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織田信長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9
久政的自尊

        早晨的雨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
    當天氣轉晴之時,粒羅岡已完全落入秀吉手中。這樣一來,也就切斷了山底和山頂的聯絡了。
    位於山頂的長政擔心著父親的安危。
    然而,位於山底山王丸曲輪的久政,卻似乎對即將來臨的戰爭毫不在意,悠閑地走到庭院里,正剪著菊花呢!
    從不時傳來的槍聲、吶喊聲看來,這個曲輪隨時可能被敵軍攻破。
    時刻已近中午。
    坐在一旁看著久政那滿不在乎表情的,正是被連夜召來的鶴若大夫。
    「吶喊聲愈來愈接近我們,看來這邊就要出大事了。」
    「你說的大事是指——」
    「就是指敵人即將攻進這個曲輪里來呀!」
    「大夫!」
    「是!」
    「如果人生只有五十年,那麼我已經比別人多活了十幾年啊!」
    久政眯起眼睛笑著,兩眼注視著水邊那紅白相映的荻花。
    「回顧我這一生,似乎找不出可以懊悔的事,畢竟我始終是為了實踐信念而活啊!」
    「是的,這是誰都無法比擬的一生。」
    「所以你就不要在一旁吵我,我正欣賞著我最心愛的菊花呢!更何況,我並非因為失敗而死,當最後關頭來臨時,我會依照自己的心愿去做!」
    「那麼,你是決心與對方一戰了?」
    「哈哈哈!難道在大夫眼中,我現在沒有在打仗嗎?」
    「在打仗?」
    「是啊!我是說難道你是這麼認為的嗎?我所謂的打仗,是指我一直不停地在作戰啊!」
    「是嗎?」
    「你還不明白嗎?所謂打仗,並不是非要拿刀持槍才算。當我能夠欣賞菊花時,我就盡情地欣賞,這也是一種作戰;當我能貫徹自己的意志時,這也是一種作戰;當我笑著時,這也是一種作戰啊!」
    他將菊花湊近鼻邊,似乎正在聞著花香,然後慢慢地步上了台階。
    「報告,有急事要報告殿下!」
    神色倉皇地跑進來的,正是專門為久政沏茶的福壽庵。
    「京極粒羅岡已經被敵人佔領,如今他們的先鋒正往下衝刺,就快攻破赤尾曲輪了。殿下!你也該有所準備了吧!」
    這個專司沏茶的老人福壽庵,此刻正拿著戰鞋和刀槍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站在花壇底下。沒有廣告的
    「福壽庵,你未免太過緊張了。」
    「是……是!」
    「你帶著這全副武裝做什麼?是誰允許你的?」
    「啊!殿下怎麼如此說呢?我們這個曲輪很快就要被攻破了,再過一會兒敵人就要攻到這裡了呀!」
    「閉嘴!」頑固的久政聽到這裡,挑起長眉怒聲叱喝道:「難道我久政還要你來指使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曾經說過,一旦敵軍取得這個曲輪,我就切腹自殺,而且絕不假手他人,所以絕對不許有人來吵我,難道你都忘了?」
    「那麼……那麼……難道你就毫不抵抗地等著敵人進來嗎?」
    久政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兩眼注視著手中的菊花。
    「即使現在匆促地武裝起來,又能怎樣呢?我好不容易才把菊花拿到手啊!你看看我庭中的菊花,縱使我死了,它們依然會散發出濃濃的花香,對不對?如果現在我為了對抗一兩個織田家的雜兵,而使得這些菊花遭受摧殘,那麼不如不做任何抵抗,讓這美麗的花朵永遠留在我的心中。你想,哪一種比較適合我呢?」
    福壽庵啞口無言地看看四周,突然雙手俯伏在地,說道:
    「大殿先生,有件事情希望你能答應。」
    「你說吧!」
    「對於大殿先生的心愿,我並不是不明白,但是你不僅要將這千秋基業傳給長政殿下,也要為你的孫子們著想啊!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加考慮!」
    「什麼?這麼說來,你是要我投降了?」
    「這也是為了延續這個家族的命脈啊!依照大殿先生和織田的脾氣,只會使你和少主、夫人和你的孫子們都遭到被活活燒死的命運啊!而這不僅不會使織田感到悲傷,反而會使他高興的呀!福壽庵實在為此惋惜不已!」
    「……」
    「大殿先生,請你接受我的請求。無論如何,我們必須為淺井家的後代著想啊!趕快派使者和織田軍談和吧!我求求你!」
    久政良久不語。然後,他將菊花拋在地上,代替了他的回答:
    「福壽庵,請卸下武裝吧!畢竟你已是獻身佛法的人啊!」
    「這麼說來,你答應我的請求啦?」
    「不!但從此以後,我也樂得能輕鬆自在地眺望這片清澈的天空啊!」
    「大殿先生!」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福壽庵、鶴若大夫,你們清楚地聽著,我久政絕對不受任何人的話所影響,更何況現在也不是這種時候,無論如何我都要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縱使必須一死,也絕不後悔。況且,如今除了一死之外,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那麼,淺井家的子孫們又該怎麼辦呢?」
    「是啊!」
    久政頷首說道:「為了號令天下,信長已經殺了不少人,你想,我久政一族還能平安無事地繼續生存嗎?當然不可能!所以長政和我的孫子們,也必須為了有我這樣的父親、這樣的祖父而死!除此之外,實在別無他法啊!好了,你們不必再給我意見了。福壽庵!請你為我沏壺茶來吧!還有,鶴若大夫,請你幫我把那朵花插起來,或許這是我們三個人最後一次在一起喝茶了。想到這裡,我覺得心情輕鬆多了。」
    福壽庵聞言不由得失聲痛哭。
    (他只知道自私地維護自己的自尊,殊不知這麼一來,淺井家的命脈就要斷送在他的手裡啊!)
    想到這裡,他想起了山頂上的長政夫婦和孩子們,內心不由得湧起一陣心酸。
    (他們有何罪過?)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吶喊聲從曲輪的木戶口傳來。看來,敵人已經從赤尾曲輪朝山王丸曲輪攻來了。然而久政卻仍神色自若地往火爐里添加木炭。
    鶴若大夫顫抖著身子將菊花插了起來,放在床前的桌子上。
    這時福壽庵淚流滿面地叫道:
    「大殿先生!請你再考慮一次、再考慮一次吧!無論如何,你總該為你那些可愛的孫女們想想啊!」
    自我的勝利?
    久政的心早已為死神所惑。
    表面上看來,他是一名有著強烈意志的古武士。然而,神佛會原諒他那頑固的心靈嗎?人們會認同他嗎?
    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志,他卻將原本應在考慮之外的孫子和家臣們的性命視如草芥。
    與其說這是一種武士道,不如說是標準的利己主義來得恰當。所謂的武士道,是指為了他人而不顧自己的犧牲精神。然而久政的做法,卻全然不是。
    這時的久政心情似乎很好,一邊悠閑地喝著茶,一邊命鶴若大夫打著小鼓,唱歌、跳舞助興。然後,在翌日二十八日的午前十點,他切腹自殺了。
    就在他切腹自殺的那天早上,木下部的精銳部隊蜂須賀隊終於攻進了山王丸曲輪。這時,久政的家臣千田采女正全身插滿了箭,走進久政的房間。
    「敵人已經從北門進入曲輪了。」
    「哦,他們已經來啦!」
    久政依然神情自若地端起了離別酒。
    「鶴若、福壽庵,你們也陪我喝一杯吧!對了,還有采女正!現在我馬上就要自盡,所以絕對不能讓敵人踏進這個房間一步,知道嗎?」
    他平靜地端起酒杯。就在這時,福壽庵突然舉刀朝自己的腹部刺進去。
    「讓我這個出家人先走一步吧!」
    或許是因為福壽庵再也無法忍受久政那種自私自利的想法吧!雖然福壽庵死在自己的眼前,但是久政卻仍悠然自得地端起了酒杯。由於過於執著於自己的信念,以致他根本不曾考慮到防守這個曲輪的士兵們因為他的不願降服而慘遭殺戮的事實。
    「哎!福壽庵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好吧!鶴若,你來為他補上最後一刀吧!」
    身體不斷顫抖著的鶴若大夫緊咬著他那血色盡失的雙唇,慢慢地站了起來。
    雖然鶴若只是一名藝者,卻一心希望自己能像勇將般光榮地死去;然而此時的他卻對久政感到畏懼。
    由於鶴若大夫的最後一刀,福壽庵的頭終於掉落在地。這時,久政也拿起腋下的大刀,豪放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福壽庵,我們已經贏了!鶴若,你也看到了,凡是在我久政身邊的人,無論是茶和尚(剃了頭髮的倒茶人)或遊藝者,都不能對信長退讓一步,我們要光榮地死去!」
    說到這裡,他高舉著刀刺向腹部。
    「為我補上最後一刀吧!」
    鶴若似乎突然清醒過來:
    「無用!」
    他將刀抵在地上,用力地站了起來。
    一刀下去,久政的血飛濺在門檻上,原來他的動脈已經被切斷了。
    「哈哈哈!我勝了……我勝了……」
    話音剛落,久政已經一命嗚呼了。
    就在這時,敵軍的攻擊部隊已經攻進房內。親眼目睹方才那幕悲壯場面的鶴若大夫,突然崩潰似的高叫著:
    「等一下、等一下!大殿久政已經切腹自殺了,你們就讓他安息吧!等一下、等一下,他已經切腹自殺了,請你們等一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9
明日的使者

        木下方在取得粒羅岡的京極曲輪之後,即以山底的山王丸曲輪為根據地兵分兩路,開始朝山頂的中城和本城進攻。
    由於聯絡線已被敵軍切斷,因此在山頂上的當家主人長政根本無法得知山下的戰況。
    長政曾數次步下中城,希望能和山底取得聯絡,然而在中間進出的木下軍的人數卻有增無減,使得他無法越雷池一步。
    (從形勢看來,或許山王丸曲輪已經淪陷了呢!)
