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織田信長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49

被追逐的妄想

        和安土成的笑聲相比,明智的房間卻因為白天所發生的事而顯得氣氛凝重。
    自大寶院被召回的重臣們,全都聚集在光秀的房內,正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除了女婿明智左馬介秀滿外,還有同次右衛門、同左衛門、同十郎左衛門、妻木主計頭、藤田傳五郎、四王天但馬守、並河掃部助等人。每個人的臉色都非常蒼白。
    「看來這都是丹羽五郎左衛門的陰謀。他故意設下一石二鳥之計,好取得殿下你接待家康的工作。如此一來,既不需要支付大寶院準備工作的費用,又可以獲得遠征四國的補助軍費。」
    說這話的,正是明智次右衛門。
    「不,我認為不只是丹羽一個人的陰謀。」妻木突然插口說道。
    「那麼,還有誰在背後幫腔呢?」
    「據我猜測,蘭丸一定脫不了干係。」
    「蘭丸,你是說他想要得到坂本城?」
    「是啊!蘭丸的父親三左衛門在坂本城戰死,因此他一定很想得到此地。據說他自恃是右府先生的寵臣,所以曾經說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大人又是怎麼回答的呢?」
    「大人要他再等三年,如今已經過了兩年。」
    「那麼,只剩下一年嘍?」
    眾人面面相覷。
    「看樣子,他們根本就是存心要滅明智家嘛!所謂把坂本城給蘭丸,難道就是指這件事嗎?」
    「要不然他今天也不會如此為難我們啊!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同時,一直閉著眼傾聽的光秀,突然大喝一聲:「安靜!」制止在座的每一個人。
    「有人來了!」
    「嗯,有腳步聲往這邊來了。」
    所有的人全都安靜地等待著。
    「父親大人,城內有使者來了。」
    大聲喊著走進來的,正是原本駐守在丹羽的龜山城,這
    一次特地來此幫助父親的光秀的長男光慶。已經十四歲的光慶,原本希望能夠留到家康抵達之後,自己好趁機到畿內一睹信長的風采。因此一直藉故拖延,遲遲不肯返回龜山城。在他那年少的心裡,有著多少的期待呀!
    「什麼?城內派使者來了?」
    光秀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僵硬。
    「是的,青山與總先生急匆匆地趕來,全身都是汗哩!」
    「青山來了,那麼,你有沒有請他到客廳去坐呢?」
    「有啊!不過我看他一臉急促的樣子,所以特地趕來告訴你。」
    看著光慶離去之後,光秀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真是個無知的孩子。」
    「使者到底來幹什麼呢?你的任務都已經被撤換,又被命令帶著兵馬回到坂本城去休息,難道大人還有其他的指示嗎?」
    秀滿不安地看著光秀,逼得光秀也忍不住垂頭喪氣。
    「看來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你們說,如果要我切腹自殺,我該怎麼辦呢?」
    「切腹?」
    妻木主計失聲叫道,隨即以手掩住嘴巴,示意大家小聲一點。
    「我們決心追隨殿下的指示。」
    「是的,即使粉身碎骨,我們也要跟著你。而且,據我看來,事情的確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我們不如斬了來使,然後退守到坂本城去,誓死與之一戰。如果坂本城不利作戰,那麼我們就在中途集合坂本志的兵力,先退回龜山城,往後的事再做打算。」
    「不,這不是好方法,依我看,我們不如衝到安土的街上放火,一舉攻佔安土城,殺了信長等人。更何況,我們在此也比較容易召集人手啊!」
    「殿下!不論你作何選擇,都無須感到內疚。畢竟,是他先不義,而不是你不忠啊!你已經受了這麼多的屈辱,我們絕對不能再任人宰割,乖乖切腹自殺!」
    「大家先不要激動!」
    光秀突然出聲制止他們再說下去。原先他只是因為青山與總的出現,順口說出『切腹』,想不到居然引起眾人的聯想力,而忽略了查清楚事情的真象。這到底是因為他的頭腦過於昏亂,或者是重臣們的聯想力太過豐富了呢?
    「要我們不要激動?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你們先等一下。」
    光秀舔舔他那乾燥的嘴唇,睜大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重臣們說:「我們應該先見過使者再說吧?如果對方要我切腹,那麼我就以叱罵使者為暗號,任由你們殺了與總,好嗎?我說你們,並不是想拖大家下水,但是各位必須了解一件事實,一旦殺了使者,就表示我們有謀叛之心,因此得要小心行事。我想,不如讓人從表面看來,以為是我和青山與總發生私鬥。」
    「那麼,殺了他之後,我們該怎麼做呢?」
    「一殺了他,我們就立即退兵回到坂本,假裝遵從大人的旨意,在坂本休兵。這時當使者被殺的消息傳到城內時,我們早已整軍朝安土進兵了。」
    「的確是條好計,就這麼辦吧!」
    四王天但馬說道:「我們先在坂本集合兵力,再看看對方有何反應,卻假裝是遵照大人的命令,在此聚集兵力。嗯,這個方法真是妙啊!」
    「那麼,我這就去會見使者。」
    「凡事多加小心啊,大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0

撥雲見日

        一旦人與人的心意無法相通,便有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結果往往十分悲慘。
    坐在客廳里,正為這個家帶來『好消息』的青山與總,以愉快的神情和光秀的長男光慶交談。眼見父親兩眼布滿血絲地由安土回來,光慶的心中有著太多的疑問,這時正好趁機解開謎底。
    「德川先生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啊?聽說他的臉長得十分可怕,是真的嗎?」
    年紀尚小的光慶和一般少年一樣,有強烈的好奇心,他滿懷期待地向與總問道。
    「光慶先生,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有什麼不對嗎?大家都說三河武士的總大將,他自己也是個三河武士,是個很嚴厲的人啊!」
    「哈哈,這和事實可差得太遠了。德川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不過也對,如果以圖畫來描繪他的長相,那麼他的臉就和大晴天一樣。」
    「噢,大晴天的臉?這麼說來,他的臉上一直都保持著笑容嘍?」
    「是啊!事實上,即使是最剛勇的武士,也會有像嬰兒般溫和的一面哩!」
    「說得也是!」
    「你看,我們城裡的阿蘭先生,雖然長得十分英俊,但是力氣卻強大無比,一個人抵得過十個人哩!光慶先生,你不也是一樣嗎?雖然外表看起來很柔弱,但是能力及器量不都在眾人之上嗎?所以你一定要更努力呀!」
    受到讚美的光慶,高興得漲紅了雙頰:「我哪裡成呢?我的身體不好,經常生病,父親大人老笑我是病貓哩!」
    就在兩人談得不亦樂乎時——
    「主君日向守來了。」
    跟在通報的侍衛身後的,正是光秀。
    乍看到光秀的瞬間,青山與總不覺微微一怔。光秀的表
    情及眼神當中,都流露出不尋常的訊息,這使得他十分不安。想到這裡,與總感到胸口有股刺痛的感覺。
    「日向先生,聽說你今天又被大人罵了?」
    一待光慶和小侍衛離去之後,青山與總隨即皺起了眉頭,關切地說道:「不過大人的脾氣就是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發過就沒事了。這一次,大人是特地派我當使者來此的。」
    為了讓對方安心,與總故意以輕鬆的語氣說道。坐在對面的光秀臉上並沒有半絲笑容,雙手也僵硬地放在膝上,神情顯得相當緊張。
    「你說雷聲大雨點小,所有的事都過去了,請問是什麼意思呢?」
    「噢,我是指接待家康的工作。」
    「接待家康的工作又怎麼啦?」
    「丹羽五郎左衛門和森蘭丸合力為你求情,如今大人已經不再生氣了。如今,任務對調的決定已經取消,家康先生仍然由你負責接待。他們兩人告訴大人,一理這件事傳入家康先生的耳中,恐怕會貽笑大方,所以希望大人收回成命。同時,也請你不計前嫌,繼續為右府先生效力。」
    「與總先生!」
    「什麼事?」
    「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是的,所以我才在這裡等你啊!難道你認為還有其他的事,使我不得不火速到此地傳達指令嗎?「
    這時,連與總也不禁連連搖頭。
    他突然想起光秀那十分注重禮儀的脾氣。
    (說的也是,即使是至親,也一樣得盡群臣之禮啊!)
    「唉呀,你看!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竟然還如此失禮。」
    他坐正了身子。
    「我來傳達上意!」與總高聲說道。
    「是,恭聆上命。」
    「惟任日向守光秀聽命:雖然今天遭撤除接待德川殿下一職,緣于丹羽五郎左衛門及森蘭丸兩人苦苦求情,因此大人決心原諒爾所犯過錯,恢復原來工作,望爾秉持以往忠誠,全力做好接待工作。」
    「什麼?是五郎左和蘭丸為我?」
    「是的,這是他們兩人的好意。如今大人既然已經原諒了,希望你能把握機會,好好表現一番。」
    一瞬間,光秀無法置信地猛眨著眼睛。
    原本以為使者是要來命自己切腹自殺,沒想到卻是要自己『忘記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這實在太令人意外了。
    這時,拿著刀等在外面的重臣們,也茫然地楞在當場。
    「你願意接受嗎?」這時,與總以使者的身份問道。
    光秀突然兩手俯伏在地。雖然他內心的疑惑並未因此消失,但是既然大人已經表示原諒之意,自然他也沒有拒不接受的道理。這時,他實在不敢想像,如果他們照原先決定的計劃去做,將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是的,就照大人的吩咐,我一定遵辦!!」
    青山與總似乎鬆了一口氣:「日向先生,恭喜你呀!」
    「……」
    「雖然大人有時會大聲地斥罵你,但這也是因為他一直很看重你的緣故。這一次他之所以這麼嚴厲地斥責你,是因為他擔心你會因而被德川先生看輕啊!你必須體諒他的心情。」
    「這,這,這話是誰說的?」
    「是森蘭丸先生!」
    「什麼?是阿蘭?」說到這裡,光秀的聲音突然模糊了。
    「是的,阿蘭先生正是這麼說的。」青山與總說:「德川先生是公認的智慧型人物,再加上大人不希望他懷疑自己的勤皇之志,所以才會引起這麼大的怒氣,這也主是引起今天這場騷動的原因哪!」
    「我明白了,御前先生。」
    青山與總覺得他似乎仍然不服,但是此時此刻,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原本還以為告訴他這個消息,他一定會欣喜若狂。)
    看來這次事件給光秀的打擊確實很大,不過看對方的樣子,似乎並不想聽他多作解釋,因此他只好告辭了。
    光秀神情肅穆地送他來到大玄關,但是並未開口說話。
    (故意對我示好的五朗左和蘭丸,到底 又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如今的光秀,只是一步步既然如此入疑惑當中,再也不可能恢復總代表的思考了。
    與總離去之後,重臣們立即聚集在光秀的房間里等著他。
    「殿下,恭喜你啊!」
    「真是太好了!」
    他們的臉上又恢復了笑容。畢竟,原本他們都以為將被下令切腹自殺,因而全都陷入絕望的深淵當中,想不到結局竟然如此美好。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0

