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大戲骨 作者 : 七七家d貓貓 (連載中)

 
mk2258 2017-2-13 21:01:5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82 1150716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5
461 彈簧壓縮

    對於藍禮來說,他的表演正在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可能取得突破,也可能一無所獲。

    「抗癌的我」的拍攝進入了最後四分之一,癌症正在一點一點地侵蝕亞當的身體,同時,現實的冰冷和殘酷也逐漸將亞當拖拽到水底深處,那種溺水的腫脹正在逐漸變得清晰,肺部的炸裂感讓恐懼和血腥變得真實起來。

    一拳,再一拳;一層,再一層。

    亞當就好像一個彈簧,慢慢地被壓縮起來,一次又一次的重拳,終於將彈簧壓縮到了極致:不僅僅是癌症,死亡的恐懼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生活終於撕下了面具,展露出了猙獰扭曲的真實面貌。

    醫生做出了最後的宣判,化療已經無效,亞當的唯一選擇就是手術,手術成功了,他不見得能夠活下來,但可以肯定的是,手術失敗了,那就是終點了——手術台就是最後的終點,他可能永遠都再也無法睜開眼睛。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是永別。

    更殘忍的是,他沒有思考的空間,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在手術的前一個晚上,亞當心煩意亂,凱爾和他一起到外面去放鬆放鬆。視線裡看著世界的每一處影像,看似波瀾不驚,卻又充滿了生機,看似平凡無奇,卻又充滿了留戀。

    他突然就茫然了,「死亡」,這個詞是如此抽象,他不知道死亡之後會面臨什麼,也不知道是否有靈魂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會徹底消失。眼前那一片漆黑的夜空和萬家的燈火,彷彿是生活裡再簡單不過的一部分,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些的存在,現在卻可能永遠都看不見了。

    大腦亂成了一團,滿嘴的滋味卻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可是凱爾卻唸唸不忘想要到酒吧裡去尋找/豔/遇,找一個對象享受一夜情的美妙。

    亞當知道,凱爾在試圖開解自己,在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享受起來,但他就是無法抑制自己的衝動,還有憤怒。

    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開始膨脹,腫脹得幾乎就要炸裂,他想要宣洩,卻找不到途徑。於是,他想要最後肆意一把。他想要開車,他一直害怕,始終沒有能夠學會的,開車。

    「這就是你想做的?你的最後願望就是這個?開車?我們現在本可以和/妓/女騰雲駕霧,但你卻想做我十五歲時就會做的事。」

    這就是凱爾的回應。

    在手術之前的一個夜晚,在與死神對峙前的一個夜晚,在與癌症最後一站前的一個夜晚。他想做的,僅僅只是開車,他知道,這很荒謬可笑,也很微不足道,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人們總是說,死亡之前,你還有什麼遺願想要完成?趁著還年輕的時候,盡快實現,不要留下遺憾。但可悲的是,他沒有。

    所有一切都來得太過迅速、太過兇猛、太過狠絕,他還沒有來得及喘息,就已經被逼迫到了懸崖邊沿,從醫生那裡得知癌症之後,腦海裡的記憶就剩下渾渾噩噩的一團模糊,他只是求生著,努力地對抗著、掙紮著,渴望著能夠戰勝癌症。以至於始終沒有真實感,當現實來襲時,死亡都已經近在咫尺了,疑似終點的標尺就已經遙遙在望了。

    他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沒有留給自己的時間,也沒有留給自己的空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事情,甚至一點渴望都沒有,開車僅僅只是一個宣洩口而已。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他還想要放手一搏,他想要繼續活下去。

    是的。他想要活著。這是他唯一的願望。但是……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這是亞當,不是楚嘉樹。

    楚嘉樹臨終之前,感受到的是解脫,十年漫長的病床生活,終於走到了盡頭,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遺憾沒有完成,他的人生甚至還沒有開始,就宣告了結束;但,活著是一種折磨,死亡反而是一種釋然。

    亞當手術之前,感受到的是恐懼,是絕望,是慌亂,是渴望,是掙扎,是爆發。他的人生還沒有結束,突然之間就被強制性地畫上休止符,而他也無法得知,這個休止符之後,到底是繼續下去的旋律,還是就此終結。

    對於大部分癌症患者來說,醫生可能宣判他們還有一年或者兩年,即使僅僅只是六個月,他們也有喘息的空間。他們可以環遊世界,他們可以肆意揮霍,他們可以列舉遺願清單,他們可以哭天搶地,他們可以自暴自棄……死亡期限的宣告,讓他們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然後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但亞當卻沒有。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掙扎,所有的反抗就被宣告徒勞,猝不及防之間,癌症就迫不及待地打算進行宣判結果,強制性地。更為可怕的是,他沒有選擇權,只能等待審判。

    多麼可笑,他甚至就連遺願清單都沒有。明天可能就是他人生的終點,但他現在腦海裡唯一能夠想到的事情,卻是開車。正如凱爾所說,微不足道的開車。可笑之極。

    不甘,極致的不甘所帶來的混亂和憤怒,生存的渴望所帶來的絕望和悔恨,猶如被壓縮到了極致的彈簧,徹徹底底地爆發出來。此前壓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洩口。

    藍禮忽然就想到了海瑟-克羅斯,還有那個留在病房裡的風箏。

    視線落在了手中的劇本之上,不過短短的幾句台詞,他卻反反覆覆地看了數十遍,漸漸的,焦點和焦距開始模糊起來,那些話語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裡,胸口的腫脹讓他有些窒息。

    放下劇本,抬起頭,揚聲說道,「我準備好了。」

    一句話說出口之後,整個劇組就彷彿解除了魔法封印的黑森林,陽光灑落下來,頓時變得鮮活起來,大家都紛紛閉上了嘴巴,忙碌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沉寂已久的劇組立刻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喬納森一個激動,立刻朝前走了上去,左右看了看,然後這才發現,塞斯站在他的身後——這場戲一共有三名演員,塞斯和藍禮是對手戲,而安娜-肯德里克則負責對戲,她飾演的凱瑟琳將會和亞當進行通話。

    由於安娜不會出鏡,完全可以拿著劇本進行隔空對戲,所以喬納森需要關注的只有塞斯和藍禮。喬納森對藍禮完全放心,卻是擔心塞斯的狀態,轉過身又走了回來,低聲交代了幾句,並且將自己對這場戲的構思重複了一遍,得到塞斯點頭確定的答覆之後,這才安心下來。

    「藍禮呢?」塞斯眉頭微微皺了皺,他還是有些擔心藍禮的狀態。

    喬納森揉了揉太陽穴,作為旁觀者,他們不知道藍禮發生了什麼,當然,即使知道,他們也幫不上忙,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吧。」喬納森開口說道,然後無奈地聳了聳肩,「老實說,我不認為整個劇組裡,還有誰能夠給藍禮表演的意見。你可以嗎?」

    面對這一句反問,塞斯立刻做出了投降的姿態,連連擺手否定,這讓喬納森再次聳了聳肩,沒有多說什麼,表情和動作卻已經再直白不過了。

    塞斯垂下頭,老老實實地走了上前,才邁出去兩步,又轉過頭來,滿臉依依不捨的表情,「一會的交通安全,沒問題吧?我今晚還和妹子有約呢?」那囧字眉的表情著實太有喜感,幾乎和劇本裡的凱爾一模一樣,惹得周圍工作人員噗嗤一下都哄笑了起來。

    接下來拍攝的這場戲,就是亞當第一次開車,然後橫衝直撞、險象環生,把坐在副駕駛座的凱爾嚇出了一身冷汗,但這還不是結束,腎上腺素爆發的衝刺結束之後,亞當把凱爾趕下車,所有的情緒都徹底崩潰。

    為了演員的安全,自然不可能真的上路,否則車禍變成現實的話,那就不堪設想了。亞當在道路上遇到的車輛都是專業替身演員作為駕駛員的,在瞭解整場戲的情況下,有意識地製造險情,然後完成拍攝。

    其實整場戲會分成兩個部分拍攝,第一個部分是亞當胡亂開車,第二個部分則是亞當在車內崩潰。不過,兩場戲是一脈相承的,計畫將在今晚完成拍攝,所以準備工作也是一起進行的。這才出現了剛才藍禮閱讀劇本良久的情形。

    塞斯剛才這番話,表面看來是抱怨,實際上卻是開玩笑。果然,現場沉寂了將近四十五分鐘的氣氛,重新活躍了起來。

    塞斯看到藍禮站了起來,揮了揮手,輕鬆地打了一個招呼,然後就看到藍禮那雙深邃的眼眸,眼角隱隱有些泛紅,在黑夜之中並不明顯,只不過現在燈光組打了大燈,把整個劇組照得燈火通明,所以塞斯才注意到了臉部這樣的小細節。

    「……你還好吧?」塞斯故作輕鬆地說道,可是卻發現,藍禮根本沒有回應的打算,只是歪了歪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平時一貫疏朗的眉宇輕皺起來,深邃的眼神蒙著一層薄霧,識別不清隱藏其中的錯雜情緒,只是沉重而銳利,讓人無法直視。

    那似乎是藍禮,卻又似乎不是。慌亂之中,塞斯想起了手術之前的威爾。

    僅僅只是堅持了兩秒,塞斯就招架不住了,狼狽地避開了視線,內心深處一片慌亂。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6
462 極致反彈

    看著那雙波瀾不驚卻又驚濤駭浪的眼睛,如此矛盾的狀態卻真實地出現在了塞斯的眼前。

    他知道藍禮為這部電影、這個角色付出了無數努力,自己卻始終袖手旁觀,彷彿根本沒有做任何嘗試,這讓他有些心慌;但更深層次地,那雙眼睛卻讓他想起了威爾,病重時的威爾,他意識到威爾需要幫助,他卻無能為力,只能打哈哈地開玩笑,這讓他的內心也飽受煎熬。

    現在也是如此。

    腦海裡那些曾經的回憶泛了起來,除了無奈之外,又多了一些悲涼和苦澀。滿嘴乾澀,不知所措。塞斯輕咳了兩聲,掩飾了自己的情緒。

    「今晚這場戲就看你了,我就在旁邊插科打諢,無所事事。哈哈。」只是,平時一貫信手拈來的笑點,此時卻顯得有些干巴巴的,這讓塞斯不由揉了揉鼻頭,訕訕然地說道,「那麼,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拍攝了。」

    整個劇組都已經蓄勢待發,過去四十五分鐘都在等待著藍禮,現在藍禮點頭了,劇組瞬間就完成了重啟的熱身活動,然後現場就傳來了場記清脆的聲音,伴隨著場記板的聲響,這場戲總算是開始拍攝了。

    凱爾嘟嘟囔囔、嘰嘰歪歪地抱怨著,他想要到酒吧裡用酒精麻痺自己,也想要讓亞當放鬆放鬆,但亞當卻只想要開車,這讓他心氣不順,可是亞當卻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抱怨,只是波瀾不驚地說道,「可以把鑰匙給我嗎?」

    凱爾抬起頭,瞥了一眼亞當,那雙平靜的眸子卻彷彿深不可測的湖水,只剩下一片無法捉摸的黑色,猶如黑洞般吞噬著所有的情緒,這讓他愣了愣,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

    眼前的亞當,悲傷、憤怒、茫然、壓抑、沉默,所有的情緒都沒有鋒芒,僅僅只是靜靜地落在眉宇之間,彷彿可以看到世界的色彩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遁為黑白。瞬間的迸發,卻又寂靜無聲,這讓凱爾突然就愣住了。

    就是這愣神的瞬間,亞當從他的手裡一把搶過了車鑰匙。

    塞斯-羅根頓時回過神來,生澀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掩飾自己剛才瞬間的尷尬,嘟囔著說道,「好吧,小心點。」然後就繞過車頭,朝著副駕駛座的方向走去,可是腳底下一個不留神,就自己把自己絆倒了,踉蹌了兩大步,往前撲了過去。