    正當他想到這裡,藤掛三河守突然跑了進來:「殿下!信長又派使者來了。」
    「什麼?軍使?我不見,而且我也沒有必要見!對方一定是來勸降的,但是我怎麼能背叛山底下的父親呢?一旦父親知道我向敵人投降,必定會自盡的啊!」
    丟下這一段話后,長政即大踏步地朝山頂走去。
    事實上,他知道敵人終究會侵入中城,而進至本城也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一旦淪落到必須接受敵人憐憫的地步,這叫他情何以堪呢?
    雖然敵人尚未在中城曲輪放火,但是只要他們一放火,那麼不到半刻本城也會立即陷入火海。長政仔細思考之後,終於了解對方之所以遲遲不放火,完全是由於憐憫阿市和她的孩子們。不論信長如何兇殘,他和阿市的血緣關係卻永遠也斬不斷,因為這畢竟是人間至親啊!
    「這麼一來,我看最好把孩子交給秀吉,這樣我才能了無牽挂地衝下去。」
    下定決心之後,他突然想起他們夫妻的悲慘命運,心中不禁湧起了無限的感慨。
    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又有那麼可愛的三位小公主,更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但是……
    為了盡孝,他必須支持父親、貫徹父親的意志——儘管他這麼深信不疑,但是他的這個夢想卻有如水泡一般,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原諒我吧!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親。)
    在理智和情感的交戰當中,長政來到了本城。在這個只有幾個房間的山頂上,阿市正帶著孩子們站在御殿上。
    從西、南兩邊的窗戶一眼望去,正是風景秀麗的虎御前山。如果沒有戰爭,這裡真是最好的瞭望台呀!這裡可以說是一個世外桃源,除了四季變換的花朵之外,還有幻化無常的流雲、空明的夜色、絲竹管弦般的風聲及鳥雀的呢喃語。此外,空氣也與山底完全不同,清新得可以滌盡塵慮。因此,反而更使人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啊,殿下來了。孩子們,你們的父親大人來了。」
    當長政穿著鎧甲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下時,阿市轉過頭對正忙著摺紙娃娃的兩個孩子說道。
    長女茶茶公主今年五歲,次女高姬四歲,被乳母抱著的三女達姬則只有兩歲。
    「啊!真的是父親來了耶!」
    「啊!在哪裡?在哪裡?哇!真的耶!」
    當這稚嫩的聲音傳入長政的耳中時,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只好側著頭快步走進房內。
    這時正是二十八日的傍晚時分。山底的濃霧遮住了人們的視線,似乎隨時可能下雨的樣子,因此隔壁房間里的侍女們正準備點燈。
    「今天總算平安無事地過去了。」長政看著阿市說道,「但是,雖然今天無事,卻不能保證明天也平安無事啊!」
    阿市只是默默地將手放在兩個孩子的肩膀上。
    (來犯的敵人竟然是我的哥哥!)
    想到這裡,阿市的內心感到十分痛苦。
    「阿市!我來這裡,是想請你答應一件事情。」
    「聽你這說話口氣,好像我們不是自己人似的。雖然哥哥是你的敵人,但我卻是你的妻子啊!」
    「雖然你是我的妻子,但是當我要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時,當然還是應該請求你了!」
    長政深深地吐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直視著妻子:
    「事實上,信長先生已在昨天第四次派使者來了。」
    「第四次……」
    「是的。但是我一次也不肯與使者見面,就直接來到這裡了。這一次的使者,我想大概是不破河內守吧?」
    「不破河內守……他怎麼說?」
    「最初,他在本城外面不斷地為我分析利害關係,接著又告訴我,一直在背後脅迫著淺井家的朝倉方已經滅亡了,因此我根本不需再違背心意行事。他還說,其實信長並不願濫殺無辜,只希望能早日重建和平世界。」
    「啊!到現在他還在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不,這不是冠冕堂皇的話,而是有其真實的一面。然而,我卻沒有接受。」
    「……」
    「你明白嗎?父親就是那種為義而生、為義而死的人,因此他認為如果我們在朝倉家滅亡之後,就變節向信長投降,將會對士道造成莫大的羞辱。」
    「第一次我拒絕了。當他們第二次來時,則明白地告訴我,只要我肯降服,不僅可以保住父親的性命,淺井家也能繼續延續下去,要我再好好地考慮考慮。但是我想到:即使我願意降服,難道父親也會降服嗎?」
    「這事……」
    「我比不破河內守更了解父親,所以我拒絕了。然而對方卻不肯就此罷休,又第三度派遣使者前來。第一次使者告訴我,京極曲輪已經被他們攻陷,如果我還堅持不降而使得一族郎黨全被殺滅,又如何能盡義呢?況且,這種有勇無謀的決策,只會招致天下人的訕笑啊!使者又說,信長一向很為我著想,因此希望我立刻出城與他們議和。他們所提出的條件十分合於情理。」
    阿市睜大雙眼看著自己的丈夫。雖然她認為哥哥所說的沒錯,但是她卻沒有隨便地點頭。
    因為她突然明白,丈夫早已決心違背常理,與父親一起殉死。
    「我告訴河內守,我和父親早已決心戰死在此,因此請他不必再多費唇舌了。而且我還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抗戰到底,請織田先生儘管放馬過來。雖然我嘴上相當強硬,但是在事實上我們卻輸了,不過這也是淺井家的命運啊!至於你和公主們……」
    這時,兩位公主突然睜大了雙眼望著她們的父母。
    「我想你應該明白,就是因為我的心意已決,所以才又第四次拒絕會見使者。」
    「那麼,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你應該明白的啊!你、還有公主們……」說到這裡,長政閉起了眼睛,「好吧,我老實告訴你吧!我之所以沒有會見使者而直接來到這裡,是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
    「請你帶著公主們到木下部那邊去吧!對父親盡孝的事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和孩子們並沒有罪啊!」
    當他說到這裡——
    「不!我才不要!」阿市尖聲叫道,「再怎麼說我畢竟是淺井備前的妻子,孩子們也是公公的孫子,我們是一家人啊!事到如今,無論你做何決定,形勢也不會改觀,所以請你不要再提此事,否則只會加深我的痛苦。」
    她緊抱住兩位公主高聲說道。
    長政緊閉著雙眼,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淺井長政為阿市的話所震懾。
    阿市不愧為信長的妹妹,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如男人般地堅持自己的意見。
    如果他再提此事,或許她真的會先刺死孩子,然後再自殺呢!
    「阿市……」
    「是的!」
    「我、我和你……我們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對吧?」
    「是啊!所以你就讓我留著這些美好的回憶與你共赴黃泉,難道不好嗎?」
    「我這都是為你著想啊!我也不想離開你,希望能和你長相廝守,但是……」
    「我不想再聽了!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十分幸福的一對啊!」
    「那麼,無論如何你都要……」
    「我要和你在一起,孩子們也是!」
    事情演變至此,長政不得不重新加以考慮。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那麼,為防萬一,我最好命木村太郎次郎隨時跟在她們身邊。)
    之所以讓貼身侍衛木村太郎次郎跟在身邊,是為了當情況緊急時,可以由他動手殺了孩子們,並且為阿市執行最後一刀。想到這裡,突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里響起,原來是木村也來到了這裡。
    「報告!」
    「什麼事啊?看你那麼著急!」
    「織田方的軍使不破河內守說什麼也不肯回去,還在客殿等著見你呢!」
    「什麼?他還不回去?你去告訴三河,就說我和他根本沒什麼好說的,請他回去吧!」
    「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啊!但是不破先生說他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叫我無論如何一定要來告訴你。而且他還說,請你可憐可憐他這個卑微的軍使,出去見他一面,否則他是絕對不會走的。」
    「什麼?他說他有重要的話忘了告訴我?」
    「是的。還有,他要我告訴你,他們已經決定今晚收兵。」
    「收兵?為什麼要收兵呢?請他們不必有所顧忌啊!即使決定夜襲也無所謂,因為我一定會把他們打退的。」
    此時天色漸晚,因此侍女們很快點起燈。
    木村太郎次郎以十分困擾的表情說道:
    「他說曲輪內有女人和孩子們,即使今晚他們不攻擊,這城也會自己陷落的。」
    木村還未將最後一句話說完——
    「住口!」長政怒吼道。因為這句話實在太令他難堪了。
    「對於他所說的即使不攻也會自動陷落的事情,你叫他儘管放心吧!即使小谷城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們,也絕對不會退卻半步。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抗戰到底!」
    「是!不過,他所說的要事是指其他的事啊!」
    「你說什麼?」
    「殿下!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萬一對方所說的事情不合你意,那麼就請你當場斬了軍使吧!反正即使敵人不攻,這座城也會自動陷落,所以戰爭到此已經告一段落了呀!當我方士兵看到敵人那麼壯盛的軍容時,早已鬥志全失,一副只想趁機逃走的樣子。」
    聽到這裡,長政再也坐不住了。
    這場戰爭在士氣上的確已經輸了。想到當初僅僅只是守城,然而此時時機卻已經過了!悔意傳遍了他的全身。
    「好吧!如果他的話不合我意,我一定會馬上殺了他。我們現在就去吧!」
    長政再次披上鎧甲,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坐在本城客殿的黑書院里的,正是信長的使者。也就是最了解信長和秀吉心意的不破河內守。雖然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他卻仍然帶著敦厚的笑臉耐心地坐在燭台前。
    長政慢慢地走了進來,而侍臣也很快為他搬來椅子。
    「你未免太煩人了吧!河內!」
    長政厲聲說道:
    「雖然織田先生是位戰場老手,但是我卻不惜與他決一死戰。在我戰死之前,你要告訴我什麼事呢?如果你不好好地說清楚,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呃!這個嘛!」不破河內守展顏一笑,「我也是為了你們淺井家著想啊!請你睜大眼睛,再一次冷靜地想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吧!」
    「你是說你們連那些無辜的雜兵也要殺嗎?如果是這樣,那麼會陷落的城就讓它自己去陷落吧!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指示呢?」
    「備前先生,現在哪有誰能指示誰呢?這都是自然形成的啊!難道你不這麼認為?不過,我所說的,並不是有關雜兵的事啊!」
    「那……那麼你是指誰的事情呢?」
    「淺井備前守長政!我是指你啊!」
    「不要再說了。我長政的心意已決,而且我也已經告訴過你們三次了,難道你還要我再說一次?不論你怎麼說,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所以你的任務可以結束了。這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呢?」
    「是的。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先告訴你,那就是令尊淺井下野守久政已經向蜂須賀彥右衛門降服,現在正在他的保護之下呢!」
    「什……什……什麼?父親大人他……」
    「正是!令尊已經受到我們的保護了!」
    淺井長政緊咬著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大人已經降服了?!)
