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大戲骨 作者 : 七七家d貓貓 (連載中)

 
mk2258 2017-2-13 21:01:5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82 1150692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2
551 打磨合作

    薩米-蓋爾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對於她來說,她還讀不懂藍禮表演裡的細節和意義,更加讀不懂托尼的解讀和視角;但同時又充滿了亢奮,如此近距離的觀看藍禮的演出,即使剛才是一次「ng」,但血液還是快速流竄起來,渾身都在顫慄著。

    轉過頭,薩米看向了身邊的貝蒂-凱耶,壓低聲音詢問到,「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貝蒂的視線落在父親身上,但這是她第一次進入片場,也是第一次進入劇組,她對於眼前發生的所有情況,一無所知。老實說,她對表演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次也只是過來幫父親的忙而已。但剛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卻讓她產生了些許好奇。

    聽到薩米的話語,貝蒂露出了無辜的表情,抿了抿嘴,雖然沒有說話,但態度卻再明顯不過了。這讓薩米呵呵地笑了起來,眉毛和嘴角齊齊上揚,「這真的很有趣!你說,接下來的拍攝會如何進行?」想像一下自己即將和藍禮對戲,薩米就激動地直跳腳。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知道藍禮和托尼正在針對表演進行商討,那種藝術創作的過程就在眼前上演著。這是電視劇片場所不曾看到過的。所以,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嗎?

    薩米在期待著,貝蒂卻在擔憂著,她的視線重新落在了藍禮身上,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好,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成為累贅,如果她成為了一場災難,那該怎麼辦?但即使如此,貝蒂也不得不承認,親眼目睹兩個人探討著藝術,這沒有想像中那麼枯燥。

    周圍探究的視線,對托尼和藍禮沒有帶來絲毫的影響,兩個人正在觀看著回放,第二十九遍。托尼不厭其煩地,一遍,再一遍,反反覆覆觀看著藍禮的表演,從不同的視角、不同的層次進行審視。

    精彩,無與倫比地精彩。漸漸地,托尼品味出了藍禮表演裡的深意,眉宇、眼神、嘴角、肩膀,乃至於站立的姿勢和背包的位置,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細細地感受到不同。那種表面正常無比,內心卻已經死寂一片的強烈反差,那種表面平淡無奇,實際卻心如死灰的激烈矛盾,舉重若輕、風過無痕地呈現出來,沒有任何的雕琢痕跡,卻已經道盡了滄桑。

    短短五秒鐘的表演,藍禮賦予了亨利這個角色更多的可能。如果說,現在就讓人領略到亨利的魅力,又或者是感受到亨利的情緒,那就言過其實了,時間太過短暫,發揮空間也太過有限;但僅僅只是一個初登場,那種錯雜而深邃的內斂氣質,卻留下了無數可能性,同時也留下了無數問號。

    儘管,這不是托尼對亨利的預想,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藍禮的紮實基本功和深厚演繹能力,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可惜的是,兩個人在創作的思路上處於不同的軌道,以至於攝像機鏡頭沒有能夠捕捉到足夠的信息。就好像在一段舞蹈之中,兩個人區分開來看,精彩絕倫,但兩個人的節拍卻不在同一個頻道上,導致整體表演成為了一場災難,個人的精彩詮釋也都被毀於一旦。這是典型的整體遜色於個體的案例。

    合作,需要的是雙方互相打磨、互相契合,只有這樣,才能稱之為一個團隊。否則,即使是天賦再出眾的藝術家,團隊合作出來的作品也只是一場災難。今天是「超脫」開機的第一天,戲份相對簡單,但同時也是兩個人奠定合作基礎的緩衝階段。

    某種意義來說,這也是導演在開機的前幾天,選擇相對簡單戲份的重要原因之一。

    反覆地播放,托尼的腦海裡卻在重新構思亨利這個角色,「你為什麼選擇了捲菸,卻沒有點燃香菸呢?這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托尼好奇地詢問到。

    「如果我說,僅僅只是因為我不抽菸,這個理由你相信嗎?」藍禮的回答出乎了托尼的意料,讓他不由愣了愣,滿眼寫滿了不相信,認真地看了看藍禮那一臉認真的神色,然後嘿嘿地笑著擺了擺手,還以為藍禮是在開玩笑。

    但隨即藍禮的話語就讓托尼的表情僵硬住了,「我是認真的。」看著托尼那瞬間石化的愕然,藍禮不由就呵呵地笑了起來,「走下公車之後,亨利沒有立刻進入學校,而是留在了站台,一方面,他是在等待所有學生都進入教學樓;另一方面,他也需要一點時間沉澱調整。又是全新的學生,又是全新的開始。在劇本裡,卡爾的描述是:亨利站在公車站台旁,抽完了整支香菸,然後掐滅了菸頭,轉身走進了教學樓。」

    即使沒有劇本,藍禮也可以清晰地複述卡爾筆下的每一個條目,所有一切都已經銘記在心。

    「那麼,為什麼呢?」藍禮的反問讓托尼有些著急,急切地就想要插話:這哪裡有為什麼?學校裡禁止抽菸,而且亨利需要一點緩衝,所以他就在公車站抽了一支菸,僅此而已,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這不是純粹找茬嘛?

    但藍禮沒有給托尼開口的空間,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亨利選擇抽菸的原因是什麼?逃避?麻痺?還是習慣?除了抽菸之外,他還會喝酒嗎?那毒/品呢?」藍禮的一連串追問,讓托尼冷靜了下來,陷入沉思。

    而此時,站在身後不遠處的薩米和貝蒂,還有其他演員、工作人員們,全部都是一臉懵逼,就好像在看兩個腦筋不正常的瘋子一樣:這樣的談話,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亨利處於一個絕望的狀態,他需要的不是逃避和麻木,而是放任自己感受著那種痛苦,這可以讓他保持清醒。同時,這也將成為他不斷堅持下去的動力,你知道,他依舊在更換著學校,依舊在試圖給更多學生帶來希望,依舊在教育的道路上堅持著。」

    藍禮解釋完畢之後,然後以一句玩笑話作為收尾,「當然,思考的初衷的確是我不抽菸。嚴格來說,我可以抽菸,但我儘量在避免。」

    托尼沒有笑,而是細細地思索起來,「你的意思是,亨利不抽菸,也不喝酒?」這不是托尼所擅長的,但藍禮的說辭成功地說服了他,角色的演繹與電影的風格,這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兩個部分,「那麼你為什麼選擇了捲菸?」

    「還是說,你希望我站在原地發呆一會?」藍禮的反問讓托尼眨了眨眼睛,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隨即就看到藍禮微笑地說道,「這僅僅只是我個人的理解。他不抽菸,卻依舊會習慣性的捲菸,也許這是他以前留下的習慣。什麼時候戒菸了?為什麼戒菸了?這屬於電影劇本之外的故事,卻是角色的重要補充。」

    托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仔細地斟酌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放任著沉默蔓延了片刻,然後托尼就點點頭,沒有過多的評論,但這一舉動卻給予了足夠的認同,「這場戲,我們再重新拍攝一遍。這一次……」離開了演員的領域,托尼重新進入了導演模式,「你可以稍稍把表演的細節再突出一些嗎?不對,我的意思是,你按照自己的節奏表演,但稍稍再外放一些,我用中景和近景來記錄整個狀態,看看效果如何。」

    剛才第一次的拍攝,托尼全部使用中景拍攝,而且角度有問題,使用了三十度斜角拍攝,身高的位置也有些偏差,略顯太高了,所以鏡頭裡丟失了藍禮的大部分表演,那些眼神、那些肢體、那些變化,完完全全都漏光了。

    這也是托尼如此生氣的原因,他在監視器上沒有看到足夠的訊息,僅僅只看到了一個擺酷耍帥的身影,這對於電影的整體風格來說是一種致命的破壞,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藝術劇情電影,更像是「暮光之城」那樣的青春偶像電影,彷彿他應該使用逆光、柔光,無限突出男主角的帥氣。

    但經過交流之後,托尼意識到,其實還是溝通問題。鏡頭的偏差,導致了捕捉信息產生了巨大的誤差。

    像藍禮這樣,靜下心來,放慢節奏,仔仔細細地打磨角色,從台詞到習慣,從表情到性格,方方面面都認真準備的演員,著實太難能可貴了。尤其是考慮到最近暑期檔的強大聲勢,托尼十分清楚地知道,藍禮整天都繁忙於宣傳工作之中,但藍禮不僅沒有沖昏頭腦,也沒有掉以輕心,這對於年輕演員來說,是無法衡量的寶貴品質。

    現在,托尼確定,他需要調整拍攝方式,藍禮也需要調整表演節奏,他們需要一定的磨合時間。這樣也好,今天的拍攝本來就相對簡單,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打磨。

    「鏡頭是運動的,還是靜止的?中景變近景?還是近景變中景?」這場戲的時間著實太短了,五秒到十秒左右,這也使得藍禮的表演節奏必須拿捏得當,就好像「活埋」開場的那場戲一樣,僅僅依靠著呼吸的節奏變化來醞釀情緒。只是,「超脫」的要求更多,因為表演的元素也更多。

    「我不知道。」托尼給出了十分符合「托尼風格」的答案,「我們試試看吧。我給你三十秒的時間,你自由發揮,然後我捕捉一下鏡頭,然後再尋找出合適的片段。」托尼隨意地說道,然後就揮了揮手,這就算是拍板了。

    自由模式?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2
552 自由模式

    薩米不由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的藍禮。

    他就那樣簡簡單單地站在原地,後背依靠住公車站牌的鐵桿,低頭捲著香菸,沒有任何特別的動作,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是這樣專注地手中的「事務」。紐約清晨那稀薄的陽光清冷而凜冽地落在肩膀之上,勾勒出那一抹疏離和漠然,所有的勃勃生機都在往內收、往下沉,波瀾不驚,卻又暗潮洶湧。

    那雙眸子低垂了下去,隱藏在睫毛的簾布背後,讓人無法捕捉到眼底的真實情緒。薩米的視線忍不住跟隨著他的眼睛看向了手中的捲菸。骨節分明、蒼勁有力,那修長的指尖攆著細細的菸草,彷彿正在製作著世界上最精緻的工藝品,每一個動作都是藝術。

    隔壁那條道路還是十字路口處,傳來了「突突突」的引擎聲響,然後他就抬起了眼眸,平靜,那是一雙無比平靜的眸子,甚至於太過平靜,以至於那淡淡的漣漪都幾乎察覺不到。他順著聲音看了過去,視線微微停頓了片刻,僅僅只是剎那,似乎就有些出神,就連手上的動作都不由停了下來。但,轉瞬即逝,隨即,眼瞼就再次垂了下去。

    一切重新恢復波瀾不驚的平靜。

    薩米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不知道這場戲的意義是什麼,也不知道藍禮的表演應該如何形容,更不知道這一遍的拍攝和此前一次有什麼明顯的區別,但那種強大的表演氣場,卻牢牢地抓住眼球。這一份能力,就足以讓薩米屏息凝視了。

    表演本來就是一種看得見卻摸不著、感受得到卻無法表述的藝術形式,有一種演員,僅僅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那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人挪不開視線,就連指尖和眉尾都是戲。這種強大的氣場賦予了整個表演與眾不同的魅力。

    眼前的藍禮,就讓薩米感受到了這種震撼。她竭盡全力瞪圓了眼睛,唯恐自己錯過每一個細節。然後薩米就看到一個身影從眼前經過,她不由皺起了眉頭,懊惱地瞪了過去,隨即才發現,那個人居然是托尼,薩米差一點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站在旁邊的貝蒂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視線裡就可以看到托尼橫穿過了片場,走到了攝影師的身邊,然後直接從三腳架上把攝影機拿了下來,親自扛到了肩膀上,一步一步地靠近正在表演之中的藍禮。

    這,這不太合適吧?