    這是意外,不是劇本裡撰寫的情節。

    塞斯有些慌張,還有些狼狽,還好他也已經不是菜鳥演員了,沒有打斷拍攝,順勢鬼哭狼嚎地吼了起來,在寂靜的夜晚裡驚動了一片飛鳥,然後他還不忘大聲對著亞當喊道,「小心一點,否則就要像我一樣,摔溝裡去了。」

    亞當不為所動,打開車門,徑直就坐進了駕駛座裡,看那模樣,好像不打算等待凱爾,直接就要開車走了。這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讓凱爾頓時慌亂起來,顧不上自己的形象,雙手抓住車蓋,控制住了身影,然後摸著車子的鐵皮,一溜煙小跑就繞到了副駕駛座前。

    這一靜一動的鮮明對比,製造出了一種出人意料的喜感,讓站在監視器後面的工作人員們都不由莞爾。

    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凱爾總算是緩過氣來了,絮絮叨叨地說道,「不要調整我的座椅,行嗎?它們都在我最喜歡的位置。」凱爾坐進了副駕駛座裡,關上門,卻沒有立刻扣上安全帶,而是調整了一下呼吸,讓快速的心跳平復下來。

    可就是這短暫的一秒時間裡,亞當卻直接開啟了引擎,開始踩著油門空轉,這把凱爾嚇了一跳,他一邊拉著安全帶,一邊伸手去抬手剎,嘴裡還唸唸有詞,「好的,好的,不要著急,現在,第一件事……」他正準備給亞當上一堂駕駛課,從最基本的啟動開始,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因為手剎才放下去,亞當居然就調整到了後退檔,油門一踩,整個車子就迅速開始往後退,畫出一個巨大的圓圈,視線週遭的世界開始三百六十度地急速旋轉,根本看不清楚周圍的景象,只剩下一團模糊的馬賽克,這讓凱爾的聲音直接就變形了,「第一件事……啊啊啊!」

    伴隨著油門聲和剎車聲,車尾直接就撞倒了旁邊停車位的護欄杆,然後一個緊急剎車,車子就熄火了。

    塞斯完全反應不過來,他雙手牢牢地抓住門窗上面的把手,整個身體因為緊急剎車都開始猛烈地搖晃起來,「你搞什麼鬼!」

    可沒有等塞斯把話說完,亞當居然再次啟動引擎,踩下油門,切換了檔位,「鬼」的音節還在唇齒之間碰撞,迴蕩在車廂裡,下一秒,車子就「嗖」地一下往前飛竄了出去,塞斯瞪圓了眼睛,握著把手的雙手越發收緊起來——

    這不是拍戲,這是真實的。

    塞斯只覺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完全分辨不清楚現實還是拍戲,只覺得自己被綁架到了「生死時速」的那輛高速公車上,可是那種命懸一線的刺激感真是一點都不好玩,渾身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目不轉睛地看著正前方。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交叉手指進行祈禱了。

    「左轉,左轉。」塞斯視線餘光看到了單行道的標誌,這裡只能左轉,於是出聲提醒到,但眼睜睜看著亞當直行——是的,不是左轉,也不是右轉,而是直行,感覺整輛車子就好像失控地朝著公路另一側的樹林撞了過去。

    「這是單行道!」塞斯覺得聲音已經變形了,就連他都認不出來這是自己的嗓音,彷彿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刺耳而尖銳地尖叫著,然後右手邊就傳來一束刺眼的光芒,塞斯知道,那是遠光燈,而且是已經近在咫尺的遠光燈,這也意味著,有一輛車子正在橫著開過來,下一秒,他們就要相撞了。

    「該死的!」塞斯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摀住了雙眼,尖叫地嘶吼到,就好像被恐怖電影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妞。他不知道藍禮會不會開車,他不知道對面開車過來的專業車手是否預料到了這樣的意外,因為他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些問題,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他不想死。

    他是一名演員,但他可沒有做好為戲犧牲的準備。「耶穌-見鬼的-基督。」他在罵粗話,真正地罵粗話。

    但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整輛車轉了一個大彎,將他狠狠地甩了出去,右肩就重重地撞到了車窗上,他也沒有時間喊疼,睜開眼睛一看,那輛直行的車子已經繞了開來,而亞當在最後時刻打了右轉方向盤,車子猶如蛇形一般,歪歪扭扭地轉到了公路上,然後開始直行。

    可是塞斯還沒有來得及喘一口氣,就再次尖叫了起來,「有車,有車!」那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充滿了求生的渴望,「錯了,錯了,錯了!」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然後就看到迎面而來的車子瘋狂地按著喇叭,「叭」地從旁邊呼嘯而過,即使不用睜開眼睛,他都可以想像對方粗話連篇的場景。

    「上帝,夥計,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塞斯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他可沒有做好死在這裡的準備,「停下!」塞斯轉過頭,看向了駕駛座上的那個人,雙眼沉靜如水,卻洶湧著痛苦,猶如一汪月光在湖面上蕩漾開來一般,層層漣漪寂靜無聲,卻攪亂了整個世界,這讓塞斯的大腦出現了瞬間的短路,「亞當」,這句呼喊就脫口而出,「停下!該死的,停下!」

    那不是藍禮,那也不是威爾,那是亞當。

    可是亞當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居然還踩下了油門,持續加速,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讓人心驚肉跳,就像是死神的鐮刀在鏗鏘作響一般。

    塞斯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就拉起了手剎,強制性地把車子停了下來。

    「砰」地緊急剎車,讓塞斯整個人都往前撲,不過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雙手及時抬了起來,支撐出了儲物箱,作了一個緩衝,卸下了所有的衝擊力。可即使如此,他的心跳依舊瘋狂地撞擊著胸膛,劫後餘生的喜悅根本來不及洶湧,恐懼和憤怒就噴薄而出。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塞斯朝著駕駛座上的亞當憤怒地嘶吼著,可是情緒亂成了一團麻,根本無法理清,以至於他說話都磕磕絆絆的,找不到一個清晰的思緒,只能是不痛不癢地說道,「你他/媽/地就是在犯傻!」

    「下車。」亞當沒有理會塞斯的咆哮,冷漠而淡然地說道。

    塞斯不由就愣住了,怒火更加旺盛,「下車?」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亞當,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有著一往無前的執著,彷彿畫地為牢地建立起了一個世界,將周圍的所有人都隔離在外,那種生疏和冰冷消融在黑夜之中,有股悲涼,油然而生。

    可是,他內心深處浮現的情緒卻不是憐憫和同情,而是憤怒,更加的憤怒。他一直努力迴避亞當罹患癌症的事實,一直努力維護著平常的生活,一直拒絕同情亞當而帶給他壓力,所以,此刻,他忘我地怒吼到,「這是我的車!」

    「下車!」亞當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就好像壓縮到了極致的方向盤,要麼釋放,要麼崩盤,那種岌岌可危的危險,通過手背上的青筋和充滿血絲的眼睛傳遞了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6
463 酣暢淋漓

    「下車!」

    亞當的聲音猶如疾風驟雨裡的一葉扁舟,竭盡全力維持著平衡,卻在驚濤駭浪裡搖搖欲墜,那緊繃到了極致的情緒隨時都有分崩離析的可能,空氣的溫度開始緩緩向上攀升。情緒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甚至就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些情緒的細節:憤怒?哀傷?瘋狂?遺憾?絕望?失落?苦澀?茫然?

    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火山就要爆發了。如果凱爾不離開,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亞當!」塞斯還在孜孜不倦地嘮叨著,試圖表達自己的情緒,但亞當終究忍不住了,暴躁而洶湧的情緒徹底決堤,他瘋狂地揮舞著拳頭朝凱爾砸了過去,「滾!滾出去!他/媽/地給我下車!」狠狠的拳頭,猶如雨點,毫不留情,沒有留力,紛紛砸落下去。

    「不要打我!」塞斯幾乎毫無還手之力,這不是劇本裡寫好的情節,突如其來的爆發讓他完全措手不及,根本沒有招架之功。

    雖然嘴裡不依不撓地嘶吼著,「我是不會讓你這樣做的!」試圖撞過去,抵擋住瘋狂的攻擊,但卻無濟於事,整個人一退再退,最後整個人就像是一顆皮球般,滾出了副駕駛座,眼睜睜地看著亞當把車門關閉了起來,掀起了一陣勁風。

    「耶穌基督!夥計!」塞斯朝著車廂內最後怒吼著,但還是毫不留情地被關在了外面,看著亞當直接落下了門鎖,鬱悶地罵了一句,「該死!」

    站在外面,一陣冷風吹來,塞斯打了一個冷顫,接著又一個,再一個。

    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後背已經完全濕透了——剛才開車的戲份,完完全全是臨場發揮,他真的被嚇尿了,覺得自己的內褲似乎有些濕了,那種生死瞬間、命懸一線的恐懼感,絲毫沒有折扣地撕裂著心臟,他真心實意地相信,坐在方向盤後面的就是亞當。

    這著實可笑,不是嗎?

    塞斯的思緒是如此清醒,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是塞斯-羅根,可是坐在駕駛座上的卻不是藍禮,而是亞當,他絲毫沒有任何地懷疑。更加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台詞、他的反應、他的表演,在藍禮的帶動下,渾然天成地與凱爾融為一體,整場戲拍攝下來酣暢淋漓、行雲流水。

    即使是他自己,現實和虛幻的界限,在這一刻也消失了。

    彎下腰,看著坐在駕駛座裡的亞當,塞斯突然就湧起了一股悲涼。無法遏制。

    疾風驟雨般的將凱爾推了出去,亞當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可即使如此,胸口依舊如同沸騰的火山口,汩汩作響,洶湧的情緒在橫衝直撞,腦海裡浮現出了無數的回憶——

    第一次參加朋友的葬禮,第一次肆意地抽菸,第一次在酒吧裡尋找豔/遇,第一次被女朋友背叛拋棄,第一次在手掌裡看到掉落的頭髮,第一次在他人的目光裡感受到了同情和憐憫,第一次因為趴在馬桶旁邊嘔吐得天昏地暗,第一次接受化療,第一次得知自己罹患了癌症……

    所有的回憶碎片都擁擠做了一團,剎那間全部消失,只剩下一條新聞:位於薩瓦伊高地的莫阿山,發生了火山爆發,噴射出了四英里高的黑色羽狀灰塵和煙霧。最初的報導稱,莫阿山的活動正在衰落,但現在根據分析家已經可以確定,這座火山的活動實際正在加強。

    就是這樣一條微不足道、毫不相關的新聞。可是,卻狠狠地撞擊著他的胸口。

    他就像是那座火山一般,沉寂了許久,壓抑了許久,安靜了許久,積蓄了所有的力量,酣暢淋漓地爆發出來,似乎將靈魂深處的最後一絲能量都沒有保留地釋放出來,等噴發結束之後,他就將黯然失色,一點一點地恢復平靜,徹徹底底地死寂下去。

    死亡。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死亡,猶如火山灰一般,飄散在空氣中,最後終究完全沉澱消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但,他不想要這樣,他不想要就這樣死寂下去。

    他渴望著再一次的噴發,他渴望著像這座火山一般,一次的爆發僅僅只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次轉折,經歷過這次爆發,他會重新蓄力,再次開始新一輪的爆發,逐漸走上全新的人生道路。這不是一次衰落的象徵,而是一次重新加強的轉折點。

    他前所未有地渴望著。

    此時壓抑在胸口的情緒,就猶如莫阿山的火山口,轟轟的響聲在耳邊不斷激盪著,不斷轟鳴著,不斷湧動著,他一直在壓抑著,唯恐一次的爆發就成為終點,擔心一次的釋放就成為結束,恐懼一次的綻放就成為虛無。可是,他就要壓抑不住了。

