可以明顯感覺到整個人的氣場慢慢綻放的過程,就好像一個人原本是駝背,但現在卻挺直了腰桿、打開了肩膀,那種氣勢與狀態都是截然不同的。

    之前還沒有特別的感受,似乎藍禮就是藍禮;可是今天這種變化卻彰顯出差異來,再次回想劇組第一天碰面的時候,那種翻天覆地的差別就能夠感受到藍禮的表演力量了,潤物細無聲之間就帶來了鮮明的變化。

    西蒙斯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當然,剛剛的表演也是如此,藍禮氣場全開之後,西蒙斯可以隱隱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指引,說不清道不明,卻在表演過程中帶來不同的感受,許多情感與情緒的細節都是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彷彿不需要刻意揣測刻意表演一般。

    但西蒙斯自己也可以感受到拼圖的缺失,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隱隱品味出,藍禮的表演還有更多東西,他卻沒有能夠撥開迷霧,窺探全貌。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也一定程度上打亂了他的表演節奏。

    老實說,達米恩中斷了拍攝,其實西蒙斯自己是鬆了一口氣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0 20:32
大戲骨 1435 循循善誘


    劇組暫停拍攝,達米恩、藍禮和西蒙斯三個人圍繞在監視器面前,開始觀看回放。

    整個艾莉絲-塔利廳之中隱隱有些騷動,儘管這場戲的內容是特指在卡內基廳,但一年四季全年爆滿的卡內基廳是拒絕向任何劇組租借的,除非能夠提前一年預約,否則臨時打亂行程,這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情,所以劇組選擇了在茱莉亞音樂學院的艾莉絲-塔利廳之中拍攝。

    此時,所有人都正在息息索索地交談著,不僅是群眾演員們,還有工作人員們,所有人都正在交換著自己的意見,剛才這場戲隱隱可以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衝破束縛、掙脫而出,卻始終沒有能夠成功,但又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具體細節,這也使得大家的討論熱情越發高漲起來。

    這已經是第四遍回放了。

    其實他們集中觀看的就是約莫兩分鐘到兩分三十秒的一段內容,來來回回地更換角度和機位反覆觀看,試圖尋找出其中的脈絡

    演員和導演的腦袋回路、思考方式都是不一樣的,導演們可以立刻把所有畫面在腦海裡完成剪輯,成為最終的電影成品,但演員們只能看到畫面中的表演張力,所以在更換機位的時候,不同畫面中間的聯繫與故事的脈絡是存在一定割裂的。

    西蒙斯依舊是滿頭霧水,腦門之上的問號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更多了,自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就如同掉入了一個迷宮,岔道越來越多,最終就徹底迷失了。

    達米恩自己也在細細地琢磨著,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具體是哪個部分,他用右手支撐著下巴,不斷地咬著嘴巴之上的死皮,一不小心就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血腥味就這樣瀰漫了開來,但他卻毫不在乎,用牙齒輕輕地咬著唇瓣,繼續深思。

    「這兒,可以把這兒再重新回放一下嗎?」藍禮出聲了。

    難道是取得突破了?西蒙斯和達米恩同時朝著藍禮投去了視線,但藍禮卻沒有回頭,只是微蹙起了眉頭,注視著監視器的屏幕。

    「等我提示。」

    這就是藍禮示意回放的片段。弗萊徹的指揮已經結束了,但安德魯還在擊打鼓點,於是弗萊徹上前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就是安德魯的回答,隨後的一個小片段。

    畫面之上,弗萊徹正在後退,遲疑之中就流露出了瞭然的神色,然後來到了指揮架後面,重新指揮樂隊等待著安德魯的指示。

    這一小段,藍禮反反覆覆地觀看了三遍,然後就揚聲說道,「你們感覺到了嗎?」

    「什麼?」達米恩和西蒙斯都一臉困惑地看向了藍禮,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藍禮只能解釋到,「弗萊徹放棄得太快了。」

    「什麼?」西蒙斯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疑惑,依舊不明白;但這一次達米恩沒有開口,而是細細地琢磨了起來。

    藍禮耐心地說道,「弗萊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絕對強勢絕對霸道絕對權威!他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地位,即使能夠達到他的標準也不行,因為他堅信著,自己正在尋找著下一個查理-帕克,而在任何鼓手成為查理-帕克之前,沒有人能夠挑戰他。」

    「但……但如果安德魯就是下一個查理-帕克呢?」西蒙斯理解藍禮的意思,緊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在安德魯的演奏之中察覺到了天賦和才華,於是,他認為安德魯可以成為查理-帕克,這才選擇了後退,開始聽從安德魯的指揮。」

    「是的,這是最終轉變的原因;但過程卻不能如此之快。」藍禮接著解釋到,「讓我們這樣看,一位統治王國多年的國王,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需要退位,一方面,他期待著能夠看到一位優秀繼承者的出現;但另一方面,他卻恐懼讓出自己的權力,然後就被繼承者所超越,在如此情況下,可能發生什麼?」

    「打壓繼承者。」西蒙斯立刻就開口說道,「他肯定會以磨煉繼承者的名義,花費各式各樣的手段打壓繼承者,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絕對權威,沒有人能夠輕易挑戰,除非是他主動交出權力,否則沒有人能夠逼迫他。」

    這樣的情況,在歷史長河裡數不勝數,不需要尋找神話,現實世界裡就已經夠多了。權力能夠讓人變得盲目,其實就是這個意思,就連生命都變得微不足道,更何況只是親情、愛情以及友情這樣的「廉價品」呢?幾乎沒有人能夠例外。

    藍禮點點頭,「是的,就是這個意思。如果繼承者不夠堅韌,那麼就崩潰了;但如果繼承者足夠強勢,他可能就會不斷積蓄自己的力量,耐心地等待機會,然後……」然後推翻年邁的國王,自己登上王座,接掌王國。

    「弒/父。」西蒙斯脫口而出,眼睛不由一亮,腦海裡的所有思緒都點亮起來。

    進入劇組的第一天,藍禮和達米恩就對電影的主題核心進行了深入探討和挖掘,但他們始終不曾告訴西蒙,而是通過拍攝的推進和深入,一點一點地將這種權力與氣勢的轉換傳達出去,就如同在西蒙斯的心底埋下一顆種子,等待著恰當的時機,生根發芽。

    但是,從剛剛這場戲來看,西蒙斯的觸感還是稍稍欠缺了一些。

    事實上,西蒙斯在「爆裂鼓手」之中犀利而冷血的表演質感,很大程度是來源於角色本身的設定與魅力,他所賦予角色的內容相對有限,這並不是否認西蒙斯的表演實力,只是西蒙斯的表演天賦還是相對有限,遇到了合適的角色,於是就綻放出萬丈光芒;但利用自己的能力與才華來挖掘角色,他還是有所欠缺的。

    在「爆裂鼓手」之後,西蒙斯出演了不少作品,但整體來說都沒有能夠引起太多波瀾,他依舊是那個好萊塢的臉熟配角,演出機會增多了,卻只是更多侷限在了商業電影中。這就是最好的佐證。