    既然父親降服了,我又何必繼續抵抗呢?
    對於父親為了自尊而引起了這場戰禍,以致造成今日這種悲慘的下場,長政感到十分心痛。
    (難道父親已經以身殉義了?他有著那麼崇高的武人精神,怎麼可能……)
    「備前先生,山下的勝負已經完全定了,因此我家主君才特地開放南門,以便城中的婦孺和雜兵們趁著本城尚未被攻陷之前離開。這麼一來,山上的士兵必定會遠離此地,那時豈不是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嗎?而且,如果因備前先生的頑固而造成更多無意義的傷亡,那麼你只會留下暴亂之將的惡名啊!身為武將,最足以自豪的,是具有面對事實的勇氣,勝了固然可喜,但是戰敗之後也必須有戰敗的處理啊!好了,你意下如何?」
    對方的這番話語說得頭頭是道,因此長政只好默默地望著天花板。
    (父親投降了……不!或許他已經成為俘虜也未可知啊!)
    對一向深信百善孝為先的長政而言,這個消息使得他的意志動搖了。
    「河內先生,家父現在人在何處?」
    「現在他由蜂須賀的手下保護著,正在前往虎御前山的路上,或許已經到了呢!」
    「此話當真?」
    「當然!因此山下的曲輪才會那麼安靜啊!難道這還不能證明這場戰爭結束了?」
    「嗯!」
    「備前先生,以你的智慧,我相信你也知道這場仗打得毫無道理,對不對?我家主君一心只為天下蒼生著想,無時無刻不希望能早日完成統一,這是他悲天憫人的胸懷啊!因此,凡是妨礙他的人,都紛紛遭到天譴而敗亡,例如比睿山、武田信玄及朝倉家的悲慘末路,還有足利將軍的敗退。再請你仔細地想一想,即使你們不念與信長先生的姻親關係而繼續做這種無謂的抵抗,難道有必要連婦女和小孩也一起犧牲嗎?請你放下武器,和我們共同創造和平吧!我家大將的本意,是挽救更多人的生命啊!」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話語,使得長政的額頭上不斷地滲出汗水來。
    因為信長和秀吉都是善於謀略的人,所以——
    (父親降服了。)
    他心中的所有疑慮已經一掃而空,同時也不斷地自省著:到了此時,難道我還要犧牲妻子和孩子們的性命嗎?
    發現對方的意志開始動搖之後,不破河內守又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認為我很煩人,竟然三番五次地前來求見。然而,由於我的身份是一名軍使,因此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完成任務才行。備前先生,我河內非常了解你心中的苦惱,我也知道處在孝道和士道之間的你,必然是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才會做出這種決定。我完全明白你內心的痛苦。因此,我才三番五次地來見你,希望你能做最好的選擇。畢竟,自尊並不是人生在世的唯一目標啊!」
    聽到這裡,長政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
    「河內先生,我完全明白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妻子和孩子們下山,但是也希望你能大力相勸。」
    他一口氣說完了這一段話。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0
武士對武士

        在箭聲、槍聲全無的寂靜中,夜幕降臨了。山頂的高殿上,完全陷入一片死寂。
    (山嶺上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阿市根本不曾想到丈夫長政還會再回到這裡。
    她深信長政一定會殺了不破河內守,然後衝下山去與父親久政會合。
    這麼一來,她就必須親手殺死三名公主,然後在本城放火,讓自己投身於火海中。她的心中浮現了自殺時的景象。
    雖然已經決心殉死,但是當她看到孩子們那純真無邪的笑靨時,內心不禁興起無限的感嘆。
    只因為她嫁給了敵人,所以必須承受這麼多的痛苦,遭到這麼悲慘的命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和長政的感情融洽,而且有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然而,如今卻必須由她這做母親的親手結束孩子們的性命,這叫她情何以堪?既然註定會有這種結果,當初為什麼要讓我生下她們呢?她在心中不禁怨起了神佛。
    「啊!母親大人,是父親的腳步聲哪!」
    聽到茶茶公主那透著喜悅的聲音,阿市嚇了一跳地回過頭去,對她說道:
    「你胡說什麼啊?茶茶!你們的父親不可能再來這裡了呀!」
    「但是那腳步聲明明是……」
    「一定是你聽錯了,也許是有人要來告訴我什麼消息吧?來,公主們!你們跟著奶媽到隔壁房間去。」
    話剛說完,藤掛三河守和木村小四郎就已經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夫人,殿下正帶著軍使往這裡來了。」
    「什麼?殿下帶著軍使……」
    「你看,我不是早說過是父親大人嗎?」
    茶茶用她那清脆的聲音說道。就在這時,長政和不破河內守一起走了進來。
    長政那滿是汗水的臉上已經不似方才出門時那麼生氣,但是在燭火的映照下卻更顯得蒼白。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阿市正襟危坐地想著。
    「除了阿市之外,其他人都離開這個房間。」
    長政以沉穩的聲音說道,然後與河內並排坐著,兩眼獃獃地望著天花板。
    侍女們急忙帶著茶茶公主和高姬退到隔壁房間去了。
    「夫人!」首先開口的,是織田的軍使不破河內守。
    看了丈夫一眼之後,阿市掉轉視線靜靜地望著河內,並沒有回答。
    「當著備前先生的面,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靜靜地聽我說完。備前先生已經決定接受我們的請求,出城到虎御前山去了。」
    「什麼?他要捨棄這個城?」
    「正是!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啊!由於殿下希望夫人和孩子們儘快離開此地,所以我請你……」
    阿市來回地望著丈夫和河內。
    「事情緊急,希望你趕快做好準備。」
    長政避開阿市的注視:
    「事情起了很大的變化,在山王丸曲輪的父親大人已經朝虎御前山的信長本陣去了!」
    「什麼?公公他……」
    「是的。或許父親大人也想到你和公主們吧!所以他終於改變心意,願意與信長先生講和了。如此一來,當然我也會立即跟去,但是我希望你和孩子們先去看看父親大人是否平安無事,好嗎?」
    對於長政的話,阿市仍然感到難以置信,眼中不時地流露出懷疑的眼光。
    (這一定是長政為了保全我和孩子們的性命,所想出來的借口!)
    她之所以會如此懷疑,是因為深知久政的個性。
    (公公怎麼可能會為了救我和公主們,而降服於哥哥呢?)
    然而長政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完全掃除了阿市心中的疑惑。
    「你也知道,我們是不得不答應的呀!如果你不趕去的話,父親大人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那麼,你是說父親大人被俘虜了?」
    「詳細情形我慢慢再告訴你,但此事有關父親安危,因此請你儘快下山,我隨後也會趕到!藤掛三河、木村小四郎!你們快去準備轎子,好送夫人和公主們到虎御前山去,聽到了沒?」
    「遵命!」兩人平伏在地說道。
    倉促之間,藤掛和木村兩人為她們準備了三頂轎子。
    久政被捕,而且有生命危險的說法,使得阿市再也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除了儘快趕到兄長面前,請他饒了丈夫和公公的性命之外,她已經別無他法了。
    率先起轎的是阿市,其後是茶茶公主和高姬,最後一頂則是由奶媽抱著達姬乘坐。
    一行人來到本城的大門時,長政拿著大薙刀對著公主們笑了笑,說道:
    「好孩子們,父親隨後就到。」
    然而,當這三頂由藤掛三河和木村小四郎提著燈在前後照明的轎子踏出櫻並木大門朝京極曲輪走去之後,淺井長政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定定地望著不破河內守。
    「現在她們都安全了。河內先生!你也可以下山了吧?」
    「是啊!」
    這時已近午夜時分,跟隨在長政身邊的士兵,僅僅只有一百人左右,其他的人則降的降、逃的逃,一夜之間全都散去了。
    此外,還有十六七個背著包袱的女人,也跟隨在轎子的行列之後。
    長政默默地在心中想:如果真要與信長軍決一死戰,至少必須有現在的五六倍兵力,否則這些人的生命只會白白地犧牲掉啊!
    (難道我的行為真的不孝嗎?)