    更為可笑的是,當他觀看這則電視新聞的時候,火山噴發的壯觀和恢弘,讓他目瞪口呆。感同身受的唏噓和置身其外的遺憾,在眼眶裡打轉,淺淺的溫熱在眼眸深處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卻無法凝結。

    他想要攀登那些連綿起伏的山巒,他想要近距離地觀看火山噴發,他想要穿行在熱帶雨林的險峻之中,他想要站在洶湧波濤的浪尖之上,他想要高空自由墜落領略海岸線的陡峭,他想要置身在狂風驟雨中感受自己的渺小,他想要仰頭觀看那滿山滿野的火山灰緩緩飄落……

    但,他卻只能坐在家裡的沙發上,觀看新聞;他卻只能被摁在醫院的沙發裡,接受化療;他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站在原地,等候審判。

    他還沒有來得及領略這個世界的精彩,也還沒有來得及品嚐生活的滋味,生命就要被宣告終結。

    就在這一刻,所有的回憶碎片如同萬花筒一般,噴薄而出。可是剛才,他的腦海裡卻想不到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僅僅只是脫口而出,「開車。」明明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無數的事情等待著他的探索和征服,但在手術之前的夜晚,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卻是開車。

    不甘,憤怒,苦澀,在舌尖炸裂開來;遺憾,絕望,痛楚,在胸腔裡不斷撞擊;無奈,壓抑,沉悶,在腦海裡泛起漣漪。

    肺部的炙熱漸漸開始失去了控制,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張大著嘴巴,試圖呼吸,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氧氣,只覺得整個人腫脹到了極致,處於隨時都會爆炸的邊緣。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青筋爆裂開來,竭盡了渾身力氣壓抑,方向盤幾乎就要被碾碎,卻依舊岌岌可危。

    他,再也無法壓抑,就好像那座噴發的莫阿山火山。但他卻不知道,這是否是自己最後一次的爆發。

    「啊!」

    怒吼,瘋狂的怒吼,死死地抓住方向盤,把所有的情緒和怒火都注入了雙手,但卻依舊控制不住汩汩噴發的情緒,「啊!」他燃燒起了自己的生命,將所有的繽紛、所有的華麗、所有的炫彩都迸發出來,然後整個世界一點一點地墜入黑白。

    可即使如此,依舊不夠。

    「啊啊啊!」他憤怒地捶打著方向盤,抬腿踢打著周圍所有的阻擋物,就好像試圖掙脫生命裡的所有束縛一般,與命運的重壓做抗爭,但他卻發現自己被困在了狹窄的窠臼裡,無論如何掙扎,始終都無法伸展,「啊啊啊!」

    他再次緊緊抓住了方向盤,整個人的肌肉都爆發開來,上半身死死地壓了上前,猶如溺水之人絕望的呼救一般,「啊!」有人聽到嗎?有人聽得到他的求救嗎?有人聽得到他的怒吼嗎?有人聽得他的不甘和絕望嗎?有人聽得到他的壓抑和痛苦嗎?

    淚水盛滿了眼眶,可是還沒有來得及聚集成滴,就已經被灼熱的怒火和沸騰的絕望蒸發得無影無蹤,只在眼眶旁邊留下了淡淡的紅印,彷彿火山爆發之後,殘留在天際邊的火燒雲,輕輕暈了開來,然後稀稀落落地連綿到海天交接之處。

    「啊!」一下,再一下,亞當憤怒地砸著方向盤,榨乾身體的最後一絲力量。

    站在車窗之外的塞斯,靜靜地看著瘋狂宣洩的亞當,嘴巴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情緒停滯在胸口和喉嚨之間,似乎堵塞住了呼吸的通道,整個人漂浮在半空中,上不去卻也下不來。

    他知道亞當罹患了癌症,他知道亞當即將面臨手術,他知道亞當的生命處於一個敏感時期,他知道,他都知道,但他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因為他不是當事人,他也沒有試著去理解亞當的情感,但他卻從來不曾知道,隱藏在亞當那波瀾不驚的表情之下,卻有著如此洶湧澎湃的情緒,瞬間的爆發,甚至比火山還要猛烈。

    在這一刻,塞斯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死神的來臨,似乎就在街頭的轉角處,手握著鐮刀,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亞當。他想要上前阻止死神的到來,他想要幫助亞當重新恢復神采,但腳步卻被釘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塞斯眨了眨眼睛,將眼眶周圍的溫熱隱藏了起來,輕輕抿了抿唇瓣,只品嚐到了滿嘴的苦澀。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

    酣暢淋漓地,情緒終於宣洩了完畢,亞當無力地伏在方向盤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濃郁的黑夜開始緩慢的滲透,漸漸地蠶食周圍所有的光線,世界正在變得黯淡無光,那脆弱的肩膀似乎隨時都可能被壓垮摧毀。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6
464 坦然面對

    亞當就這樣伏在方向盤上,宣洩了所有情緒之後的肩膀,透露著一股哀傷,隱隱綽綽,那脆弱的線條在黑夜的重壓之下,似乎有些無法承受,隨時都可能崩潰瓦解,路燈那微弱的光暈稀稀落落地沿著肩膀線條起伏,卻越發顯得孤寂而茫然。

    抬起頭來,重新坐直身體,亞當虛弱地靠著駕駛座的椅背,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狹長的眼睛洩露了一絲淺淺的落寞,猶如濛濛細雨之中的蝴蝶翅膀,撲騰之間濺起了一片水霧,卻難以掩飾那一碰就碎的脆弱,在濃郁的夜色之中緩緩地蔓延了開來。

    這就是最後了。在手術之前的一個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也都沒有改變,他僅僅只是嘗試了一次開車,不到兩百米的距離,然後就這樣戛然而止了。如此虛無。

    空氣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那一股錯雜的情緒在車廂內外瀰漫著,一言不發,卻勝過千言萬語。塞斯不由輕輕咬了咬舌尖,這才避免了眼淚滑落的窘迫。

    經歷了剛才的宣洩,亞當可以感受到胸腔裡的那團火焰變得溫和了,卻依舊沒有熄滅,他重新打起精神,愣在座位裡想了想,總覺得應該再做點什麼,卻又沒有一個頭緒,突然回想起一件事,然後就掏出了手機。

    「不!」塞斯看到手機的第一眼,眯著眼睛沉思了片刻,隨即就明白了亞當的打算,驚恐地呼喊出了聲,「哦,不。」然後看到亞當打開了通訊錄,開始翻找通話信息,不祥的預感正在成真——難道亞當要給他的前女友瑞秋打電話?

    這絕對是一場災難!回想一下平時的亞當,總是太過善良,總是容易被瑞秋矇騙,總是會輕易原諒瑞秋,在面臨死亡的關口,亞當很有可能又要原諒瑞秋了。這就是典型的亞當。如此一來,他們此前所有的努力和堅持都要作廢了,這讓塞斯又是懊惱又是憤怒。

    塞斯只覺得一陣胸悶,彷彿當初威爾的舊事又一次在眼前上演,不由鬱悶地大喊到,「不,你不能給她打電話,夥計!」

    可是亞當卻根本沒有反應,只是專心致志看著手機屏幕,這讓塞斯憤怒地捶打起了車窗,試圖吸引亞當的注意,咆哮著,「想想她到底是怎麼對你的!」可是依舊無濟於事,亞當順利地找到了電話號碼,然後直接就撥通了。塞斯恨鐵不成鋼地喊到,「你就是一個娘們!亞當!」

    這卻激怒了亞當,他轉過頭,針鋒相對地吼了回去,「你就是一個自私的混蛋!」面紅耳赤,口沫飛濺,怒目圓睜,沒有了平時的溫吞,也沒有了一貫的乖巧,粗口連篇地往外冒,「比起當我的朋友,你更關心自己該死的豔/遇!」

    那尖銳的指責讓塞斯愣了愣,羞愧地避開了視線,訕訕然地退後了一步,雙手叉腰,低頭輕嘆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最後只能無奈地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陷入了自責的情緒之中。

    亞當發現自己喘氣喘得厲害,不過是沖了兩句話而已,他就開始急速地喘息,感覺氣息有些勻不順,大口呼吸了一口氧氣,卻竄錯了氣管,導致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的虛弱感迅速席捲而來,整個臉部漲得通紅,後背開始冒冷汗,那種靈魂被抽離的痛楚讓他的眉頭緊鎖起來。

    病毒在身體裡的肆虐,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實。

    可是亞當卻沒有憤怒,嘴角反而是勾勒起了一抹淺笑,嘲諷而心酸。不甘又如何呢?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你好。」電話接通了,另一端的聲音卻不是瑞秋,而是凱瑟琳,亞當的心理醫生。

    不久之前,在和凱瑟琳見面的時候,他渾身戾氣地胡亂攻擊,狠狠地傷害了她,就好像混球一樣。至少,在手術之前,他可以表達內心的歉意。

    「咳。」亞當有些措手不及,再次嗆了一聲,「嘿,這裡是亞當。」嘴角的笑容上揚起來,可是嘲諷過後,卻有些尷尬和生澀,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掩飾自己的情緒。

    「亞當?」凱瑟琳很是意外,顯然沒有預料到,來電的另一方居然是亞當,「這都已經半夜了,怎麼了?」凱瑟琳的聲音也有些慌亂。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當下的情況。

    這讓亞當啞然失笑,輕笑出了聲音,嘴角輕輕往下扯了扯,「大概就是突然神經崩潰了吧。」然後聳了聳肩,「我想,我剛才好像扯到了自己的喉頭。」是的,他使用的是「喉頭」這樣的生僻詞彙,而不是喉嚨,有種詭異的笑點。

    「……」這是凱瑟琳的第一反應,愣了愣,約莫一秒,然後這才回過神來,慌亂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放緩了聲音說道,「我真的、真的很高興,你會打電話過來。」

    那熟悉的嗓音似乎帶有一股治癒的能量,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眼眶就泛紅起來。經歷了剛才的情緒大崩潰,他現在沒有任何防護能力,一碰就碎,「我只想這一切快點結束。」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一股強大的力量拖拽著雙腿往下墜,苦笑就這樣從嘴邊輕溢出來,可是眼角的晶瑩光芒卻越來越亮,「我真是受夠了這病。」

    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亞當死死地咬住牙齒,但依舊無法抑制唇瓣的輕輕顫抖,盈盈發光的淚珠在眼角閃爍,深入骨髓的痛苦猶如煙霧一般,深深地纏繞其中,卻無法擺脫睫毛的束縛墜落下來,那股隱忍和壓抑,勉強地維持著最後一絲尊嚴,卻依舊無法再繼續堅持下去,只能選擇了繳械投降。

    投降。

    最後的最後,他就這樣被擊敗了,選擇了投降。在癌症面前,舉起了自己的雙手,放下了自己的武器,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安娜-肯德里克突然就愣住了,她原本只是過來幫忙對戲的,她所需要做的,僅僅只是站在旁邊念台詞,幫助藍禮入戲而已。

    但此時此刻,看著坐在駕駛座裡,一點點黯然失色的亞當,一點點支離破碎的亞當,一點點繳械投降的亞當,那種痛苦和絕望,穿透距離,穿透屏幕,穿透夜色,緩緩地滲透過來,猶如無數根牛毛一般,順著她的毛孔,融入血液之中。

    突然,安娜就有種想哭的衝動,那難以抑制的悲傷幾乎就要擊潰她的心理防線,鼻頭傳來的酸楚,讓她忍不住就垂下了視線,專心致志地看著手裡的劇本。

    「你知道,如果手術不成功,那就……那就這樣了。」亞當輕笑了一聲,卻根本感覺不到笑意,只是無盡的悵然,那雙眸子裡的光芒在輕輕閃爍著,可是週遭的黑夜卻在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彷彿肉眼可以看到,這殘留的光芒變得越來越微弱,生機的流逝緩緩地、慢慢地,卻無法停止,如此殘酷,如此悲涼。