    當然,部分原因也是來自於藍禮的表演。

    因為藍禮的所有表演細節都通過架子鼓來呈現,視線交流以及台詞對話的空間著實有限,鏡頭可以捕捉到那些細節;但對於對手戲演員來說,判斷難度無疑是更加明顯的,某種程度來說,這種交流紐帶的錯位,也限制了西蒙斯的靈感。

    現在,經過藍禮的引導和點播,西蒙斯頓時就恍然大悟了過來,就彷彿拼圖之中最關鍵的一塊亮了出來之後,整個藍圖也就無比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藍禮再次給予了肯定,「那麼,國王會選擇怎麼做呢?」

    對於國王來說,即使他知道自己正在衰老,即使他知道繼承者可以成就偉大,即使他知道改朝換代在所難免,但他依舊無法立刻放手,他會在最後時刻放手一搏,哪怕結局已經注定了,但國王是依舊不會繳械投降的,至少不會如此輕易。

    國王,在退位之前,他依舊擁有國王的驕傲。在此刻,他不是父親或者長者,而是一個最高權力的掌控者。

    剛剛這一段表演之中,弗萊徹就放棄得太快了。

    雖然說弗萊徹一直期待著自己能夠挖掘出下一個查理-帕克,但前提是,弗萊徹和安德魯已經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兩個人了,這一次表演乾脆就是一個陷阱,弗萊徹要徹底摧毀安德魯的陷阱,現在安德魯突然擺脫了束縛,反而推翻了弗萊徹的強勢,那麼,弗萊徹應該怎麼辦?

    弗萊徹依舊在掙扎依舊在否認依舊在抗爭,一直到最後認命,他才舉手投降,成為了安德魯成就偉大的墊腳石。

    這一點點心態的改變,恰恰是整場戲力量不均衡的關鍵因素:藍禮的表演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將安德魯破繭成蝶的過程完整地展現了出來,他在這裡完成了弒/父的蓄力;但弗萊徹的表演卻缺少了關鍵部分,簡單粗暴,進而導致了表演內容和角色關係都陷入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窠臼之中。

    西蒙斯緊接著就提問到,「那麼,我應該什麼時候放棄呢?這短短的幾秒時間裡,情緒的起承轉合是不是太過飽滿了?反而容易影響整場戲的節奏?如果我太過刻意,這是不是也可能會破壞表演的節奏?」

    也許西蒙斯不是一個天才,但他確實是最適合弗萊徹的演員選擇。對於弗萊徹的獨到理解,西蒙斯有著自己的解讀,無數思緒在腦海之中的打轉,他很快就捕捉到了問題的關鍵

    在這場戲之中,太多了,累贅;太少了,缺陷。太過了,浮誇;太收了,不足。更重要的是,在短短的鏡頭畫面之中,他需要呈現出來的內容太多了。因為整個戲份重量都在安德魯身上,藍禮反而是擁有充足的時間來完成表演,但西蒙斯呢?

    「順其自然。」達米恩打斷了交談,作為旁觀者,他的感觀此時就變得立體了起來,能夠看到當事人所捕捉不到的信息,「你可以注意藍禮的表演,其實藍禮的表演細節是非常有層次的,一點一點地引導過來,你可以明顯感覺到即將突破的那些掙扎與對抗。」

    「我就個人認為,弗萊徹一開始還是想要打壓或者對抗的,但安德魯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出色,漸漸地……」達米恩說著說著,西蒙斯的眼睛就明亮了起來,「我明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0 20:32
1436 循序漸進


    「我明白了!」

    西蒙斯終於找到了拼圖的最關鍵的一塊,整個藍圖就如同撥開雲霧一般,腦海之中快速回想起了剛才整場戲的來龍去脈,終於恍然大悟,整張臉都明亮了起來絲毫不像是弗萊徹,倒像是一個老頑童。

    「如果力量相近,那麼還可以放手一搏,國王和繼承者都是如此;但力量差距太大,即使不想放棄也只能放棄,此時選擇放棄反而是明智的決定,國王應該具備了這樣的睿智。弗萊徹也是如此,他意識到了,自己本來就是渴望打造出下一個查理-帕克的,哪怕是不折手段,現在安德魯選擇了不折手段,那又怎麼樣?因為他已經成功了!」

    「所以,弗萊徹想著,自己為什麼不成為安德魯成就偉大的一部分呢?無論是領路人還是墊腳石,他也成為了偉大的組成部分,這對於資質平庸的弗萊徹來說,恰恰也是他的夢想。他不在乎過程,他只在乎結果。」

    西蒙斯站在原地自言自語,所有的思緒完全串聯起來之後,不僅僅是今天這場戲,過去的整個拍攝過程全部都變得清晰明了起來,他忍不住就開始連連點頭,嘟囔著一些沒有意義的音節碎片,整理著自己的表演思路。

    達米恩立刻打了一個響指表示肯定,「安德魯實現了他的夢想,弗萊徹也實現了他的夢想,這是不是意味著,這還是一個關於夢想的故事?」

    夢想?

    這是一個充滿了無數可能無數解讀的故事,但夢想恰恰是距離最遠的一種。固然,安德魯和弗萊徹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來完成自己的夢想,可是,歸根結底,這是一部關於藝術關於完美關於突破自我的故事,而不是包裹在夢想粉紅泡泡的故事。

    面對達米恩那自賣自誇的表情,藍禮和西蒙斯同時默默地轉過身,沒有理會他,然後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肩並肩地重新朝著舞台方向走了過去,留著達米恩一個人滿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誒,怎麼回事?這就要重新投入拍攝了嗎?等等,給我一點時間,我再設置兩台攝像機,剛才的角度不太對。等等!」

    「弒/父」這個情節更多是精神層面的,兩名演員之間的張力自然不可能通過肢體衝撞直白地展現出來,這也就對導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通過光線、視角、構圖等鏡頭畫面將弗萊徹和安德魯之間的化學反應展現出來,這才是真正的電影藝術。

    弗萊徹的視角是由上往下,安德魯的視角是自下而上;後來兩個人的位置顛倒過來,製造出氣勢和位置的切換。這種鏡頭的變化是最為基礎簡單的一種。

    在這之外,整體構圖的變化也是一種。

    比如說,一開始安德魯和弗萊徹面對面站立,弗萊徹背光,那麼安德魯就被籠罩在弗萊徹的影子裡;後來燈光發生變化,拉長安德魯的影子,弗萊徹的位置依舊不變,卻稍稍將鏡頭拉後,製造出安德魯影子如同巨人一般投影在背後牆面上,俯視弗萊徹的錯覺。

    這種通過畫面構圖所製造出的心理變化,正是電影被成為「導演的藝術」的原因。

    為了設置攝像機,達米恩和攝影師足足忙碌了將近半個小時,耽誤了不少時間,以至於重新投入拍攝的時候,兩名演員都必須重新尋找節奏。主要還是因為剛才這場戲的整個情緒與節奏是一氣呵成的,突然中間切斷了,卻不能立刻銜接起來,還是需要從頭開始。

    ……

    艾莉絲-塔特廳之中再次迴旋起了鼓點之聲。

    那綿密而有力、均勻而熱情的鼓點彷彿正在宣洩著胸腔之中聚集的沉悶之氣一般,將安德魯的煩悶與苦澀一點一點地打通,恍惚之間,他整個人就這樣悄然融入了鼓點之中,那些鼓點就能夠清晰地展現出靈魂的變化