    這場戲不是才五秒鐘而已嗎?這場戲不是開機的第一場戲嗎?這場戲不是一個過渡作用的場景切換嗎?這場戲不是一掃而過的簡短鏡頭嗎?為什麼事情突然就變了模樣?

    現在已經過去了約莫半分鐘,但拍攝還沒有結束?而且托尼還不滿足,親自扛著攝像機上前捕捉近景?不,已經不是近景了,眼看著托尼就已經貼了上去,近景變成了特寫,而且還是三百六十度特寫,這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拍攝一場轉場的戲份,倒像是拍攝男主角首次隆重登場的戲份,又或者是情感大爆發的戲份,現場的情況著實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現在,拍攝的固有節奏完全被打破,藍禮也好,托尼也罷,兩個人都擺脫了劇本的束縛,也擺脫了預定的軌道,僅僅只是根據著自己的直覺走,指引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貝蒂的視線落在了不為所動的藍禮身上,看著他捲好香菸,看著他叼起了煙嘴,看著他轉身走向了教學樓,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的腦海裡沒有劇本、表演以及鏡頭的框架束縛,僅僅只是單純地無法移開視線,在那個身影上,時光似乎停下了腳步,看似與世界融為一體,實際上卻是格格不入,彷彿看到了自己。

    貝蒂不由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雙眼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了悲傷,莫名地,眼眶就紅了起來。這讓她有些狼狽,慌張地低下頭,然後用雙手摀住了臉頰。可是溺水的窒息感卻始終揮之不去,她放下了雙手,再次抬起頭來,看向了藍禮,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就好像……就好像在那個男人身上,她可以尋覓到一絲安全感。

    所以,這就是托尼堅持由貝蒂飾演梅瑞狄斯的原因嗎?

    她不是一名演員,只是一個真實地鮮活地掙紮在痛苦邊緣的女孩,如同梅瑞狄斯一樣。現在,貝蒂就感受到了梅瑞狄斯的狀態,心緒無法控制地就被那個男人吸引,不是荷爾蒙的化學反應,而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同身受。在他的身上,她嗅到了港灣的溫暖和祥和。就好像……他能夠理解她的痛苦一般。

    「卡!」托尼的聲音遠遠地響了起來,但事實上,他已經追隨著藍禮進入了教學樓,腳步最後在那晃晃悠悠的大門門前停了下來。現在已經打破了原有的所有計畫,劇組的工作人員全部面面相覷,不知道現在拍攝進展到了什麼階段,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第幾場戲,更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托尼卻沒有理會劇組的一片茫然,甚至沒有回到監視器旁邊的打算,直接在教學樓門口的台階坐了下來,打開攝像機,然後開始回放。

    整個劇組就這樣被晾在了一邊,沒有下一步的指示,也沒有進一步的口令,所有人都紛紛朝著劇務投去了徵詢的視線——導演擅離職守的情況下,拍攝的任務又副導演負責,但劇組的運轉則由劇務負責。

    傑瑞米-馬克斯(Jeremy-Marks)頓時就感受到了壓力山大、不知所措,因為他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拍著拍著,整個劇組的工作就變得荒腔走板起來,他也不知道現在托尼和藍禮到底進行到了哪裡。最為直接的辦法就是,走過去詢問托尼,但問題就在於,現在似乎不是最好的時機——

    只見,藍禮也再次走了出來,然後在托尼的身邊坐了下來,湊了過去觀看回放。兩個人就像是高中生一般,湊在一起觀看少兒不宜的錄像帶,然後息息索索地交談起來,那專注而投入的神情,顯然不允許其他人的打擾。

    於是,傑瑞米也是一臉懵逼。

    傑瑞米遲疑了片刻,和其他工作人員交換了一個眼神,面面相覷,而後看向了副導演小組,猶豫地詢問到,「要不,我過去……問問看?」這句話說的一點信心都沒有,與其說是做出決定,不如說是硬著頭皮,死馬當活馬醫。但問題就在於,沒有人能夠回應他的請求,就連副導演們都是一臉的躊躇。

    傑瑞米握了握拳頭,回想剛才第一遍拍攝的情況,只能硬著頭皮、鼓起勇氣,朝著教學樓走了過去。在眾人好奇、驚訝、揣測的視線之中,傑瑞米就好像走向斷頭台一般,視死如歸地邁開腳步,一段不到三十米距離的走道,即使腳步再慢,終究也有抵達的時候,然後傑瑞米就聽到了激烈的爭執聲——

    「不,不,絕對不行!」這是藍禮斬釘截鐵的聲音。

    「為什麼不行?我需要捕捉到眼神裡那種細膩的情感變換,如果僅僅只是採用中景和近景,你的表演幾乎全部都流失掉了!」

    「累贅!你知道嗎?這太累贅了!這場戲僅僅只是一個登場、一個過渡、一個轉場,觀眾不需要那些累贅拖沓的鏡頭,僅僅只是一個中景,將整體的肢體語言捕捉到,這就足夠了!至於那些表演細節,當做一個整體來觀看,不要……」

    「怎麼可以不要!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你是演員,我才是導演,你必須聽我的!我覺得這段戲必須留下來,剪輯一個十五秒的鏡頭,這沒有任何問題。」

    「我告訴你,你會後悔的!如果剪輯鏡頭那麼長的話,我的表演節奏就變得太慢了,你沒有看到嗎?剛才一些細節處理其實是有些過火的,我需要再收一收,如果你拉長時間距離的話,這會破壞整部電影的表演節奏。你不是王/家/衛,就不要使用這種情緒化的長鏡頭。」

    「誰說的!你的意思是,我不如王/家/衛嗎?」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

    「……」

    傑瑞米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兩個人就好像在鬥雞一般,針鋒相對,那對話聽得他不斷冒冷汗,簡直不敢相信,藍禮就這樣直衝沖地頂撞了過去,就猶如火山爆發一般,傑瑞米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炮灰。

    所以,他現在應該怎麼辦?落荒而逃?還是咬緊牙關往火山口撞?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藍禮和托尼真的打起來了,那怎麼辦?如果他們把怒火發洩到他身上,他成為了出氣筒,那怎麼辦?

    「你說得對。」就在傑瑞米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就聽到托尼的聲音,話鋒一轉,整個人的氣焰都平復了下來,傑瑞米只覺得自己下巴都要脫臼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是的,你說的有道理。我們不要在這場戲上糾結太多了。就按照你說的,採用中景,然後切換兩次鏡頭,不要一鏡到底,將亨利的情緒捕捉到位就可以。至於細節,我們之後再慢慢雕琢。那麼,我們再拍一遍?怎麼樣?」

    「好,那就再來一遍。」

    「傑瑞米,嘿,你來得正好,大家準備就位,剛才這場戲,我們再拍一遍。傑瑞米?」

    「哦,好,好!我知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2
553 手忙腳亂

    「超脫」的拍攝總算是進入了正軌。嚴格來說,不能算是正軌,只能說正式進入了拍攝階段,因為托尼的工作風格可以說是飄忽不定的,他們始終都不知道什麼才是「正軌」。

    有時候,托尼非常嚴謹,對於光線、角度、鏡頭以及台詞——尤其是台詞,提出嚴苛的要求,他不喜歡任何形式的自由創作,必須嚴格按照劇本的台詞進行,就連一個詞彙的同義替換,這也是不允許的。對於每一場戲都是吹毛求疵,精益求精。

    但有時候,他又非常散漫,拍攝到一半,突然就會停下來,然後把拍攝計畫全部推翻,重頭開始;對演員的表演風格和方式也沒有任何要求,他甚至會給予演員足夠的空間,讓他們以不同的表演方式進行演繹詮釋,然後挑選出最為合適的那一種。

    劇組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適應著托尼的工作風格,大家都在磕磕絆絆之中磨合前行,這導致拍攝速度始終提升不起來。

    這樣的拍攝經歷對於藍禮來說是全新的,他從來不曾遇到過如此類型的導演,當然,他本身的拍攝經驗就十分有限;但同時也是興奮的,因為托尼不斷在挑戰著他的底線、他的能力以及他的理解。

    第一天拍攝第一場戲的時候,最後藍禮足足拍攝了五遍,不是因為出錯,而是因為表演過程中的情緒始終在微調,始終在尋找著最為契合的節奏和模式,希望能夠達到托尼所渴望的效果。難以想像,一個過場的戲份居然就拍攝了四遍,而且還是沒有任何台詞、任何衝突、任何爆點的一場戲。

    這種拍攝方式可以簡單地稱為:燒膠片。

    但顯然,托尼對於浪費膠片這件事一點都不在乎,他要求的就是盡善盡美,不斷反反覆覆地展開溝通,反反覆覆地自我檢討,不是為了追求完美,也不是為了尋找正確,僅僅只是為了尋找最為適合的。

    對於製片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場災難;但對於藍禮來說,這卻是一個喜訊。如此簡單的第一場戲,藍禮卻在不斷返工,一點一點地打磨自己的表演細節,一點一點地推向自己的表演極限。

    作為導演,托尼將舞台搭建好,然後給予了藍禮無限的自由,任憑他酣暢淋漓地發揮,而且還不斷推敲琢磨,提出不同的要求,進行不同的嘗試,真正地讓藍禮體驗了一把花式表演的快感,將自己學習過的、看到過的十八般武藝、三十六般變化全部都展現了出來。

    這場畢業考試,真正地成為了藍禮肆意發揮的舞台。

    不過,如此拍攝方式導致劇組始終處在一個不穩定的狀態,有時候拍攝進度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天可以拍攝七到八組戲份,有時候卻跌跌撞撞、處處受阻,可能三天都拍攝不完一組戲份。

    當初確定合作意向的時候,托尼表示,這部作品的拍攝週期應該是在一個月左右。但現在看來,顯然是一個不靠譜的玩笑話,倒不是說拍攝週期會更長還是更短的問題,而是托尼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殺青,這忽快忽慢、搖擺不定的拍攝節奏,估計誰都無法斷言,一個月之內是否能夠結束所有拍攝。

    這幾天,劇組就槓上了。一場公車的戲份,前前後後拍攝了三天,依舊沒有任何進展,整個劇組的工作都陷入了停滯狀態,劇組每一個人都處於脾氣暴躁的狀態,整個劇組就好像一個不穩定火藥桶,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這場戲的拍攝難度本來就是「上」,幾乎可以說是劇組開機以來最困難的一場戲。內容是亨利和艾瑞卡的第一次相遇。

    當天晚上,亨利陷入了失眠狀態,始終無法入睡,於是他離開了家門,在外面閒逛散步了一會,再次回家的時候,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他那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外祖父又一次把自己所在了衛生間裡,拒絕出來,醫院的護工束手無策,於是給亨利打電話,要求他前往醫院處理。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亨利的母親在家中的衛生間服藥自殺,年僅七歲的亨利第一個發現了母親的屍體,隨後亨利的外祖父也親眼看到了女兒的死亡,在那之後,外祖父就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始終認為女兒的死是自己的錯,罹患阿茲海默症之後,他依舊唸唸不忘這件事。時常就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裡,然後呼喚女兒的名字,試圖搶在女兒自殺之前,挽回所有一切。

    這樣的情況無比棘手,外祖父根本不聽其他人的話,即使是亨利,他也必須耐心、再耐心,花費一番大力氣,才能一點一點地把外祖父勸出來。

    正是因為如此,亨利要求醫院把衛生間的門鎖卸掉,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但顯然,醫院的護工根本就不在乎,始終沒有執行;而且每一次出現了狀況,卻又不負責任,直接把亨利喊過來處理。今晚,又是如此。