    笑容停在了嘴角,如同煙霧消散般,沒有聲響地「呼」了一聲。輕盈,柔軟,茫然,失落,寂寞。那雙眸子裡的淡然光芒,在濃郁的夜色之中岌岌可危,卻猶如一場流動的盛宴,浩浩蕩蕩,轟轟烈烈,瞬間綻放,瞬間湮滅。

    安娜不由就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的一點點氣息都可能將那最後的生機吹散,眼淚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滑落了下來。她知道死亡很殘酷,又或者說,她以為自己知道,但現在,當亞當的生死就在自己眼前上演時,那種洶湧的情緒,卻輕而易舉地將她擊潰。

    現實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殘忍……如此的血腥。

    「但……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去過該死的加拿大……」亞當自嘲地說道,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起來,鼻水狼狽地流了下來,他也不在乎,抬手擦了擦,努力將嘴角上揚起來,但眼神的光芒卻還是在漸漸黯淡,周圍的黑夜似乎正在越來越濃,「我從來沒有告訴一個女孩我愛她……」

    話語,就停在了這裡,一口呼吸卡在了喉嚨裡,換不過來。如果他想的話,還可以持續不斷地說下去,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這就是終點了。

    眼瞼再次垂了下來,將所有的情緒都掩去,眉宇之間的光華,沒有了聲響,沒有了色彩,沒有了動靜,那抹神色就彷彿下過雨後的西雅圖街道,潮濕而寒冷的水汽,「這聽起來太愚蠢了,對吧?」

    「不,不蠢。」安娜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她還想要再繼續說點什麼,卻發現腦海一片空白,任何的語言都是如此蒼白,根本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也無法讓亞當的情緒安撫下來,最終只能停在這裡。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避免自己的情緒洩露出來。卻是如此艱難。

    「抱歉,我那天太混蛋了。」道歉的話語,終究說了出來,亞當慌忙地抬起手來,擦去眼角的淚水,釋然地輕笑起來。

    「不,我才是混蛋。」安娜連連搖頭,忘我動情地說道,「我對你來說太不稱職了。這工作真的太難了。如果我搞砸了,我可能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亞當抿了抿嘴角,停頓了片刻,低聲呢喃到,「我猜,我們都是初學者。」

    「是啊……」安娜低聲回應了一句,餘音裊裊。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下來,沒有人說話,靜謐的空氣在緩緩流動著。

    人們總以為自己看透了生死,人們總以為自己戰勝了大自然,人們總以為自己掌握了社會法則,但事實上,人們總來不曾真正瞭解過生老病死,在自然規律面前,每個人都是初學者,沒有人能夠習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6
465 初窺門徑

    他還活著。

    這是他重生之後,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他以為自己已經放棄了,他以為自己終於解脫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坦然了,十年臥床的漫長生涯,他的心情經歷了無數起起伏伏,最後都重歸平靜,僅僅只是想要結束這一切。

    就好像亞當剛才所說的,「我只想這一切快點結束。」那種絕望到極致之後的崩潰,無可奈何地選擇了繳械投降,隱藏在背後的痛苦和掙扎,全部都化作了無可奈何的嘆息。

    他以為自己是這樣的。

    但是當眼睛睜開的時候,再次看到了光芒,再次開始呼吸,再次感受到了生機,確定了自己重生成為嬰兒時,滿身血污,身體虛弱,呼吸短促,但生命卻是如此得真實。他終究沒有忍住,放聲大哭起來,彷彿丟失了全世界卻又重新找回來一般,嚎啕大哭,根本停不下來。

    作為嬰兒,這是他的權利,那個被禁錮在幼小身體裡的蒼老靈魂,經歷了生死的劫難之後,終於崩潰了。他不是餓了,他也不是尿了,他僅僅只是……活著。眼淚根本止不住,只是忘情地哭喊著,沒有盡頭。

    他知道,他還是想要活下去。如此真誠,如此迫切,如此渴望。他不僅想要活著,他還想要呼吸、想要行走、想要站立、想要生活……想要自由。曾幾何時,這對他來說一切都是奢望,由於根本不可能實現,以至於他選擇了放棄,選擇了投降。但,內心深處的火焰,卻從未熄滅。

    他是楚嘉樹,他是藍禮-霍爾。在這一刻,他還是亞當。

    他以為,楚嘉樹和亞當是不同的,他們面臨的困境、他們經歷的磨難、他們承受的痛苦,都是不同的。就好像在「抗癌的我」開拍初期,他的心態和情緒必須做出調整,甚至就連表演的節奏、方式、內涵都需要做出調整。

    但今天,他卻明白了過來,楚嘉樹和亞當是相同的。

    他們都在承受病痛的折磨,束手無策;他們都在錯過人生的精彩,抱憾終身;他們都在渴望生命的延續,浴火重生。

    在亞當手術之前的一個晚上,喚醒了藍禮記憶深處的畫面,那些他幾乎以為忘卻的畫面:死亡之後,重生之前,那一段黑暗的通道,漫長的奔跑,似乎永無止境,他不知道終點在哪裡,也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只是埋頭奔跑著,本/能地朝著盡頭的光亮奔跑,求生的欲/望支配著他的雙腳,全力狂奔。

    亞當的絕望,亞當的痛苦,亞當的壓抑,亞當的瘋狂,亞當的釋放,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實而清晰。

    亞當和威爾,亞當和楚嘉樹,亞當和藍禮,每一個形象都是如此鮮明而獨特,在這一刻卻毫無阻礙地全部融合在了一起。方法派和體驗派的界限徹底消失,就連表現派的控制和框架也消失不見,表演,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共鳴,所有一切渾然天成。

    生與死,這個永恆的主題,讓藍禮的思想和靈魂得到了昇華,電影的四次元壁壘、兩世為人的異次元壁壘,全部消失。

    孕育生命的時刻,生命消散的時刻,總是如此的偉大,也如此的神奇,悲傷和幸福交錯,痛苦和快樂融合,卻總是學不會冷靜坦然地面對。即使他再世為人,即使他死裡逃生,即使他重獲新生,面對死亡,他依舊只是一個初學者。

    突然的沉默,他的大腦安靜了下來,那些憤怒的嘶吼,那些遺憾的嘆息,那些痛苦的掙扎……所有的雜音都消失了。酣暢淋漓宣洩過後的情緒,重歸平靜,亞當的也好,楚嘉樹的也罷,都是如此。

    他想要繼續活下去,是的,不僅僅只是為了生存,也不僅僅只是為了活著,而是為了將自己的生命演繹出更多的精彩。一天,哪怕只是多活一天,他都會選擇不同的方式。但,現在選擇權和決定權已經不在他手上了,他只能等待著,靜靜地等待著——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疑問,同時也是一個岔路。他沒有辦法平靜地面對死亡,但至少可以平靜地面對明天。

    心緒完完全全地平復下來,緊繃的肩膀線條漸漸柔和了下來,兩世為人的滄桑和歷練都沉澱了下來。他緩緩地靠向了椅背,背部肌肉放鬆了一些,嘴角不經意地溢出一聲沒有動靜的輕嘆,眼瞼緩緩地垂了下來,掩藏了那一抹淡淡的疲憊。

    安娜站在原地,木然地看著坐在駕駛座裡的亞當,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眼神裡的光芒終究恢復了平靜,黑暗吞噬了大部分,只殘留下最後一點點光暈,苟延殘喘,但他的情緒卻已經平復了下來。

    沒有憤怒,沒有絕望,沒有悲傷;同樣,也沒有反抗,沒有掙扎,沒有還擊,只是這樣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挺起胸膛,擁抱死亡。如此坦然,如此平靜。

    突然之間,淚水就再次決堤。安娜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摀住了嘴巴,淚水完完全全決堤。

    喬納森-萊文愣在了原地,呆若木雞。他不知道藍禮是如何辦到的,今年藍禮才年僅二十一歲而已,但是那歷經風雨、飽受滄桑的老練和睿智,卻將他的五官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玉色光暈,不過眼角的一抹神色,卻已經道盡了生死線上的錯雜。

    這是演技的力量?這僅僅只是演技的力量?

    喬納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藍禮的表演打破了歲月的桎梏、打破了光陰的封鎖、打破了時空的束縛,將電影的主題訴說得淋漓盡致,即使他是導演,掌控全局的導演,此時此刻也不得不動容,眼眶的溫熱讓他狼狽不已。

    這不僅僅是神奇而已。

    自從「抗癌的我」劇組開拍以來,喬納森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感受到這種震撼了。

    藍禮將表演的奧義發揮到了極致,已經遠遠超過了一部喜劇、乃至一部電影所承載的重量,將電影關於癌症、關於生命、關於人生觀的涵義詮釋到了完美;同時,還兼顧了喜劇效果,黑色幽默和嘲諷戲謔,即使在塞斯面前,也絲毫不落下風。

    更加可怕的是,藍禮僅僅只有二十一歲。

    上帝,當喬納森再次意識到這一個事實的時候,下巴幾乎就要脫臼了。可此時,他卻顧不上自己的下巴,必須先處理滑落下來的淚水才行。

    整個劇組鴉雀無聲,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藍禮受到了奧斯卡的影響而狀態大跌,可是藍禮卻給了他們迎面一擊、當頭棒喝。精彩絕倫的演出,將在場每一個人都帶入了故事之中,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亞當的痛苦,更進一步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那些質疑,是如此可笑。

    特拉維爾輕嘆了一口氣,臉頰火辣辣地疼,卻是不由豎起了大拇指,由衷地為藍禮送上了讚譽。面對如此演出,他絕對心服口服,沒有任何異議。

    西雅圖的夜晚,夾帶著水汽的寒風依舊在孜孜不倦地吹拂著,令人瑟瑟發抖,但藍禮的表演,卻讓所有人全身投入,恍惚之間,已經忘記了深夜的寒冷。

    亞當安靜地坐在駕駛座裡,整個人重新回到了波瀾不驚的狀態,嘴角那抹苦澀的弧度輕輕往上扯了扯,帶出了一絲輕盈的戲謔,「在我給你打電話之前,你在幹什麼?」平靜的話語小幅度地跳躍起來,「你是不是正在上臉書?」

    ……

    沉默,回答亞當的是一片沉默。劇組的所有人都齊刷刷轉過頭,看向了安娜。原本安娜應該接著回答下去,自我調侃:你知道,除了監視我的前男友之外,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然後兩個人就展開了一段充滿溫情和笑點的談話,為亞當手術前的最後一個晚上,畫上句點。

    僅僅是一句話,就完成了從悲劇到喜劇的轉換,重新回到「抗癌的我」整部電影的固有基調上。

    在這裡,最重要的是亞當的情緒轉換,從絕望的爆發到坦然的平復,再到希望的自嘲,這是一個「凹」字型的發展曲線,對演技是無比艱難的考驗,一個處理不好,要麼就太沉重,要麼就太輕鬆,對於電影的昇華、對於電影的基調,都可能產生影響。

    藍禮剛才的表演,當之無愧地贏得了所有人的芳心,可以說是以絕對強勢橫掃千軍;就連塞斯的表演也水到渠成,一氣呵成;但誰都沒有想到,卻偏偏是最不可能出問題的一環,安娜卡殼了。

    所有視線落在了安娜身上,卻見安娜摀住嘴巴,淚水連綿不絕地滑落下來,打濕了手背,雙眼通紅,甚至有些無法自已。不要說對台詞了,就連站直身體都無比困難。

    安娜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她卻無法辯解,只能悶悶地搖了搖頭,站在原地,彎下腰來,痛哭不止。