    他正在挺直腰桿,一點一點地成為頂天立地的巨人。

    弗萊徹已經徹底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安德魯,微微彎腰,貼近了架子鼓,揚聲詢問到,「安德魯,你他/媽/在幹什麼?」

    「等我提示。」安德魯抬起頭來,目光平行地注視著弗萊徹,雲淡風輕地做出了回應。

    不僅僅是話語,還有眼神,全方位地展現出了狀態和位置的變化。

    強勢與弱勢,掌控與服從,這兩種對立的情緒正在悄然扭轉位置,焦急的弗萊徹反而是淪為下風,而淡定的安德魯則佔據主動,除非弗萊徹現在能夠不管不顧地強硬打斷安德魯的演奏,那麼他就處於絕對被動的局面。

    弗萊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緩緩地、緩緩地站直了身體,匪夷所思地注視著安德魯,在那蓬勃的朝氣和洶湧的生機面前,他有些節節敗退,因為那股全神貫注、心無旁騖的強大衝擊力讓他的暴躁和憤怒根本無從入手。

    不自覺地,弗萊徹就挺直了腰桿,竭盡全力地保持著自己居高臨下的勢頭,耷拉著眼皮,俯瞰著安德魯,就如同一貫以來的行為舉止般;但現在,這一種距離感的錯位所帶來的優勢卻正在慢慢減弱,弗萊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虛和慌張。

    那種雙腳沒底的懸空感,讓弗萊徹有種徹底爆發的衝動。

    但,他不能。這是他提前佈置的陷阱,讓安德魯自投羅網的陷阱;如果現在他選擇了爆發,那麼他就等於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能放棄,他絕對不能放棄,現在勝負還依舊沒有得出結論,不是嗎?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弗萊徹突然就再次想起了四百擊:安德魯是絕對沒有辦法挑戰四百擊的,他是不是應該重新指揮樂隊演奏,引導著安德魯走向四百擊的懸崖峭壁邊緣?在全場觀眾面前徹底失去所有的節奏?

    弗萊徹稍稍後退了兩步,準備著指揮樂隊,再次發起難題。

    而安德魯呢?

    安德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弗萊徹的心理活動,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擊打之中,他正在敲擊著,努力地敲擊著,他可以感受到那種束縛感正在伴隨著肌肉的緊繃一點一點地將自己吞噬淹沒,練習過程中的熟悉感再次侵襲而來。

    但這一次安德魯卻絲毫沒有慌亂。

    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專心致志地盯著自己的架子鼓,左手的爵士鼓擊打暫時停止了下來,右手開始輕巧而高頻地擊打著吊嚓,他正在一點一點地提速,兩百擊!兩百四十擊!三百擊!

    那密集的擊打已經達到了自己身體的極限,安德魯的眼神越來越凝聚起來,如同一道光芒,灑落在了吊嚓之上,忽的,他就閉上了眼睛,腦海裡再次浮現出了巴迪-瑞奇擊打的鼓點旋律,下頜無意識地開始輕輕契合著那股節拍,肌肉不僅沒有緊繃,而且還緩緩鬆弛下來。

    穩住。

    穩住!

    握著鼓槌的右手穩穩當當地控制在了一個水平線上,利用手腕和指尖的力量將頻率緩緩地、緩緩地提升起來,虎口位置反而是完全放鬆了下來,指尖的控制與抖動在光影之下激盪出一陣陣灰塵的飛舞,漸漸就激盪出一片幻影來,幾乎就要捕捉不到手指的具體位置了。

    在這一刻,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安德魯和他的架子鼓。

    站在側台的吉姆-內曼驚呆了,不敢置信地注視著奶黃色光暈之中的安德魯,即使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即使他對架子鼓和爵士樂沒有任何好感,但此時此刻,他也可以感受到那股密集鼓點所帶來的震撼,表情不由自主地就慢慢舒展了開來,目瞪口呆地投去了視線。

    站在前方的弗萊徹也驚呆了,嘴巴不由微微地張開來,試圖說些什麼,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時此刻都是蒼白無力的,他忽然意識到,也許可能大概安德魯是真的具有天賦的,而且還是遠遠超出他想像的天賦,現在正在一點一點地綻放出萬丈光芒。

    弗萊徹的目光開始掙紮起來,就好像腦海之中的魔鬼與天使正在拉鋸戰一般,一邊他想要就此放棄,繳械投降;另一邊他又想要掙扎反抗,重建權威,那股錯綜複雜的心緒正在內心深處激烈翻湧著,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安德魯,沒有辦法後退,卻也沒有辦法前進。

    節奏,開始提速了。

    嚓聲的明亮和清脆在鼓槌的擊打之中漸漸開始變得加重起來,一點點,再一點點,又一點點,安德魯整個人似乎已經進入了忘我狀態,臉部肌肉正在慢慢地收緊,但身體肌肉卻正在慢慢地放鬆,從肩膀到手臂的線條呈現出一個緊繃卻不緊張的狀態,細節控制力變得越來越清晰

    三百擊。四百擊。

    那是……那是完美的四百擊,無可挑剔的四百擊,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而且,力量還在一點一點地提升,似乎完完全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臂與手掌,均勻而穩定的力量輸出讓那些源源不斷流淌出來的節奏變得飽滿而洪亮,狠狠地、重重地擊打在每一位聽眾的心臟之上。

    聽,那就是靈魂正在鼓動的聲音:咚咚,咚咚。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2 15:27
第1437章 登峰造極

    四百擊。

    安德魯終於達到了完美的四百擊,他整個人就如同蓄勢待發的火山,磅礴而澎湃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源源不斷地爆發出來,密集的鼓點如同疾風驟雨一般在整個演奏大廳之中浩浩蕩蕩地激盪開來,一張張臉孔之上都流露出了專注而投入的光彩。

    但,這依舊不是結束。

    手速達到四百擊之後,那股洶湧的力量依舊在持續不斷地噴發著,於是,暴風雨之後又迎來了颶風式的狂飆,力量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吊嚓的聲響也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清脆,緊接著,安德魯就進入了全面爆發的階段:

    左手。右手。右腳。

    一整套架子鼓都開始奏響了起來,每一個部分都已經被發揮到了極致,鼓點與嚓響如同海嘯一般席捲而至,互相交叉互相激盪,彼此聯繫卻又彼此獨立,轟轟烈烈地不斷迴旋著,始終保持著四百擊的巔峰狀態,就連雨打沙灘都不足以形容此時此刻的靈魂洗禮。

    洗禮。

    這就是最恰當的詞彙,整個人完完全全沐浴在那密不透風的鼓點之中,耳膜、心臟、血管和皮膚全部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強烈的擊打穿透過來,正在一點一點滲透到靈魂深處,彷彿夏日風暴一般,夾雜著水腥氣、土腥味和狂風暴雨撲面而來,張大了嘴巴,渾身毛孔都已經打開,卻依舊無法呼吸。

    弗萊徹張開了嘴巴,就這樣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安德魯做到了。他不僅達到了四百擊,他還駕馭了四百擊,那傾瀉而下的鼓點真正地將架子鼓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天賦與才華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技驚四座!