家康到臨

        德川家康一行,照原訂計劃於十三日由崗崎出發,十四日當天進入近江的番場,在該地停留了一夜。
    在此地,丹羽五郎左衛門長秀特建造了一座臨時行館,以便迎接家康。
    這時候的家康正值壯年,年僅四十一歲,而信長則大他八歲,時年四十九歲。
    這次的旅行,乃是以答謝信長贈予駿河一國為名義,順道訪問安土。所有武田家投降的家臣中,只有原領有安堵之地的穴山梅雪入道獲准與他同行。
    與家康同來的家臣,包括酒井左衛門尉忠次、石川伯耆守數正、鳥居彥右衛門元忠、多本平八郎忠勝、神原小*平太康政,此外還有由信長工具名邀請的重臣天野康景、高力清長、大久保忠佐、同忠遴、石川康通、阿部善九郎、本多百助、菅原定藏、牧野康成、服部半藏、長坂血遣九朗及配屬於大名格旗下二十八名小侍衛組的鳥居松丸、井伊萬千代,之下並有十二名侍者。
    這次的旅行,不僅是為了慶祝武田家的滅亡,家康所以率領這麼龐大的團體前去訪問安土,即象微德川家終於苦盡甘來,有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以六歲稚齡成為尾張人質的孤兒家康,如今已經擁有遠在今川義元之上的大名身份。而這一切都得力於童年玩伴信長的鼎務相助,所以他一口答應信長的邀請。
    信長為了盡地主之誼,確實花了一番心血。為了迎接家康一行,他特地派遣高野藤藏、長坂助十郎、山口太朗兵衛等三人為奉行,負責修復家康等人必經的道路。
    在番場的那一夜,家康一行即受到了熱情的家康一行人剛造好的臨時行館,立即有小侍衛送上美酒佳肴,並有曼妙的歌舞助興。甚至丹羽家的老臣們,也一一來到館內,殷切地表達歡迎之意。
    不過,德川家的小侍衛們並未聽見歌聲。
    「記住,如果德川家的任何一個人在這次旅程中,做了有失身份的事,那麼不僅個人名譽受損,就連德川家也會遭到不好的批評,到時可就後悔莫及了。」
    臨行之前,家康這麼諄諄教誨著他們。
    翌日,十五日當天。
    按照預定的時刻,家康一行人在早上九點從番場出發,當他們抵達安土的大寶院時,已是當天下午三點。擔任總接待官的光秀,壓抑了胸中不快的情感,新來到前門迎接家康。
    畢竟,不論他和信長有何過節,對家康卻是一直都抱持好感。不,不僅如此,光秀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和這位控制東海的三河武士統領家康,成為肝膽相照的好友。
    然而,當光秀看到從轎內出來的家康時,忍不住大吃一驚。
    在戰場上所見到的家康,總是穿著非常氣派的鎧甲,流露出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然而,今天他所穿著的衣服,居然和平民沒有兩樣,但是出門迎接他的自己,卻穿著閃閃發光和唐織錦衣。兩者相比,簡直有如天壤之別。而且,他的眼神甚至還四處張望,連個小城主的樣子都沒有,士足像個鄉馬佬。
    話又說回來,此地的一切裝飾,也和光秀原先的想像有很大的不同。
    德川家所帶的行李,全都放在馬背上。此外,小侍衛們的裝束、日常用品及容器也都比平常更勝一籌。雖然東海之地並不富裕,家康卻一直認為他們的用度已經超越了節儉的分際,不過,如今和織口家比起來,他不得不承認德川家的確太過寒酸了。
    光秀不自學地吞了口氣。
    原來如此,對家康這一行人而言,大寶院實在太過豪華、奢侈了,話雖如此,他之所以如此大事鋪張,也是為了讓家康有被重視的感覺,這是他的一番好意啊!
    不過,直到目前為止,光秀依然堅信,自己的這一番好意,一定會讓家康留下良好的印象。
    「歡迎來到敝城,惟任日向守光秀在此恭候大駕。」
    令光秀意外的是,家康竟然態度恭謹地朝他行了個禮:「由於我們到此叨擾,增添你許多麻煩,真是教我過意不去。家康本性不敏,希望你代我向大人轉達感激之意。」
    接著,一行人便在光秀的引導下,進入那座曾經引起軒然大波的御殿。家康驚訝地撫摸著柱子,又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圖案,口中不住地發出讚歎聲。看樣子,殿內的豪華建築,應該就致引起一向樸素的家康任何不快吧?
    當家康看到那枚引發信長怒氣的金紋印花時,臉上有著深受感動的表情。
    「日向守先生,這對我未免太過奢侈了。從這裡的一切看來,可見你一定費了不少心血。」
    這時,光秀突然覺得全身顫抖。對於自己的辛勞,信長只是叱罵,而家康卻了解「你一定費了不少心血」。這句話一出,使光秀感到有一股暖流流過心頭,這種感覺是多麼不同啊!
    「你的讚美,令我日向守發遇知已,我真的非常高興聽到這句話。」
    「哪裡,我知道你一定是費了很大的勁。畢竟,要完成這麼偉大的工事,並不容易啊!在我的領地之內,手藝如此精巧的工匠,幾乎絕無僅有。到底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右府先生,光是在他的城下,就有這麼多傑出的人才。」
    「你對這裡還滿意吧?如果是,那正是我所衷心期盼的。」
    「不,這裡太豪華、太奢侈了!置身其中,往往會教人忘了自己是誰哩!難道你不覺得我的樣子很奇怪嗎?噢,對了!我還沒有前去拜見右府先生哩!」
    光秀鬆了一口氣,。
    於是,光秀便帶著家康及梅雪入道來到客殿,先命人送上茶點,然後帶著酒井忠次以下的重臣們,拿著禮物來到本堂,分列成兩行。
    「貢禮全部在此,請你檢查一下。」
    忠次所說的話,又使光秀嚇了跳。
    以家康的身份和他們的先烈看來,他們能送給信長什麼好禮物呢?只怕又要讓人捧腹大笑了。當這些粗糙的貢禮呈現在信長面膠時,如果他只是笑笑不予置評,結果倒也還好。但是萬一又惹得信長發火,他一定又要破口罵人了。
    「你看,這不就證明家康根本瞧不起我嗎?這下子你明白了吧?」
    萬一他又大聲罵人,到時該怎麼辦呢?
    「日向守先生,這是我帶來的禮物,略表心意。請你代為收入,替我轉交給大人。」
    「遵命!」
    光秀跟在家康的身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本堂。沒想到一看之下,他不禁睜大了雙眼。
    光秀的顧慮根本都是多餘的。原來馬背上的行李,全都是進貢用的禮物,此刻正堆積成小山般地放在本堂之上。
    石川數正喧著兩名手下等在那裡,正逐一核對目錄上的物項。
    「黃金三千兩、馬鎧三百足、生漆兩百樽、棉千束。。。。。。」
    光秀茫然地聽著。
    馬鎧三百足!這倒是出人意料的好禮還有黃金三百兩、生漆二百樽。。。。。。
    從他和侍衛們相互的裝扮看來,誰也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大手筆,送信長這麼貴重的禮物。
    事實上,他所送禮物的價值,遠超過這次為了接待他所花費的費用。
    (家康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光秀突然覺得背脊透出一股寒意。
    「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請你們笑納。」
    家康毫不在意地說道,然後又轉身進入本堂,四處觀望著,似乎很好奇的樣子。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1