    喬納森知道,這場戲不得不中斷拍攝了,鬱悶難抑,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揚聲喊道,「卡。」

    坐在駕駛座裡的藍禮,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突然就聽到了「卡」,但他卻沒有力氣詢問了。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彷彿又一次成為了楚嘉樹,躺在病床/上的楚嘉樹,抬起頭,透過車窗,仰望著漫天的星空,思緒逐漸寧靜了下來。

    他知道,他是藍禮。不是楚嘉樹,也不是亞當。但剛才這場戲裡,他是楚嘉樹,也是亞當,這樣的表演境界,和以前截然不同。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6
466 油盡燈枯

    整個人依靠在椅背裡,仰起頭看著那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的星光,即使隔著車窗,也可以聽到濃郁夜色之中的呼呼風聲,獵獵作響。藍禮知道,他的狀態糟糕透頂了,甚至比拍攝「活埋」的時候還要更加嚴重。

    這場戲沒有拍攝完畢,就被中斷了。這意味著,接下來還需要繼續拍攝,甚至是重新拍攝。行雲流水的表演節奏被打斷了,再次拍攝的時候,又必須調整狀態,重新投入角色,這對演員來說,並不容易,就好像是自我折磨一般,一遍不夠,從頭再來一次。

    但這對現在的藍禮來說,並不是問題。他現在已經完全投入了表演狀態,即使節奏被打斷了,他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再次投入,那些表演的細節和框架歷歷在目,無比清晰地呈現在大腦之中,揮灑自如。

    對於表演的理解和控制,正在一點點地悄然發生變化。

    真正嚴重的問題是,他的身體情況和精神狀態,不容樂觀。

    從外表看起來,他現在僅僅只是有些疲倦而已,沒有太大的異樣。可事實上,他整個人正在飽受折磨和煎熬。

    他的整個後背都已經濕透了,冷汗層層疊疊地往外冒,在此之前已經烘乾了一次,結果又被濕透了;他的渾身力氣都被抽光了,就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感覺每一塊肌肉都彷彿被壓路機碾壓了過去;他的太陽穴正在一下一下地抽搐著,那堅韌而敏感的神經輕輕一扯,沿著整個脊樑柱一路往下,扯動了渾身的每一處神經,那種極致的痛苦就連喊都喊不出聲來。

    當初拍攝「活埋」的時候,險死還生,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再死一次,那種身臨其境的恐怖,讓人分崩離析,但那是別人的經歷,即使現實和虛幻的界限已經完全混淆,即使保羅-康羅伊和藍禮-霍爾之間的分別已經完全模糊,那也是藍禮和楚嘉樹都不曾真實體驗過的經歷。

    這次拍攝「抗癌的我」,卻是真真切切地重新走過一遍自己經歷的道路,從病魔的折磨到死亡的恐懼,從黑暗的降臨到苦難的折磨,最後到達光芒的彼岸,重獲新生,就好像電影「明日邊緣」和「源代碼」一般,他必須一次又一次地經歷自己的死亡,死了一次,再一次,痛苦了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向死亡的終點,卻始終束手無策、無能為力。他不能自救,也不能求救,只能不斷重複著自己死亡的結局。

    精神的折磨,猶如滴水穿石,每一次都是如此實在、如此真切、如此細膩,無比殘忍地將死亡的經歷拆分成無數個細節,就好像將「痛苦」分割成一個個碎片,一點一點地細細品嚐,直到靈魂徹底消散。

    更加可怕的是,他所經歷的,不僅僅是楚嘉樹的死亡,還是亞當的死亡。癱瘓的折磨,癌症的衝擊,如此漫長又如此兇猛,彷彿永遠都看不到盡頭,只能在無邊無際的苦海裡浮浮沉沉。

    他不能說「活埋」和「抗癌的我」,哪一部作品的拍攝難度更大,但毋庸置疑,「抗癌的我」所帶來的痛苦和折磨,卻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讓人無處可逃。即使脫離了虛幻,即使離開了電影,即使結束了拍攝,在現實生活裡,靈魂深處屬於楚嘉樹的那一部分,依舊飽受煎熬,接受著酷刑的折磨。

    這才是病魔和死亡最殘忍的地方。

    剛才那一場戲的宣洩,藍禮已經完全模糊了表演的輪廓,上一世的楚嘉樹、電影裡的亞當、生活裡的威爾、還有現實裡的自己,全部都混為一談,那不再是表演,而是真正來自靈魂的吶喊——

    經歷了情緒的跌宕起伏,從壓抑到釋放,從憤怒到絕望,從不甘到痛苦,從悲傷到虛無,從掙扎到無奈,一直到最後的接受,繳械投降之後的波瀾不驚,帶著一絲苦澀,自嘲、戲謔、調侃,猶如漣漪一般輕輕泛起,比起過山車和自由落地來說,還要更加激烈。

    現在的他,幾乎可以說是油盡燈枯。

    眼睛發熱又發疼,他試圖閉上眼睛,休息休息,卻發現眼角乾燥得有些崩裂,疼得厲害,那炎熱的高溫始終在炙烤著眼眶,鼻頭髮酸的艱難讓眼淚開始往上湧,但還沒有來得及形成水霧,就已經蒸發不見,整個眼眶乾澀得厲害。

    就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垂下了眼瞼,啞然失笑,可卻發現,僅僅是這一個細微的眼部動作,那尖銳的疼痛就通過太陽穴,刺激著大腦,從表皮一點點地深入到深層,就好像有地鑽在砰砰砰地打洞一般,那剎那間迸發出來的疼痛傳遞到四肢的每一個角落,他不得不咬緊牙關,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輕輕吐出一口氣,灼熱的肺部猶如針扎一般,湧上來的空氣夾帶著一股血腥味,滿嘴瀰漫了開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罹患了癌症的癱瘓病人,地神的鐮刀已經夾在了脖子上,森冷森冷;但他還是死死地咬緊牙關,拒絕放棄。

    這是徒勞嗎?

    視線裡的月光和星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整個世界都變得朦朧起來,發熱的眼眶和乾澀的唇瓣,彷彿小腹的位置有一團火正在熊熊燃燒,燃料是他的血液、精神和靈魂,當火焰熄滅的時候,也就是生命的終點。

    嘴角輕輕扯了扯,露出一抹荒謬的笑容。

    藍禮知道,這是幻覺在胡思亂想,他只是在表演而已,楚嘉樹蛻變重生成為了藍禮-霍爾,生活中的威爾成功度過了手術,劇本裡的亞當也通過手術獲得了新生,這不是生命的結束。但,在這一刻,這場戲裡,他的心態卻維持在了這樣一個奇妙而悲涼的位置。

    表演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是嗎?

    方法派也好,體驗派也罷,歸根結底,它們都是讓演員與角色之間建立起共鳴,喚醒自己的情感,將那一部分情緒帶入角色,繼而將劇情的力量迸發出來。

    雖然說,方法派投機取巧一些,但想要達到巔峰,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比如說「斷背山」之中,即使希斯-萊傑把傑克-吉倫哈爾當做了異性,墜入愛河,但他要說服自己傑克是一個「異性」,並且說服觀眾,這就是他的能力,也是方法派打磨到了一定程度的體現。後來希斯在揣摩「蝙蝠俠:黑暗騎士」的小丑一角時,更是打破了方法派的壁壘,真正地用體驗派的方式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至於體驗派,真的太過冒險了,就彷彿是在用生命進行表演。「活埋」的演出,如果讓藍禮第二次投入表演,也許更好,也許更糟,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現在成品裡呈現出來的那樣。因為體驗派的演出就是剎那芳華,在一個特定的節點裡,將靈魂深處最真實的記憶全部迸發出來,徹底混淆表演與現實的界限,也混淆角色與個人的區別。

    這是不可複製的。

    這也是好萊塢更加鼓勵方法派的原因。如果每一個演員都使用體驗派,達到極致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再表演了,甚至入戲太深、無法自拔,導致一系列無法挽回的後果,那就不堪設想了。

    俄羅斯至今依舊鼓勵體驗派的表演方式,著實耐人尋味。這也是為什麼俄羅斯的電影作品,總是有著一種粗糲野蠻的氣質的原因,如同他們的作品一般。

    但對於藍禮來說,他不介意方法派還是體驗派,因為不管是哪種方法,對他來說都是全新的體驗和探索,為他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重新認識表演,也重新學習表演。

    他試圖冷靜下來思考,思考剛才這場戲到底是如何表演的,思考方法派和體驗派的細節區別,思考自己的情緒帶入和表演輸出,思考這場表演的來龍去脈,思考釋放過後的心得體會……但,思緒還沒有來得及湧起,大腦就開始抽痛起來。

    抽痛一陣接著一陣,然後開始蔓延開來,猶如千萬根繡花針同時刺進去一般,鑽心刺骨的疼痛讓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但他現在卻已經精疲力竭,甚至就連握緊手指都做不到——他已經失去手指的知覺,不確定自己能否控制手指,肌肉是如此麻木僵硬,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覺,疼痛感卻絲毫沒有減弱,一波接著一波,猶如浪潮般。

    然後太陽穴就再次開始抽痛起來,繩子粗細的神經直接拉到了極致,就好像木偶的主控繩一般,往上一扯,整個身體都挺拔站直,每一個角落都可以感受到那強有力的牽扯感,然後徹底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任人擺佈。

    冷汗再次滲透出來,即使坐在車內,沒有打開車窗,感受不到寒風,但冷顫還是一波接著一波洶湧而至。藍禮也分辨不清楚,這到底是化療之後的副作用,還是癌症導致的身體虛弱,亦或者是癱瘓之後身體機能出現了掉鏈,再不然就是……自己的錯覺。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駕駛座裡,微微垂下眼睛,身體卻在承受著驚濤駭浪的撕扯和折磨。痛苦到了極致,以至於他開始享受起來,嘴角的弧度,輕輕上揚。苦澀,卻甜蜜。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7
467 受益良多

    「藍禮?藍禮?」

    一個喊聲從副駕駛座方向傳了過來,藍禮沒有轉頭,僅僅從聲音來識別,他就知道,是內森過來了。

    「藍禮,你還好嗎?」內森的聲音帶著焦急和擔憂,但可以聽得出來,他正在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從那隱隱帶著一絲哭腔的顫抖嗓音來看,他還需要繼續修煉修煉。

    看著眼前的藍禮,內森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束手無策。

    這僅僅只是他作為藍禮助理的第二部作品而已,更何況,他本來就是一個助理菜鳥。但是,不久之前的「速度與激/情5」拍攝期間,他經歷了不少大風大浪,快速成長起來,這一次「抗癌的我」拍攝前期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從第一天開始,陸陸續續就一直在出狀況。

    內森正在努力地學習著,快速地適應自己的工作。

    剛才拍攝中斷之後,劇組立刻忙碌起來,為接下來的第二輪拍攝做準備;另一方面,藍禮還是坐在駕駛座裡,沒有移動,不過,表面看起來,藍禮一片祥和,什麼問題都沒有,大家自然也就沒有表示擔憂。

    但內森卻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是瞭解藍禮的,在拍攝間隙的時間,藍禮沒有要求劇本,沒有要求喝水,也沒有要求觀看回放,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內森意識到,自己應該上前查看一下情況。可是他有些猶豫。如果藍禮正在琢磨角色呢,如果藍禮正在回味表演呢,如果藍禮正在為下一場戲蓄力呢,他的上前,勢必就會打斷藍禮的工作節奏,那就弄巧成拙了。

    掙扎的最後,內森還是走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儘可能地把聲響放到最小。但近距離看到藍禮之後,內森就被嚇到了。

    藍禮的身體無比僵硬,青筋暴突出來,表情平靜,可是背後卻在隱隱滲透出汗水,指尖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就連唇瓣似乎都變得蒼白起來。顯然,藍禮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即使咬緊牙關,即使緊繃極致,也無法忍受。

    內森手足無措,他想要幫忙,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著手。他抬起了右手,試圖拍一拍藍禮的肩膀,可是還沒有來得及落下,就僵硬住了,如果自己的輕舉妄動,反而讓藍禮陷入更大的災難之中,那怎麼辦?