    亨利折騰了好一番,好不容易把外祖父哄了出來,並且將他哄上床睡覺。隨後,亨利看到了睡眼朦朧、無所事事的護工,憤怒終於爆發了,對著護工把所有情緒都宣洩了出來,並且狠狠地威脅了對方一番,這才轉身離開。

    事實上,亨利不是鐵石心腸。他注意到了那名護工的狼狽和窘迫,他也注意到了那名護工的脆弱和膽怯,就像是暴雨之中瑟瑟發抖的流浪狗,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她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即使沒有任何多餘的攻擊,她也已經傷痕纍纍、疲態盡顯。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將怒火都傾瀉而下,一直看到對方眼神裡恐懼的眼淚,這才罷休,揚長而去。

    這是一個顛簸的夜晚,飽受失眠痛苦的折磨,這讓他的體力和精力都承受著巨大的考驗;外祖父的糟糕情況更是讓他擔心不已,那種無限接近死亡的灰暗和腐朽氣息,正在一點一點地滿溢出來;而外祖父迷茫之中對母親的唸唸不忘,又一次喚醒了他腦海深處的那個噩夢,那個母親渾身赤裸地橫屍在衛生間裡的噩夢。

    那一天就好像溺水一般,那種掙紮在水面之間浮浮沉沉的痛苦和折磨,根深蒂固地纏繞在靈魂的角角落落裡,始終都不曾真正地治癒過,長時間的折磨已經讓靈魂殘破不堪,幾乎難以為繼,每一天都像是在苟延殘喘。活著,卻又不曾真正地活著。

    在回家的公車上,亨利陷入了崩潰,淚流滿面、無法自已,所有的悲傷、苦澀和痛楚都爆發了出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遇到了艾瑞卡。

    這場戲裡,亨利看到了正在公車後座上,為一名醉醺醺的酒鬼進行服務的艾瑞卡。服務完畢之後,酒鬼迷迷糊糊得沒有反應,艾瑞卡大聲要求著自己的酬勞,結果得到的是狠狠的一記耳光。艾瑞卡識時務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就看到了滿臉都是淚痕的亨利,那雙悲傷的眼睛裡帶著憐憫和同情。於是,艾瑞卡尋找到了新的獵物,她決定跟蹤亨利,然後伺機尋找到機會,賺取今晚的第一筆酬勞。

    這場戲本身份量就不小,前後約莫兩分鐘左右;而且,這不僅是艾瑞卡的初登場,還是亨利的第一次崩潰。

    按照藍禮的構思,亨利的情感是一層一層、一面一面地展露出來的,尤其是面對三個女性角色的時候,那種層次感和深度感,將整個角色立體式地呈現出來。所以,這場戲份就更加重要了,可以算是「超脫」開拍以來,第一次演技爆發的戲份。

    不僅如此,托尼對於這場戲的要求也與眾不同,他正在尋找一種更加合適也更加成熟的鏡頭,呈現出艾瑞卡和亨利之間的關係,他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始終在搖擺不定。

    一會,他希望能夠在公車內部進行全景拍攝,以全方位的視角捕捉亨利和艾瑞卡兩個角色之間的關係;一會,他又希望以特寫來捕捉兩名演員的表情細節,但艾瑞卡進行服務的畫面著實尺度太大,同時薩米還是未成年人,有些戲份不能直接拍攝;一會,他又跑到了公車之外,試圖以間接視角記錄下表演之中的情緒。

    足足兩天時間,其實一直都是托尼在折騰,演員根本沒有來得及發揮,托尼自己就先否決了拍攝出來的半成品,然後重頭開始,這導致整個劇組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推進,還沒有來得及取得進展,就又退回原地,回到「零點」。

    更重要的是,這場公車戲是發生在晚上的,托尼堅持進行實時、實地拍攝,所以劇組必須在日夜顛倒的情況下投入工作,半夜的連軸繁忙工作,本來就爆肝了,結果還沒有任何成效,這確實是讓人沮喪,整個劇組的狀態都不太好。

    進入第三天時間之後,托尼總算是找到了一些狀態,拍攝斷斷續續地能夠繼續下去了,但藍禮的表演狀態卻出了重大問題,遲遲無法達到托尼的表演要求,又或者說托尼對藍禮的表演節奏和狀態始終無法滿意。

    卡,卡,還是卡!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3
554 微弱進展

    「卡!不,不是這樣的,情緒不對,我需要外放一點,再外放一點。」

    「藍禮,藍禮-霍爾,我的確要求情緒更多一點,卻不是那種肥皂劇式的誇張演出,這看起來太廉價了。」

    「不夠!不夠!不夠!我說了,不夠!」

    「卡!卡卡卡!這種眼神不真實,完全沒有任何說服力,看起來就像是眼藥水。」

    「上帝,這讓我怎麼說呢?不對,感覺不對,情緒也不對,氣氛也不對。」

    「重來,重來,重來。」

    ……

    這是藍禮開始演戲以來,遇到的最大挑戰。雖然說,這場戲本身的難度確實不小,但這不是最主要的重點,重點在於托尼對這場戲的要求並不明確,而他自己對這場戲的解讀也不夠清晰,所以在鏡頭面前呈現出來的表演,始終缺少了那種質感,更不要說藍禮所希望呈現出來的層次和深度了。

    第三天的拍攝,結果就在無數的「ng」之中落下了帷幕。一場戲,足足拍攝了三天,還是沒有任何進展,依舊在原點打轉,整個劇組的氣氛都有些壓抑,以至於第四天的工作正式開始時,大家都有些意興闌珊。

    連續三天依舊在拍攝同一場戲,而且沒有任何進展,藍禮的心情也難免有些心浮氣躁,這對於糟糕的狀態來說只是雪上加霜。不過,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澱思緒,一絲不苟地為今晚的拍攝做準備,儘量避免受到工作人員負面情緒的影響。

    伴隨著一聲「開拍」,藍禮所有的紛雜情緒都沉澱了下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了起來,深呼吸,再深呼吸。

    微微仰起頭來,後腦勺頂著公車的車窗,一股無法抑制的悲傷在胸腔裡洶湧沸騰著,他張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就好像脫離了水面的魚,可即使如此,氧氣似乎依舊無法通過喉嚨口,整個喉嚨死死地卡住,所有的空氣就這樣堆積在口腔裡,那種沉悶和淤積始終揮之不去,耳邊響起了汩汩的溫泉水聲,還沒有來得及喘氣,淚水就這樣滑落了下來。

    他瞪圓了眼睛,努力地往上看,但還是無濟於事,滾燙而飽滿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堆積起來,根本不需要閉眼,滿溢的淚水就直接滑落下來,打濕了臉龐;然後源源不絕地往外冒,眼淚著實太過洶湧,甚至劃入了嘴邊,猝不及防地就開始猛烈咳嗽起來,幾乎就要將整個肺部都咳嗽出來。

    吞嚥,不斷地吞嚥,努力地將咳嗽吞嚥下去,整個眉毛都激烈地打結起來,那種鑽心的痛苦正在苦苦地折磨著他的神經,濃濃的哀傷在眉宇之間緩緩氤氳了開來,無法自拔地開始淪陷,就彷彿站在流沙之中一般,明知道自己正在下墜,但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被吞噬,迎向滅頂之災。

    緊緊地閉上雙眼,他試圖調整呼吸,強忍著痛哭的澎湃,但是那種尖銳而苦澀的痛楚卻從內心深處鑽了出來,痛到了極致,所有的忍耐和控制都化為了烏有,哭泣的聲音從緊咬的齒縫之間洩露了出來,那沉沉的壓抑將折磨演繹到了極致,讓人於心不忍,根本無法想像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煎熬。

    耳邊傳來了一陣呻/吟聲,還有口水吞嚥以及雙手摩擦的聲響,這讓他轉過頭去,透過了那朦朧的淚光,看著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少兒不宜的一幕,但是他卻心如死灰,雙眼一絲觸動都沒有,波瀾不驚地注視著這一切,冷漠而絕望地旁觀著,然後就痛苦地垂下雙眼,雙手死死地穿插進髮絲之中,無法抑制地痛哭著。

    耳邊的呻/吟越來越大聲,似乎已經達到了高/潮,那種嘈雜的喧鬧是如此諷刺,他徹徹底底地哭到不能自已,完完全全地哭到無法呼吸,只能再次仰起頭來,猶如瀕死的魚類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可這樣的呼吸也無濟於事,僅僅只是苟延殘喘而已,每呼吸一次,似乎就距離死亡更進一步。但更加可悲的是,他沒有反抗的打算。

    「把臭錢交出來!」耳邊傳來了對話,難以想像,那瘦小而稚嫩的身軀裡,卻爆發出了如此粗糲而惡俗的話語,閉上眼睛,彷彿公車車尾的是一個歷經風塵、飽經滄桑的女子,但事實上,她卻是一名雛/妓,還未成年的雛/妓。

    眼淚似乎已經流乾了,他就這樣坐在原地,雙眼佈滿了血絲,沒有任何遮掩地暴露出來,一絲一毫的動靜和波瀾都找不到,寂靜,萬籟俱靜,甚至是死一般的安靜,彷彿靈魂都已經消失。

    「聽見了嗎?把臭錢都交出來!趕快把臭錢都交出來!你以為我喜歡你嗎?快點把臭錢交出來!現在!」

    那淒厲的咒罵一聲比一聲難聽、一聲比一聲迫切、一聲比一聲可怕,猶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正在聲討自己的債務。

    他不由就轉過頭去,愣愣地看著那一老一少,兩個落魄而狼狽的身影,卻是一樣的弱小。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僅僅只是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然後就看到那酒鬼惡狠狠地瞪了那雛/妓一眼,「你想要錢?」話音才落,他就狠狠地給了對方一記耳光,那耳光著實太重,以至於那瘦弱的身軀一個踉蹌,差點就要跌坐在地上。

    然後,她抬起了視線,看到了他的眼神,四目交接。那雙稚嫩的眼睛裡帶著怨恨和世故,還有粗鄙和低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他轉過頭來,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簾,殘留的淚水再一次滑落,但眼眶卻已經乾涸,只是臉頰上依舊遺留著淚水縱橫的痕跡,狼狽不已。

    他就這樣愣愣地垂下眼簾,將所有情緒都隱藏而去,可是眉宇之間的漠然和痛苦依舊沒有來得及消散,一點一點地緩緩沉淪,車窗之外的夜色是如此濃厚而沉悶,鋪天蓋地,猶如巨獸一般,隨時都可以將他們吞噬。

    空氣中飄蕩著公車引擎嗡嗡作響的聲音,然後托尼的聲音就突兀地響了起來,「卡!」

    所有工作人員的視線都朝著托尼投射了過去,等待著導演的判斷和定奪,也包括了羅伊和內森。剛才這一次的拍攝,藍禮的表現格外出色,情緒飽滿,細節生動,那種從靈魂深處流淌出來的悲傷和苦澀在臉龐之上如此清晰、如此生動,彷彿無邊無際的苦海,在其中浮浮沉沉,卻始終看不到盡頭,也找不到終點。

    在場的每一位工作人員都可以深刻而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洶湧而沸騰的情緒,猶如火山一般,汩汩作響,然後拖拽著每一個人的腳踝,進入那個屬於亨利的世界裡。那種沉重,那種濃郁,那種密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不是藍禮的最佳演出?無從判斷,但對於這場戲來說,卻是過去三天時間裡,藍禮表現最為出色的一次,而且托尼也沒有中斷拍攝,順風順水地一路走到了最後。至少,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托尼沒有立刻說話,這比起昨天那乒鈴乓啷的中斷來說,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那麼,托尼到底是怎麼看的呢?