使者

        當光秀在大寶院接受家康的贈禮時,安土城中也來了一位由備中戰陣的秀吉所派來的急使。
    信長苦笑著讓侍衛帶領使者來到房內,然而卻不肯安心聽對方所說的話。使者告訴他,由於備中高松城的城主清水長佐衛門宗治誓死守城,堅決表示不肯投降,因此一旦毛利勢的大軍趁機攻了過來。單憑秀吉個人的武力,是絕對抵擋不住的。言下之意,也就是催促信長必須儘快親自帶兵有去救援。
    當然信長也了解這一點。因此他早就派三男信孝和丹羽五朗左衛門率兵攻打四國,以便牽制毛利勢的攻勢。對他而言,這些措施已經足夠了。
    「到底是什麼事啊?又是要我趕快出兵,對不對?」
    他故意裝出不高興的表情向使者增田右衛門問道。這時,增田以僵硬的表情回答道:「是的,無論如何請大人務必儘早出兵。」
    信長半開玩笑、半揶揄地說:「怎麼又是同樣的話呢?你回去告訴筑前,清水宗治雖是一個十分頑固的武者,但只要略施小計,最後一定會投降的。他不是曾經誇下這種豪語嗎?難道他已經忘了?」
    「是的,他是說過,但是由於我們用的時間太長了。」
    「時間會用得很長,是我們一開始就有的認識啊!何況,我不是告訴過他,對付高松城要用水攻嗎?」
    「沒錯!我方利用地形之便,圍守在足守川及高野川上,使高松城孤立在水中,無法獲得糧食供應。然而,儘管如此,宗治卻依然不肯屈服哩!!「
    「哈哈哈,原來他還不肯投降啊!你回去告訴筑前,我信長絕對不會搶了家臣的功勞,要他好好去做吧!現在我正為了慶祝征伐武田的勝利而舉行慶功宴,而且還要接待家康,因此對於他的要求,至少也要等這些事結束之後再說吧!」
    這時,右衛門一副非常嚴肅的表情,膝蓋也微微前屈伸,看來似乎不大尋常。
    「大人,如果你等這裡的事結束后再去,那麼一切就都太遲了。」
    「太遲?難道戰事起了變化嗎?」
    「是的,毛利勢援助宗治的援渾,比我們預計的時間更早到達了。」
    「什麼?毛利勢已經發兵了?這是真的嗎?」
    「是的。主是因為知悉這個消息,所以高松城的宗治才會堅持繼續抵抗啊!依照目前的情勢看來,就算我們攻下了高松城,接著也必須要對抗毛利勢的大軍啊!一旦我軍被毛利勢圍困在高松城裡,可就很難解圍了。如此一來,我們今天的包圍戰不就毫無成果了嗎?」
    「嗯,領軍的毛利大將是誰?」
    「毛利大邊由當家主毛利輝元帶領,成員包括一族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等三位大將,總兵力約在三萬左右。一旦有三萬名新敵加入這場戰爭,那麼我方可就毫無勝算了呀!因此,請大人務必立刻親自出馬,否則毛利勢。。。。。。」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即使像筑前這樣的大將,也會害怕的。想不到,毛利、吉川、小早川居然一次全出來了。」
    原來信長以為他們不會出兵,因而才決定朝四國方面進攻。萬萬沒想到敵人竟然搶先一步,從四國攻了過來。這麼一來,原先的作戰計劃勢必得全盤更改。
    「那麼,事情必須從長計議。」
    就在這時,蘭丸進來了。
    「明智日向守先生帶著德川家的禮物前來拜謁,請大人點收。」他恭敬地說。
    「好那麼我就先聽聽光秀的報告吧!如今客人都已經到了,那當然得列為第一優行,否則豈不是太失禮了?這樣好了,蘭丸!你先帶筑前的使者到別的房間去,招呼他吃晚飯,至於其他細節,稍後我再和他詳談。」
    「遵命!那麼使者先生,請跟我往這邊走。」
    蘭丸出去之前,信長嚴厲地對他說:「記住,筑前使者所說的事,絕對不可外泄。」
    「遵命!」
    「嗯,原來毛利一族已經朝備中出兵了。」當兩人出去后,信長還不斷地低聲喃喃自語。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1