    他看到了查理-帕克,他也看到了巴迪-瑞奇。儘管現在還不夠成熟,但那股蓬勃的生機和朝氣卻賦予了鼓點更多的靈性,原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完美,這就是所謂的巔峰,這就是所謂的登峰造極!

    弗萊徹內心所有的掙扎與困頓都漸漸平復了下來,徹底煙消雲散,肩膀就這樣微微地耷拉了下來,隱隱透露出一抹沮喪和頹敗。整個人都有些木然。

    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安德魯已經徹底擺脫了韁繩、脫離了束縛,他再也無法控制住他了。相反過來,他正在見證著一顆明日之星的冉冉升起,他正在引導著一段傳奇的開端,他正在參與著一段歷史的創造。

    當國王退位,將自己的王座讓給繼承者,而他也就將成為一段歷史的終點和起點。

    弗萊徹重新緩緩地挺直了腰桿,那些悲傷和苦澀全部都被暫時放到了一旁,喜悅和癲狂再次充盈著胸膛,也許,這就是他整個職業生涯裡最高光的時刻,來來去去的學生之中,他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個“查理-帕克”。

    這就是完美!

    狂喜之中,弗萊徹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唯恐自己的一舉一動就要打亂安德魯的鼓點節奏,他認認真真地觀察著安德魯,然後就看到安德魯的左手鼓槌施加的力量稍稍超出了控制範圍,連續的密集敲擊之後再突來附加了一記重拳,左側吊嚓就乾脆直接歪了。

    忘乎所以,以至於稍稍失控。現在的安德魯已經進入了全新的境界。

    弗萊徹彎曲著自己的膝蓋,讓自己的身軀消失在安德魯的視線範圍之內,輕手輕腳地快步迎了上前,重新將吊嚓擺好,然後就這樣愣愣地注視著安德魯,就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的弧度開始上揚起來。

    安德魯依舊在專心致志地擊打著,肌肉之中的痠痛和炸裂感似乎再次開始傳來,但這一次卻不是天賦所限,而是鼓手的極致,再持續提速持續發力下去,可能雙手就要徹底毀掉了,他抬起了下頜,迎向了弗萊徹的目光。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熠熠生輝,沒有居高臨下的耀武揚威,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傲慢自得,而是倒影著現場金色光暈的波瀾,那股純粹而專注的神采正在迸發出一股渾然天成的強大自信,完完全全地接管了全場。

    只是,眼底深處依舊還帶著年輕人的稚嫩和青澀,經驗的欠缺在此時就凸顯了出來。

    弗萊徹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一臉專注,抬起了右手,輕輕地、輕輕地開始下壓,示意安德魯將節奏慢慢地放緩下來,同時收斂著下頜,眼神裡流露出了讚賞和認同,那些坎坷和尖銳似乎已經消弭在無形之中。

    安德魯的鼓點開始放緩了,力量和速度都張弛有度地開始降低頻率,整個人輕輕地吐出了一口長氣,但擊鼓的架勢依舊沒有鬆懈下來,整個人開始保持了完好的基礎姿勢,鼓點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平靜下來,就如同最後一縷殘陽一般,徐徐地消失在海天交接之處。

    弗萊徹臉上浮現出了笑容,輕輕頜首點頭,右手還在微微地往下壓,對於安德魯的控制再次表示了讚賞。

    “咚咚咚咚咚咚咚。”

    安德魯的兩支鼓槌都正在擊打著爵士鼓,那明亮的鼓聲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減弱的過程。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

    聲音和節奏都緩緩地在空氣之中消散,似乎就連鼓面都已經停止了震動,只剩下滾燙的汗水在皮膚表面流淌著,氤氳出了一抹桑拿室的蒸汽和繚繞,力量終於鬆懈了下來,肌肉也終於放鬆了下來,但安德魯和弗萊徹卻依舊沒有丟失注意力,視線餘光的交錯之間,兩個人還是保持了高度集中。

    “咚……”

    當鼓點幾乎就要消失的時候,就如同遺留在浩瀚海面之上的最後一縷光暈,弗萊徹的右手一個翻掌,手心朝上,然後開始收攏指尖,慢慢地示意著安德魯再次把鼓點重新提升起來,那沉穩有力的鼓點如同炎熱盛夏跳躍進入碧海藍天之中般,涼爽而通透,穿雲裂石般的力量凝固成為一束聲響,穩穩地激盪著一圈一圈光暈。

    弗萊徹同時也抬起了左手,示意鼓點多一點、再多一點,節奏快一點、再快一點,還有力量強一點、再強一點。

    僅僅只是兩個八拍之中,安德魯的雙手就再次將鼓點推向了巔峰,重新進入了四百擊的世界之中,沒有任何阻礙。

    在那滔滔不絕的狂暴鼓點之中,先是底鼓的沉悶聲響,而後是吊嚓的清脆聲響,再是踩鑔的明亮聲響,整個擊打如同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讓每一位聽眾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之中的心臟正在猛烈跳動的節奏。

    不由自主地,每一個人都挺直了腰桿、打開了雙肩、伸長了脖子,那股冉冉升起的亢奮就如同一縷殘留的光芒一般,只是,那一縷光芒不是殘陽,而是晨曦,一點一點地明亮起來,撕裂了黑夜的籠罩和束縛,撕開了夜幕的封鎖和沉悶,然後剎那間……所有光芒傾瀉而下,整個世界就這樣明亮了起來。

    那種興奮和激動,那種雀躍和躁動,在血液之中瘋狂地奔騰起來。

    安德魯的眼神依舊帶著那股專注而投入的明亮,臉部肌肉和肩膀肌肉都已經緊繃起來,但表情卻顯得格外放鬆與享受,似乎已經在鼓點之中開始徜徉與翱翔,然後就可以看到那雙眸子深處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甚至就連聚光燈都開始黯然失色。

    他的虎口和指尖再次開始裂開了。

    一點一點的血水和一點一點的汗水灑落下來,在鼓面和嚓面之上跳動著,如同在荷葉之上滾動的晶瑩水珠,妙不可言,折射出了金色陽光的不同光暈,一縷一縷地綻放開來,所有的所有全部都落在了安德魯的眼底。

    喜悅,正在汩汩沸騰著。

    他觸碰到了,他終於真正地觸碰到了,並且張開雙臂盡情擁抱,這就是他所渴望達到的境界,這就是弗萊徹苦苦追尋的境界,這就是查理-帕克和巴迪-瑞奇所擁有的境界,現在,他終於達到了,那種暢快和舒爽、那種肆意和享受,讓整個世界都煥發出了截然不同的繽紛色彩。

    這,就是完美。

    哪怕是靈魂撕裂,哪怕是世界崩壞,哪怕是宇宙毀滅,他都已經滿不在乎了,因為這一刻,他擁有了完美。

    嘴角的笑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上揚起來,如同在金色世界之中綻放的黑色蓮花,血腥和火焰正在縈繞著,似乎正在燃燒著生命力,但他卻不在乎,而是完全沉浸其中。