    深呼吸,內森強迫自己深呼吸冷靜下來,此時此刻的慌亂,只會幫倒忙。

    「藍禮,需要我叫救護車嗎?還是給私人醫生打電話?」內森的聲音依舊在輕輕顫抖著,但他還是努力保持思路的清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藍禮的側臉。

    那輪廓鮮明的臉部線條此時緊繃了起來,額頭和眉尾隱隱可以看到些許汗珠,臉色蒼白而透明,似乎可以看到血色正在一點點消退。面對內森的詢問,藍禮沒有太多的回應,表情一如既往,但內森沒有著急,保持耐心地詢問下去。

    「需要讓喬納森暫停拍攝嗎?給你一些休息時間?」內森十分著急,卻不得不強迫自己把語速放慢下來,慢慢地詢問著,「還是說……你需要一根香菸?」這完全是急中生智,內森記得,藍禮在思考的時候,或者焦慮的時候,總是習慣叼一支香菸,不會點燃。

    然後,內森就看到藍禮的眼瞼緩緩合攏了起來,表示了同意。

    「好。好。」內森連連點頭答應到,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了香菸盒,因為藍禮的習慣,他現在隨身都會攜帶香菸。可是因為太過緊張,也太過急迫,手指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努力了兩次,都沒有能夠把香菸盒拿出來,然後他就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嗤笑。

    十分輕微,就好像枯葉飄落的聲響。

    但在內森耳邊,卻猶如驚雷般炸裂開來,猛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藍禮轉過頭來,嘴角掛著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微笑,戲謔地看著他,眼底帶著淡淡的嘲笑。

    內森突然就覺得眼眶一陣濕潤,不由狼狽地低下頭,用力揉了揉眼眶,然後釋然地輕笑起來,「抱歉,總是笨手笨腳的。」第三次嘗試,總算是把香菸盒拿了出來,然後抽出了一支,遞給藍禮。

    藍禮緩緩地抬起了右手,動作無比緩慢,似乎即使是這一小小的動作,都在承受著巨大的痛楚一般。內森主動將香菸放到了藍禮的指間,然後就看著藍禮將香菸放到了嘴邊,叼了起來,微蹙的眉宇閃過一絲舒適的神色,痛楚的掙扎漸漸地退散開來。

    「藍禮,要不要讓喬納森暫停一段時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其實內森腦海裡想的是,今晚的拍攝就到此為止了,藍禮的狀態看起來真的不好。但他知道,藍禮不會同意的。

    「不用。」藍禮拒絕了他的提案,沙啞的聲音沾染了一絲西雅圖深夜的水汽,似乎整個人總算是緩過氣來了,「我只是在回味剛才的表演。」

    唇齒之間的菸草味道,並不濃郁,僅僅只是猶如煙霧一般在指尖和鼻翼纏繞,卻讓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人總是容易對外在的事物產生依賴,毒/品、*、酒精、菸草,都是如此,因為在那短暫的時刻,可以暫時忘卻現實。

    但對藍禮來說,卻是喚醒現實,提醒著他:這是一次全新的人生,和上一次的不同。他需要的不是麻痺和逃避。

    「表演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對吧?」藍禮淺笑地說道,可以體驗一段從來不曾經歷的人生,還可以體驗一段自己真實經歷的人生。就好像穿梭在時空隧道里一般,重溫歷史,解析當下,展望未來,在不同角色之間穿行,最後重新審視自我。

    內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大腦一片空白,最後只能直白地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不是演員,我也成為不了演員。但我知道,不是任何演員都可以像你這麼出色的。」

    藍禮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了一些,「你是認真的,還是因為你是我的助理?」

    原本藍禮不過是在開玩笑,可是內森卻當真了,慌亂地擺了擺手,坐直了身體,強調到,「認真的,當然是認真的!我是說真的!」腦海裡還有無數的證據想要表達出來,但話語卻卡殼了,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再次重複到,「再認真不過了。」

    如此蒼白無力的辯解,讓內森很是無奈,耷拉下肩膀,一臉的挫敗。

    這卻讓藍禮低聲笑了起來,「謝謝。」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一名出色的演員,但他很確定,至少自己是一名敬業的演員,並且正在努力變得出色,甚至是傑出。這就足夠了。

    即使是藍禮自己都沒有預料到,「抗癌的我」這樣一部輕喜劇小品,居然讓他受益良多。對於藍禮來說,亞當這個角色,也許不是他職業生涯最困難的角色,卻絕對是表演道路上重要轉折點的一個角色。

    藍禮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了亞當。更幸運的是,安迪將這個角色帶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重來一次,再經歷一次剛才所有的痛苦,再經歷一次「抗癌的我」拍攝期間所有的痛苦,他還是會堅定不移地點頭答應。

    「我準備好了,告訴喬納森,可以繼續拍攝了。」藍禮回過神來,將嘴角的香菸拿了下來,開口說道。

    內森沒有立刻點頭答應,而是認真打量了一下藍禮,那緊繃黯淡的神色,稍稍疏朗了一些,但依舊不太好看;可是,那雙猶如浩瀚星空般的眸子,卻再次煥發出了神采,這讓內森胸口的大石落了下來。

    「對了,剛才的中斷拍攝是怎麼回事?」藍禮突然想起這件事,剛才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喪失了對外界信息的接受能力,「是因為我的表演不夠出色嗎?喬納森有提什麼要求嗎?我的表演節奏問題?還是說力度太重了?」

    「……」內森張了張嘴,看著眼前滿臉認真的藍禮,他知道,藍禮沒有在開玩笑,是真正地在進行自我檢討。即使經歷了剛才那一切,對藍禮來說,表演依舊是第一位的,嚴格的自我要求,永遠不會放鬆。

    想到這裡,內心的感嘆、讚賞和驚訝都吞下了肚子,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是,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藍禮明白地收了收下頜,卻沒有收回視線,內森立刻就明白了,接著補充說明到,「安娜的對白出現了一點問題,導致拍攝不得不中斷。」

    不是為了追究任何人的責任,而是為了掌握整場戲的拍攝情況。

    雖然說,表演是一個人的事,無法干涉到對方的表現,只能專注於自己的表演、投入自己的世界;但表演過程中,還需要考量各個方面的綜合因素,燈光、機位、角度等等,當然還有對手戲演員。只有對全局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才能確保自己的表演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藍禮這才點點頭表示了明白,這就說明他的表演節奏是正確的,方向也是正確的。不需要作出調整。

    「好,我知道了。」藍禮收回了視線,調整了呼吸,讓自己重新沉澱下來,準備好再次投入拍攝之中。

    內森知道,他應該離開,然後詢問導演和劇務,重新拍攝之後,是從中斷的部分繼續拍攝,還是整場戲推翻重來。這是他的工作,但他還是擔憂地看了看藍禮,不確定地再次開口詢問到,「藍禮,你確定不需要休息嗎?」

    藍禮沒有轉頭,嘴角卻是輕輕上揚了起來,「當然。迫不及待。」

    「抗癌的我」已經接近尾聲了,他會珍惜每一場戲的表演機會。每一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7
468 艱難假期

    三月下旬的紐約,春寒料峭,哈德遜河之上依舊可以看到隨處散落的冰塊,深寒的水面散發著凜冽的氣息,在鋼筋水泥鑄就的無邊森林裡瀰漫穿行,輕風一吹,所有的行人都不由豎起了衣領,即使如此,還是忍不住打起了冷顫。

    行走在洶湧人群之中的內森也不例外,拉了拉自己風衣外套的領子,推開眼前的大門,快步進入溫暖的室內,觥籌交錯的行酒令、談天說地的嬉笑聲、眼花繚亂的洶湧人群……剎那間就讓僵硬的肌肉放鬆下來,彷彿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感覺不到四季的變化,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永恆地定格在了歌舞昇平、歡聲笑語的那個瞬間。

    將外套脫下來,掛在了門口的衣帽架上,視線看向了吧檯,一眼就看到了尼爾,揚起了下巴,打了一個招呼,可沒有想到,尼爾卻是做起了鬼臉,不斷在擠眉弄眼,內森愣了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熟稔的身影,昂首闊步地走過來,他想要轉身逃跑,卻已經來不及了,所有退路都站滿了人群,短時間之內突破將無比困難。

    「內森!你老闆呢?」人還沒有來到面前,聲音就已經傳了過來,不過一句話的時間,腳步緊隨而至,那橫眉豎眼的表情讓內森不由自主就避開了視線,不敢正面對視,「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你是他的助理,他的行蹤肯定會告訴你!三週,整整三週了,他不可能完全銷聲匿跡!即使是死了,好歹也發一個訃告啊!」

    這話說的……真是個性十足。

    但內森知道,對方沒有惡意,只是在發洩情緒而已。於是,內森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禮貌地打起了招呼,「下午好,喬治。」努力保持著微笑,試圖證明自己的無辜。

    可是這一套根本沒有效果,對方直接揮了揮手,就好像驅趕蒼蠅一般,劈頭蓋臉地說道,「不管是度假,還是旅行,亦或者是進修,他總應該有一個動向吧?三週時間,徹底消失在地球版圖之上?這太荒謬離譜了!」

    對方攤開雙手,一臉「我和你講道理」的表情,但話語卻始終保持咄咄逼人的氣勢,根本沒有退讓的打算,「我可以理解他不使用臉書,不使用推特,我完全理解,但就連助理都不知道他的位置?我不是記者,我是他的專輯製作人!我只是希望瞭解一下,專輯到底什麼時候可以投入製作,我甚至沒有打算催促他!」

    穿過對方的肩膀,內森就看到了站在吧檯裡的尼爾,那幸災樂禍的笑容,沒有一點同情心。內森卻也無可奈何。

    此時此刻,內森所在的地方赫然是先驅村莊,而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喬治-斯蘭德。

    「抗癌的我」正式殺青,那已經是三週之前的事了。拍攝全部結束之後,藍禮就給內森放了一個假,他自己則背上了行囊,沒有搭乘飛機,也沒有自駕汽車,而是選擇了在公路旁邊攔截便車的方式,徑直離開了西雅圖。

    離開之前,藍禮告訴內森,他的最終目的地是大峽谷國家公園,那是徒手攀岩的勝地,他想要親自前往那片土地,感受一下極限運動的精髓,繼續挑戰自我。但在那之後,內森就沒有接到藍禮的消息了。

    內森嘗試給藍禮打過多次電話,每一次都是處於關機狀態的,後來也沒有收到回覆。

    這樣的情況著實讓人擔憂。最後還是安迪-羅傑斯更為老辣,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可能性,於是不慌不忙地打開了藍禮手機裡的全球定位系統,確定了藍禮的行蹤。這段時間,藍禮一直在大峽谷國家公園,似乎正在進行徒步旅行的模樣,每天都在堅持移動著。

    但這也就是全部了。內森和安迪都不知道藍禮的具體情況。

    與此同時,內森則獨自回到了紐約,雖然這是屬於他的假期,但他卻沒有辦法徹底放鬆下來。

    一方面,他開始學習經紀人的業務知識,這對自己的助理工作是有幫助的,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不足,必須不斷進步才行;另一方面,他也試著進一步瞭解藍禮的習慣、喜好等等,幫助他更好處理藍禮的日常生活,而先驅村莊就是最好的選擇。

    作為一名助理,內森也正在一點一點地成長。

    隔三差五地前來先驅村莊,漸漸地,內森也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即使是休閒放鬆的時候,也會過來這裡,喝上一杯啤酒,和尼爾-圖森成為了不錯的朋友;但同時出現在內森假期的還有一位不速之客,喬治。