退還千兩

        「光秀,對於我們的招待,怎麼樣?濱松的親戚還滿意吧?」
    「是的,他很滿意。家康先生告訴我,為了答謝你把駿河一國賜給他,因此特地前來安土當面致謝。然而,沿途所受到的禮遇,使他感到十分惶恐。」
    「好,這樣就好,事實上,原本我打算今晚就去看他,然而由於臨時有急事,因此不克前往。不過,我預計那件急事大概明天就可解決,所以無論如何請你務必盡心地招待他們。」
    「遵命!」光秀額首為禮,然後把家康所進獻禮的名單拿給信長過目。
    「這是德川先生所獻的禮物。他說,這點土產表示他的一點心意,並要我代他向你問候。對了,這些東西都已經送到城裡來了。」
    「好吧,這……」信長很乾脆地點點頭,然後將禮單遞給站在一旁的武井夕庵,對他說:「念給我聽聽,由此就可以了解家康的心意了。」
    「遵命!」
    於是夕庵拿起起單,依照上面所列的項目逐一念完。
    「什麼?馬鎧三百足、生漆……除此之外,還有三千兩黃金?」
    「是的。」
    對於家康所送的這些禮物,信長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以致說話的語調和以往完全不同。
    光秀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禮物越多,即表示越看重對方、越有意取悅對方。
    然而,信長卻側著頭陷入了思考當中。
    「光秀!」
    「啊,是!」
    「你認為如何?以家康的能力而言,這次所送的禮物未免太貴重了吧?難道你不認為嗎?」
    「噢,這麼說來,大人的意思是?」
    「不,或許是我多慮了。不過,問題就在那馬鎧上,光秀,你還我去看看那些馬鎧。」
    信長霍地站了起來。雖然光秀並不了解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也很快地跟著站起身來。
    問題就在那些馬鎧。這意味著什麼呢?信長看起來似乎有點生氣,難道禮物給多了,也要遭到他的非難嗎?到現在為止,就光秀和家康的接觸當中,家康一直表現得溫和有禮,使得他更加無法忍受信長的脾氣。
    光秀手持燭台,帶著信長來到放置貢禮的地窖里。
    「家康先生所送的三百足馬鎧都在這裡。」他指著堆積如山箱子說。這時,信長慢慢地接近木箱,隨手找開一個木箱蓋子,毫不客氣地拉出裡面的東西。
    「站過來點,把燈拿高。」
    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然後很仔細地觀察裡面的弓、裝飾品及帶子,絲毫不曾遺漏。然而,信長的這種行為,卻令光秀覺得十分可恥。堂堂的右大臣,竟然還特跑到地窖來觀察他人所送的禮物,似乎要判定基價值似的。這事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教人笑掉大牙嗎?
    「嗯,這些東西的確是上品。你看,這金具的做工極細,材料的縫合也相當仔細,絕非濱松或崗崎所能做得出來的東西。我猜,他一定是派人到界港去,調節器來上好的馬鎧送我,對不對?」
    「是啊!」
    「光秀!」
    「在!」
    「你要牢記在心啊!接受他人贈禮時,雖然贈主並未要求回報,但是對方的誠意卻包含其中,隨著禮物而送了出去。這種禮物,才是最珍貴的。更何況,只需由對方所送的禮物,就可了解送禮者的個性,你懂嗎?嗯,不愧是德川家的傳人,果然十分細心。」
    另一方面,信長對於光秀一直未能恢復昔日風采的表現,心顯得憂心忡忡。
    「怎麼樣?把這些東西放在馬背上使用,可是一點也不會令人覺得有失面子啊!而且,又很符合實用性,這一點他倒是想得很周到。平常,節儉固然是種美德,但是一旦碰上必要的情形,就不能吝惜金錢。到底不愧是家康,心思果然超人一等,你可不要輸給他呀!」
    「是,我一定牢記在心。」
    「對了,光秀!我看不如這樣吧!你瞧,光是這些馬鎧,必然就耗費了不少金子,但是我卻只給了他駿河一國而已,而且家康都還不曾由當地受到半文錢哩!這一次的旅行,勢必耗費大筆金錢,沿途又要到京師、大坂、界港等地參觀。即使就這麼回去,沿途也需要一筆旅費啊!所以我決定,在他所磅的三千兩黃金當中只收兩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就由你退還給他,作為到京師、界港等處的旅費吧!請你把我的意思轉告他,畢竟彼此都是外家,既然他如此誠心待我,當然我也必須有所回報才對!好了,還有人在等我,今、明兩天就由你接待他吧!」
    說完,信長便離開了倉庫。
    光秀楞楞地拿著燭台站在原地,臉上毫無血色。
    (這是另一個難題?)
    光秀突然發覺,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信長話中的含意,這使得他感到相當困惑。
    (信長為什麼收了禮物,卻要把金子 退回去呢?)
    對光秀而言,以一個五十萬石的太守身分,又是年齡超過信長的織田家重臣,怎麼能像個孩子一樣,因主人的命令而把已經收受的黃金,又退還給家康呢?當然,家錄是不可能接受的。然而,信長卻只是輕輕鬆鬆花地撂下一句話就走了,難道這又是他故意設下的陷井。想到這裡,光秀的全身忍不住顫抖著。
    (難道信長又故意要我感到困惑嗎?或許他並無此意,但是相反地,或許他認為家康所送的禮物太多,這也意味著他必須加強本身的威望,或許這才是他的本意吧?所以他故意把禮物退還給家康。不過,問題是,辦這件事的人是光秀。如此一來,顏面盡失的人也是光秀。)
    「日向守先生,你怎麼啦?」
    光秀那動也不動的樣子,使得身後的守衛詫異地問道。當對方出聲時,光秀正想著方才信長所說的話。
    「噢,不,沒什麼、沒什麼!」
    光秀慢慢地移動身體,不時安慰自己,不用擔心,最後家康一定會收回那一千兩黃金的,因為除此之外,他又能怎麼辦呢?
    「你們都聽到大人的吩咐了,那千兩黃金還要退回去,快把它搬出去吧!」
    「遵命!」
    出了城門之後,光秀更覺得心情沉重。
    (為什麼我所做的事,都會被挑剔呢?)
    光秀邊走邊想。對於家康,光秀漸漸覺得招待他是件很吃重的工作。如果照原訂計劃以京都風俗招待他,是絕對行不通的,因為他只不過是個鄉巴佬罷了。總這,以這種人為招待對象,實在令他十分困擾。
    由於他是織田家的親戚而非家臣,因而使得他在鄉巴佬的氣質當中,仍然保有三河武士頤指氣使的霸道。或許正是如此,才使得他成為駿、遠、三等三國的太守吧!
    當他走進大寶院,來到為家康所設置的客殿時,發現家康已經洗過澡,正略事休息準備吃飯。而他那瘦小的侍衛松丸,則不斷地揉捏他那肥厚的肩膀。
    「很抱歉,打擾你休息的時間。「
    「噢,是日向守先生啊?從這 里可以望見籠罩在暮色中的安土,氣勢果然恢宏壯闊,景色更是如畫。「
    家康邊說邊整了整衣襟,坐直了身子。他看業和信長一樣,凡事大而化之。
    「很抱歉,打擾你了,由於大人傳下口諭,因此我必須立刻前來告訴德川先生,希望你能原諒。」
    「沒關係!有什麼你就直說好了。」
    「對於你的禮物,大人十分喜愛,指示我們凡是有用的都可以留下來,不過,對於黃金嘛。」
    「對於黃金又如何?」
    「這個……」
    說到這裡,光秀急得滿身大汗,手也不停的擦著布滿額上的汗水。對具有京都風精神的光秀而言,退回已經收受的禮物是相當失禮的行為,這使他難以啟口,但是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這個,有關黃金的事,在三千兩當中,你的誠意令人感動,因此大人決定只收兩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就作為你們這次的旅費,我是奉旨傳達命令,希望你收回一千兩。」
    家康微微歪斜著頭,看來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似乎相當迷惑地想著這件事。
    「你是說大人只要上二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則作為我們這趟來此的旅費,是嗎?」
    「是的,他要還給你一千金。」
    「日向守先生,我知道這是右府先生怕我們為這趟旅行花費過多的美意,但是請你要他放心,平常我們就有周詳的計劃,以籌措旅費。如今,對中國之戰正如火如荼地展開,這是我家康一點心意,希望他無論如何都要收下,請你代我這麼告訴大人吧!」
    光秀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因為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更何況,根本沒有理由退還。但是,如果他就這麼回去的話,一定又要遭到信長大聲辱罵了。
    「但是德川先生,這是大人的意思。」
    「哈哈,日向守先生,你這麼想就錯了。」
    家康笑到:「所謂大人的意思,是指右府先先生的趣意,根本不能代表右府先生的意思。我很明白右府先生的心意,自從攻打甲州以來,金錢上的花費必然十分驚人,因此我相信他的手頭並不寬裕。這三千兩黃金是我的一點心意,說什麼他都得收下。如果你因為他不收,就說是上意的話,那麼就大錯特錯了。不過,請大人放心吧!我們這黨人平常粗衣粗食慣了,因此不必太多費用。反之,只要是有利於國家的事,我們一定會盡心儘力的。如今,右府先生正向中國出兵,這一仗可說是統一日本的關鍵。一旦成功,就能帶來萬民企盼的和平。所以,在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裡,無論如何都要讓我略盡棉薄之力,這樣不僅能使我高興,也是我們共同的心愿啊!希望你回去告訴大人,請他務必笑納。」
    聽到這裡,光秀自覺顏面無光,恨不得有個地洞可鑽。雖然家康所說的話很溫和,但是卻條理整然,根本不容他人拒絕。
    這時,光秀連聲說這是『上意』的勇氣也沒有了。
    「你認為如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家康小聲地說:「事實上,這一次我們不只是獻上一點軍費罷了,在指揮對中國之戰的筑前大將那邊,我也派了一名老臣前去,那人就是我身邊這名侍衛松丸的父親鳥居彥右衛門。我認為,羽柴先生一定會覺得人手不足,因此只要我有餘力,就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但是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的,是右府先生的允許。如此一來,假如大人退回我們所贈的千兩黃金,豈不是有違我等的本意了嗎?再說,有關鳥居先生的事情,我也必須和大人談談。所以,你認為這麼做恰當嗎?」
    無計可施的光秀,只好兩手俯伏在家康面前。起初,他以為家康送這麼多禮物,只是為了討好信長。想不到他卻是考慮到對中國之戰,關心這場攸關日本統一與否的關鍵戰役,希望能出兵幫助秀吉。身為外人,家康竟然提出這種問題,使得光秀一方面對他很不以為然,另一方面卻自覺羞愧。因為,身為織田家的重臣,對於這場戰役的前途,竟然遠不如對方了解,和家康比起來,自己更像是個外人。由此看來,要想說服家康收回那一千兩黃金,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噢,和要我收回千金無關吧?」
    「不,正是這件事情,我願意以性命做擔保。希望你幫幫忙,聽我說幾句話。」
    說到這裡,光秀早已雙手俯伏在地,不敢抬起頭來。他覺得非常羞恥。但是除了求家康幫忙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了。如果對方不肯答應,他實在不知如何回去面對信長。
    「你看!連家康都了解我的心意,難道我不應該更為他考慮嗎?我叫你把一千兩黃金送還給他,你竟然又把它還了回來,你到底會不會辦事啊?」
    接下來的,一定是信長的謾罵及切腹自殺的命令。
    「德川先生,你也知道我們大人的脾氣,當他說要怎樣時,就一定要做到,絕對不許任何人違拗。」
    「是的,這個我明白。」
    「大人說你們這趟的旅行需要很多花費,所以要我把一千兩黃金還給你。不瞞你說,我是受到嚴厲的命令而來的。」
    「什麼?嚴厲的命令。」
    「是啊!我告訴大人,此事不同於兒戲,既然已經收了德川先生的禮物,那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呢?這是十分失禮的呀。然而他根本不聽。所以,如果我又把黃金帶回去,恐怕……」
    聽到這話,家康突然看看站在一旁的本多平八郎及酒井忠次,然後說:「我明白了。」他繼續道:「既是嚴命的話,只好聽從了。畢竟,我們總得考慮到日向先生的立場,對不對?忠次。」
    「但是,我們已經送出去的東西。」
    家康伸手制止忠次的發言,然後說:「就把它當成是慰勞獎金吧!你把它拿下去,平分給大家。無論如何,這也是大人的一番心意,我們千萬不能辜負他。日向守先生,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場,為了不讓你為難,我答應把一千兩黃金收回來。」
    「謝謝你!」
    「好了,既是大人的好意,你們就把錢發下去吧!」
    聽到家康這一番話,光秀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要是信長能有家康的十分之一,那該有多好。)
    但是在這種時候,他不能讓家康看見自己的眼淚。於是他低頭行了個禮,急忙站起身來說:「你看,我只顧著說話,都忘了已經是吃飯的時候了。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命膳房開飯。」
    說完,他就轉身朝門外走去。這時夜幕已經低垂,四周一片黑暗,只見兩雙不知從哪裡京進來的瑩火蟲,正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顯眼。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2