    藍禮感覺到了無比的疲倦,倒是沒有走火入魔或者入戲太深,僅僅只是那種滔滔不絕的痛苦,消耗了無數的精力和體力,就好像剛剛從溺水狀態恢復過來一般,更重要的是,過去這幾天時間裡,他已經「溺水」了無數次,身體和精神都在承受著嚴峻的考驗。

    調整了一下呼吸,藍禮這才看向了托尼,投去了詢問的視線。過去這幾天,往往還沒有到觀看回放的階段,托尼就已經率先否決了,藍禮自己也感覺不是很到位,所以此刻他也沒有著急著過去。

    托尼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頭來看向了藍禮,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做出了決斷的時候,他又托著自己的下巴,陷入了第二輪的沉思,那種一鬆一緊的起落,讓現場的工作人員們都飽受煎熬,發出了失望的嘆息聲。

    藍禮倒是心態平穩,他站了起來,徑直走向了托尼——此時他們都在公車裡,除了演員和司機之外,還有導演、攝影師以及燈光師,劇組的其他成員們則全部都在路邊,聽不到也看不清楚,只能通過監視器觀看公車裡的情況,這無疑是更加的煎熬。

    托尼突然抬起頭,揚聲說道,「藍禮!」然後就看到藍禮已經近在眼前,這讓他嚇了一跳,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但隨即就恢復了冷靜,重新回到了正題上來,思索斟酌著說道,「我總覺得這場戲缺少了一點什麼。但我不太確定,老實說,你剛才的表現很出色,確實出色,但……」

    這種感覺很糟糕,好像所有都是正確的,卻又總感覺不是正確的,但重點在於,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麼這意味著,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呢?托尼反覆深思了那麼久,依舊找不到一個答案。所以,他的神情也十分猶豫。

    沒有想到,藍禮也認同地點點頭,「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作為演員,他自己的感受是最為直接的,表演已經足夠飽滿了,但總是少了一點什麼。不過,他是當事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演,自然無從判斷,「我們去觀看一下回放吧?」

    同一場戲拍攝了四天之後,總算迎來了第一個突破。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3
555 心浮氣躁

    傑瑞米-馬克斯覺得自己的小心臟正在承受著嚴峻的考驗,一場戲足足拍攝了四天,卻依舊沒有能夠完成,始終在原地打轉,反反覆覆,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在飽受煎熬。

    更糟糕的是,這場戲包括了藍禮的哭戲和薩米的耳光戲,兩個部分都不好拍攝,演員的精力和體力都在不斷挑戰著極限,至少傑瑞米無法想像,藍禮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哭了四天,眼睛都微微有些腫脹了,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確定不要使用眼藥水嗎?

    毫不誇張地說,這四天的拍攝就像是地獄一般,折磨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四天以來,第一次地,托尼和藍禮離開了公車,開始觀看回放,這讓傑瑞米的心情高高地上揚起來,彷彿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老實說,剛才這場戲,精彩絕倫,傑瑞米幾乎都要為藍禮起立鼓掌了,這位年輕的演員展現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演觸感,將情緒細膩而真實、深刻而生動,讓人肅然起敬。難怪他能夠得到如此多專業人士的賞識。

    「傑瑞米?」耳邊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傑瑞米轉過頭,然後就看到了同事們一片殷殷期望的眼神,那雀躍而亢奮的視線,隱隱帶著一絲哀求,根本不需要過多的語言,傑瑞米就可以解讀出其中的深意。

    其實傑瑞米和他們的心情一樣,只希望這四天的折磨快點過去,剛才這場戲的出色是毋庸置疑的,他們的工作總算是看到盡頭了。但作為劇務,傑瑞米卻不能操之過急,於是他使了使眼色,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托尼和藍禮還在觀看回放呢。

    不過,這一個眼色就已經足夠了,傑瑞米的眼神裡的那一絲笑意,竭力掩飾,但還是洩露了出來,這是再積極不過的信號了。

    剛才開口呼喚傑瑞米的年輕人,轉過頭,一臉喜色,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和身後的小夥伴們擊掌相慶。那清脆的擊掌聲在寧靜的夜色之中響了起來,傑瑞米立刻轉過頭,「噓!」那故作發怒的眼神讓大家都緊緊閉上了嘴巴,然後嘻嘻哈哈、滿臉期待地看向了第三遍觀看回放的托尼和藍禮。

    坐在公車的後排座裡,薩米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重複地不斷拍攝同一場戲,卻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亦或者說,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調整,如此反覆的重複,只是讓薩米覺得自己的表演在退步,緩緩地退步,她試圖阻止,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剛才這場戲卻不同。

    薩米可以感覺到藍禮表演之中的那股力量,帶著一股無形的韌勁,牽引著她的表演,整個投入和詮釋都有種行雲流水的暢快感。薩米的自我感覺十分良好,這應該是她投入拍攝以來,表現最好的一次了。

    表演結束之後,薩米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待著進一步的指示,腦海裡卻不斷回放著剛才藍禮的那雙眸子,那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和痛苦,猶如實質有形一般,狠狠地在她的心底敲下重錘,這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只能感嘆著,不愧是y世代的演技領軍人物之一。

    果然,旁邊圍觀與親自體驗,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收回思緒之後,薩米注意到,托尼和藍禮遲遲沒有出現,這轉眼就已經過去將近十分鐘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薩米的心情也不由忐忑起來,藍禮剛才的演出無疑精彩紛呈,在她看來,幾乎是無可挑剔的,但他們一直沒有消息,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的表演出問題了?

    想到這裡,薩米不由緊緊咬住了下唇,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過去這幾天時間裡的辛苦和折騰,比起她來說,藍禮才是真正飽受折磨的那一個。

    本來,藍禮的戲份就更加困難也更加艱辛,他始終拒絕用眼藥水來完成流淚的效果,從頭到尾堅持真實的演出,每一次的拍攝就是一次煎熬;但同時,藍禮還要花費精力來指點她,這是她第一次拍攝電影,電視劇的經驗不太夠用,一切都是全新的,在拍攝過程中遇到一些細小的問題,藍禮總是不厭其煩地給予指導。

    現在,好不容易拍攝出了一次完美的鏡頭,如果因為她的失誤而必須推翻重來的話……薩米整個人的情緒都緊繃起來,心情忐忑不安、如坐針氈。最後,她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快步離開了公車,朝著監視器的方向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依舊正在低聲討論的藍禮和托尼。

    薩米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不敢上前打擾,然後小心謹慎地朝著貝蒂的方向走了過去,卻不敢開口詢問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只是焦躁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兩個人的背影。

    貝蒂似乎察覺到了薩米的情緒,她朝著薩米微微移動了些許,肩並肩地站立著,彷彿是堅實的後盾一般,給予薩米支持。薩米抬起頭來,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卻都笑不出來,只能再次把視線投向了托尼。

    商談結束了。

    托尼和藍禮的談話總算是結束了,整個劇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期待滿滿卻又惶恐不安地看著托尼,等待著導演的判決,但不等托尼說話,他們就看到藍禮邁開了腳步,前進的方向不是回到公車上,而是繼續前行,一路朝著前方的黑暗挺進。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每個人都慌張了,紊亂的視線在快速地交換著、打量著,卻根本對不上焦,然後他們就聽到了托尼的聲音,「休息半個小時,再重新拍攝。」

    高高的期待值猶如自由落體一般,狠狠地砸落下來,落在地面上,砸得粉身碎骨;笑容凝固在嘴角,來不及消散,但眼神裡的失望卻已經開始漸漸下沉。

    「托尼,你的意思是,這場戲還要重新拍攝?」傑瑞米緊緊地握住了雙手,似乎是在祈禱,又似乎是在強撐著一口氣,雙眼充滿了懇切地看向了托尼:不是,請告訴我,不是。

    但傑瑞米失望了,托尼沒有任何猶豫,乾脆利落、簡潔明了地點點頭,然後大手一揮,轉過身,開始點起了香菸,那糾纏在一起的眉毛顯得凝重而煩惱,暴躁的脾氣已經變成了苦大仇深的懊惱,然後就看到他用力揉了揉頭髮,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負面的低氣壓。

    「草!」

    不是托尼,而是有人終於忍不住了,罵罵咧咧地將情緒直接宣洩了出來。這一句怒罵,頓時點燃了火藥桶,期待越高,失望就越大,連續四個晚上的通宵工作,將大家的耐心都消磨殆盡,一場兩分鐘的戲份卻死死地卡在了這裡,完完全全是在原地打轉,即使是被困在了迷宮之中,也不止於此,這就是被囚禁在了牢籠裡,眼前這輛破舊的公車所形成的牢籠!

    「草!」粗話一聲接著一聲,嘟囔著、呢喃著,大家都紛紛轉過身,遠遠地離開托尼所在的位置,然後痛快地咒罵著,甚至有人把脾氣發洩到了其他替代物上,濃濃的怨氣在整個劇組上空凝結,猶如烏雲壓頂,揮之不去。

    薩米整個人都呆愣在了原地,毫無預警地,眼淚就直接奪眶而出。是她,肯定是因為她,剛才藍禮的表演如此精彩,怎麼可能出錯呢?一定是她的緣故。

    轉頭看看罵聲連連、脾氣暴躁的劇組,薩米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滿眼寫滿了不知所措,她抬起手試圖讓自己堅強起來,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淚水就這樣源源不斷地往外湧,無助而茫然。

    站在旁邊的貝蒂,一把將薩米擁入了懷中,什麼話都沒說,僅僅只是用溫暖的懷抱安慰著她,耳邊可以聽到那瑣碎的嗚咽聲,「都是我,都是我……怎麼辦……」

    傑瑞米站在原地,垂頭喪氣,只感覺整個心臟都被摔成了四分五裂,那種挫敗感著實難以形容。但,他作為劇務,卻不能沉浸於自己的情緒之中,更加不能放任這種負面情緒蔓延,否則這對接下來的拍攝都是不利的。

    深呼吸一口氣,傑瑞米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了站在旁邊的同事,「故意的,他們肯定是故意的!托尼是這樣,藍禮也是這樣!他們就抱著創作藝術的心態,在這裡不斷原地打轉,但問題是,我們只是普通的電影拍攝者,我們不是梵高,我們不需要把耳朵割掉,也可以把電影拍好!」

    「肖恩……」傑瑞米只來得及喊一句名字,還沒有來得及把安慰的話語說出來,對方就硬邦邦地打斷了,「我聽見了,我剛才都聽見了。他們說這場戲很好,一切都很好,但感覺缺少點什麼,所以,他們必須再思考思考,然後再重新拍攝幾次。」眼前這個叫肖恩的人,不斷來來回回地踱著步伐,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表情扭曲而猙獰。

    「這不是我說的,是他們自己說的!很好,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他/媽/地很好,那為什麼還要重新拍攝!見鬼的狗/屎!」他不僅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而且還若有似無地朝著托尼所在的位置,大聲喊道,周圍的其他人都投來了視線,一個個目光都流露出了憤怒,針對托尼,「什麼叫做缺少點什麼,卻沒有任何頭緒?這就是見鬼的胡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3
556 層層深入

    心浮氣躁。藍禮用力地撓了撓頭髮,然後試圖解開襯衫上的扣子,但隨即就發現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早就已經解了開來,卻依舊喘不過氣來,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整個人就好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橫衝直撞著,卻分辨不清楚方向,即使想要發洩,也找不到一個出口。

    從「太平洋戰爭」開始,轉眼之間,藍禮就已經拍攝了五部作品,著實高效率。說不上經驗豐富,卻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菜鳥了,但這一次的情況此前還從來不曾遇到過。

    拍攝「愛瘋了」期間,回到倫敦之後,狀態受到了而影響,表演狀態總是有種剝離感,這需要他在投入表演的時候做出更多的調整,但他始終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

    後來拍攝「抗癌的我」,初期階段,他明顯發力過猛,冷靜下來之後,重新理解角色、調整表演節奏,事情就重新回到了正軌。從始至終,他的思路都是清晰的。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他踩不准表演節奏,也找不到表演狀態,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整個人和角色之間似乎產生了隔閡,無法構建橋樑,這絕對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站在客觀角度來說,剛才的表演著實不俗。表演的細節、層次、深度以及發力,每一個環節都恰到好處,不會顯得太過誇張,同時又保持了整個情緒的飽滿,將那種痛苦和悲傷全部展現了出來,精準的控制說不上是巔峰狀態,但也的確是準確到位。

    從技術角度分析,這樣的表演是足夠的。對於這一點,托尼和藍禮都達成了共識,如果就通過這一條,直接用在電影裡,那也沒有問題,足以讓托尼心滿意足。

    可是另一方面,托尼隱隱覺得缺少了一點什麼,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站在導演的立場上,情緒足夠、表演到位、節奏適當,這就是全部了,他的猶豫和躊躇,僅僅只是追求完美的自我質疑和自我刁難罷了。如果可以做到一百分,為什麼要滿足於九十九分呢?