    意外得知內森是藍禮的助理之後,喬治就開始糾纏著內森,詢問藍禮的行程和行蹤。

    最初的時候,內森始終保持耐心,將自己瞭解的有限情況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但漸漸地,事情就開始變得棘手起來。

    過去三週時間裡,喬治每一天都會專程前來先驅村莊等候著,一開始內森還不想自作多情地認為,喬治是過來圍堵自己的,但很快他就發現,事情就是如此更為準確來說,喬治不是為了內森,而是為了藍禮。

    每一次看到他,喬治就會兇猛地圍堵上來,甚至不給喘息空間,使盡各種手段,懷柔、威逼、利誘、引導、哀求,只希望能夠逼問出藍禮的下落。

    內森著實是束手無策,他已經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部都說出來了,但喬治依舊不相信,始終認為他有所隱瞞。這讓內森苦不堪言,只覺得自己身體被掏空。

    所以……沒有催促?內森淚流滿面。

    「喬治,如果我告訴你,藍禮現在就在紐約,你會怎麼做?」內森出人意料的回答,讓喬治愣了愣,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回應,停頓了片刻,喬治就追問到,「你是認真的嗎?藍禮現在在紐約?」

    內森的表情卻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接著說道,「我是說,如果他在的話,那麼你要怎麼辦?」

    喬治噎住了。藍禮就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傢伙,即使他得知藍禮就在紐約,即使他用手機聯繫上了藍禮,即使他在先驅村莊圍堵到了藍禮,但他依舊沒有辦法強迫藍禮,製作專輯這件事,當初他就答應了,按照藍禮的時間表來,所以他一個人幹著急,那也沒用。

    這真是一個讓人沮喪又無法反駁的事實。

    內心鬱悶至極,但表面卻沒有顯露出來,喬治依舊強硬地說道,「我打算問問他,最近是不是有心的創作?之前創作的曲目,是否整理出來了?有沒有一個作品集,可以讓我聽聽母帶之類的?你知道,製作一張專輯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單單是立意選曲,這就需要花費很長一段時間。」

    內森沒有再反駁,只是微笑地點點頭,一副欣然受教的模樣。

    喬治不由語塞。

    內森這傢伙,剛剛認識的時候,樸素老實,看起來就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呆子;但現在居然也變得如此狡猾起來,不動聲色之間就完成了攻守轉換,差點就把他帶溝裡去了。果然,藍禮身邊的都是一群狐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內森也學壞了。

    看著內森的笑容,喬治瞪圓了眼睛,厲聲說道,「藍禮就是一個不務正業的傢伙,放著工作不做,到處溜躂。那些明星們,度假的時候就乖乖到海島上,曬曬太陽,游游泳,傳傳緋聞;可是藍禮呢,卻硬要到處溜躂,盡幹一些危險的事情,萬一受傷了怎麼辦?萬一影響了接下來錄音室的工作怎麼辦?我就說,現在的年輕人,太不靠譜!什麼yolo,什麼體驗刺激,什麼享受生活,一點責任心都沒有!」

    內森嘟囔著說了一句,「藍禮的本質工作不是演員嗎?」剛剛才完成了「抗癌的我」的艱難拍攝,怎麼能夠說是不務正業呢?

    「你說什麼!」喬治眉毛倒豎起來,整個人呈現出炸毛的狀態。

    內森連連擺手,笑呵呵地說道,「我說,度假就是為了之後更加認真地工作,不是嗎?」

    明知道內森剛才說的不是這一句,但喬治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點點頭表示了贊同,然後摟著內森的肩膀,換上了一臉親切的笑容,溫和地說道,「在這一次電影的拍攝過程中,藍禮沒有創作什麼曲目嗎?你確定?」

    面對如此親暱、如此熱情的喬治,內森的內心嚶嚶嚶地哭了起來,他就知道,喬治不會如此簡單就結束的。這個假期的磨練,顯然還遠遠沒有結束。

    內森正在先驅村莊接受著屬於他的試煉,而藍禮也在大峽谷國家公園接受著屬於他的。

    烈日當空,視野裡一片空曠,沒有任何樹木的遮掩,也沒有任何山巒的阻擋,火辣辣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灑落下來,空氣之中氤氳出一團熱浪,彷彿足以將一切水汽都蒸發殆盡;狂風陣陣,寬闊的平原之上荒草叢生,氣流的堆積越來越大、越來越猛,獵獵作響的風聲如同奔雷,尖銳得猶如刀片一般切割著每一寸地皮。

    難以想像,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同時體驗著極度的炎熱和極度的寒冷,讓人無所適從。

    藍禮只覺得喉嚨已經開始冒煙了,但身體又在微微發熱,那尖銳的寒冷順著毛孔滲透下來,無處不在,外熱內冷的矛盾不斷消耗著他的體力和精力,整個人就彷彿在刀尖行走z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7
469 挑戰自我

    肺部就好像風箱一般,呼啦呼啦地響著,那聲音著實太過嘈雜,以至於自己都開始嫌棄起來;雙腳已經漸漸失去知覺,即使再前進著,卻也感覺不到疼痛和酸麻,只是機械而麻木地走著,卻不能停下來休息,因為一旦停止了腳步,就很難再站起來了。

    汗水大顆大顆地往外冒,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幾乎就要達到沸點,隨後就氤氳出一團霧氣,將整個人團團包圍,彷彿正在蒸桑拿一般;皮膚表面散落著一層薄薄的顆粒,靠近手肘和小手臂的那部分,伴隨著手臂的揮舞,猶如粉塵一般散落下來,那是身體流失的鹽分。

    炎熱的空氣,凜冽的狂風,忽冷忽熱的環境讓人飽受煎熬,除了專注於自己的腳步之外,根本沒有時間進行思考,整個大腦的思緒一點一點地被抽離,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調整著呼吸,留意著腳底,欣賞著風景,在一步一步之間,逐漸達到身體的極限,整個世界之剩下自己。

    自己和自己抗爭,自己和自己合作,自己和自己相處。

    在這條孤獨而漫長的道路上,表演以及生活的瑣事都全部被拋到了腦後,藍禮不再是一名演員,也不再是一名重生者,僅僅只是一名普通人,普通的人類,在大自然的面前,感受自己的渺小,學會虔誠,學會謙卑,學會誠摯。

    「抗癌的我」這部作品,讓藍禮重新贏得了自我審視的機會,關於楚嘉樹的十年臥床,關於亞當的死刑宣判,關於表演的探索,關於死亡的恐懼,關於生存的意義,關於自由和夢想的追求……兩世為人的沉澱和歷練,生命的顏色開始變得繽紛多姿起來。

    暫時所有一切關於表演的事情放在一旁,藍禮重新好好享受著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大峽谷國家公園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領略了懸崖峭壁的恢宏大氣,領略了多變地貌的鬼斧神工,領略了川流瀑布的雋秀瑰麗,然後藍禮朝著太平洋的方向開始徒步,穿越沙漠和戈壁,尋找那隱藏在山石嶙峋背後的綠洲。

    衝浪也好,攀岩也罷,那都是在挑戰大自然的極限;而徒步卻是與大自然同行,挑戰自我的極限,但相同的是,在挑戰的過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神奇。

    腳步還在繼續前行,藍禮卻已經感受到了身體發出的又一次抗議,這顯然不是今天第一次了。他伸手探向了背包後面,拿出水壺,晃了晃,裡面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存儲量了;此時不過下午三點,距離原定的紮營時間至少還有三個小時,乃至四個小時。

    水量的消耗有些超出預期。

    打開水壺,喝了一小口,然後再一小口。隨後,藍禮就將水壺重新塞到了背包裡,同時打開了背包右側的小背囊,拿出了保鮮膜包好的香蕉,掰下半根,重新將剩下的香蕉包好,放進小背囊裡。一邊吃著香蕉,一邊繼續前行。

    轉過彎,視野頓時就變得開闊起來,嫩綠的草叢猶如地毯一般鋪陳開來,幾棵不知道種類的樹木佇立其中,張開繁茂的樹冠,遮擋住毒辣的陽光,形成一片濃密的樹蔭,宛若沙漠綠洲一般,帶來一絲清涼。

    腦海裡正在思考著,是應該在這裡休息調整一下,還是繼續趕路前行,視線餘光就看到了有一雙腿橫在了道路正中央,看樣子似乎不是正在休息,而是身體出了狀況。

    這樣的情況,在徒步旅行的過程中,並不罕見,他們經常會碰到同行的徒步者,遇到困難,即使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會互相伸出援手。這不是一種公約,更像是一種默契。藍禮在徒步剛開始的階段,由於缺乏經驗,錯誤地判斷了方向,導致走進了深山老林裡,如果不是遇到了資深徒步者的幫助,估計他就要迷失在無人區了。

    沒有任何猶豫,藍禮稍稍加快了步伐,同時揚聲喊到,「需要幫忙嗎?」不過,沒有回應,藍禮大步大步地走了上前,疲憊的身體重新恢復了些許力量,然後視線裡就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他整個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絲毫不顧地面的滾燙和粗糲,頭頂上的遮陽帽也倒在了一旁,身後的背包猶如岩石一般,重重地壓著;身體倒地的地方,距離樹蔭區還有幾步距離,右手還在努力地往前伸,似乎觸碰那一片陰涼,但此時已經毫無知覺,太陽肆無忌憚地暴曬著,裸/露出來的手臂皮膚都已經變得通紅通紅,不知道已經被肆虐了幾個小時。

    看樣子,對方應該是在暴曬之中行走,因為脫水而導致體力透支,原本是想要到陰涼處休息一會,卻沒有能夠支撐到目的地,直接倒地。

    藍禮快步走了上前,將背包卸下來,放在了一旁,拍了拍對方的臉頰,對方沒有反應,只是呢喃出了幾個無意義的音節。

    藍禮小心翼翼地將對方翻了過來,抓住他的肩膀,朝樹蔭出拖了過去;躲避了毒辣太陽的追擊之後,熟練地打開了自己的背包,抽出了一條方巾,然後打開水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點到方巾之上,又用指尖蘸了一些水漬,輕輕地把這些水漬灑到了對方的臉頰上。

    事實上,如果此時有噴霧瓶的話,這是最好的。但藍禮沒有攜帶,緊急時刻也只能從權處理了。

    緊接著,藍禮用打濕的方巾輕輕擦拭著對方的耳根、額頭、下巴以及脖子的部分;隨後又掏出了清涼油,在對方耳後根、人中的地方塗抹了一點,之後再次用方巾重複擦拭。

    「呃。」對方嘴角輕溢出了呻/吟聲,藍禮的緊急救護措施有了效果,但藍禮卻依舊沒有放心下來,打開了水壺,沒有著急著喂對方喝水,而是用指尖蘸了蘸淨水,塗抹在對方的唇瓣上。

    等待了一小會,對方就甦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坐了起來,藍禮將水壺遞了上前,示意到,「喝一點水吧。你看起來應該是脫水了。除此之外,身體還有什麼不適嗎?」

    對方沒有說話,而是接過水壺,因為太過虛弱,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差點就把水壺掉了,還好,藍禮及時扶住了水壺,這才避免了「杯具」。

    對方小口小口地連續喝了四、五口水之後,這才緩過神來,開口說道,「謝謝。」但無比沙啞的聲音卻在撕扯著喉嚨,他抬起手來,捏了捏自己隱隱發疼的嗓子,仔細檢查了一下身體,再次說道,「謝謝。我……我沒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但精神卻已經逐漸恢復了過來。

    藍禮確保對方握住了水壺,然後回過身,再次打開背包,將剩下的半根香蕉拿了出來,還找出了一塊四格巧克力,雖然因為高溫,巧克力已經有些軟化了,但是在徒步旅行過程中,物資缺乏,這可是無比寶貴的東西。