    突然,鼓點就這樣停住了。

    達到了巔峰之後,重重地一次雙擊,所有的聲響就這樣戛然而止,安德魯注視著弗萊徹,弗萊徹注視著安德魯,兩個人的視線就這樣靜靜地在空氣之中湧動著,沒有語言,也沒有交流,甚至沒有動作,但僅僅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了,在彼此的瞳孔深處,他們都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圓滿。

    是的,圓滿。

    即使現在就死亡也毫無遺憾的圓滿。

    弗萊徹的嘴角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甜蜜笑容,而安德魯的瞳孔則綻放出了無與倫比的璀璨光芒,一個呼吸,一個停頓,一個眼神,還有……一個笑容,然後共鳴就這樣在腦海之中開始轟鳴起來,最後,弗萊徹重重地落下雙手,整支樂隊的演奏都迸發了出來,同時響起的還有安德魯那暴雨將至的鼓點。

    轟隆隆。轟隆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2 15:27
第1438章 全新境界

    “……”

    鴉雀無聲,整個艾莉絲-塔利廳之中都感受不到絲毫聲響,更為準確來說,應該是目瞪口呆,現場的所有觀眾都完完全全反應不過來,靜靜地注視著舞台之上的藍禮和西蒙斯,徹底沉浸在剛剛的表演之中,就連脫臼的下巴似乎也已經合不攏了,只能呆愣在原地,享受著靈魂洗禮的快/感。

    因為藍禮和西蒙斯的對手戲,兩位演員火花四射的表演碰撞出了濃郁的化學反應,充斥著整個舞台,與爵士樂隊的演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真正地將指揮與樂手之間那種又對立又合作的矛盾張力展現了出來。

    還因為藍禮入魂入魔的演出,不僅僅是詮釋出了樂手突破與蛻變的整個進階過程,而且還演繹出了樂手追求完美的瘋狂與暴戾,蠻不講理地衝撞過來,整個演奏廳之中都可以感受到那股令人心跳紊亂的變化。

    更因為藍禮匪夷所思的架子鼓演奏。

    四百擊?

    當然沒有!

    藍禮僅僅學習了區區不到兩個月時間,四百擊依舊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超高難度,但藍禮卻奉獻了三百二十擊。穩定輸出的三百二十擊!

    即使對於專業鼓手來說,這也不是一個輕輕鬆鬆就能夠掌控的擊打節奏,可是,表演之中,藍禮卻完美地奉獻了三百二十擊。

    均勻、果敢、飽滿、躍動、充沛,鼓點的力量與節奏控制完全達到了優秀以上的水準;更重要的是,隱藏在旋律之中的那種湧動情緒,如此洶湧又如此澎湃,賦予了鼓點全新的生命力,彷彿在耳邊勾勒出了五線譜的金色樂符。才華橫溢、天賦出眾、精彩絕倫!

    換而言之,剛才表演過程中,藍禮與專業樂手們的演奏確實是出彩的,不是什麼荒腔走板,更不是什麼曲不成調,那激動人心的旋律與表演天衣無縫地銜接在一起,真正地讓觀眾們享受了一場視聽盛宴。

    即使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此時此刻依舊不敢相信這一切真實地發生著,如此完美、如此精彩,卻又……如此駭人!

    那麼,舞台之上完成表演的,到底是藍禮-霍爾,還是安德魯-內曼?

    當演奏結束之後,這個想法突然就躥進了腦袋之中,如同滴墨落入了清水之中,剛剛開始並不明顯,卻開始一點一點擴散開來,最後就徹底渾濁了所有清澈,腦海裡的思緒就這樣開始混淆了起來,重新細細品味那一段“大篷車”的演奏,就開始忍不住打起了冷顫,一個接著一個——

    因為他們分辨不出來。完完全全分辨不出來。

    不僅僅是戲裡戲外,即使是攝像機鏡頭停止運轉,他們也無法完成分辨,恍惚之間時空就徹底混淆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演技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們無法區分虛幻與現實,今天,在場的群眾演員和工作人員們就真實地經歷了這一切。沉默之中,人們在驚訝著,同時也在消化著,無數錯雜的思緒在腦海之中翻湧著。

    震撼之餘,更多卻是恐懼,就如同“盜夢空間”裡的做夢者一般,突然之間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身處於夢境裡,卻無法擺脫也無法清醒,然後就進入了“楚門的世界”,那種恐懼和慌亂從內心深處開始迸發開來。

    表演,真的能夠做到如此程度嗎?

    不僅僅是旁觀觀眾,對於藍禮來說也是如此。

    所有的力量與全部的熱情,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了表演和角色之中,衝破束縛、肆意宣洩、傲然綻放,將虛幻與現實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方法派演技和表現派演技的框架已經徹底拋棄在了一旁,所有的表演一氣呵成,恍惚之間,藍禮就是安德魯,但藍禮也依舊是藍禮。

    到底是以方法派來完成浸入式表演,還是以表現派來完成控制式演出,這已經不重要,因為表演又重新回到了最原始最基礎的狀態,所有的所有都信手拈來、渾然天成,將自己的能力與理解發揮到了極致,就如同安德魯重新回歸到鼓點一般,藍禮也重新回歸到了表演之上,藝術終究還是回歸到了藝術的原點,一切都那麼複雜卻又那麼簡單。

    慢慢地,虛幻和現實的界限似乎那麼清晰那麼明確,卻又似乎徹底消失不見,隱隱約約依舊可以感受得到,但束縛卻已經徹底消失,僅僅只是遵從著靈魂深處的驅使,所有的表演都變得水到渠成起來。

    他是楚嘉樹。

    他是藍禮。

    同時,他也是安德魯。

    當置身於架子鼓背後的時候,當雙手握住鼓槌的時候,當所有思緒沉浸在鼓點之中的時候,他就成為了那個少年,那個才華橫溢卻始終自卑倔強的少年,那個遭遇嚴重打擊之後徹底爆發的少年,那個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完成/弒/父/之後自我蛻變的少年。

    他就是安德魯。

    不需要刻意鑽研,也不需要刻意控制,所有一切都恰到好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在追逐藝術突破的關卡之中,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整個世界豁然開朗,似乎所有都已經改變了,又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改變。

    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表演,本來就應該是表演,以肢體、表情以及台詞來呈現出一種情緒或者狀態,這是一種本/能和天賦,每一個人在說謊的時候,就是一種表演,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之一。

    當學會了雕琢與打磨之後,當學會了鑽研與剖析之後,表演就可以進入一個全新境界,方法派與表現派的框架就提供了一個參悟與練習的脈絡,如同模板一般,指引著演員持續前進。

    最後表演再次返璞歸真,打破了方法的局面,剝離了技巧的束縛,重新回到表演的本源以及本質,以靈魂映照著角色和故事的影子,由內而外地呈現出表演的力量。

    掙脫了束縛之後,安德魯迎來了蛻變的突破,而藍禮自己也迎來了質變的進步。

    閉上眼睛,腦海裡就再次重新回味起剛剛的演奏來,藍禮自己都已經渾然忘我,完全忘記了控制與釋放,似乎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呈現了出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完成了多少擊,只是達到了自己現有能力的極限,將“大篷車”的曲譜行雲流水地演奏了出來。

    如果現在再讓藍禮演奏一次,他肯定要破綻百出,那種狀態似乎就這樣消失了。藍禮依舊可以感受到,但安德魯卻不是一個簡單輕鬆的角色,所有的投入與演繹都需要消耗無數心神,即使他現在還是可以做到,卻不見得能夠完美複製黏貼——

    每一次的表演都必然有所不同。

    這種感覺,著實太過奇妙。

    舉重若輕,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藍禮現在終於有了深刻的體會,他明明可以察覺到,自己對於角色的理解、對於表演的控制、對於演技的詮釋都有了全新的突破和進步,但整個人卻顯得身輕如燕,完全沒有以前那種沉重或者壓抑之感,也沒有量變完成質變之後的酣暢淋漓,就好像……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但藍禮知道,事情終究還是不一樣了。說不清道不明,卻百分百地確定,就是不一樣了。

    坐在原地,藍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開始細細地品味起來。

    表演真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不是嗎?