    托尼的想法得到了藍禮的認可。

    但藍禮的視角卻截然不同,對於演員來說,剛才這場戲缺少了一點火花,那一點點的化學反應,用語言描述、用行動展示、用表情勾勒都是不準確的,僅僅只是一種感覺,虛無縹緲的感覺。就好像在藝術創作過程中一樣:感覺不對。什麼都對了,但感覺不對,於是什麼都不對了。

    對於亨利-巴特這個角色,對於「超脫」這個劇本,藍禮進行了全方位的透徹研究,他明白托尼和卡爾的意圖,也明白角色的重任,同時也以最精準的表演呈現出了角色的情緒和情感,那麼到底還缺少了什麼呢?

    腦海裡充滿了無數思緒,如何展現悲傷,如何展現痛苦,如何展現變化,每一個細節都是如此栩栩如生。在學院讀書期間學習到的表演技巧充斥著大腦的每一個角落,反反覆覆地將剛才那一場戲拿出來重新審核,甚至細化到每一個表情的細節,全部亂成了一團,根本無法思考。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藍禮知道,自己不能急躁,此時此刻,急躁幫不上任何忙,反正他們已經卡在這裡第四天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裡去了。與其如此,不如放慢腳步,好好整理思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現在的退後,是為了更好的前進。

    放慢了腳步,順著街道一路前行,從口袋裡拿出香菸,這一次為了飾演亨利,香菸隨時都放在身上,這倒是省了事兒。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內森和羅伊焦急的模樣,藍禮反而覺得有些好笑,嘴角不由就稍稍放鬆了下來。

    從表現派演技的角度來看,這場戲展現的是悲傷到無法自已的情緒,那種痛苦到了極致、折磨到了極致、傷心到了極致,以至於淚水源源不斷滑落的情緒,在公車上徹徹底底爆發了出來。

    隨後看到了艾瑞卡,亨利更是悲從心起,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在地獄深淵裡不斷下落,看不到終點,但他知道,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即使幫助了,事情也不會更好,因為他現在還是在地獄裡,不斷滑落,永遠看不到盡頭。

    於是,他的情緒平復了下來,絕望漸漸地油然而生,重新回到了那麻木不仁、無悲無喜的狀態,只是雙眼之間的悲傷和苦澀卻一時間揮散不去,讓眉宇的情緒變得更加低沉了一些。

    一段表演之中,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三個層次,情緒的起承轉合以及層層深入,對於演技的準確和精細提出了超高的要求。昨天的拍攝時,他對於這種分寸的掌控始終不夠到位,拍攝出來的成品自然難以讓人滿意,那麼剛才的這一次呢?

    嘴裡叼著香菸,那舒緩卻帶著一點點刺激的香氣在鼻翼底下縈繞著,專注力一點點地凝聚起來。

    最開始的嚎啕大哭,情緒徹底地釋放,那種努力控制卻依舊分崩離析的無助,將悲傷無限放大;隨後的默默流淚,痛苦開始一點一點地啃噬心臟,原本已經麻木的情緒,再次感受到了那深入靈魂的痛苦;最後的麻木沉默,重新恢復到了之前的死寂。

    整個表演層次分明、節奏清晰、主線明確,將整個情緒串聯起來,一氣呵成。如果再認真地摳細節的話,他的確還有一些進步的空間,比如說第二階段的情緒轉變,可以稍稍放緩一點節奏,將整個變化展現出來,加強亨利與艾瑞卡之間的聯繫。但,剛才觀看回放的時候,他卻不是這樣的感覺,不是某個部分的調整,而是某個部分的缺失。

    那麼,到底缺失了什麼呢?

    追本溯源,表現派演技的情緒細節是來源於什麼的呢?角色與故事的聯繫,簡單來說就是,亨利為什麼哭?為什麼在公車上哭?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點崩潰?

    重新回顧整個晚上的時間線:徹夜失眠,深夜閒逛,醫院電話,勸說外祖父,譴責護工,然後在歸程的公車上情緒徹底崩潰。

    毋庸置疑,外祖父是這條時間線上的重點。在照顧外祖父上床休息的時候,這位飽受阿茲海默症折磨的老人喃喃自語著,「很多老人在臨死之前,睡眠特別多。這是不是挺傻的?」看著外祖父那失魂落魄、茫然若失的神色,亨利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助。

    隨後亨利拿起了外祖父的日記本。按照醫生要求,為了戰勝病魔,外祖父必須經常鍛鍊寫作,將自己腦海裡出現的所有片段都記錄下來。但整個日記本都是空白的。亨利忽然就意識到,死神的腳步正在逐漸接近著。

    可即使如此,外祖父依舊對母親的自殺唸唸不忘,似乎從那一刻開始,外祖父的時間就徹底停止了,生命完全停在了那一個夜晚;而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要閉上眼睛,他就可以看到母親那赤裸的身體躺在衛生間裡,口吐白沫,手裡握著散落的白色藥片,那樣的畫面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母親選擇了自我了結,外祖父選擇了活在過去,只剩下他一個人,獨自面對所有的一切,步履蹣跚地成長了起來。現在,就連外祖父也正在離他而去,他惶恐著,試圖遠離外祖父,建立自己的生活,拒絕沉溺在過去的痛苦之中;他又不捨著,外祖父就是他和這個世界僅有的牽扯,也是他和生活之間唯一的緩衝帶,如果就連外祖父也離開了……那種哀傷和痛苦,讓亨利的情緒失去了控制,破天荒地對護工宣洩了怒火。

    回憶的洶湧,還有未來的恐懼,擊潰了亨利苦苦維繫的面具,淚流滿面。

    可如果僅僅只是如此,那麼藍禮剛才的表演就是到位的。所有的表演框架、內容以及細節,全部都是基於外祖父的現狀和母親的回憶衍生出來的,那種深入骨髓的悲傷讓眼淚根本停不下來,但拼圖還缺少了一塊。最重要的一塊。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沒有點燃的香菸只是干巴巴地癟了癟,清冷的空氣順著呼吸劃入肺部,不由就打了一個冷顫,皮膚表面冒出了一顆顆雞皮疙瘩起來,抬起頭,入眼卻是滿滿的頹敗。此時是午夜兩點左右,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煙,但藍禮卻知道,遊蕩在外的法外之徒和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卻依舊停留在這一片冷漠之中。

    街角那棟破舊的建築,是一個老舊的二手商店,幾乎每一天都可以看到有人帶著自己的物品過來這裡抵押、販賣,換取一點點微薄的現金,讓生活繼續支持下去。

    不久前,藍禮親眼看到一名瘦骨嶙峋的妓/女,拿著投來的床單和被套,苦苦哀求著店主,試圖完成交易,但現在已經不是物資短缺的戰爭年代了,這些東西根本換不了錢。最後,店主舉起了來復槍,趕走了冥頑不靈的妓/女。

    那女人離開店面之後,就昏倒在了街頭,一名路過的警/察於心不忍,丟了十美元給她。正當藍禮以為,她會購買一點牛奶和面包充飢的時候,下一秒,她卻拿著十美元找到了/毒/販子,雙膝跪地,苦苦哀求著對方,希望能夠換取到一點/毒/品。哪怕只是幾粒/搖/頭/丸也好。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生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4
557 暗無天日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曾經是唐朝盛世時的民間淒慘狀況,在當代社會裡,人們幾乎已經看不到這樣的慘狀了。藍禮不是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的富家公子哥,他知道,在非洲依舊有著無數人面臨著飢寒交迫的窘境,在中東依舊有著無數人在戰火底下苦苦求生,即使是美國也有著強烈的貧富分化,貧民窟裡的景像一片狼藉。

    但,藍禮從來不相信,自己會親眼見到杜甫詩句之中的畫面。

    在「超脫」正式開拍的兩天前,藍禮再次看到了那名/妓/女,她死了。死在一條陰暗的巷子口,垃圾桶就在兩步遠之外,蒼蠅和流浪狗在屍體旁邊游弋著,甚至可以看到是濕漉漉的老鼠在旁邊流竄。但,無人問津。

    藍禮撥通了「911」,通知了警方過來處理,這出人間悲劇才落下了帷幕。更為令人寒心的是,這不是個例,即使是在繁華的紐約,這樣的情況依舊每天都在上演著。

    恍惚之間,藍禮彷彿看到了那個護工,那個分崩離析、自顧不暇的護工,那個茫然脆弱、雙眼含淚的護工,那個精疲力盡、飽受折磨的護工,那個在亨利的嚴厲譴責之下瑟瑟發抖的護工。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亨利,那種深深的絕望和僵硬的麻木是如此地熟悉。

    亨利是弱者,護工也是弱者,但兩個弱者卻還在傷害著彼此:她忽略了外祖父的要求,放任著那些飽受病魔折磨的病人們繼續沉淪;他忽略了她的疲憊和沉重,肆意地將自己的怒火全部都發洩了出去。兩個弱者,卻在彼此傷痕纍纍的身軀之上,戳開一個又一個傷口。

    在護工的身上,亨利不僅僅看到了自己,還看到了學校裡的那一群學生,看到了梅瑞狄斯,看到了莎拉,看到了那些倔強地反抗生活卻落得遍體鱗傷的學生們。

    他們都是生活的弱者,或者說,他們都是上帝的遺棄者。

    在這個糟糕透頂的社會裡,看不到希望,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殘酷的現實一點一點地吞噬著他們的生機和靈魂,有的人試圖反抗了,有的人試圖逃跑了,有的人試圖掙紮了,有的人試圖發洩了,有的人試圖接受了……

    但終究到了最後,一切都無所謂,因為他們看不到出口,即使是垂頭喪氣地接受了,可是滿嘴的苦澀、滿腹的痛楚、滿心的哀傷依舊在狠狠地折磨著他們,生活不會變的更加容易。沒有人知道終點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堅持到終點,只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活著,僅僅只是活著。

    即使是亨利自己也是如此。他在欺騙著自己,給予那些孩子們一絲微薄的希望,期待著他們能夠闖到終點,卻又不願意肩負起責任,每當關係稍稍拉近一些時,他就狼狽地落荒而逃。僅僅只是以這樣一種卑鄙而可恥的方式,提醒著自己,他還活著,不是行尸走肉地活著,至少還是有目標地活著。

    可是今晚,一切假面都被撕開。他看到了外祖父的虛弱,他看到了護工的推搡,他看到了社會的黑暗,那無止境的黑夜永遠都走不出去。內心的流離失所和孤立無援,拖拽著他的腳踝一點一點墜入深淵,情緒就這樣崩潰了,徹徹底底地崩潰了。

    他痛恨著自己,痛恨著生活,痛恨著社會……更加痛恨著活著。生命真的太過漫長了,缺少了死亡的勇氣,又缺少了活著的動力,生命的每一天都像是煎熬。那麼教師的身份,這一層偽裝,還有意義嗎?