    「河內先生!」
    「什麼事?」
    「雖然你欺騙了我,但是我一點也不怨恨。」
    「啊!你說什麼?」
    「就是有關我父親已經降服的這件事啊!」
    「原來是這個啊!」
    「我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救公主和孩子們,而且我也知道家父是絕對不可能投降的。」
    「這……」
    「告訴我,家父是不是已經自殺了?不!這樣反而較好。」
    「這麼說來,備前先生!你是明知這件事情而故意幫我完成它了?」
    「是的。我曾經再三地想著你所說的話,雖然明知你在騙我,但這也給了我將妻子和孩子送到信長手中的借口。」
    兩人都噤口不語地朝山下走去,只見長政手中的大薙刀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殺氣騰騰。
    當他們來到京極曲輪的入口時,秀吉正帶著他最自豪的小侍衛們在那裡等待。
    「備前先生,你儘管放心吧!我一定會將夫人和公主們平安無事地送回虎御前山去。」
    長政並未回答。
    「好了,備前先生,你就從這裡過去吧!虎之助,你陪長政先生一起到山下的赤尾曲輪去吧!」
    秀吉一聲令下,加藤虎之助立即拿起大刀,率先往山下走去。就在這時,長政突然低聲笑道:
    「河內先生,你想我長政會這麼輕易地就和你一起到信長的本陣去嗎?你認為我是這樣的男人嗎?」
    不破河內守也微笑著回答道:
    「難道你沒有聽到方才木下先生說的話嗎?他說要送你到山下的赤尾曲輪去啊!」
    「什麼?這麼說來,你們都已知道我的心意了?」
    「為了完成野州先生(即久政)的遺志,淺井家的重臣赤尾美作仍在赤尾曲輪頑強地抵抗著,所以我認為應該讓你們會合,為貫徹信念而戰!」
    「嗯!原來你們都明白我心中的想法?」
    「請你原諒我吧!為了讓野州先生降服,也為了救那些女人和孩子們,我只好出此下策!」
    「雖然我自詡才智過人,但是到底還是被你騙了。不過,一旦我和山下的美作會合,很可能會使信長所有的希望都化為幻影喔!」
    「當然我們也曾想到這一點,但是木下先生仍然同意讓你平安無事地從這裡下山。」
    「嗯!這是信長先生直接下達的命令嗎?」
    「不,是我和木下先生決定的。但我們大將曾經說過,只要是在可能的範圍之內,一定要救淺井父子。但是,備前先生,這件事實在很令我為難。對於野州先生而言,你稱得上是一位極其孝順的兒子,因此我認為應該讓你死得其所。等你到達赤尾曲輪之後,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我送你去吧!公主們一定會被好好地教養成*人,絕對不會使令尊落得連孫子們也犧牲掉的惡名,由於休戰是在半夜,要逃、要降的人都已各得其所,因此赤尾曲輪所留下來的,只是淺井家的精神罷了。為了早日平定這場戰亂,如果你堅持與我軍作戰,那麼我們也只好接受了。」
    不破河內守停住腳步。
    「這裡是往虎御前山和赤尾曲輪的分岔路,你想到哪裡去,就由你自行決定吧!」
    他低下頭去朝長政行了個禮。
    長政握著薙刀在地上敲了幾聲,然後說道:
    「河內先生!」
    「是的!」
    「請你代長政向信長和木下先生表示感謝。」
    「這麼說來,你是決定往赤尾曲輪去了?」
    「是的。既然妻兒都已平安無事,我也就可以毫無牽挂地追隨父親而去了。那麼,我們天亮之後再見吧!」
    說完之後,長政頭也不回地朝赤尾曲輪的方向走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0
枯萎之荻

        支撐人類的精神力量之大,遠超乎我們的想象。
    意志並不全然由感情所產生,其中還包括十分理性的自我主張,以及追求正義的強烈慾望。
    因此,淺井長政顯得比他的父親更理性、更有深度。
    對他而言,人道的根本在於「孝行」,一個不能恪盡孝道的人,如何能立足於世呢?這也是造成這戰國中許多悲劇的主要因素。
    來到赤尾曲輪並確定父親已經自殺身亡之後,他在天未明之前開始了最後的反擊。
    正如信長和秀吉所預料的那樣,這場為父殉死的戰爭果然相當激烈。
    長政拿著塗成硃紅色的大薙刀在敵陣中猛力揮砍,一度使得對手節節後退。
    「一旦出去以後,就不要再退;如果對方後退,我們就追過去!」
    織田方相當明白這已是長政最後的一股勁。
    「這是第三次了。當他再度退後時,我們就把他團團圍住,暫且休息一下!」
    秀吉相當明白長政的行動,因此所下達的命令也都盡量與之配合。
    第三次退回曲輪內的長政,腿上和左肩都受了傷。
    對於身上的傷,長政只是胡亂地用白布包裹住,然後帶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回到房內。
    「我們還剩多少兵力?」
    「大約還有三百五十個人!」
    「好吧!雄山和尚在不在?快叫他來!」
    「是,我馬上把他找來。」
    一直不曾離開長政身邊的小侍衛木村太郎次郎很快穿過走廊來到佛堂,對一向為久政所尊崇的雄山和尚說道:
    「殿下請你馬上過去!」
    「噢,和尚!長政已經儘力而為了。」長政對微笑著聽他說話的雄山和尚說道,「我曾經三次出擊,但是卻無功而返。如今這四周如此安靜,想來他們大概暫時不會出來了。」
    「正如你所說的。」
    「現在正是我切腹自盡的時候,太郎次郎,這最後一刀就由你來吧!」
    木村太郎次郎答道:
    「是!」然後拿起大刀。沒有廣告的這時,其他人才發現他的左腋下正滴著血。
    雄山看著長政氣定神閑的樣子,說道:
    「我想公主們和夫人必定已經平安地到達了,請你放心吧!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遺言要向我交代的?」
    「哈哈哈!沒想到在我臨死之前,竟然還能跟大師見上一面。不過說來也奇怪,當我看到你之後,卻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難道你沒有半句遺言?」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啊!」
    「是的,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看了這片晴空之後,我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詩詞的心情,這大自然真是偉大啊!」
    「那麼,你希望自己葬在哪裡?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公主們呢?」和尚又安詳地說道,「你看,這四周是那麼的安靜,似乎連大自然也為殿下的即將辭世感到哀傷啊!」
    「哈哈哈!」
    長政邊笑邊抽出腰間的長刀:
    「我不需要墳墓!」
    「噢!」
    「我和信長先生不同,我的所有夢想都在二十九歲之年幻滅了。」
    「話雖如此,但是這也是你的人生啊!」
    「我既沒有敵人,也沒有怨恨、悲哀,當然也沒有喜悅,因此我根本不需要墳墓,請你在我死後將我的軀殼丟到琵琶湖裡去吧!」
    和尚緩緩地點了點頭:「那麼我就把殿下沉到你最喜歡的竹生島下,好嗎?」
    「那敢情好,這麼一來,我就可以悠遊自在地和魚兒同游、共同生活了。」
    「還有,我也為你取了一個戒名,叫做德勝寺殿天英宗清大居士。」
    「哦,你倒給了我一個非常偉大的名字。哈哈哈!德勝寺殿啊!」
    「除此之外,你還有沒有什麼要交代的?」
    「沒有。太郎次郎,可以了。」
    「是!」
    當木村太郎次郎拿起大刀站到他的背後時,淺井長政脫下身上的衣服,再度向和尚行了個禮。
    他的表情比他的父親更顯得平靜,眼裡也不斷地閃著光芒,一點也沒有即將要死的樣子。長政靜靜地撫摸自己的腹部,然後舉刀朝左腹刺去。
    太郎次郎慢慢地移動身子。
    由於長政太過從容,致使他無法揮刀砍去。然而,在長政的催促下:
    「來吧!給我最後一刀!」
    此時長政的刀已經移至右腹,烏鴉在天空鳴叫的聲音也傳進了他的耳中。
    「烏鴉叫了……」
    說到這裡,太郎次郎已經揮刀砍了過來。
    雄山和尚都還來不及合掌為禮,長政的頭就已掉落在他的面前。
    「因為他已經悟道,所以才聽得出那是烏鴉的叫聲。」
    庭院中的荻花在風中搖曳著,使得籠罩在秋陽之下的大地有著斑駁的花影。
    兩隻烏鴉停在屋頂上,不斷地對叫著。
    勝利者的感傷
    當勝利的消息傳到虎御前山的本陣時,正等著驗收凱旋軍所帶回來的敵軍首級的信長心底湧起了無限感慨。
    「下野先生已經切腹自盡,首級也被砍下了。」
    這個消息傳出之後不到一天,小谷城的總曲輪里就再也不曾發出一聲槍聲、射出一支箭。
    三度出陣的備前守長政,結果也是自殺了。
    九月一日這天,天空澄澈,微風徐徐,茶几上那隨風飄動的絲穗映入了他的眼帘。
    從小谷城出來的阿市和三位公主,已經交由他的哥哥、也就是信長的弟弟信包保護。更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這次所損失的人馬遠比當初所想象的還少。
    若是在以往,對於這麼快就取得勝利的戰爭,信長必會大肆設宴慶功一番。然而,也不知為什麼,這一次他卻沒有在本陣中舉行任何慶祝儀式。
    現在距元龜元年四月(一五七〇年)他和家康一起攻打越前僅僅只有三年六個月,但是卻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回想起來真有如做了一場噩夢似的。
    (看來天下終於可以安定了!)
    當他想到這裡,不禁感到鬆了一口氣,因為在那之前,他一直都陷於惡戰、苦鬥當中啊!
    除了朝倉、淺井之外,還有武田、本願寺、比睿山、三好、松永、足利等勢力,也都張牙舞爪地向信長攻來。
    當時他所處的情境,與其說是四面楚歌,不如說是決了口的洪水從四面八方朝他席捲而來。
    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的,只有德川家康。如今總算渡過了這個大危機,而暴風雨過後的朗朗晴空也再度出現在信長的眼前。
    信玄已死、比睿山懾服,足利義昭再也無力興風作浪,朝倉義景、淺井父子也都滅亡了。
    (剩下的,就只有本願寺了。)
    雖然如此,信長卻無法如以往般發出豪放的笑聲。
    山下的草叢中布滿了屍體,以致招來一大群烏鴉盤旋,並且不時地俯衝而下叼啄著死屍。這使得飄浮在小谷山上的白雲也罩上了一層悲哀。
    (這樣不行!)信長對自己這種憂悶的心情叱喝道!