    安德魯的人生,在鼓手道路之上打破了自己的心魔,綻放出了萬丈光芒;而藍禮的人生,在演員道路之上重新找回了激/情與熱忱,彷彿進入了一個全新境界之中。冥冥之中,這兩者之間似乎有所聯繫,卻又無法完全斷定。

    就連“速度與激/情5”、“明日邊緣”這樣的作品,表演的收穫也是不可取代的。就好像之前的領悟一般,人生道路之上那些苦澀的、難堪的、幸福的、開心的回憶,全部都是組成現在自己的重要部分,缺少了哪兒都不行。

    感謝那些苦難,讓自己懂得知足;也感謝那些幸運,讓自己懂得美好。

    嘴角的笑容就這樣輕盈地上揚了起來,幸福而美好。

    依舊閉著眼睛,但耳邊卻開始迴蕩起了那些鼓點的旋律,是巴迪-瑞奇的演奏,卻在血管裡汩汩湧動著,指尖忍不住就開始輕輕擊打起來,彷彿他與架子鼓之間產生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牽連,這種聯繫著實微妙卻又著實美好。

    任何一件事情,剝離了所有的枝枝椏椏之後,回歸根源,其實都可以尋找到快樂和幸福,藝術更是如此。

    莫名地,他就想起了那句話:當樂符在流淌的時候,我會意識到,有些東西,終究是黑暗無法從我身上奪走的。

    海瑟-克羅斯。

    現在,他終於真正地明白了海瑟,他也終於真正地明白了音樂。那種旋律汩汩流淌的聲響在心臟之上跳躍著,即使四周是一片黑暗,他依舊可以感受到那純粹的快樂,所有一切都妙不可言。突然,他就意識到,也許是時候再創作一張專輯了,儘管他的速度不會太快。

    這算是意外收穫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2 15:28
第1439章 為之痴狂

    雙手沾滿了鮮血,不是道具,而是真實傷口,那些尖銳的刺痛正在悄無聲息地提醒著藍禮這是現實,指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濕滑粘稠的血液,讓指尖與鼓槌的觸碰都變得奇妙起來;但大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沒有掙扎,沒有痛苦,也沒有茫然,所有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就好像……就好像他能夠捕捉到塵埃在燈光之下舞動的軌跡一般,就連空氣流動的瑣碎聲響都如同濛濛細雨、潺潺溪流般在耳膜之中鼓動著,瞳孔彷彿能夠捕捉到光線流淌的軌跡,一絲一毫都沒有錯過,整個攝影組現場盡收眼底。

    剛剛表演的整個過程再次在腦海之中回放,就如同幻燈片一般,那些痛苦、那些執著、那些專注、那些煎熬和那些……突破,所有的所有都事無鉅細地呈現出來,就連那些禁錮在桎梏和牢籠之中的掙扎都不例外。

    上帝,他是如此瘋狂地熱愛著表演。

    腦海深處開始汩汩流淌著一闕旋律,一遍又一遍,一次再一次,他不由再次想起了曾經那些為戲痴狂的歲月。

    “活埋”,他把自己困在了棺材之中八個小時,拍攝過程中甚至出現了斷片,完完全全模糊了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線,彷彿再次經歷了一遍死亡的痛苦和煎熬,而且這一次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活埋,那種深入骨髓撕裂靈魂的折磨,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讓人忍不住打冷顫。

    “速度與激/情5”,他與范-迪塞爾真刀真槍地以命搏命,拳拳到肉的打鬥甚至可以清晰地嗅到血腥氣,以至於兩個人都殺紅了眼,渾然忘我地廝殺著,如果稍稍出現一點點誤差,那麼他和迪塞爾可能就不是現在的模樣了,說不定身體就要丟失某一個零件才能罷休。

    “抗癌的我”,他沉浸在病痛的煎熬之中,恍惚之間就再次回到了上一世的病床之上,將自己牢牢地困在巴掌大小的方寸之地,幾乎就要撒手放棄生存的堅持,甚至引發了身體的病痛反應,真正地體驗到了化療的痛苦折磨,虛弱而絕望地在死亡線之上苦苦掙扎,看不到希望。

    “地心引力”,混淆了現實與記憶之間的區別,重新回到楚嘉樹的身體裡,就連海瑟的記憶都如同夢魘一般死死糾纏、無法擺脫,某一個瞬間,他幾乎以為“藍禮-霍爾”的人生就是一個夢境,所有一切都始終不曾改變過,再次睜開眼睛時,所有一切就重新回到高位截癱的殘酷現實。

    還有“太平洋戰爭”,還有“愛瘋了”,還有“超脫”,還有“醉鄉民謠”,還有……現在正在拍攝的“爆裂鼓手”,一次,再一次,他總是將自己推向懸崖邊上,在刀尖上狂舞、在高空繩索上掙扎,虛幻和現實的界線總是若隱若現,然後就陷入了精神分裂的慌亂和迷茫之中,無法自拔,更加無法擺脫。

    他將自己所有的生命能量都釋放在了表演之中,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你點亮我的生命,如同子彈(Bullets)穿心般;屬於你的碎片遺留在了我的身體裡;更為瘋狂的是我深深地愛著,那些遍體鱗傷的洞口,那些遍體鱗傷的洞口。”

    旋律如同清澈泉水般在腦海深處汩汩作響,他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輕聲哼唱起來,耳邊似乎依舊能夠感受到安德魯的鼓點,樂符與節奏就這樣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那些發自靈魂深處的語句就這樣脫口而出。

    每一次表演就如同中槍一般,強有力的衝撞和炸裂讓藍禮渾身上下傷痕纍纍,但激烈而炙熱的火花就這樣點亮了他的生命,綻放出萬丈光芒,那些遺留在血液和肌肉之中的子彈碎片,時時刻刻都在隱隱作痛。

    但最最最瘋狂的事情,他卻樂此不疲、沉溺其中。

    也許,他的確是一個瘋子,肆意而張揚地在鏡頭面前釋放自己的所有能量,然後看著身體之上留下的無數傷口,看著那些汩汩流淌的鮮紅血液,感受著那些隱隱作痛的傷痛和苦澀,他卻樂在其中,因為他是如此真實也如此確切地活著。

    活著。而不是生存著。

    如果萬箭穿心能夠換來一場轟轟烈烈的生命頌歌,他將毫不猶豫地選擇點頭。與其困在囚籠之上苟且偷生一輩子,不如綻放萬丈光芒地存在一瞬間。

    於是,他張開了雙臂,擁抱了那些痛苦和折磨,迎向了那些掙扎和糾結。即使重來一次,他也依舊不會後悔:他依舊會把自己關進棺材裡八個小時,他依舊會與迪塞爾以命相搏,他依舊會在化療之中浮浮沉沉,他依舊會練習架子鼓到走火入魔。

    如果這就是瘋子的定義,那麼,是的,他就是一個瘋子。

    “我需要知道你為我心碎,真相是我始終受困其中,傷害只是為了尋找界線,這讓我深受其擾。我需要知道我留下了傷口,我猜測你是否終於自由,你是否依舊如同曾經吻我般親吻,你仍然守護著我的秘密嗎?”