接待前後

        翌日,也就是十六日當天,信長並未到家康所住的大寶院去。
    因為中國方面的戰況,發生了預期以外的變化,為此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他命近臣把這句話傳給光秀,自己則繼續和丹羽五朗左衛門開著軍事會議。
    信長根本沒有想到,在招待家康一行人來到安土的同時,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不過,接待家康和戰爭吃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儘管戰事不利,但掛靠的工作,卻一點也馬虎不得。為了攻打四國,信孝已經帶著一部分手下由安土出發,朝大坂方向而去。同時,船隻也都準備好了。
    因此,這次軍事會議的重點,在於是否要按照原訂計劃,出兵攻打四國,或是暫按兵不動。
    「我認為。」丹羽五朗左說:「攻打四國的作戰計劃,仍然照預定進行,至於陸上,則由大人親自領軍,這是最好的方式。」
    「嗯,這麼一來,毛利勢必會被我方大軍的威力嚇得自動投降。」
    「正是!一旦大人親自出馬,再頑強的敵人,也知道絕對無法抵擋得住你的威力。更何況,四國的背後又有我方的船隻牽制。這麼一來,大人就可以安心地留在備中作戰了。」
    「好吧,就這麼決定了。你和信孝先行出發,從在坂渡河到四國去吧!我將在十九、二十、二十一日親自接待家康,等家康一行轉往京都之後,我也會立即由安土出發。」
    「那麼,這期間的援軍,」
    「只要是已經準備好的部隊,就先派出去。嗯,這麼一來,光秀也非出陣不可了。」
    「那當然,這時候人越多,戰爭就越早結束啊!」
    「好,今天是十六日。那麼,今晚就發出作戰令吧!夕庵,你可以動手寫軍令狀了。」
    看來信長的心意已決。就在十六日傍晚,光秀為德川一行人來到安土而設下酒宴,在大寶院中,歡宴的聲音不絕於耳。另一方面,武井夕庵也已經準備就緒。
    「是,我已經準備好了。」
    武井夕庵指指已經備妥的筆紙及印章,等著信長開口。信長望著天空想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說:「由於備中於陣中遭受敵人自背後偷襲,故而通令各將,不日之內馳兵前往救援。信長令:凡已完成戰備的部隊,即行出發,並接受羽柴筑前守指揮,好了。」
    「什麼,這樣就好了?」
    「當然!噢,對了!有關出兵的順序,就以距離最近的部隊為依據吧!誰距離高松城最近呢?噢,是池田勝三朗,接著是向同三左一門殿下。再來是堀,不過堀可以不必那麼急著趕去。再來嘛,到底要派誰代替光秀接待家康呢?家裡有誰是年紀大、又不用擔任先發部隊的呢?嗯,我想想看,堀久太朗、光秀!在出兵之前,光秀總得先回丹波整飭部隊啊!畢竟,為了籌劃接待家康的工作,他根本無暇顧及戰備。好吧,蘭丸,今晚你馬上告訴堀久太朗,要他接替光秀的任務,負責接待家康。告訴他,這是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違抗。這樣的安排還可以吧?夕庵!好,堀久太朗的事情解決了,接下來是惟任日向守,再次是細川刑部大輔、中川瀨兵衛、高山右近、安部仁右衛門、藍川伯耆守,這麼一來,總兵力約有兩萬兩千人,好,那麼今晚就把我的命令傳下去吧!」
    這時,信長突然笑了起來,說:「這次的動員行動千萬別讓家康知道,否則他會擔心。而且,我要讓他好好地休息一次。對了,五朗左!在船隊出發之前,你和信孝倒是可以陪著家康,一起到京師參觀參觀,然後再經由大坂到界港去,這麼一來,在這段時間內,你也可以負責招待家康啊!至於家康身邊的長谷川竹及松井友閑,也要好好招待才是。夕庵,把這點也寫進去。」
    「對了,還有派誰留守安土的問題,這樣吧,本城就由津田、賀藤、野野木、遠山、世木、市橋、櫛田等人所組成的壯人組守衛。至於中城,則由蒲生、木村、雲林院、鳴海、祖父江、佐久間及福田、千福、丸毛、松本、前波、山崗負責,好,就這麼決定了。」
    「都寫好了。」
    「還有,十九日要和家康見面的能樂大夫連絡好了沒?」
    「都連絡好了。幸若八朗九朗大夫及丹波猿樂的梅若大夫都將按照預定的時間,在明天抵達。」
    「明天?明天京師的近衛前久卿也會到達,這方面也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打算讓近衛卿住在大雲寺,目前已經派人整理好了。」
    「呼,真是忙啊!」信長很高興地笑了:「自從滅了甲斐的武田以後,沉寂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如今毛利這傢伙終於又讓我感受到生活的意義了。在作戰之前,大家先陪著家康痛痛快恰似地樂一陣子吧!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們就要一口氣衝上戰場嘍!對了,別忘了把軍令狀傳下去!」
    「是!噢,對了!青山與總和排第一的池田先生已經來了。」
    瞬時之間,安土城內宛如沸騰般地忙了起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2