    (人們以為會結束於尾張的大笨蛋,終於取得了天下!)
    當初就是有此決心,才會毅然崛起,因此無論如何必須摒除個人情感,不達目的絕不干休!信長這麼對自己說道。如今既然能順利地渡過危機,看來完成統一日本的心愿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東至上杉、西至毛利、四國、九州都已經被他平定,這樣一個君臨天下的大將,怎麼能讓自己的心靈有如無主的鬼魂一般,停滯在無常觀(入法第一觀門)里呢?不!絕對不可以!
    雖然如此,但是今天信長的心情就好像當初他知道胞弟信行被殺之後的心情一樣,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看來我還是十分愛惜長政。)
    「報告!」
    原來是森長可。
    「在方才的最後一戰里,我軍活捉了淺井石見守親政、赤尾美作守清綱父子,現在已經帶到本陣中,不知殿下如何發落?」
    「什麼?頑強地抗戰到底的石見和美作父子已經落入我們的手中了?」他急忙起身朝帳外望去,「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快帶進來!」
    這時的信長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樣子,再度發出洪亮的怒吼。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1
信長的裁決

        「先將石見帶到前面來!」
    信長望著雙手被綁在背後,卻仍昂然挺胸、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長政重臣淺井親政,胸中的鬥志再度復甦了。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石見!你還有何面目可言?」
    「……」
    「看不清時勢的明眼瞎子,當然更看不清戰機啊!由於你不斷地在旁煽火,不僅引起了這場戰禍,也導致了長政不得不自盡的結果。你說,你除了一死之外,還有什麼話可說?」
    親政咧開雙唇微笑著說道:
    「我們殿下和信長殿下不同,他不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大將,所以才會落得今日這種下場;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什麼?你說我口是心非,難道你不認為是由於你的不才,才導致主家的滅亡嗎?沒想到你居然一點自我反省的意思也沒有。」
    「我並不這麼認為,相反,我認為那是我家殿下的遺志。」
    「好吧!拿槍來!」
    接過了長可手中的槍后,信長說道:
    「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傢伙,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用槍柄在親政的頭上敲了三下。
    由於打從心底湧起的對親政的憎惡,使得方才那種停滯於無常觀的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隱居的久政已經頑固得不可理喻,沒想到他的重臣們也都冥頑不化,以至於看不清時勢而導致這麼多人犧牲。想到這裡,他的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恨不得一腳把他踩死。
    「哈哈!」
    頭部被敲之後,親政的反抗更強烈了:
    「你看!這種粗暴的行動,就是你信長殿下的標準模式。沒有廣告的我們的雙手已經被縛,而且又手無寸鐵,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地敲打,難道這樣你才會感到高興嗎?」
    他的話有如閃電般擊中了信長的內心深處。
    「這個!這就是我信長的缺點啊!」
    「啊!你說什麼?方才我所說的話,難道你都明白了?」
    「嗯,我明白!」信長突然把槍一丟,「長可,拿大刀來!」
    「是!」
    森長可取出大刀之後,信長很快拔了出來,往親政的背後砍去。
    親政原本以為信長是要砍去綁在手上的繩索,因而內心暗道:「我得救了!」然而,在座的人只見信長手中的大刀一閃,親政的頭便飛到了半空中。
    「啊!」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
    「哈哈哈……」
    信長又發出了如以往般的豪放笑聲:
    「親政這傢伙倒是說了一句很中聽的話。既然我是為這亂世開創新道路的人,那麼我為什麼要留著這種無用的人呢?不論私心也好、私慾也好,凡是阻礙我的人,不管是鬼或神佛,我同樣都不會放過,這是唯一可以拯救這個亂世的方法啊!哈哈哈……」
    當他放聲大笑時,與石見一起被俘的赤尾美作以及織田方的所有大將,全都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
    能夠做出燒毀比睿山這種行為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信長一人。
    他的笑聲足以驚動天地。
    這種不顧一切的心境,除了信長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因為他所擁有的,是超越常識的覺悟。正因為他明白,太多的憐憫和人情只會為這世上帶來悲劇,所以才使他顯得憤世嫉俗。
    信長一腳踢開親政的屍體,不屑地說道:
    「這傢伙所謂的武士道,其實也只不過是他的私慾而已,但是卻因而使許多人受苦,他是死有餘辜。來人啊!快把他的屍體抬出去丟掉。」
    「是!」
    侍衛們很快將親政的屍體抬了出去。
    「請你答應我的請求!」
    突然屈身向前俯伏在地的,正是赤尾美作之子虎千代。
    雖然雙手被綁,但是仍然留有劉海、年僅十五歲的虎千代,卻仍奮力地站起身來。
    「請你答應我的請求吧!我的父親絕對不是一個怕死的膽小鬼,他之所以被捉,是由於在城被攻陷之時,忙著將金銀財寶分給散逃的士兵和他們的妻子兒女,以至於來不及以身殉國,因此請你諒察,答應讓家父切腹自盡,並且由我虎千代為他執行這最後一刀!請你允許吧!」
    「什麼?他是為了安置士兵們今後的生計而被捉的?」
    「是的,所以我才請你答應讓家父像個武士般地切腹自盡。」
    「住口!」
    美作大聲喝住虎千代,然後朝信長望去。
    「殿下!我是淺井家的赤尾美作,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如今既然為你所擒,就請你賜我一刀吧!」
    說到這裡,美作屈身行了個禮。美作滿頭的白髮映入信長的眼中,使得他的心中再度產生了迷惑。
    (這傢伙和親政完全不同啊!)
    「美作!」
    「是的!」
    「你見了長政最後一面嗎?」
    「沒有。當時我並不在現場,但是當我聽到他自殺的消息之後,就立刻趕了過去。不過,他的首級已經被人取走,而且不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這使我感到自責。都是因為我老了、不中用了,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
    「那麼,那具無頭屍的身旁還有誰?」
    「淺井家的侍臣脅坂佐介、木村太郎次郎,及其他的兩三個人,也都追隨長政殿下切腹自殺了。」
    「既然你也看到了那個場面,為什麼沒有和他們一樣切腹自盡呢?」
    「是的。雖然我們已經失去了主將,但是那些小兵們的家人卻都還在,所以我必須為他們今後的生計著想。哎!這都是我這不中用的老人在痴心妄想啊!請你賜我一刀吧!」
    「好吧!」信長將長可給他的大刀收入鞘中,說道,「美作!我非常佩服你的精神,因此我答應由虎千代為你執行最後一刀,希望你安心地去吧!」
    「真是謝謝你!」
    「還有,虎千代!等你為令尊執行完最後一刀之後,必須再回到我的身邊,絕對不許你妄自行動,懂嗎?對了,等你執行完最後一刀后,我準備把你交給令尊的親戚多賀休德齋,請他將你撫養長大吧!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美作?」
    於是信長坐回到椅子上。
    就在這時,護送阿市和三位公主到信包陣營去的秀吉,也已經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2
鐵炮之戀

        天正二年(一五七四年)夏天。
    信長舉杯望著所有窗戶全被打開的岐阜城的庭院。
    信長的視線之內,有一個今早剛被送到、非常奇怪的新武器。那是一個有著黑色外表的大鐵炮,如今正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呢!