    他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表演,而表演則回饋了繽紛斑斕的色彩,他們就如同命運般地糾纏在了一起。也許,他就注定將成為一名演員,他就將注定在表演的世界裡綻放光彩,他就將注定活在那片舞台之上。

    “我總是言為心聲,這引發無限麻煩。”

    他總是太過誠實,太過直率,也太過投入,在表演的世界裡似乎從來都沒有轉彎和折扣,這引發了無數麻煩;但恰恰是這一份坦然,讓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成就了現在的自己,他不會後悔也沒有必要後悔。

    “你點亮我的生命,如同子彈穿心般;屬於你的碎片遺留在了我的身體裡,更為瘋狂的是我深深地愛著,那些遍體鱗傷的洞口,那些遍體鱗傷的洞口。”

    嘴角的笑容就不由輕輕上揚了起來,就如同海瑟所說的一般,“當樂符在流淌的時候,我會意識到,有些東西,終究是黑暗無法從我身上奪走的”;而當表演在血液流淌的時候,他也會深深地感受到,有些東西,終究是病痛和折磨無法從他身上奪走的。

    某種角度來說,他和海瑟都是瘋子,海瑟為了她的夢想而釋放了所有的生命能量,最後將她的夢想重量落在了藍禮的肩膀之上;現在,藍禮背負著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夢想,繼續前行,就如同“野獸”那首歌裡的約定一般。

    這是屬於他們的秘密。

    腦海裡洶湧的旋律和歌詞,聽起來就如同戀人之間的互相傷害卻無怨無悔一般,但細細咀嚼過後,卻又何嘗不是夢想與現實之間的苦苦糾纏呢?

    在現實生活中,到底多少人懷抱著夢想?又到底多少人能夠實現夢想?還有多少人能夠堅持夢想?現實的殘酷和冰冷無處不在,從“醉鄉民謠”到“爆裂鼓手”,從海瑟到藍禮,一切的一切都在證實著這一點,但終究,即使只是“曾經擁有過夢想”,生命也將不同。

    雖然剛剛結束了一場異常艱難也無比折磨的表演,藍禮的體力和精力都已經達到了一個微妙的臨界點,深深的疲倦如同潮水般翻湧上來,但內心深處的暢快和幸福卻是無可取代的,自從“太平洋戰爭”以來,藍禮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愜意。

    不經意間,他終於再次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傷痕纍纍、步履蹣跚、渾身浴血地推開了一個全新世界的大門,然後就窺探到了一個更高層次的演技世界,那種喜悅和歡快是任何語言都無法準確表達的。

    身體肌肉微微透露出痠痛和疲倦,但藍禮卻根本不想要休息,而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繼續體驗一番,細細地、慢慢地品味著那種表演的狀態和境界,提煉出更多體悟,只是單純地想要沉浸其中肆意徜徉。

    這一刻的美妙,讓那些痛苦和折磨都變得曼妙美好起來。

    ……

    艾莉絲-塔利廳之中依舊沒有任何聲響,達米恩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這是一場拍攝,他就這樣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舞台,那些演奏、那些表演、那些情感、那些突破,再次喚醒了腦海之中的那些高中回憶,但現在,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了,對於那位弗萊徹原型的老師,到底是憎恨,還是……感謝。

    但最後的最後,達米恩還是回過神來了,他有些狼狽地咳嗽了兩聲,掩飾自己的慌張,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卡!卡卡!”隨後又停頓了一下,“這場戲,嗯……我的意思是,這場戲非常出色,但……但我們還需要補拍鏡頭。”

    其實這番話是完全沒有意識的,就連達米恩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但說出口之後,他就完全反應了過來,臉頰不由就微微有些發燙——

    剛才這場戲,藍禮和西蒙斯的表演絕對堪稱頂尖,儘管所有的視線依舊集中在了藍禮身上,那種光彩奪目的強大氣場根本沒有人可以相提並論;但西蒙斯還是咬緊了牙關,奉獻出了毫不遜色的演出,將安德魯和弗萊徹的位置變換完全演繹了出來。

    現在,兩名演員都顯得有些精疲力竭。但達米恩卻還要求補拍鏡頭,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註:子彈(Bullets——Vega4)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3 20:30
大戲骨 1440 舉重若輕

    剛剛這場戲無疑是精彩絕倫的,達米恩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原來對手戲可以如此出神入化,之前在拍攝弗萊徹甩安德魯耳光那場戲份的時候,達米恩就已經可以感受到了;但今天卻又更上一層樓,主動與被動,上位與下位,控制與反控制,束縛與掙脫,所有的張力都在兩名演員的表演之中滲透了出來,並且伴隨著鼓點演奏的進行而跌宕起伏地完成變化,令人拍案叫絕。

    達米恩的視線根本沒有辦法離開藍禮。

    舉重若輕、瘋魔成活、出神入化,藍禮的表演真正地將藝術的本質呈現了出來,不僅僅是安德魯的架子鼓,還有藍禮的演技,都是如此。

    即使達米恩是一個表演的門外漢,他也知道,對於演員來說,如此狀態的爆發是需要消耗無數精力和體力的;而且,演員沒有辦法時時刻刻都保持在巔峰狀態,這就好像運動員不可能永遠都在打破世界紀錄一般。

    但是,達米恩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卻是:他需要補充特寫鏡頭。

    更為準確來說,他需要補充兩位演員的表演細節,將那種對峙與轉變的細節全部都捕捉到,尤其是藍禮的表演,如果僅僅只是在鏡頭之中呈現出鼓點,那麼這就太浪費了。原本達米恩還以為,擊鼓就是擊鼓,所有的表演和情緒都隱藏在了鼓點之中,表演是非常困難的事,但他顯然低估也錯估了藍禮。

    腦海裡洶湧著無數思緒,以至於脫口而出的時候,話語就變成了,「但……但我們還需要補拍鏡頭。」

    沒頭沒尾、不明不白,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投射了過來,不可思議地注視著達米恩,如芒在背。

    即使沒有這些視線提醒,達米恩也意識到自己造成了誤會,他懊惱地閉上了眼睛,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清了清嗓子,連忙解釋到,「不是你們的表演問題,你們的表演非常優秀!完美,我是認真的,就是完美!」