    「補充一點能量吧。」藍禮將東西遞了過去,然後掏出放在夾層裡的地圖,「下一個補給點,距離這裡還有……」藍禮仔細確認了一下,「三英里。你可以堅持過去嗎?還是說,我先過去,通知救護人員,讓他們過來。」

    對方沒有回答,藍禮也沒有在意,視線依舊停留在地圖上,確認今天接下來的路程。他自己的原計畫是路過補給點,並不停留,繼續前行,然後看天色的情況,在野外露營;但現在出現了意外情況,他決定把自己的水資源留給對方至少要分一半給對方,那麼他的計畫也需要作出調整。

    沉默了片刻,耳邊就傳來對方虛弱的輕笑聲,「你真的沒有認出我來嗎?藍禮-霍爾。」

    藍禮愣了愣,抬起頭看了過去,那因為過度暴曬而變得紅彤彤的臉龐,甚至呈現出不正常的棕色;但是眼睛那一片卻留下了兩塊泛白的引子,應該是佩戴墨鏡所留下的痕跡,這讓整張臉的比例變得奇怪起來,就連五官似乎都移動了位置,視覺效果上,影響了判斷。

    「……羅伊-洛克利?」

    識別了好一會,藍禮不確定地揚聲說道,然後就可以看到對方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明亮的光彩,嘴角也浮現出了一抹笑容,「沒有想到,你居然還記得我。」

    藍禮微微張開了嘴巴,即使他說出了對方的名字,依舊不敢相信兩個人居然會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再次相遇。

    羅伊-洛克利,美國演員工會的官方經紀人,當初藍禮簽約「太平洋戰爭」的時候,就是羅伊經手處理的;後來,羅伊還幫忙審核簽署了「活埋」的演出合同。

    再之後,藍禮簽約了安迪-羅傑斯,擁有了自己的經紀人,兩個人也就沒有交集的機會了。沒有想到,兩個人的再次碰面,卻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之下。

    雖然只是幾次短短的接觸,但藍禮卻對羅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羅伊主動提點了藍禮,即使那不是他的本職工作,展現出了富有責任心的良好品質;更重要的是,羅伊為人處世乾脆利落、雷厲風行,在合作過程中,可謂是再好不過的夥伴了。

    藍禮眼底閃爍著訝異,笑容不由也平添了一抹戲謔,「我可不會忘記,為我演員生涯帶來首份合同的經紀人。」

    「只是經手,不是帶來。」羅伊一本正經地糾正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0:27
470 荒野偶遇


    看著眼前的羅伊,其實藍禮有些認不出來。

    不僅僅因為他的臉頰受到了太陽的嚴厲考驗,以至於有些變形,還因為他的穿著打扮也打破了藍禮腦海之中的印象。

    之前的幾次接觸中,羅伊穿著西裝襯衫,卻始終有些邋邋遢遢,衣服看起來皺皺巴巴的,領帶也歪歪扭扭的,甚至還可以在衣領或者下襬的地方看到食物殘留的痕跡,那不修邊幅的形象在雜亂不堪的辦公桌裡得到了進一步的體現。

    現在的羅伊穿著快干內衣、衝鋒衣以及輕便徒步鞋,典型的專業徒步套裝,與辦公室裝束相去甚遠,但真正的差別卻不在於此,而是整套衣服都整整齊齊,嚴格按照專業的方式穿戴,一絲不苟,衣服塞進了褲腰裡、褲腳拉緊了束縛、脖子束著汗巾,諸如此類等等,完全沒有了此前亂糟糟的模樣。

    這,這著實是讓人無比意外。

    羅伊似乎從藍禮的眼神裡解讀出了困惑,扯嘴笑了笑,可是那對比鮮明的臉龐卻顯得有些滑稽,「想要在野外生存下去,嚴格遵守手冊的規則,這是第一步。尤其是對新手而言。」羅伊的解釋讓藍禮不由莞爾,羅伊微不可見地聳了聳肩,似乎力氣依舊沒有完全恢復,「連續十五天遭遇專業老手的念叨,即使是頑石,也需要作出改善了。」

    藍禮的嘴角不由再次往上揚了揚,補充說明到,「同時也是為了杜絕煩不勝煩的嘮叨。」

    羅伊認真地點點頭,坦然地承認,「這是核心原因。」

    藍禮輕笑了一聲,「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剛才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簡短的趣談之後,藍禮這才提起了最顯而易見的一個問題。

    羅伊看起來可不像是戶外運動的愛好者;更何況,作為美國演員工會的經紀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每一天都是高速運轉的狀態,不要說假期了,就連日常生活裡,加班也是家常便飯。請假對於他們來說,可以說是奢望。

    羅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剝開了巧克力,咬了兩口那已經變成漿糊狀的巧克力,急促紊亂的呼吸稍稍平穩了一些,然後這才說道,「沒什麼,只是我辭職了。」

    藍禮挑了挑眉尾,有些意外這樣的答案,「我以為你喜歡自己的工作,你知道,儘可能地幫助更多的新人演員。」

    羅伊斜眼看了藍禮一下,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是開玩笑的吧」,藍禮卻無辜地抿了抿嘴角,迎向了羅伊的視線,回看了過去,不需要語言,那神態卻再明顯不過了,似乎在說,「我是認真的。」至少從兩個人的幾次接觸過程來看,藍禮感受不到羅伊的排斥。

    羅伊啞然失笑,「準確來說,演員工會裡的經紀人,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工作。」他囫圇地將整塊巧克力塞入了嘴巴裡,細嚼慢嚥地咀嚼著,補充身體的能量,順帶解釋到,「在上午的時候,因為一點意外,我的水壺打翻了,然後我的午餐被一隻獾叼走了。」

    簡單的一句話,解釋了羅伊如此狼狽的原因。

    藍禮一下沒有忍住,嘴角上揚了起來。羅伊也知道,這很荒謬,但在荒野,一切皆有可能,他聳了聳肩,表示了無奈,還有確認,「演員工會的經紀人,就好像是法庭指派的公共律師。工資不高,工作辛苦,無人問津,權益有限,就好像慈善事業一般。但重點是,我們的生活可沒有人願意做慈善。」

    雖然藍禮只是一名演員,對經紀人的工作瞭解有限,但羅伊所說的情況,他卻是知道的。

    安迪那樣的專業經紀人,是依靠演員的收入抽成實現盈利的,簡單來說,演員收入越高,他們的收入也水漲船高,這也是所有經紀人都不斷為自己演員爭取更高片酬的原因;而羅伊這樣的公共經紀人,則是依靠演員工會發放的工資維生,演員的收入與他們無關,當然,新人演員本來就沒有多少收入。

    那為什麼還有人願意擔任公共經紀人呢?

    原因很簡單,第一是職業規劃,未來打算從事演員工會的高級領導幹部之類的管理工作,又或者是製片公司謀求職位;第二則是人脈建立,依靠在美國演員工會這棵大樹下,與六大電影公司都可以毫無障礙地建立關係,未來轉職的時候,作用不可估量。

    像羅伊這樣的公共經紀人,流動量非常大,進進出出的更換無比頻繁。一位三線演員出演一部作品,簽約時、拍攝時和殺青時,分別由三位不同公共經紀人經手工作的情況,屢見不鮮。

    辭職,並不稀奇。

    「那麼你下一步的計畫呢?」藍禮開口詢問到。

    除了小部分致力於「慈善」事業的公共經紀人願意將這份職業當做終身事業來經營之外,大部分公共經紀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勢必有辭職的一天。所以在遞交辭呈之前,對自己的職業都會有一定的規劃。

    顯然,轉職為專業經紀人,這是最合適也最簡單的選擇。

    但出人意料的是,羅伊搖了搖頭,「暫時不知道。這也是我選擇了徒步旅行的原因,我打算先暫時把工作放到一邊,好好地享受這段假期,看看這條路的終點在哪裡,什麼時候做好停下腳步的準備了,再來思考未來的計畫。」

    藍禮有些愕然,從這簡單的話語之中,可以猜測得到,辭職是一個意外的舉動,羅伊還沒有來得及做好下一步的計畫,就已經離開了美國演員工會,在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著實耐人尋味。

    不過,那是羅伊的私人事務,藍禮沒有刺探的打算。

    「你是從哪個方向開始走過來的?」藍禮沒有再繼續深入交談,而是順勢轉換了話題。

    對於藍禮的紳士,羅伊一點都不意外。之前的幾次交談,他就對這位少年所展現出來的成熟和睿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佩吉。」羅伊順勢回答到。

    緊接著,兩個人就過去一段時間的徒步經歷展開了交談,彷彿只是最為普通的兩位徒步者,無意間在道路上偶爾,分享自己的經歷,然後再次踏上各自既定的旅程。在未來的道路上,他們可能會再次相遇,可能不會,但這偶遇的緣分,卻成為他們旅途的一部分。

    羅伊認真地側耳聆聽著藍禮的故事,那些平淡的、有趣的、驚險的、刺激的經歷,可以從眉宇之間活躍的神采,窺見到藍禮的專注和投入——這不僅僅只是一段衝動的嘗試而已,而是真正享受其中。

    由於之前短暫的緣分,藍禮給羅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平時瀏覽新聞的時候,看到藍禮的消息,他也會多兩分注意。那些紛紛擾擾的爭議,那些沸沸揚揚的議論,那些真真假假的質疑,猶如一層薄紗,將藍禮與大眾隔離開來,始終無法窺見他的真實。

    可是看著眼前的藍禮,帶著少年心氣的蓬勃和朝氣,帶著火熱青春的肆意和張揚,羅伊腦海裡的藍禮形象,漸漸開始變得豐滿起來。

    「你確定嗎?」羅伊看著擺放在自己面前的物資,不到水壺四分之一存量的純淨水,一塊已經融化的巧克力,半根能量棒,兩片全麥麵包。

    放在城市裡無比寒磣的物資,即使是乞丐都會嫌棄,但放在荒野之中,卻價值千金,無比珍貴。尤其是藍禮把自己本來就所剩無幾的水資源,留下了一半,這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藍禮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微微閃了閃,「到底是留下這些物資,還是背著你前往補給點,這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那幽默的調侃讓羅伊不由莞爾,「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確定嗎?」

    短暫的交談之後,兩個人又到了分別的時刻,這就是徒步過程中的必然經歷。這是一段自己和自己鬥爭的旅程,即使是同伴相隨,但路途之上的每一個腳步,還是要由自己來完成。無論是羅伊還是藍禮,都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羅伊示意讓藍禮率先離開,他則留在原地,重新蓄積體力,然後再獨自上路。

    「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否則,即使是拖拽住你的褲腳,我也不會放你離開的。」脫去了西裝的羅伊,似乎和辦公室裡也有了些許的不同,說話之間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藍禮沒有再婆婆媽媽,點點頭表示了確認,然後就重新背起自己的行囊,站立起來,調整了一下肌肉,準備再次出發,「抵達補給站的時候,我會告訴營地的救護人員,今晚大家等候著你的到來。」

    這也是徒步過程中的救援技巧。如果超過一定時限之後,羅伊依舊沒有出現,救護人員就會前往救援,儘可能地確保每一個落伍者的安全。

    羅伊揮了揮手表示回應,目送著藍禮離開的背影,腦海裡閃過一道思緒,他就揚聲說道,「恭喜你的身體恢復健康。」

    之前新聞報導,為了拍攝「抗癌的我」,藍禮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出了問題,這引發了不少討論。有人相信,自然也有人不信,許多業內人士都認為這是藍禮的公關團隊,為了平息惡意炒作的新聞,故意營造的假象。

    但在羅伊看來,他卻相信那是真的。

    藍禮轉過身來,有條不紊地後退著,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朗聲說道,「恭喜你擁抱自由,重新展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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