    這是信長新近命北近江的國友所製造出來的長筒鐵炮,長為九尺,一次可以發射兩百發子彈。
    信長的身後有兩個人,一個是在去年的小谷城之戰立下大功的木下藤吉郎秀吉,另一個則是表情古怪、年約五十的男人。
    這時的秀吉不僅擁有淺井舊領三郡的十二萬石,同時也在取得筑前守的許可之後,將原先的羽柴改為筑前,因此現在他的全名是羽柴筑前守秀吉。坐在他身旁的那個男人,即是庭院中那個新武器的製造者,素有國友鍛冶棟樑之稱的國友藤二郎。
    藤二郎開始製造鐵炮,是在足利將軍義輝之時。在義輝之後,他又先後為豐后的大友義鎮及薩摩的島津貴久製造了兩門鐵炮。之後,信長又將藤二郎召來,請他為自己製造鐵炮。
    國友所在之地曾經一度為淺井氏所支配,如今則歸秀吉所掌管。從此以後,國友一族就不停地開發新武器。
    「藤吉……」
    「是!」
    「你一定希望我在大鐵炮完成之後好好獎賞你一番,對不對?事情可沒那麼簡單喔!」
    「你說這話倒很奇怪,我並沒有要你獎賞我啊!」
    「別騙我,你的臉上都寫得清清楚楚呢!」
    「啊?我的臉上的確寫著我是一隻猴子,但是可沒寫著我要禮物啊!」
    「是嗎?這麼說來,是阿濃看錯了?」
    「什麼?是夫人這麼說的?」
    「是啊!她是這麼說的。至於她到底說了什麼,就請你猜猜看吧!」
    「嗯,這不是使得這件事更奇妙了嗎?」
    「是啊!如果不是如此,那麼就是阿濃看錯了。她說正因為你希望我賞你一樣東西,所以才不停地督促他們製造鐵炮,甚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請來全日本最擅長製造國友鐵炮的藤二郎主持這項工程,對不對,藤二郎?」
    「是……是的,殿下!這的確是我們大將的命令,而且他還說絕對不能輸給根來鐵炮和港口的又三郎鍛冶。這門大炮不僅是一件武器,也是能為日本帶來和平的寶物,更能使得國友鍛冶名聞天下。」
    「藤二郎!」
    「是……是的!」
    「藤吉……噢不!現在他叫筑前!筑前不斷地在背後催促你,應該另有原因吧?」
    「關於這件事情嘛!」
    「筑前是想要得到一名女子,對吧?」
    「嗯?這、這個嘛……」
    「真是令人大吃一驚啊!不過很遺憾的是,我不能把這名女子給他,否則筑前的妻子會嫉妒的。」
    信長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沒想到卻使秀吉漲紅了臉,雙手不停地在空中揮舞著。
    「絕對沒有這回事,我對小谷根本……」
    「你這笨蛋!哪有自己說出人家女孩子的名字的呢?」
    信長很高興地笑了起來,然後又轉向藤二郎說道:
    「對於筑前,我沒有任何獎賞。不過對於你嘛!我給你黃金十枚,讓你帶回去吧!」
    「謝謝你!這真是我莫大的光榮!」
    「還有,從今以後你要好好聽從筑前的吩咐,如果有其他大名向你訂貨,你絕對不能接受。不論你造出幾百門、幾千門,我信長都會全部買下來。」
    「是的,這件事我明白!」
    「說實在話,即使這種大筒鐵炮有一千門,我也想要啊!如果我擁有這一千門鐵炮,那麼就可以不殺一人而取得天下了。」信長的聲音愈來愈高亢,「懂得鍛冶的好手到底有多少人呢?」
    「有助大夫、兵衛四郎、鐵粒、善兵衛、藤九左衛門父子和我,一共是七個人。」
    「嗯,只有這七個人啊?那麼,你能不能設法增加鍛冶的人手呢?」
    「這件事情我們也一直在注意著……」
    「這……如果能夠多製造一些,和平就可以早日降臨啊!相反,如果推遲了,人民就必須遭受更多的苦難。依我信長看來,七個人在一年之內……」
    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望著秀吉:「筑前!你先送藤二郎回去之後再來。」
    他轉移了話題。
    「遵命!」
    當秀吉送藤二郎出去並再度回到房內時,信長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庭院里的那門大炮。
    雖然淺井和朝倉已經滅亡,危機也已經解除,然而距離平定天下的日子卻還非常遙遠。
    此番對於越前的金崎之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正因為如此,中央必須有一股穩定、實在的力量,才能一一除去橫在眼前的障礙。
    (無論如何我必須想出新的戰術。)
    想到這裡,他又定定地看著鐵炮。
    以當前的軍勢看來,沒有任何大名擁有五十門或一百門以上的鐵炮,因此如果信長能將鐵炮部署在全日本各地,那麼一定可以充分地發揮威力,以使野心者心生警惕。這麼一來,他就必須重新擬定戰術,才能在這場戰爭當中獲得勝利。
    (這必須暗中進行,不能太惹人注目。)
    如果以洋槍隊為主力,那麼必須以三五千人編成一支大部隊,然後分成二三梯隊交替與敵軍作戰;如此一來,不就可以像怒濤般地將敵軍吞噬了嗎?
    然而,根據根來和堺港的實例來看,洋槍必須一支一支地鍛冶而成,不僅相當費時,而且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做完呢?一年當中,至多也只能造出一百支啊!更何況目前歐洲也有戰事發生,因此從外國進來的洋槍的數量大為減少。
    (以一個士兵擁有一支洋槍的戰法而言,這個數字實在少得可憐!又怎能成就大事呢?)
    「報告!」
    當秀吉送藤二郎出去之後,信長的身邊侍衛矢部善七郎進入房內,說道:
    「濱松的德川先生所派來的使者小栗大六重常求見!」
    「什麼?家康的使者?他說了些什麼?」
    「他說武田勝賴已經親自率領一萬五千名大軍離開了駿河,朝遠州進攻,目前正包圍著距濱松十里之外的高天神城。由於對方的勢力相當龐大,因此特地派遣使者前來求援。」
    聽到這裡,信長的眼中突然閃著光芒。
    「好吧!你請使者稍微待一會兒,我馬上過去見他。哦,筑前!你回來啦!那好,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秀吉點點頭,再度坐正了身體。
    「對,把阿濃也叫來,讓她為我們斟酒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2
近謀遠慮

        自從淺井氏滅亡之後,信長的行動並不活躍。
    去年九月他擊敗了長政,十一月時若江城的三好義繼也自取滅亡,從那之後,他就沒有任何大的行動了。他修整了市區的街道,建造了橋樑和舟車,並且整理了山區。然而,到底應該先向哪一個敵人進攻,他卻一直舉棋不定!
    信長之所以如此慎重,原因之一即是越后的上杉謙信。
    雖然謙信一直長時間與武田信玄對抗,但是當信玄死去的消息傳出之後,他並未乘人之危從背後攻打武田家。
    謙信有著一種奇特的俠義哲學,因此當信玄死後,他就不再攻打武田方了。
    謙信是個一身傲氣的武將,絕非用一般常理所能判斷的。
    他曾經在與信玄對抗之時,送鹽給正為缺鹽所苦的信玄,因而使得對方感慨萬分。當信玄死去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之後——
    「什麼?信玄死了?」
    正在吃飯的他,神情黯然地放下碗筷:
    「唉!真是可惜,我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敵人。從今以後,在全日本當中再也找不到足以和我分庭抗禮的對手了。」
    他是一名虔誠的參禪者,深信人生在世必須不停地作戰,並且以此為樂。正因為他有這種想法,所以他的作戰方法就一直維持在攻、守之間,永遠沒有更進一步的貪慾。從這一點即可看出,他是一個極端厭惡野心的人。
    他將信玄視為野戰的遊戲對象,但如今信玄死了。
    即使如此,他並未將信玄之子勝賴視為對手,因為他只有在和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爭勝負時,才能領略到作戰的樂趣。以他這種心態看來,接下來所選中的對象必然非信長莫屬。
    然而對信長而言,他卻是一個極其難纏的對手!更何況,在與信玄近二十年的爭戰當中,他們還不曾分出勝負呢!
    「不知信長的戰技如何?」
    在對方以觀測的態度注視著自己時,怎麼能毛毛躁躁地展開行動呢?
    因此,在這將近半年的時間裡,信長一直仔細地觀察敵人究竟會以怎樣的形態出現。同時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他也不斷地培養自己的實力。
    上杉、武田、長島、大坂、大和……
    如果長島和大坂的本願寺、越前的加賀及越中北陸道的一向宗信徒們的立場完全一致,而截至目前仍然保持沉默的敵人也在暗中加強本身勢力的話,那麼一旦貿然展開行動,很可能導致京師和岐阜的聯絡中斷;這使得信長不得不採取謹慎的態度。沒有廣告的
    然而——
    敵人之一的武田勝賴終於有了行動。
    自從確定信玄已死之後,家康即不時地帶領一小隊人馬對駿河發動奇襲。
    沒想到這次對方竟然帶著一萬五千名大軍,攻到了距濱松城僅有十里之遠的高天神城。
    雖然信玄已死,但是卻還有馬場、山縣、內藤及信玄之弟逍遙軒信廉、穴山梅雪入道、左馬助信豐等重臣輔佐著勝賴,使之成為武田家的核心。因此,家康才匆忙派遣使者前來求援。
    信長讓家康的使者在隔壁等著,自己卻和秀吉繼續喝著酒呢!