出陣消息

        從招待家康君臣的酒宴上回到房內,正感覺鬆了一口氣的光秀,突然接到由堀久太郎處轉過來的出
    戰中國軍令狀。
    妻木主計頭神色倉皇的跑了進來:
    「殿下!右府先生又撤換你接待家康的工作了,他要我們儘快出兵攻打中國。」
    說完,他揚了揚手中那張畫有信長花押的軍令狀。
    一瞬之間,光秀愣住了。
    人事就是這樣,往往由於事起倉促,以致引起誤解,種下了種種意想不到的惡因。
    「我剛由堀久太郎家臣的口中得知,右府先生已經下令由堀久太郎代替你的任務。至於殿下你,則
    必須立即朝中國出兵,並接受羽柴的指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
    「你看看這張軍令狀,殿下貴為惟任日向守,但是排名竟然在無位無官的池田和堀之下……而且還
    必須接受羽柴的指揮。」
    聽到這裡,光秀一把搶過了軍令狀。
    緣因備中先生在中國之戰況吃緊,急需救援,因此接令諸將,務必在近日之內出兵中國。事關緊
    要,故凡已完成戰備者,即先行出兵抵達戰場,並接受羽柴筑前之指揮。
    池田勝三郎先生
    同三左衛門先生
    堀久太郎先生
    惟任日向守先生
    細川刑部大輔先生
    中川瀨兵衛先生
    高山右近先生
    安部仁右衛門先生
    鹽川伯耆守先生
    「軍令狀中還寫著必須儘快把這個命令傳下去——」
    光秀手拿著軍令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突然,妻木主計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很興奮得走了出去。隨
    即又回到房內,在光秀面前坐了下來。
    如果光秀每天都見信長,那麼他就會明白為什麼軍令狀上會這麼寫、排名順序為何會是這樣及這意
    味著什麼了。然而如今對他而言,放在膝上的軍令狀只不過是一張紙而已,他一點也不明白其中所
    包含的意義。
    (難道,我這麼認真地接待客人,大人他還不滿意嗎?……)
    由於對信長的誤會越來越深,因此光秀堅信,自己正伺候著一位暴君。
    不!如果他能讓臣子知道他生氣的理由、並自我反省,那麼身為家臣的人,再怎麼辛苦也值得;但
    是,自己能期待信長做到這一點嗎?
    許多原本單純的事,卻因誤會而變得複雜起來;終於,光秀心中鬱積的怒氣爆發了。
    從最初要他擔任接待官,倒視察新館、在大寶院前當眾斥罵的那一刻起,光秀就已經滿腹委屈了。
    其後又要他退還已經收受的黃金,更使得光秀積怨在心……如今竟然又中途撤換自己的工作,臨時
    派往戰場, 而且還得接受筑前的指揮!最令光秀無法忍受的是,信長居然要他屈居百姓出身的秀
    吉之下;對光秀而言,接受比自己年輕的秀吉指揮,不啻是天大的侮辱……
    但儘管如此,當晚光秀並未想到要「謀叛」——
    (不過,這次信長是真的使他生氣了……)
    他愈是這麼想,心中的怒氣愈是一發不可收拾。
    要平息心中的憤怒,唯一的辦法就是報複信長……
    「殿下,你怎麼啦?我們回去吧!城裡還有很多重臣在等著你哩!何況,我們在這邊的工作已經結
    束了,殿下再怎麼留下來也沒有用啊!」
    「慢著,主計頭……我們還未正式接到大人免除我接待官任務的消息哩!」
    主計頭正欲開口,明知次右衛門進來了。
    「殿下!城中派青山與總前來通知我們,大人已經免去你接待官的任務,要我們立即返回坂本,領
    軍經丹波朝中國出兵。」
    在次右衛門說話的同時,廊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噓!」光秀示意另外兩人不要出聲。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往廚房的方向去了。原來是年輕的侍衛
    們發現廚房附近有異動,因此趕著去查看一番。
    「次右衛門,小聲一點!要是這些話傳進了客人的耳朵,豈不是又要讓他們嘲笑明智家了嗎?」
    說完,光秀很快的由椅上立起身來,走出了大寶院。
    當天晚上,光秀整夜都和重臣們在屋子裡開會。
    當然,他們並非為出兵而開會。由於重臣們一致對信長喜怒無常的舉動義憤填膺,因而並未提出任
    何具有建設性的意見,也沒有如何收拾殘局的善後處理方案。
    光秀的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憤怒。事到如今,他愈加相信信長隨時都在監視、憎恨自己,因此所能
    採取的對應方法,只有兩種。
    其一是繼續忍受信長的屈辱,苟且偷生下去。
    另一個方法,便是引兵回到丹波,步上荒木村重的后轍。
    不論選擇哪一個方法,都會造成悲劇;但是除此之外,他已經無法可想了。就這樣,光秀靜靜的寧
    立窗前,渾然不覺東方之即白。
    「殿下,不論你做何決定,我們總要先引兵回到坂本、做好戰鬥準備啊!另外,我們再看看右府是
    否還有其他命令,然後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吧!」
    重臣之中,以他的女婿秀滿最為冷靜。
    「一定又是蘭丸搞得鬼!事到如今即使再去找右府先生談,也不會起任何作用的。」
    「說的也是!現在你們先到大寶院去,把我們的人帶出來,我決定立即回坂本去。」
    「遵命!哦,對了!天亮時堀家的人就會來到這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我們不如把善後工作
    全部委託院內的和尚們,直接退回坂本吧!」
    當秀滿帶著其他重臣退下時,天已經亮了。
    然而,光秀卻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此時的他,既沒有對策也沒有力氣,根本都不想動了。
    當然,他也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信長的真正用意何在了。如果他能這麼做的話,那麼日本的歷
    史就會全然改觀……
    這也意味著,光秀自始就被疑惑之繩束縛住了。因此,
    他根本無法以冷靜的態度面對事情,更無法看清事情的真相。
    這時,秀滿突然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
    「殿下,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這時候還會有什麼更糟的事呢?到底是什麼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大意了,請你原諒!」
    「我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那些留在大寶院的侍衛們,一聽到大人又免除了你的工作,立即群情激憤的衝到地窖里,把我們
    買來的生魚、鹹魚、蔬菜、肉類及殘羹剩飯,全都丟進壕溝里了。」
    「什麼?他們把剩菜、剩飯都丟進壕溝里去?」
    「是的,如今壕溝里飄滿了食物,不時放出一陣陣腐臭味,惹得附近的居民們怨聲載道哩!」
    「完了!」
    就在那一瞬間,光秀已經決定「謀叛」了。
    現在已經是五月半的時候, 而他的手下竟然把所有的剩菜、剩飯,連同貯存起來的魚肉全部丟到
    壕溝里去;這麼一來,事情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了……因為一到中午,整條街道都會聞到令人掩鼻
    的腐臭味了。
    不,不僅是腐臭味而已,就連那些剩飯剩菜,也是促使光秀對信長宣戰的導火線。由於家康一行人
    必定會聞到腐臭味,因此當然會使得信長覺得顏面受損。
    (他一定會殺了我……)
    光秀想。
    或許是因為秀滿也這麼認為,所以才會急促的趕回來報告這件事。然而,事已至此,而且對手又是
    信長,他是絕對不會原諒這件事的。
    「秀滿,快回屋裡整理東西,今天之內,我們就得回到坂本。」
    「是!」
    「我們必須爭取時間!快叫那些女人、孩子們起來,立即準備上路,不要收拾私人的東西了,還有
    ,立即命人備船……」
    他發狂似的站了起來。然而說也奇怪,這是光秀卻突然覺得心靈某處,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終於也踏上了荒木村重的後塵……)
    不論未來情勢如何演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一定要做!命運之神已經為我開了一扇門,所以我不得不去做……)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3