    藍禮的腳步停頓了下來,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

    絕望。這才是這場戲的核心,不是悲傷,也不是痛苦,而是絕望,對外祖父的絕望,對社會的絕望,對教育的絕望,對自己的絕望。那種絕望由內而外爆發了出來,將壓抑在內心深處許久的痛苦酣暢淋漓地釋放了出來,崩潰式的痛哭,不僅僅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就連維繫著生活正常假象的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殘酷的現實侵襲而來,那鋪天蓋地的絕望讓他的情緒完全分崩離析。

    因為外祖父,因為護工,因為學生,因為自己,因為母親,因為社會,因為生活。

    就在這絕望的當口,亨利看到了公車上的那一幕:一名雛/妓正在為一名醉醺醺的酒鬼服務,沒有任何遮掩,就這樣大喇喇地呈現在他的眼前,猶如意大利的荒誕喜劇一般,殘酷而諷刺,冰冷而戲謔,將社會的破敗和黑暗血淋淋地展現在亨利面前。

    那種暗無天日的絕望情緒又快又狠、又准又猛地擊中了亨利的靈魂,所有的悲傷驟然而停,所有的眼淚戛然而止,殘破不堪的靈魂變得奄奄一息,幾乎無法喘息。然後,他重新平復了下來,麻木地、僵硬地、無神地,靜靜地看待著眼前這一切。致命的絕望,就連痛感都已經開始失靈。

    縱觀整個劇本的脈絡,在這一個夜晚之前,亨利始終保持著相對積極的態度,再一次投入新學校的教學工作之中,結識了莎拉,結識了梅瑞狄斯,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再次試圖用教育引導那些水深火熱之中的學生們。

    但這一次的絕望卻猶如重拳一般,一鼓作氣地將他喚醒。這讓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無用功,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支離破碎,就連自己都無法救贖,又如何去救贖其他人呢?於是,他開始悄悄地拉開距離,之所以沒有離開,僅僅只是因為缺少了自我了斷的勇氣,於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重複著之前的循環,痛苦地、煎熬地、慣性地繼續活著。

    在那之後的戲份就可以看得出來,亨利始終保持了與梅瑞狄斯的距離,甚至在梅瑞狄斯絕望的呼救面前,他也猶如烏龜一般蜷縮在自己的殼內;而面對艾瑞卡的主動出擊,亨利被動地給予了幫助,僅僅只是於心不忍,提供了一個屋簷而已,然後與艾瑞卡約法三章,刻意地保持著彼此的距離,在漸漸相處之後,意識到兩個人已經建立起了聯繫,亨利又及時地隔斷,找到了政/府的救助機構,將艾瑞卡接走。

    這是一個轉折點,卻不是因為亨利遇到了艾瑞卡。而是因為亨利真正地品味到了絕望,萬念俱灰的絕望。那種在整個暗無天日社會之中看不到任何可能的絕望。

    單純從表演角度來說,呈現的效果不會有天差地別,因為表演的脈絡還是一樣的;但從表演的本源來說,卻是天差地別。

    剛才藍禮的表演,基於的是情感的爆發,來自於外祖父的虛弱和狼狽,也來自於責罵護工之後的內疚和悲傷,更來自於記憶之中關於母親的黑暗和冰冷,那種無家可歸的寂寥和落寞導致了崩潰式的大哭。這和上一世阿德里安-布洛迪的表演有異曲同工之妙,卻也是藍禮努力試圖改變的表演。

    正確的表演應該是基於絕望的折磨。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自欺欺人,關於外祖父,關於母親,關於護工,關於學校,還有關於社會。那種絕望猶如重拳一般,狠狠地將所有的面具和保護都擊潰,展露出自己最脆弱、最真實的一面,情緒壓抑得太狠也太凶,以至於不能自已。

    所有的情緒都是源自於絕望,那種困在社會現實裡的窘迫和窒息,那種壓在生活現實裡的無助和沉重,引爆了所有的情感。

    絕望的盡頭,他看到了艾瑞卡。那個曾經的自己,那個飽受社會折磨的自己,那個在暗無天日的生活裡踽踽獨行的自己,那個因為絕望而對生活失去了信心的自己……這不僅僅是將艾瑞卡和亨利的情感維繫起來,同時還是將艾瑞卡的出現時間點,與劇本的整體核心聯繫起來,折射出教育的困境和社會的災難。

    換而言之,這場戲就是讓整個劇本的情感轉移以及思想昇華連貫起來的戲份,包括在這之後,亨利對艾瑞卡的冷漠以及拒絕,甚至是殘忍,都可以尋找到蛛絲馬跡,讓故事的內核變得完整而深厚起來。

    從學院派的專業立場來分析,表演的脈絡是不同的。

    在此之前,藍禮的表演脈絡是「悲傷——更加悲傷——絕望——麻木」,這樣的表演擁有了足夠的層次,情感清晰而到位,卻缺少一個清晰的主線,更加無法進一步深入主題。

    整理思緒之後,藍禮的表演脈絡應該是「絕望和自責——痛苦和清醒——麻木和煎熬」,順著這樣的主線之後還可以進一步發展為「自我保護的疏離和冷漠,悲傷還是無法遏制地開始緩緩流露」,簡單來說,在公車之上,情感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離開公車之中,整個人的氣質和狀態也都發生了變化。

    整個表演的主線與劇本相輔相成,並且順應著導演的思路,進一步挖掘主題核心的深度,真正地讓電影變得完整,這才是藍禮一直在苦苦追求的,區別於上一世阿德里安的版本,詮釋出托尼的意圖,並且按照藍禮自己的想法以角色來演繹故事。

    這,就是拼圖的最後一塊!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4
558 切換視角

    深夜的街道上,世界一片寧靜,那些殘留在夜色之中的嘈雜變得越發明顯起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陣犬吠和啤酒瓶碰撞的聲響,聽覺和嗅覺似乎都更加敏銳了,藍禮可以清晰地嗅到鼻翼底下那淡淡的菸草氣息,混雜在凌晨時分的潮濕和清冷之中,縈繞在指尖。

    思路總算是清晰了起來,藍禮終於明白了缺少的拼圖是什麼。但藍禮沒有滿足於此,而是進一步深思了下去:為什麼會遺失了這塊拼圖呢?

    顯然,剛才的思索不是表現派演技,如果按照學院的表演派思考方式和脈絡,那麼藍禮剛才的表演就是成功的,細節可以再慢慢雕琢,但情緒的刻畫和演繹都是正確而準確的,對於電影來說已經足夠充分。

    但電影和戲劇最大的不同就在於——

    戲劇的深度和內涵更多是通過劇本本身來體現的,比如說莎士比亞的戲劇,台詞以及情節,大量大量繁瑣華麗的語句將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歷史、哲學、文化等底蘊全部展現出來。這主要還是因為戲劇舞台的限制,舞台和觀眾的距離,使得演員的表演細節很容易就會淹沒在整個空間裡。

    電影的深度和內涵則十分複雜,導演的鏡頭、劇本的文本、演員的表演等等都是構成部分,歸根結底還是導演的鏡頭構圖,如何充分利用演員的表演、畫面的架構、光線的投射以及台詞的深度,呈現出劇情的核心深度,毫無疑問,導演就是整部作品的絕對掌舵者。

    藍禮剛才的演出,對於戲劇來說已經足夠,那些表情的細節都捕捉不到,但在電影拍攝之中,尤其是托尼的鏡頭,以超級大特寫將表情的每一個細膩變化都真實地記錄下來,那麼遵循著之前的表演,劇本文本的核心思想就將會變得模糊不清。

    於是,藍禮順著角色的脈絡一路摸索、追尋,探索出角色的生活狀態,然後構建出角色與故事之間的共鳴,乃至於角色與整個劇本思想的聯繫。這不是表現派,更多是方法派。

    當然,重新投入表演之後,表演方式依舊是表現派——重點不在於藍禮是否能夠以方法派的方式對亨利的經歷產生共鳴,而在於托尼的鏡頭需要藍禮停留在這一個狀態上,在絕望的生死線上苦苦掙扎,從麻木到震撼,悲傷、絕望、痛楚、迴避、閃躲,然後重新回歸麻木,最後再一次震撼,繼而改變。

    托尼的重點在於記錄整個情感的細膩變化,以一種顯微鏡的方式記錄下來之後,折射出整部作品的思想深度和高度。

    所以,表現派依舊是藍禮的首選,只是情感的出發點卻必須稍稍做出調整:因為悲傷而崩潰的情緒,因為絕望而崩潰的情緒,這是大相逕庭的兩種表演方式,眼神、表情以及動作的變化將會賦予角色不同的觸感。

    如果僅僅只是單純遵循著方法派的情感驅使,那麼爆發出來的情緒足夠濃烈和兇猛,同時也在正確的軌道到,但細微的差別卻無法區分,不要說層次和深度了,就連起承轉合都會顯得模糊,整場戲的三段式結構、兩個轉折,根本不會展現出來。在托尼的顯微鏡之下,這樣的表演就會略顯粗糙和刻意,丟失了那種偽紀錄片的真實感。

    只有表現派演技才能達到藍禮的要求,也才能經受得住托尼的考驗。

    但,有趣的是,藍禮再一次將兩種表演方式結合了起來,而且還是與此前任何一部作品截然不同的表演方式。這,行得通嗎?