    「筑前,我們也休息了好一陣子,看來現在正是各個擊破的時間了呀!」
    「是的,如果此時我軍還不有所行動,敵人的聯結就會越來越鞏固了。」
    「噢,你也這麼認為?那麼,你認為我們的第一對象是誰呢?」
    「這個嘛!我這麼說實在很不好,但是我認為在淡路的那個人相當危險。如果他只是一個單純的將軍倒還無所謂,但是由於你曾寬大地原諒了他所犯下的錯誤,因此我很擔心他會使我們再度陷入困境。」
    秀吉所謂的淡路,即是指在普賢寺的足利義昭。
    信長微笑著說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要先殺了義昭?」
    「是啊!這個大禍根不除,總是令人難以心安。」
    「阿濃,你意下如何?」
    當信長這麼問時,濃姬故意裝作沒聽見似的問道:「啊?你說什麼?」
    「我在問你我們下一次的各個擊破,應該從哪裡開始比較好?」
    「對於這件事嘛,我是不太明白,不過我認為應該考慮到洋槍和鐵炮的數量。」
    「什麼?鐵炮的數量?」
    「是的。殿下不是常說嗎,要採用新戰術是需要花點時間的。」
    「哈、哈、哈!」信長捧腹大笑起來,「筑前!」
    「什麼?你有何妙策?」
    「你啊!我看你在這段時間內還是無法得到獎賞啊!」
    「獎賞?沒有啦。對於小谷的那個人……我絕對不敢有非分之想……」
    「啊!好了吧!不過,阿濃都已經知道為什麼我要饒義昭一命,而你卻一點也沒有發覺。」
    「什麼?這麼說來,你之所以原諒將軍,是因為另有打算了?」
    「筑前!」
    「是的。」
    「你一回到長濱,就馬上派密探到淡路去!」
    「原來如此!你是打算利用將軍了?」
    「正是!既然勝賴已經率領大軍從遠州侵入三河,當然家康會心生畏懼而要求我派援軍過去。然而,我的面前還有長島和大坂的本願寺等大敵,所以我無法派出援軍。」
    「這麼說來,你不派援軍到德川先生那裡去了?」
    「你繼續聽我說嘛!」
    「是的,遵命!」
    「由於我信長不能派出援兵,因此現在正是一個再度起事的大好機會。公方先生率先行動,然後命令越后的上杉謙信幫助武田勝賴,從北陸出兵……」
    「大將!請等一下。」聽到這裡,臉色大變的秀吉突然打斷了信長的話,「萬一謙信真的起事,那豈不又是一件大事?」
    「當然是件大事啊!一旦謙信和勝賴一起起事,再加上我們還要對付長島、大坂的兩個本願寺,這麼一來信長不就完了嗎?」
    「大將,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謙信真的出兵,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沒辦法,我們只好出兵到北陸與他一戰了!」
    「你有必勝的把握?」
    「當然沒有!畢竟對方是唯一能挫掉信玄銳氣的人,我怎麼能對付得了他呢?只要一打,自然必輸無疑!嗯,一打一定是輸!」
    「夫人哪!」秀吉著急地對在一旁邊聽邊笑的濃姬說道,「難道你明白大將的作戰方法嗎?」
    「哈哈哈!」濃姬掩口笑道,「既然殿下這麼說了,你就儘管放心地派密探到淡路去吧!有時殿下也該打場必輸的仗啊!」
    「嗯!」
    「公方先生一定會以為這是他再度起事的好機會,因此必定會極力拉攏上杉和武田。反正啊!在死去之前,他一定會不停地打著這種主意,他就是這種人!」
    秀吉不禁瞠目結舌。雖然濃姬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但是秀吉卻仍然無法了解信長的想法。
    「怎麼樣?你明白了嗎,筑前?」
    「很遺憾哪!不怕夫人見笑,我還是不太明白!」
    「哈哈哈!這樣最好。既然連你都無法明白,這個作戰方法必定成功!」
    「大將!你可不可以為我解開謎底啊?德川先生因為勝賴的進攻而向我方求援,為什麼我們卻要特地誘謙信加入這場戰爭呢?關於這件事情,可不可以請你說得更清楚一點?」
    「哈哈哈!阿濃,筑前終於要我們為他解答謎底了。好吧!你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吧!」
    濃姬慢慢地搖晃著手中的酒瓶說道:
    「不要裝傻了,筑前先生!你怎麼可能會不明白呢?難道你不知道上杉先生的戰爭癖嗎,筑前先生?」
    「啊!你說上杉先生的戰爭癖……」
    「是啊!他曾經數度出兵到川中島、加賀、能登等地;當冬天來臨,他就退回越后,等到春天一到,他又再度出兵。這幾十年來,他不都是以這種方式和武田先生爭勝負的嗎?」
    當她說到這裡,秀吉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膝蓋。
    「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哎呀!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計策啊!」
    「哈、哈、哈!」
    看到他那興奮的表情,信長和濃姬都笑了。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即使我方與上杉的作戰輸了也沒關係,因為我們可以等待冬天的到來啊!對!就是這個道理!況且上杉根本沒有上洛爭取天下的野心啊!」
    秀吉拍著自己的額頭,身子微微向前。他那舉一知十的潛能再度發揮,而兩眼也散發出智慧的光芒。
    「這麼一來,大將當然不可能派兵支援德川先生了!」
    「噓!你的聲音太大了,筑前!」
    「嗯!我明白了,的確沒有馬上派援軍過去的必要。像高天神城那種地方,即使被勝賴攻佔了也無所謂。」
    「哦,你也這麼想嗎?你真是一個叫人不得不小心的傢伙啊!」
    「正是!這麼一來,反而會使德川先生的實力加強,三河的根基更為堅固。」
    「這麼說來,你完全明白我的作戰方法了?」
    「嗯!我明白了!」秀吉再度高聲笑道,「那麼最近我們就要向長島出兵了?」
    「噓!」
    「淺井、朝倉之後,接下來便是長島的本願寺。如果能在這一段時間內讓武田勝賴勝了德川方,必然會引起上杉方的崛起。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製造洋槍和鐵炮了。大將!你的想法是這樣吧?」
    秀吉微眯起雙眼,拍打著膝蓋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任何事情有先後順序,當槍炮完成了,而勝賴又繼續往前進。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壓制住淡路的那位大將了。當我們正準備一舉攻滅敵軍時,勝賴卻還傻乎乎地朝東三河而來呢!」
    「你明白了就好!來,為他倒杯酒。喝吧!筑前!」
    「啊,這杯要喝、一定要喝!不過,我們的菜似乎略顯不足喔!所以我秀吉也決定要增添一樣佳肴……」
    「什麼?你要加一樣佳肴?」
    「是的!淡路這邊由我筑前負責,此外我還會派遣我的一位重臣到武田家做內應……」
    信長拍了一下膝蓋說道:
    「好了,那之後不必說了。對於你的佳肴,我領受了。」
    濃姬再度微笑著在兩人的杯中注滿了酒。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3

攻打長島

        終於,信長站了起來。
    他對德川家康的使者小栗大六重常說道:「對於援軍一事,我明白了——」
    說完他即請使者回去,並且開始準備出征事宜,然而卻遲遲未從岐阜出發。
    他正等待密探從淡路傳回來消息。
    終於,淡路有消息來了。根據密探的報告,義昭以真言宗的和尚智光院賴慶為使者,帶了三封密函給武田勝賴、水野信元和上杉謙信三人,並且已經從由良啟程了。
    這一切早在信長的算計之內。當這封催促上洛的信函到達之後,率先響應的是年輕的勝賴。
    當年他的父親信玄即曾抱著上洛的雄心出兵,沒想到卻在中途病倒了。如今由於淡路島的義昭處心積慮想要重振足利幕府,因而致書東面的上杉謙信及西邊的毛利一族,允許他們再度起事並出兵上洛。這麼一來,當然勝賴不可能再繼續保持沉默。
    甲斐是個四面環山的大要寨,如果只守而不出城作戰,那麼這裡將是一個永遠不落之地。因此,自新羅三郎以來,一直到武田氏,這個地方都維持著繁榮景象。信玄死後,武田家的重臣們勸諫勝賴:
    「現在最重要的是守備,不要一心只想著擴張領土。」勸他改變以往的政策。
    不過,真要這麼一來,最感到困擾的人,莫過於信長了。因為如此一來,他就沒有了征伐武田的借口。因此,這一次他的所有部署,都用意頗深。
    (如何使勝賴轉守為攻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誘他出兵作戰,才能改變這種情勢。
    因此,正如秀吉所說,一兩座像家康的高天神城那樣的小城被攻下,反而對信長有利。
    當德川家第二次派遣使者來時,說道:「請你趕快派出援軍吧!高天神城再也支撐不了幾天了。」
    信長告訴使者:「我明白了,現在馬上就派去。」
    然而這只是口頭答應而已,事實上他卻仍然按兵不動。之後,當信忠率兵抵達三河的吉田城,正準備渡過濱名湖時,高天神城已經被攻落了。這時正是六月十四日。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信長立即命令援軍撤回。在他人看來,這真可說是狡猾無比的戰略啊!
    長男信忠側著頭對信長說道:「父親大人!這麼一來,我們對德川家還有何信義可言呢?」
    他不滿地質問父親。
    信長微微笑道:「天下之事盡入我的眼中,你繼續看吧!」
    然後他特地和家康有過一番密談,再三地請求心有不滿的德川氏家臣們的諒解,並且送了他們很多黃金,然後讓他們回去了。
    雖然高天神城被敵軍攻陷,但是這對德川家的領地而言,也只不過損失了十分之一而已。然而卻使得德川家的家臣們同仇敵愾,更加團結了。反觀勝賴,卻陶醉於父親死後的第一場勝利,忘了自己應該採取守勢,反而野心勃勃地改取攻勢了。
    送走德川軍之後,信長並未立即返回岐阜,而來到了尾張的津島,將大軍集合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啊?他不是要派援軍到德川家嗎?但是這種軍勢看起來卻是準備攻打長島啊!」
    「原來這就是他不去支援高天神城的原因!」
    「原來他一直都想攻打長島啊!這麼一來,這一戰必然相當激烈,因為對手是一群瘋狂的信徒啊!」
    本陣中的士兵們也被此一消息驚得目瞪口呆,原來攻打長島的戰略竟然是這麼秘密地進行著,這真是一個極其巧妙的作戰方法啊!