一生中最高興的日子

        正如光秀所預料的,當天正午,安土的街道上果然充斥著令人慾嘔的腐臭味。
    雖然當天很幸運地吹著南風,但是被丟棄在河道上的飯菜,卻招來了無數的蚊蠅。更何況,生魚原本就很容易腐臭,因而使得臭味更加嚴重。
    侍衛們所丟掉的食物,不是供應五十、一百人而已,而是供應家康一行三百五十人在此地停留四、五天的份量。
    其中大多數的食物原本並未腐臭壞,由此可見,明智家的侍衛乃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氣憤,才將食物丟到壕溝里去。
    「好奇怪的味道喔!」
    「是啊!奇怪,琵琶湖的風怎麼會這麼臭呢?
    「唉,你看!壕溝里有好多漂浮著的死魚呢。我們聞到的,大概就是那個味道吧?」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難道壕溝底下會湧出水來?」
    毫不知情的德川家人,正竊竊私語著。眼見臭味越來越重,街道兩這次的居民及堀家的小侍衛們,紛紛乘了船辦打撈溝里的死魚。但是,光是這樣仍然無法使臭味消失。
    一旦信長看到飯菜、食物投在河道中的狼藉景象,或聞到飄浮在空氣中的腐臭味,必然會在盛怒之下如回光秀。
    然而,當天信長雖聞到有股怪味,但是並未把它當一回事。
    因為這一天信長正在安土在的八樓里,為準備歡迎家康的酒宴而忙碌著,一次也不曾下來。
    為了招待家康,他特地由界港如來千宗易負責泡茶,並拿出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珍貴茶具來。
    「蘭丸,我怎麼老是聞到一股怪味呢?」
    他的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滿心疑惑地問。這時,蘭丸也歪著頭聞了一下,然後答道:「沒有啊,我什麼都沒聞到。」
    他一口否定了信長的問題。這是因為風無法將腐臭味送到山頂上來,因此雖然有點味道,但是並不嚴重。
    當然,蘭丸、五郎左及堀久太郎等人,都已經知道事情的真象了。
    「這件事千萬不能傳進大人的耳中,更何況,我相信日向守先生絕對不會做這種違背常理這富的,一定是廚子和侍衛們在匆促交接之後,沒有做好善後工作的緣故。據我猜想,日向守先生本人必定不知此事。」
    「既然如此,那就趕快命人把那些污物撈起來吧!在既要忙著接待貴客,又要分神籌劃出戰大事的情況下,這件事最好不要讓大人知道。」
    「遵命!剛才,我已經派出出家人前往清理河面了。」
    原來堀家早已命人駕著小船清理河道上的污物了。幸運的是,風和人、城的位置都配合得很好,因而信長完全被蒙在鼓裡。不過,對於因害怕而逃走的光秀而言,這種結果卻相當諷刺。
    「光秀也該向坂本出發了吧?」
    「是的。今天一早,他們的房內便已空無一人,看來是已經回坂本去了。」
    「嗯,這傢伙不愧是名武將,一提到戰爭,說什麼也不肯屈居人後。看來他很快就會抵達丹波,完成作戰準備,以便與筑前一較長短,為自己建立戰功。」
    信長似乎一點也不感到疑惑地說。其後不久,家康終於首次登上號稱日本第一的安土城。信長在大門口迎接家康及德川家的老臣們,帶領他們四處參觀,並在總見寺的大廳內召開了盛大的酒宴。
    「濱松先生,經過這許多風浪,我們總算平安地過來了。我知道,過去我在信義方面確實有負於你,但是仍然要請你原諒。我們初次見面是在勢田,當時你才六歲,而我已經十四歲。從那時候起,我們似乎一直都能心意相通,在古今歷史當中,必然無人能像我們一般,如此堅守彼此之間的盟約。所以,今天我要親自為你斟酒,略表我心中的謝意,只希望你們能明白我的用心。」
    所有了解信長的人,根本無法想象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身為右大臣,居然親自在酒宴中為陪臣們斟酒。
    甚至與家康並坐,負責陪伴他的近衛前久,也不禁訝異得張大了雙眼。而德川家的老臣們,更是個個感到惶恐,有些人甚至眼眶都紅了。
    「來吧,在大家盡情地喝吧!對我信長而言,今天真可說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信義永遠堅貞,我們的志向通天。大家好好地喝一杯。」
    正如信長自己所說,他的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喜悅,神情愉快地舉起了酒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4

第二回合的酒宴

        信長親自舉行酒宴的當天,德川家一行人便移居到總見寺來。經過日夜趕工之後,寺內已搭起一座觀賞能劇的看台,除此之外,信長還特別召來一批能樂高手以娛佳賓。到了十九日這天,所有的表演節目終於結束了。當信長在宴會過後回到濃姬的房間時,已是晚上八點。
    或許是因為他太興奮,所以非要趕快前來告訴濃姬不可吧?
    「阿濃,怪物啊!趕快拿酒來。」
    他一邊大聲叫喊著,一邊從走廊走了進來。由於先前在酒宴上早已酩酊大醉,因此他特別先喝了一大口水,然後開口說道:「拿枕頭來!我只要怪物的膝蓋,不要木枕。」
    濃姬依照丈夫的要求,伸出膝蓋讓他枕著,同時以溫柔的目光看著他。
    「殿下,看來你很高興嘛!德川先生應該也很興奮吧?」
    「嗯,他也很高興。好久了,我已經好久沒這麼高興了。今天,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吉法師和竹千代的時代。」
    「德川先生的家臣,應該也都很愉快吧?」
    「哈哈哈,還是有一半的人認為得防著我點,畢竟我是命信康切腹的人啊!而且,每當想到這事,他們還會避恨地看著我哩!」
    「不論在那個時代,都沒有人能使所有的人滿意的。所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
    「哈哈!怪物,你又要對右府說教啦?」
    「大人,你自一進門就口口聲聲喊著怪物、怪物,到底是指誰啊?」
    「咦?這也會惹你生氣嗎?在京都的每一上人,上自公卿,下至百姓,背地裡都是這麼叫你的呀!他們說,經過了幾十年的時光,你卻還是跟以前一樣年輕,想來一定是金毛九尾的化身。哈哈,你先別高興得太早,近衛卿的隨從說,濃夫人一定是只會飛的老狐狸呢!」
    「這麼說來,我應該只有二十歲嘍?相比之下,大人,你可真是老得太快了。」
    「阿濃!」
    「什麼事?」
    「我已經照你的吩咐,送給德川家的家臣們每人兩件沒有裡布的衣服,他們都非常高興。我告訴他們,這兩件衣服,一件是讓他們旅行時穿,一件是送給夫人的禮物。我只是把你所說的話告訴他們,沒想到其中有些年紀較大的家臣竟然感動得淚流滿面,直誇我心細、懂得替人著想哩!所以我說,你可真是一隻名副其實的老狐狸啊!」
    「你別開玩笑了!我只是想到我們也該為這些鄉下人的旅行做點事啊!」
    「是啊!所以我說你實在是個心細、體貼的人啊!不過,看起來很長,實際上卻很短。」
    「你是指那些沒有裡布的衣服嗎?」
    「不!我是指我的人生啊!」說到這裡,枕在濃姬膝上的信長再度喝了一口水,然後繼續道:「對了,阿濃!俗語話說:人生五十年,如今我距五十之年只差一年了。回想起來,從你嫁過來企圖取我首級到現在,已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了。」
    「什麼?你不定期沒忘記這件事啊?」
    「不過話說回來,統一天下的理想至今尚未實現,這又使人覺得時間似乎很短。」
    「來,大人,你的酒已經準備好了。」
    「好,大人,你的酒已經準備好了。」
    「好,喝吧!怪物啊,你是美濃第一才女,而我是尾張的大笨蛋。讓我們恢復以前那種快樂的心情,好好喝一杯吧!如今,我那令人引以為傲的小兄弟,以無立錐之地而至取得東海的竹千代,就睡在總見寺里哩!阿濃,我真是太高興了。」
    這時,信長似乎又回到了吉法師時代,臉上有著純真的表情。
    濃姬的心中也有無限感觸。事實上,連信長和濃姬也沒想到,彼此竟能相知相許,同心協力地在亂世當中過日子。最初,他們原是敵對的雙方,當阿濃奉父命嫁給信長時,其實是為了取得他的性命。 本書轉載ㄧ6k文學網wαp..cn
    如今想想,在這種亂世里,信長和家康的關係,的確稱得上是個異數。曾經為親弟弟所背叛的信長,和自幼成為孤兒的家康,自從幼年相識以來,即發展出比親兄弟更深厚的感情,並且直到現在都還為統一天下而共同努力著。
    信義,是使他們的同盟維持不墜的要因。
    「世間的人一定都認這我和家康是基於利益而結合,所以才會維持到現在,對不對?阿濃!」
    「我明白!來,我為你倒酒。」
    「什麼?你明白!」
    「是的,我知道你們並不是為了利益而結合,而是因為你們是當今少有的大笨蛋,所以友誼才能維持到現在。」
    「原來如此,原來我和家康都是大笨蛋!」
    「是啊!你們堅持信念,企圖在這群雄割據的亂世里力拘狂瀾,使天下復歸安定。你說,如果不是大笨蛋,怎麼牟持續下去呢?你瞧,你們倆不是只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一直努力到現在嗎?所以我說,你們真是一對可敬可佩的大笨蛋同志啊!」
    「哈哈。」
    信長捧腹大笑。這個女人原來只是為了刺殺而嫁給他,是但是如今卻成為最了解自己心靈深處的妻子,因為誤會而被送到尾張當人質的竹千代,如今卻成為自己最得力的幫手。
    「阿濃,人生的確很有意思,教人忍不住要感到快樂!」
    「坦白說,這都是由於大人能執著信念,以致打動了人心的緣故啊!」
    「話雖如此,但是我還是認為人生只有五十年,何況生死也非人力所能左右,所以我也可能在今晚死去哩!」
    「大人,你怎麼又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哈哈,我對死並不感到害怕!事實上,我早就覺悟到自己隨時會死。」
    「那麼我問你,如果你現在死了,往後的工作怎麼辦呢?」
    「這個嘛,還有家康、藤吉郎在啊!我的志向已經有人可以繼承,因此我對死根本毫不擔心。對我而言,這者是真正令人感到快樂的事情,或許這是我此生當中最快樂的一夜哪!阿濃,來,我也幫你倒杯酒。」
    信長將酒杯放在妻子面前說:「今晚右大臣信長親自為家康和阿濃斟酒,誠信之心神明共鑒!哈哈哈。」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4