    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來看,方法派也好,表現派也罷,包括體驗派在內,歸根結底表演還是表演,核心奧義還是在於角色,以演員自己的理解,詮釋演繹出角色,然後為電影服務。

    表現派的優點在於精準、層次和控制,方法派的優點在於忘我、入戲和生動,體驗派的有點在於融入、真實和鮮活。每一種表演方式都有自己的優點和缺點,還有自己的特點,那麼,藍禮能不能取長補短,以自己的理解投入表演呢?而不是刻意區分不同的表演方式。

    這是一個大膽的猜想。但藍禮也知道,貪多嚼不爛,他現在就連任何一種單一的表演方式都還遠遠不能說得上是大師,僅僅只能說是走上正軌而已,跑步都沒有學會,就想要飛翔,結局只能是粉身碎骨。他可以懷抱著飛翔的夢想,然後腳踏實地地打磨自己的走路、跑步技藝,終究有一天,他可以展翅翱翔。

    深呼吸了一下,暫時把發散的思緒收攏了起來,重新開始思考剛才這場戲。

    整個表演的思路清晰起來之後,事情就變得相對簡單起來。這就是藍禮最為擅長的部分了,情緒的起源、發展、轉變以及落腳,甚至情感的洶湧和沸騰,腦海裡瞬間開始變得喧鬧起來。藍禮沒有著急著回到劇組,而是原地兜著圈子,一次又一次地演練,反反覆覆地琢磨每一個轉折,大腦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不過,紙上談兵終究只是空架子,具體如何還是要實際演示才知道。

    藍禮快步回到了劇組,絲毫沒有發現劇組壓抑的低氣壓,而是徑直找到了托尼,簡單交流了幾句話,藍禮表示先投入表演一次看看,不僅是托尼需要品味一下,藍禮自己也需要重新斟酌一下。他必須通過鏡頭來審視自己的表演,只有這樣才能對整個表演有更加立體的三維思考空間。

    托尼點頭同意了。

    薩米的視線始終跟隨著藍禮移動,惴惴不安,眼看著藍禮就重新回到了公車裡,她連忙也跑了過去,可是才跑了兩步,化妝師的呼喊聲就傳了過來,「停下,停下,你必須補妝!」

    不同於藍禮,薩米是必須帶妝上場的,而且為了角色,還必須濃妝豔抹。剛才薩米哭得稀里嘩啦,妝容都已經花了,她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直接就想要出鏡,化妝師自然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事實上,藍禮也需要補妝。不是上妝,而是將之前臉頰上殘留的淚痕都擦拭乾淨,確保能夠以清爽的面貌投入新一輪的拍攝。屬於藍禮的化妝師也一路小跑著進入了公車,開始忙碌起來。

    薩米的視線不斷轉動著,打量著周圍的劇組工作人員。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極度疲憊、極度煩躁的氣息,卻又不得不壓抑下來,就好像一個準備噴發的火山,卻死死地壓制了下來,如果風平浪靜的話,可能也就無聲無息地壓了下去,但一點點風吹草動,這座火山就會以難以想像的威力徹底爆發。

    這讓薩米越發緊張起來,喉嚨乾澀得可怕,甚至就連吞嚥口水的動作都有些不太連貫。「冷靜,這場戲的主角是藍禮,跟著他表演就好了,不用擔心。」化妝師都可以察覺到薩米的身體在微微發抖,那無法控制的緊張在劇烈震動的瞳孔裡展露無遺,為了拍攝能夠順利完成,他不得不勸告一聲。

    薩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根本無法確定她是否聽進去了。

    愣愣地看著躁動而壓抑的劇組,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顛簸和騷動,無處不在,每一個人的眉宇之間都沾染了一絲煩躁的不耐和輕視,薩米的心情不由緊了緊,即使看到了貝蒂鼓勵的眼神,薩米也依舊是皮笑肉不笑,心慌慌地走進了公車裡,猶豫著是不是要向藍禮表示一下歉意,卻終究還是沒有能夠鼓起勇氣,默默地走到了公車末尾,準備投入拍攝之中。

    很快,劇組就再次投入了拍攝之中。

    第一次,薩米出錯,出現在了近景拍攝藍禮的鏡頭之中,表演還沒有開始,就中斷了。

    第二次,薩米再出錯,提前搶了節拍,藍禮的第一段表演才剛剛開始,她就已經開始投入表演,結果導演拍攝到的內容全部都是錯位的。

    第三次,藍禮出錯,化妝師的處理太重了,在藍禮的鼻翼旁邊打了粉,導致鏡頭畫面上看起來十分怪異。

    第四次,薩米又出錯,前面的拍攝十分順利,已經來到了後半段,但薩米卻忘記了台詞,直接卡殼,導致藍禮前半部分的表演全部功虧一簣。

    ……

    重新投入拍攝之後,簡直就是一場災難,事情的進展不僅沒有順利起來,反而還更加困難了。磕磕絆絆地,一場戲不斷重複了如此多次,甚至一次完整的拍攝都沒有完成。劇組的氣氛不由更加浮躁起來——為什麼還要繼續拍攝?採用之前那一次的完整戲份,這不就足夠了嗎?轉眼之間又是四十分鐘過去了,他們還是在原地打轉,這算什麼?鬼打牆嗎?

    「薩米,冷靜下來,這場戲我們已經拍攝了四天時間,我們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流程,大腦清空之後,順著直覺的慣性表演,這就足夠了。」

    藍禮也察覺到了薩米的異樣,不由開口勸慰到,這似乎總算讓薩米冷靜了一些。接下來的拍攝又出錯了一次,然後就順利完成了,整個表演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起來著實再好不過了,沒有理由要求更多。

    但這只是工作人員們的想法,托尼呢?藍禮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4
559 強勢爆發

    「不,這不是我要的。方向是正確的,但細節太過生硬了,表演的痕跡太明顯了。我再重來一次吧,我現在知道整個節奏和尺度了。」

    「你確定嗎?在我看來,這一遍就是正確的,至少比之前那一次要更加正確。我可以使用這一條的。」

    「你可以,但我不行。再來一次吧。相信我,好嗎?我可以做得更好,這場戲的重要性遠遠比第一天的開機戲份要更加重要,當時你都折騰了一整個下午,那麼這場戲呢?你這樣就滿足了?難道你不想要看到更加完整更加恰當的表演嗎?」

    「好傢伙,算你會說話。那麼就再來一次吧,讓我看看表演的真正精髓。我相信你哦!」

    「沒問題,相信我!」

    而後,托尼就轉過身對著劇組再次喊道,「再來一次!」

    「噢!」抱怨聲這一次乾脆就已經不再遮掩了,直接爆發了出來,九十分鐘,又是整整九十分鐘過去了,剛才這場戲的拍攝依舊沒有能夠取得突破性的進展,藍禮和托尼還是在原地打轉。現在居然又要重來一次,不少劇組工作人員都已經頻臨崩潰邊緣了——

    因為現在已經四點多了,再過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紐約就要天亮了,那也就意味著,他們第四天的拍攝還是一無所獲?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這一次,就連杰瑞米也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安慰其他工作人員們。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也想要現在就收工,然後回家睡覺,更重要的是,正式結束這場戲的拍攝。但顯然,他不是那個具有話語權的人,托尼和藍禮就是兩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瘋子遇上瘋子,受苦的就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了。

    他不喜歡藍禮。或者更準確一點說,藍禮讓他喜歡不起來。

    老實說,剛才幾場戲的表演,傑瑞米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始終認為和藍禮中斷拍攝之前的那一次表演,相差無幾,說不出哪個好、哪個壞,但可以肯定的是,質量都十分不俗。所以,傑瑞米不理解兩個瘋子的堅持到底是什麼,更何況,就連托尼都已經點頭過關了,藍禮還是不依不撓,這真是讓人……

    一股火氣就卡在胸口裡,悶得不行。

    公車之外的躁動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炸,屆時場面就難看得不行了,沒有人會希望看到這一幕;但公車之內的平靜卻似乎完全沒有收到任何影響。

    薩米看著調整呼吸、沉澱下來的藍禮,他坐在原地細細地閱讀著劇本,這一頁劇本藍禮都已經扯破了,內容反反覆覆就那麼巴掌大小,不要說藍禮了,就連薩米都可以流利地完成背誦。但藍禮還是又一次地開始閱讀。

    藍禮的沉靜和安穩,讓薩米的煩躁和不安也稍稍平復了下來,安靜地坐在旁邊,有些出神,然後藍禮的聲音就突兀地打破了這股平穩,「好了!開始吧!」薩米連忙回過神來,深呼吸,再次深呼吸,重新跪在了地上,面對著另外這名群眾演員,擺好位置。

    這一次,托尼沒有走上公車,而是站在了監視器的後面,以整體的視角來觀看整場戲的拍攝,包括攝影師的鏡頭,還有提前設置好的鏡頭,確定演員們做好了準備之後,托尼就再次開口喊道,「開始!」

    如果不是場記板上刺眼地記錄著,第六十九次拍攝,估計就連托尼自己也都要記不清楚次數了。場記完成打板,揚聲喊道,「開拍!」然後彎下腰,一溜煙地跑開,公車開始搖搖晃晃地前行著。

    亨利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可是吐到了一半就卡住了,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沒有吞下去,也沒有吐出來,眉宇之間充滿了疲憊,那重重的睏倦拉扯著眼皮往下耷拉,然後他抬起了左手,穿插過髮絲,將頭髮往後梳理,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連帶著整個腦袋都往後仰,身體的每個細節都在寫滿了苦苦掙扎之後的疲倦,剩下的半口氣長長地吐出來,整個肩膀都耷拉了下來。

    那股如若千鈞般的沉重將整個人都往下拉拽,眉梢和眼角洩露出一絲意興闌珊的陰影,看似平靜的眉宇卻有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灰色,如同漫長而無邊際的雨季之中,被風雨打濕了一遍又一遍的白襯衫,那沉沉的深灰色從白色的底稱裡一點一點泛了出來,潮濕、寒冷、陰鬱、厚重。

    強制性地試圖抬起肩膀,但僅僅只是微不可見地抬了抬,彷彿可以看到那無形的重量宛若泰山一般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將地心引力的作用放大了十倍、百倍,肩膀的線條就這樣垮了下來,愣愣地呆坐在原地。

    雙眼彷彿失去了焦距一般,無神地看著正前方,那深褐色的瞳孔泛起了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逝,微蹙的眉宇痛苦地掙紮著兩下,那種絕望的折磨和煎熬在眼睛深處洶湧沸騰著,如同置身於地獄煉火的炙烤之中般,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正在瘋狂地舔舐著靈魂,一點一點地撕扯成為碎片,肉眼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化為灰燼的過程,絕望到了極致,疼痛到了極致,以至於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毫無預警地,那撕裂般的痛苦和無邊無際的絕望碰撞在了一起,一抹淚光就在眼底深處閃過。亨利急忙地閉上了眼睛,晶瑩的淚珠懸掛在長長的睫毛之上,沒有落下,折射出公車裡晃晃悠悠的光芒,撒下一片心碎。

    即使沒有睜開雙眼,那微微糾纏在一起的眉毛也還是透露出濃濃的煎熬,隱忍的苦澀和壓抑的痛楚在翻湧著。

    他咬緊了牙關,似乎正在承受著難以想像的折磨,臉部線條開始變得僵硬起來,凜冽之中透露著蕭索,但忍耐到了極致,淚水還是從緊閉的眼縫之中滑落下來,一個剎那的崩潰,胸腔裡傳出了悶悶的哭聲,死死地壓在了喉嚨之下,卻還是洩露出了一絲悶哼,那種隱忍、那種壓抑、那種收斂透露出來的絕望,在輕輕抖動的嘴角氤氳了開來。

    壓抑,壓抑,還是壓抑,竭盡全力的壓抑卻依舊無法阻止那跌落黑暗深淵的墜落,自由落體的巨大拉扯,蠻不講理地摧毀了所有的控制。

    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滑落,即使閉緊了雙眼,即使咬緊了牙關,即使握緊了拳頭,依舊無法阻止淚水的往外洶湧,可是整個哭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細細的呼吸聲似乎都消失不見,只有那滾燙的淚水在持續下墜,無聲的吶喊,無聲的控訴,無聲的嘶吼,勾勒出無止境的絕望。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原地,靜靜地哭泣著,彷彿可以清晰地看到所有的防線、所有的盔甲、所有的外殼全部分崩離析,那晶瑩淚光之中折射出來的支離破碎,猶如天崩地裂。

    安靜,周圍一片安靜,只有公車的引擎聲在深夜裡低低地響動著,可是卻有一個人的世界正在土崩瓦解。

    這著實太過殘忍,以至於讓人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

    傑瑞米徹徹底底呆愣住了,在思想意識到之前,淚水就已經模糊了視線,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擦拭掉水漬,掩飾自己的狼狽,淚水就已經燙傷了他的手背。抬起手來,滿臉都已經濕潤。他張了張嘴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愣在原地,彷彿失去了對情感的控制,也失去了對情緒的觸感,木然地站在原地,痛哭不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泣,但淚水就是停不下來。