    「只是,我需要補充一些鏡頭的特寫,藍禮的眼睛、手部以及背影,這些細節的張力真的太出色了,我希望能夠用快速剪輯的方式,與鼓點契合在一起,把這場戲的張力進一步推向極致。」達米恩飛快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當然,jk也是一樣,我需要補拍一些大特寫。」

    安德魯的轉變。

    弗萊徹的轉變。

    還有爵士樂隊以及架子鼓演奏的蛻變。

    如果可以把三者結合在一起,利用電影藝術的剪輯方式完成排列組合,這勢必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達米恩已經摩拳擦掌地躍躍欲試了。

    「我知道,你們現在非常辛苦,但……但……」說著說著,達米恩就不好意思起來,懊惱地蹂躪著自己的泡麵頭。

    看著不斷撓頭的達米恩,幾乎就要把自己的頭髮都拔下來了,又是緊張又是懊惱,完全左右為難,藍禮嘴角的笑容就輕輕上揚了起來,終究還是沒有繼續為難達米恩,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我沒有問題。」

    拍攝和表演,這本來就是演員的工作。

    很多時候,演員其實就是導演手中的棋子,即使演員再搶戲再大牌再出色,但為了導演心目中的畫面和鏡頭,他們還是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拍攝。真正優秀的導演,應該懂得如何巧妙運用演員,並且將演員的才華和能力發揮出現。

    達米恩已經算是手下留情的導演了,「超脫」的導演托尼凱耶簡直就是反面教材的典範,而「墨鏡王」王家衛就更是折磨演員的典型。

    當年在拍攝「春光乍洩」的時候,梁朝偉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連角色和劇本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就是因為王家衛的邀請,他就答應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拍攝這部作品

    當然,其實在開拍之初,就連導演自己都不知道想要拍攝什麼內容,只有一個框架而已,而這個框架在後來的拍攝之中已經面目全非,幾乎就是邊拍邊想。

    當時,梁朝偉還有其他片約在身,完全就是為了王家衛和張國榮這才遠赴阿根廷拍攝這部作品,他曾經和墨鏡王事前約定過,他只能在阿根廷停留一段時間,時間到期之後,他就必須趕回香港。

    墨鏡王點頭答應了。

    但進入劇組之後,墨鏡王邊拍邊想、邊想邊拍,一場戲反反覆覆來回拍攝了七十、八十遍,他也不告訴兩位演員,自己到底在尋找什麼,就讓他們在鏡頭前面晃悠,對於演員和劇組工作人員來說都是一場無止境的煎熬,後來這場戲一共拍攝了將近兩週時間,結果卻在電影成品裡全部都刪掉了,一個畫面都不剩。

    這也導致梁朝偉用完了所有時間,必須提前回去。墨鏡王卻直接把梁朝偉的護照扣押下來,拒絕放人,愣是把梁朝偉留在劇組了很長一段時間,以至於後者幾乎都要抑鬱症了,等拍攝完畢之後,梁朝偉幾乎是逃命一般地逃回了香港,並且對墨鏡王罵罵咧咧、抱怨不斷。

    不過,墨鏡王卻絲毫不在意,後來籌拍「花樣年華」的時候,又一次找到了梁朝偉。

    相較於墨鏡王來說,達米恩真的是非常和藹可親的導演了,甚至還會內疚和害羞。這著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看著眼前的達米恩,藍禮嘴角的笑容就綻放了開來。

    熟悉藍禮的人就可以感受到,此時此刻,坐在架子鼓後面的是藍禮,而不是安德魯,此時此刻,雖然藍禮的精力和體力都略顯疲憊,但整體狀態卻依舊保持了平穩,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顯得充沛而活力,這著實是難得一見的情況。

    遠的不說,「爆裂鼓手」剛剛開拍的那段時間,藍禮與安德魯之間的界限就始終模糊,讓人傻傻分不清楚,有時候,面對著藍禮,「安德魯」的呼喊還是不由自主就脫口而出,後來更是身陷囹圄,遭遇了狗仔的圍堵;但今天,這樣的感覺卻正在慢慢消退。

    這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就好像遇到了一對雙胞胎,有時候就是無法分辨清楚,但有時候卻能夠立刻識別開來。是對方的氣質,也是自己的直覺。

    這不是一種錯覺。事實也是如此。

    藍禮現在狀態清醒。他確實可以感受到表現派演技的核心奧義了,演員可以沉浸角色,卻不能迷失在角色之中,否則他很難將表演持續不斷地維持在一個高水平之上,失控的感覺持久了之後漸漸就會讓整個表演也失去控制。

    不過,現在的藍禮不能算是表現派,也不能算是方法派。他已經打破了不同派別與方法的桎梏,尋找出了屬於自己的表演方式。儘管只是一個開始,但整體感覺卻已經開始脫胎換骨了。所以,他現在無比清醒。

    此時此刻的藍禮,他可以隨時再次投入拍攝之中,達米恩所擔心的情況不會發生。

    「我沒有問題。」藍禮乾脆地說完之後,轉頭看向了西蒙斯,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隨後,藍禮就可以察覺到,西蒙斯沒有能夠脫戲。

    西蒙斯整個人依舊完全沉浸在弗萊徹的狀態之中,又是激動又是膽怯、又是亢奮又是崇敬,那種矛盾的心態讓他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旁人根本無從探知

    也許,此刻西蒙斯腦海裡就正在反反覆覆地重播著剛才的演奏;也許,西蒙斯正在幻想著安德魯成為查理帕克之後的問題;也許,西蒙斯正在驚嘆著安德魯的技驚四座;也許,西蒙斯正在回味著當初教育安德魯的點點滴滴;又也許,西蒙斯正在想像著自己打破桎梏成就巔峰的時刻……

    西蒙斯腦海裡的奇妙世界,外人自然無從得知。

    但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恍惚,明明就站在眼前,卻彷彿與世界隔離,自己形成了一個空間,在現實與電影之間的夾縫裡,浮浮沉沉。

    藍禮微微有些擔憂,因為安德魯完成弒父之後,弗萊徹是居於弱勢的一方,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想法,又到底會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每個人都有所不同,現在西蒙斯的想法也是如此,稍稍不注意,就可能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崩潰。

    電影裡沒有呈現,而西蒙斯到底是如何揣摩弗萊徹心理的,這全部都是不得而知。

    入戲太深,乃至於出現精神分裂,最終人戲不分繼而影響到現實生活,這絕對不是開玩笑的,現實之中就曾經發生、正在發生、並且還會持續發生。其實好萊塢頂級演員們,或多或少都配備了自己的心理醫生,定期必須排遣心理壓力,否則,他們的工作也難以為繼。

    藍禮眼底深處流露出了一抹擔憂,但他也幫不上忙,因為每一個人的情況都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論,他對西蒙斯的瞭解還是太過有限,而且他也不是心理醫生;不過,對於處理如此情況,藍禮卻十分在行畢竟,自己就已經經歷過不止一次了。

    「弗萊徹?」藍禮揚聲呼喚到,「等我提示。」

    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催眠大師的暗號一般,解除了西蒙斯的封鎖狀態,他的眼神漸漸重新恢復了清明,看來,入戲太深的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

    不過,西蒙斯還是有些愕然,語句表達也有些艱澀,「什麼?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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