兩大凶星


        自從回到坂本城后,光秀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非常安靜。
    他絕口不提自己對信長的不滿。
    最初兩天,他把自己關在房內,潛心為自己求籤卜卦。光秀在易學方面的造詣頗深,即使是同道中的博學之士,也都對他推崇備至。
    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卜了什麼卦、結果如何。
    在這當中,只有他的女婿秀滿微微察覺到,既是主君、也是岳父的光秀心中,似乎已經有所決定。
    「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光秀剛把卜卦用具收入屜內,廊下突然傳來秀滿的聲音。
    此時,駐守在丹波條山、擁有兩萬石的明智次右衛門及駐守福知山、擁有一萬石的四王天但馬守、八上三萬石的荒木山城守及長男光慶,都已引兵退回丹波,各自在自己的領內好
    出陣準備。此外,在龜山城的妻木、齊藤等重臣,也正為光秀這次出陣而忙碌著。
    因此,如今只剩下光秀和秀滿留在坂本城,負責監視信長的一舉一動。
    「噢,是秀滿啊?安土有沒有消息傳來?」
    「有。自從十九日在總見寺招待德川先生欣賞能劇之後,上鄉之宴即告結束,並於二十日將慶席移到高雲寺。在這三天里,款待家康的事就要結束了。同時,家康一行人也已決定
    在明天,也就是二十一日朝京師出發。「
    「噢?那麼中將先生已經從甲府來了嗎?「
    「是的。中將先生並未讓其手下休息,將直接擔任家康的先導,趕到位於二條南室町的妙覺寺去。據說,當家康參觀京師,轉往界港出發之後,將借住在二條城裡。「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妙覺寺是空的嘍?」
    「不!家康先生出發這賓,中將先生及其么弟源三郎勝長馬上就會搬進去了。」
    「噢,看來大人這一次上洛,還是決定停宿在本能寺嘍?」
    「是,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通往六角油小咱的本能寺,構造和城池一樣,不僅固若金湯,而且四周都挖有很深的壕溝,因此大人當然會停留在那裡。」
    說完,秀滿突然看了看四周,然後略微把身子傾向前,低聲問道:
    「殿下!卦上怎麼說?」
    他急切地看著光秀。
    然而,光秀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這該怎麼說呢?算命這種事情,原該只是算算自己的健康,好教人安心罷了。」
    「殿下!我們何不算算信長公的命,看看他是否將在今年六月踏入凶運呢?」
    「秀滿!」
    光秀瞪大了雙眼,吐了一口氣說:「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知道,但是,,」
    「你不了解算命這種事。雖然大人的確會在今年六月進入大凶運,但是你要知道,凶運每十二年就會有一次輪轉,因此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會有不順的時候。換句話說,有這情
    形的,不光是大人一個啊!」
    「噢,這麼說來,,」
    「你以為只要為大人卜一卦就行了嗎?我光秀算命可不是這麼演算法。早在去年,我就算出今年會有凶運;你看,最近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而且,我必須等
    到七月半之後,才能脫離凶運……在這之前,我只能任人宰割,無法照自己的意志活動。」
    秀滿有好一會兒只是靜靜的看著光秀。
    (難道岳父也替自己算過命了……)
    唯一可知的是,這次的大凶運將會對信長的一生造成重大的改變。那麼,對明智家而言,現在不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秀滿心裡這麼想著。
    「殿下……不瞞你說,我曾經親耳聽見大人所派來的使者青山與總談到一件事情。」
    「什麼事啊?看你那幅憂心忡忡地樣子。」
    「是有關擴增殿下領地的事。」
    「什麼?大人要給我更多領土?」
    「是的。據青山與總說,這一次殿下出戰中國之後,將可獲得出雲、石見兩國作為報酬……他說這是大人私底下告訴他的。」
    「出雲、石見兩國……」
    「是啊!這麼一來,不僅可以壓制毛利勢,就是對我們明智家而言,也是相當有利的啊!」
    「原來如此!」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說不定這正是他要是殿下自行毀滅的奸計哩!」
    「……」
    「當然,青山與總是出於一片好意才告訴我們這件事;不過仔細一聽,出雲和石見都還在敵人的掌握之中……但是等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把它攻下來之後,大人所給予的獎賞卻可能
    只是丹波舊領的近江一角;一旦我們無法驅逐毛利勢力,那麼豈不是又要成為流浪民族了嗎?」
    「嗯!這麼說來,難道大人有意收回舊領,而以出雲、石見兩國代替嗎?」
    「是的,而且他要把坂本城交給森蘭丸……蘭丸的父親森三左衛門是在此地戰死,因此蘭丸一直對這座城懷有很特殊的感情……這都是與總親口對我說的。」
    「……」
    「殿下!如果你一定得到七月半才能脫離凶運,而出兵本身既是凶運……何況即使到了七月半也不見得就能攻下出雲、石見啊!到時候,我們不就變成有家歸不得的浪人了嗎?」
    光秀閉上雙眼沉默著。
    秀滿再度很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後繼續說:
    「然而大人一到六月,也會同樣步入凶運里……我認為,雖然大人打算出兵,但是卻不一定出得了京師啊!這次他將住宿在本能寺內,屆時勢必沒有大批護衛部隊隨侍在側;再說
    ,以大人那種脾氣……他根本不把毛利勢放在眼裡,只不過是想趁機讓京里的公卿、殿上人見識見識自己的威力罷了,因此他只會帶著一小隊侍衛住在本能寺……這麼一來,不正
    是天賜良機嗎?」
    「……」
    「如今,我們已經集結大軍,隨時可以出兵。更有利的一點是,所有的人們都以為我們要去攻打中國,因此如果我們在前進的途中,趁夜掉頭朝本能寺進攻的話……那時已是六月
    時節,正是大人步入凶運之時啊!……」
    「……」
    「在同樣面臨凶運的時候,一旦必須接受羽柴的指揮,那麼你對毛利勢之戰將會是怎樣的情形呢?難道你為自己卜卦時,也沒算出結果嗎?」
    一連串的問題,使得光秀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漢書》曾經記載,一旦處於凶兆之中,凡動必敗;而這正是取自歷史興亡當中的教訓啊!
    因此,大凡所謂的軍師,必定會組合自己與對方的命運,以推算勝負。就占卜之學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光秀當然知道這一點。也正因為他知道,所以才會對該在何時舉旗叛變而困擾不已。
    從理論上言,七月半以後自然會對光秀較為有利。一旦過了七月半,信長即已轉為衰運,兩人的運勢逆轉,舉旗叛變必然比較容易成功。但問題是,如果自己尚處於凶運之中便與
    毛利作戰的話,是否還能活著等到七月半過後,幸運之星的到來呢?
    萬一在這段期間內遭遇到更大的凶星,或許會因而送命哩!
    「殿下,這是一場凶運之戰啊!你和大人,一樣是凶運對凶運……我們只是在比較哪個人的凶運較強罷了。殿下,難道你沒算出自己該如何選擇嗎?可不可以告訴我?」
    「秀滿!」
    在張口說話的那一瞬間,光秀那光禿的額頭已經布滿了豆大的汗粒。
    「看來我已經瞞不了你了。事實上,我卜卦所得到的結果,和你所說一樣。反正凶運就是凶運,坐著也是凶,行動也是凶……不過時機確是一大問題。正因為我很明白……所以才
    更難下決定啊!當然,如果我遲遲不做決定,無異於自取滅亡……好吧!情勢使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放心好了,我會儘快做好決定……但是你要記住,千萬不可對任何人
    泄露此事,即使是你的妻子也不行,懂嗎?秀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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