    如此畫面,著實太過於心不忍,苦澀得喘不過氣來。

    那猶如火山爆發一般的情緒在不動聲色、雲淡風輕的表演之中,卻迸發出了山呼海嘯、排山倒海的震撼。整個片場,鴉雀無聲,那股蔓延開來的靜謐,彷彿拍打在懸崖峭壁上的巨浪,一浪高過一浪,讓人恐慌,讓人煎熬,更讓人絕望。

    呼吸,深深地呼吸,洶湧的情緒似乎在剎那之間就平復了下來,那雙眼睛終於再次睜開,深褐色的眸子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深不見底,泛起了陣陣漣漪,苦澀、後悔、自責、痛楚、哀傷、孤獨、落寞等無數的情緒,卻都無法準確表達,只是一片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洶湧著錯雜的情緒,一步一步邁向絕望。

    他大口地呼吸了一次,可是所有的氧氣卻都堆積在喉嚨裡,根本吞嚥不下去,灼熱的肺部開始燃燒,然後他就劇烈地咳嗽起來,昏天暗地,就好像要把整個肺部都咳出來一般,然後把勉勉強強建立起來的壁壘再次推翻摧毀,每一次咳嗽,滾燙的淚水就開始決堤,幾乎要燙傷臉頰,卻根本停不下來。

    他只能是握緊了拳頭,緊皺著眉頭,呼吸著,大口呼吸著,那大汗淋漓的臉頰泛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潤,猶如塗抹了胭脂一般的唇瓣勾勒出一抹死神的妖冶。然後他就這樣有氣無力地耷拉下了腦袋,抽空了靈魂一般,跌坐在椅子上,那捆綁住腳踝的絕望朝著無底深淵飛速降落。

    自由落體的衝擊和速度開始加速毀滅的腳步,殘破不堪的靈魂此時已經千瘡百孔,就連眉宇之間的最後一抹堅持都在消散著。然後,他就鬆開了雙拳,不再堅持,不再抵抗,不再努力。

    絕望的盡頭,是放棄,還是接受?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5 11:04
560 深厚功底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絕望?是放棄的唏噓,還是接受的麻木?也許二者兼有之。

    真正的絕望,就像是一場溺水,被困在一片深邃的藍色之中,泛著陽光的水面就在頭頂,但雙手和雙腳卻不再划水,只是靜靜地感受著空氣一點點從肺部裡消失的灼熱痛感,然後一點一點地遠離水面,朝著更加濃郁的黑暗沉沒。

    過程緩慢而平穩,沒有任何波瀾,也沒有任何掙扎,也許是一秒鐘,也許是一世紀,當肺部再也搜索不到氧氣,充斥著冰冷的湖水,當視線再也搜索不到光明,黑暗牢牢包圍,突然之間,一根線斷了,一切就結束了。毫無預警地。

    亨利陷入了絕望,他試圖抑制住自己崩潰的哭泣,他試圖遠離世界的嘈雜,但胸口的刺痛卻依舊無比清晰,依舊真實而銳利地提醒著他:即使變成了行尸走肉,但他依舊活著。

    耳邊的聲音也是如此清晰。酒鬼那含糊不清的呻/吟聲,公車那沉悶迴蕩的引擎聲,高跟鞋那瑣碎尖銳的摩擦聲,混雜在深夜的輕風吹拂之中,不斷在耳膜之上迴響,***、骯髒、廉價、惡俗、醜陋、粗魯、原始、真實,彷彿沾滿了白色黏液的垃圾堆,蒼蠅們嗡嗡作響地上下飛舞著,粘稠的液體呼啦呼啦的上下閉合,牽扯出令人作嘔的細絲。

    亨利不想要理會,他拒絕理會,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正前方,傷痕纍纍的靈魂正在苦苦尋覓著喘息的縫隙,然後耳邊的呻/吟聲突然達到了頂端,似乎終於釋放了出來,然後就聽到那惡狠狠的聲音傳了過來,「把臭錢都叫出來!」

    那是一個稚嫩的聲音,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凶狠而粗鄙,那歷經風塵的低俗泛起一股濃濃的噁心。亨利條件反射地投去了視線,不是因為好奇,僅僅只是對聲音做出了反應,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瘦小而稚嫩的身影——

    她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身體都還沒有發育完全,干煸的曲線空蕩蕩地掛著一件黑色蕾絲吊帶內衣,下半身穿著一條破舊的黑色網襪和廉價的塑料鑽石高跟鞋;稚嫩的臉龐依舊帶著嬰兒肥,白皙的皮膚卻掩蓋在了那劣質的粉底和鮮紅的口紅之下。

    她還未成年,她是/妓/女。她,是一名雛/妓。

    那還沒有來得及長大的靈魂,卻迫不及待地過著三十年後的生活,嚴重的違和感就好像是「楚門的世界」一般,將荒誕的現實演繹成為了喜劇,這讓亨利的嘴角勾了勾。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嘲諷的微笑,但笑容卻變成了一抹淺淺的弧度,停留在了嘴角,因為,她轉過頭來了。

    艾瑞卡察覺到了一個平靜卻灼熱的視線投射了過來,她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後就看到了那雙深邃的眸子,沒有特別的情緒,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灰色,隱隱約約可以窺見一抹痛苦和悲傷,在輕輕的掙紮著,那俊朗的眉宇猶如午夜十二點的陽光,稀薄而恢弘。

    薩米愣住了。這不是劇本的情節。按照劇本來說,她此刻不需要轉頭,而是專心致志地向酒鬼追討著報酬。但,她感受到那深沉的視線,幾乎是物理反應式的轉過頭去,等轉過頭,她就後悔了,難道因為自己的過錯,這一次拍攝又要停下來了嗎?

    但隨即薩米就看到了那雙眸子。腦海裡現實的外衣漸漸褪去,她沉浸在那雙眸子之中,捕捉到了那隱藏在眼底深處的痛苦和悲傷,那苦苦的折磨彷彿狂風驟雨一般,撕扯著那英挺俊朗的眉宇,隱忍到了極致的哀傷漸漸地一點一點濃墨般的絕望。狠狠地,狠狠地戳中了她的內心,柔軟的,堅強的,全部支離破碎。

    眼底的情緒不由自主就流淌了出來,這不是表演,而是真實。

    在大腦思考之前,她就順勢地露出了牙齒,凶狠地瞪了對方一眼,就好像在示威一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了,她也渾然忘記了自己是薩米還是艾瑞卡,只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如此舉動,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隨即,她就不再理會對方,轉過頭,看向了眼前的顧客,神情凶狠地猶如鬣狗,露出了不太整齊卻依舊潔白的牙齒,展示著自己的威勢,「聽見了嗎?把臭錢交出來!」比起那個男人來說,眼前的這筆酬勞更加重要。服務已經完成,交易自然也要完成。

    笑容停在了亨利的嘴角,他看到了那雙眼睛。

    清澈卻世故,倔強而鋒利,不羈又脆弱,她嚴嚴實實地試圖保護自己,然後披上了滄海桑田的外衣,滿不在乎地對抗著世界,橫衝直撞地撞個頭破血流,卻不是為了逃出去,也不是為了夢想、希望或自由,僅僅只是為了活下去。

    那隱藏在眼神背後的茫然和脆弱,著實太深,也許,即使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這個天寒地凍的世界裡,她沒有心思考慮其他,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不折手段地活下去,這才是唯一的重點。

    那些鄙夷的、挑剔的、嘲諷的、居高臨下的視線,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就好像茫然和脆弱無法讓她填飽肚子一樣。於是,她揚起了嘴角,彷彿才嘲笑著亨利的自以為是,然後轉過頭去,不以為然。

    這就是社會的未來,這就是下一輩的現狀。在這個殘破不堪、暗無天日的世界裡,似乎從來就不存在著未來。

    一股尖銳的刺痛狠狠地鑽進了亨利的心臟裡,那因為絕望而漸漸開始變得僵硬的心臟裡,可是心臟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一片冰冷,那漫天邊際的冰冷似乎正在加速僵硬化的過程,滿嘴苦澀泛起的漣漪,讓絕望的滋味一點一點地變得越發清晰起來,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承受著。

    那稚嫩的臉龐根本沒有發現到亨利的沉淪,她依舊執著於自己的服務費,提供了服務,自然就要有所回報,她狠狠地砸向了酒鬼的大腿,「趕快把臭錢都交出來!」

    「什麼?」酒鬼已經醉得迷迷糊糊了,即使是片刻的歡愉,也無法喚醒他。就如同這個沉睡的社會一般。

    「你以為我喜歡你嗎?快點把臭錢交出來!」她依舊在尖銳地嘶吼著、吶喊著,用盡全身的力氣,那股為了生命而豁出去的魄力令人動容,她張牙舞爪地揮舞著雙手,試圖在酒鬼的身上尋找到自己的酬勞,哪怕僅僅只是幾美元而已,「現在!」

    酒鬼終於從酒精的麻木之中清醒了過來,僅僅只是片刻而已,抬起右手就重重地給了眼前的雛/妓一記耳光,那甩出去的力道著實太過兇猛,以至於她直接摔倒在地上,滿嘴都是鮮血。

    計畫之外,再一次計畫之外。可是這一次薩米的大腦卻一片清明,沒有絲毫的慌亂,她可以清晰而準確地感受到那平靜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肩頭。

    按照劇本來說,她應該站起來,然後居高臨下地打量亨利,用眼神開始挑/逗對方。她有些擔心,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挑/逗」。但這一刻,她卻根本不需要思考,也無法思考,那平淡無奇的視線彷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牽引著她。

    她想起了化妝師的話語。於是,她抬起頭來,順應著生理反應的條件反射,迎向了那雙視線,那深邃而錯雜的視線狠狠地刺痛了她的脆弱,嘴角的隱隱作痛在那灼熱的眼神之下開始洶湧翻滾,一股難以控制的情緒洶湧上來,眼睛裡寫滿了怨毒和嘲諷,似乎在說:我很狼狽嗎?你看得開心嗎?那麼你覺得如何呢?你是不是應該交錢呢?畢竟,表演都是要收費的呢。

    那猶如毒蛇一般的眼神夾雜著委屈、不羈、憤怒、嫉妒、憎恨、譏笑、奚落和冷漠,彷彿傾盆暴雨一般,朝著亨利宣洩而下。那是一個傷痕纍纍的靈魂,那是一個被困在地獄裡的靈魂,那是一個因為看不到明天而選擇放逐自我的靈魂,那是一個痛恨社會仇視他人的靈魂。

    在這一刻,她不是薩米,她是艾瑞卡。他不是藍禮,他是亨利。在那雙眼神的注視之下,她不由自主地就抬起了下巴,輕蔑而挑釁地投去了視線,那種衝動在胸腔裡橫衝直撞,只想要酣暢淋漓、毫無遮掩地宣洩下來。

    亨利安靜地坐在原地,沒有驚訝,沒有錯愕,沒有惶恐,只是那漫天漫地的灰色一點一點地蠶食著他身上殘留的最後色彩。

    多麼荒謬,又多麼可笑。這樣的靈魂,卻僅僅只有十二、三歲,那稚嫩到青澀的臉龐甚至還沒有能夠褪去孩童時的奶氣,不和諧的矛盾,讓所有一切都變得荒誕不羈起來,就好像「百年孤獨」裡那個畸形而魔幻的社會,讓人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虛構,還是現實。

    絕望的盡頭,亨利選擇了接受,接受現實。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卻再也無法激起任何漣漪,因為靈魂已經破爛不堪,疼痛神經已經超過了承受的極限,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也感受不到任何憐憫,更感受不到任何希望,於是,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看著那雙眸子,波瀾不驚,由內而外滲透出淡淡的寒冷,讓人不寒而慄。

    艾瑞卡嗅到了那冰冷而脆弱的氣息,她意識到,這是一個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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