    這樣,大隊人馬從水路經伊勢灣、木曾、長良川來到了本願寺的領地之前。雖然水陸兩棲部隊已在該地布陣,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信長到底在想些什麼。
    當信長抵達津島之後,接著又陸陸續續有來自岐阜的部隊加入。
    全部兵力合起來約有八萬。
    「來吧!這正是我將體內的毒瘤逼出來的時刻,全無人情可講。」
    信長的怒吼,使得全體將士再次領略到他燒毀比睿山時的那種氣勢。
    「這一切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們在我的領地之內,假借佛名成為治外之地,不僅不能弘揚佛法,反而成為不法之徒的巢穴。他們奪走了彥七郎的性命,又不斷地阻礙我的出路,因此我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到底是神罰可怕,還是我信長可怕!我要讓他們將這次的教訓永遠牢記在心!」
    如果本願寺能事先料到信長的出兵,必然會將全力集中於此。
    信長素來對一向宗信徒極感憎惡;不過相對地,這些信徒也認為信長是「不可饒恕的神佛之敵」,並且不斷地詛咒對方。
    在烈日之下,信長終於將全軍部署完成。
    首先是左翼的江口,由長男信忠擔任總大將,副將為信長之弟上野介信包,戰鬥主力包括池田勝三郎信輝、梁田出羽守、森勝藏長可、坂井越中守等猛將,再加上津田市之助信成、同孫十郎信次、織田半左衛門秀成、織田又十郎長利等一族親黨,總共兵力約有兩萬——
    單是這樣就已充分地表現出這是一大勢力,而且在右翼的賀取江口,又有柴田勝家擔任總大將所率領的大軍,副將是佐久間信盛,其他還包括稻葉伊予守、同右京助、蜂谷兵庫頭等身經百戰的勇士,全部兵力也有兩萬——
    至於在早尾口的中軍,當然更不用說了。這支部隊由信長親自指揮,副將為信長的庶兄織田大隅守信廣,手下包括丹羽長秀、佐佐成政、前田利家、氏家左京助、淺井新八郎、伊賀伊賀守、飯沼勘平、木下秀長、河尻與兵衛、不破河內守、丸毛三郎兵衛、金森五郎八、市橋九郎左衛門等,合計約為三萬人——
    水面之上,還有瀧川、九鬼、伊藤、水野、林、島田等人所率領的水軍。當大軍的旗幟在水上出現時,一瞬間長島御堂及其四周的小城也發出了吶喊聲。
    時間是七月十二日——
    「這一次不僅是一般的作戰而已,還要向世人表明究竟是迷信獲勝,還是我信長的武力獲勝?因此我絕對不會禁止你們攻打對方的城池,而且不許放過任何一個人,只要是敵人,就必須全部殺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4

憎惡的火柱

        戰爭原本就是殘酷的。在戰爭中,誰也無法估算出雙方的損失。
    因此,信長非要滅掉這個在自己領地之內的長島不可。
    然而對手卻不是普通的常人,而是不惜生命、寧願獻身凈土也不願投降的狂熱信徒。
    信長也不同於一般人。
    因此,當這兩者的衝突開始之時,也就等於展開了一場世上最具規模的殘暴行動。
    「一旦退後,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只有拚命向前,才能重見光明!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打倒佛敵信長!」一方是以信仰作為戰鬥到底的力量。
    「這一次無論如何必須將敵人全部殲滅,一個也不能放走!」另一方則是稀世少有的革命者。
    當戰爭開始之後,戰況之激烈遠非言語所能形容。
    他們彼此憎恨、彼此詛咒,因此所流的血也更多了。
    開戰之後,信長更激動地說道:「越后的上杉方、越中、加賀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就是深藏於信長胸中的背水之戰的秘密。
    「聽到了沒有?北陸情況緊急,我們必須爭取時間,儘快攻下這裡才行。」
    雖然上杉方已經出兵,但是絕對不可能到達京師。信長知道,只要十月一到開始下雪時,對方必然會引兵退回越后。然而他的部下卻在他的命令之下,成了作戰機器。沒有廣告的
    「我們背後的敵人,就是那個遠近聞名的謙信哪!」
    「如果我們不趕快攻下長島,那麼很可能會丟掉北國。這麼一來,豈不是又退回四五年前了嗎?所以要快呀!」
    在渡河的途中,他們有如蠻牛般地往前直衝。
    當先鋒部隊以御堂的枝城筱橋、大鳥居、中江、大島、卡路島五地為據點登陸時,即決定將這幾個圍繞在本願寺旁的小城各個擊破。抱著「人生終會一死」的決心,對方也開始反擊了。
    帶領七萬大軍渡河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對手又全是不惜犧牲性命的狂熱信徒,因此即使強猛如織田軍,也打得相當吃力。從七月十二日開始的這一場戰爭,每一天都持續著激戰;到了八月二日的晚上,大鳥居的枝城終於陷入苦戰。
    是夜,從南方海上來的颱風帶來了猛烈的風雨,不斷地襲擊著這個地區。
    終於,大鳥居城豎起表示「投降」的白旗,然而騎在馬上、全身沐浴在暴雨之中的信長卻笑著說:「我不會接受他們投降的!他們忘了佛家慈悲、忍辱的胸懷,為了爭權奪利而拿起了刀槍,是不折不扣的偽教徒,我怎麼能放過他們呢?聽著,無論男女老幼一律殺無赦。」
    出於對本願寺的憎惡,信長還曾經一度攻入城內,表現出與攻打小谷城時完全不同的氣勢。
    儘管對方豎起白旗表明已經不想再戰,但是信長卻仍不肯罷休。就在暴風雨的肆虐中,城內響起了一聲聲的悲鳴。
    就這樣的——到了翌日,也就是三日的早上,颱風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城內又籠罩在一片晴朗的天空之下。然而,不同的是,到處充斥著哀鳴,到處都是屍體。
    「好了,我們必須掌握勝利的契機!接下來我們要踏平大鳥居。」
    這時全軍都已渡河,改乘小舟和大船經伊勢朝敵城出發。然後由次男北畠信雄、三男神戶信孝率領著水軍,將長島的四周團團圍住。
    大鳥居城於八月四日被攻陷,接著大島、卡路島、筱橋也很快被攻陷了;直到八月十三日為止,就只剩下本陣御堂的中江枝城仍在抵抗著。
    就在這段時間內,謙信也開始朝北國進擊了。本書轉載1……6k文學網www.1……6k.cn
    這時德川方已經在遠江和東三河之間與勝賴展開一場苦戰,遠在中國(日本本州中部)的毛利也出兵援助大坂的本願寺和長島了。
    「絕對不能鬆懈啊!如果我們不馬上攻下此地,那麼多年來的努力就要在瞬間化為泡影了。為了證明我信長的力量比那些信徒強,我們絕對不能後退一步!」
    終於中江枝城也被攻破了,於是織田方傾其全力,將長島御堂的本城團團包圍住。這時已是九月二十八日的深秋時節了。
    信長採取人海戰術向對方進攻:
    「無論城內、城外,一律採取人海戰術!」
    這或許是因為信長擔心槍炮不足或認為這是最後一戰吧?
    他不接受枝城的降服,下令士兵們屠殺城內所有的人。
    因此之故,敵人對他的憎恨更是到達了頂點。
    這是一場絕對的戰爭。
    因為有著這種觀念,士兵們打起仗來無不奮勇爭先,因此織田方在二十九日拂曉所發動的總攻擊,其犧牲之慘烈不難想象。
    如果用文字來形容,那麼這就是一場惡鬼對惡鬼、殺戮者對殺戮者的苦戰。
    在信長的本陣當中,接二連三接到了傷亡報告。
    「副將大隅守信廣先生已經戰死了。」
    「什麼?哥哥戰死了?好吧!越過他的屍體繼續進攻!」
    「織田半左衛門已經戰死!」
    「嗯!不要在意這一族的死!」
    「津田市之助信成奮勇殺敵……」
    「在攻陷敵軍之前,信成即已戰死了!」
    津田市之助信成是信長的從弟,也是他的妹夫。
    「什麼?他已經光榮地戰死了?」
    「好吧!待我軍取得勝利之後,再好好地安葬他吧!」
    「坂井七郎左衛門已經戰死!」
    「宮地助三戰死了!」
    「荒川新八郎陣亡了!」
    「福島滿藏已經光榮地……」
    接二連三傳來身邊大將陣亡的消息,使得信長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他直直地坐在馬上,兩眼注視著長島御堂的大屋頂……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35
佛敵信長

        拂曉之際,長島御堂再度掀起戰火,動員了全部兵力發動總攻擊!一直到當天傍晚,戰況激烈,未曾稍減。
    被織田軍從四面八方圍住的長島御堂內,也陷入了另一場混亂當中。織田方在這天當中的傷亡人數將近七百人,由此即可看出這場戰爭是多麼慘烈。
    然而,這並非武將對武將之戰,而是世俗所謂「一念之間」的戰爭。
    眼見傷亡如此慘重,信長心中對長島的本願寺更是恨到了極點。
    一般的佛教徒是以普度眾生為目的,因此信長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那些信佛的佛教徒能殺害他人而毫無悔意呢?而且,在以信徒為主力的僧兵中,又有許多專業戰士混入,不著痕迹地指揮、煽動,以致僧兵們更加勇猛地發揮戰鬥力。
    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呢?
    那就是在他們的心中,對信長有著同仇敵愾的憎恨:
    「佛敵信長!」
    這就是別有用心的煽動者所提出的口號。沒有廣告的
    但是,信長真的是神佛之敵嗎?
    事實上,他並非一見寺院就燒,也不是一看到神像就丟棄、摧毀。他曾經為平手政秀特地建造了政秀寺,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啊!
    在他的觀念里,「統一日本」原本就和宗教扯不上任何關係。沒想到如今卻遭到比睿山的僧兵和一向宗信徒們的阻撓。如果此時雙方都能冷靜地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這場殺戮根本毫無意義。然而他們都已經不再具有理性思考的能力了。與佛教毫無瓜葛的信長和那些不以作戰為目的的信徒們都已陷入瘋狂狀態,因此將對方視為敵人,彼此張牙舞爪地展開廝殺。
    感情對感情。
    憎惡對憎惡。
    在戰爭當中,原本就會產生許許多多喪失理性的不合理現象,由此也充分地表現出人類的悲哀和愚蠢。
    在這種情況下,早已無法清楚地判別兩者的是非。不過,如果從軍事作戰來看,則以信長的理由較為充足。
    在信長的想法里,凡是妨礙他「統一日本」的人,都必須加以討伐。而長島之所以認為信長為「佛敵」,必須除之而後快,則完全是因為受了野心家的煽動。
    這種令人為之鼻酸的殺戮行動一直持續到當天傍晚,當夕陽西下時,雙方終於有了濃濃的疲勞感。
    二十九日的晚上,月亮為烏雲所遮蔽了。
    以當時的作戰習慣而言,通常會暫時收兵,留待翌日再進行決戰。
    在信長周圍,聚集了佐久間信盛、柴田勝家、丹羽長秀、池田信輝、金森五郎八、前田利家等大將。
    當他們看到信長臉上哀凄的表情之後,紛紛向他表示對其庶兄大隅守信廣及義弟津田信成之死的哀悼之意!
    然而信長依然沉默地坐在馬上,似乎根本不曾聽見他們所說的話。他的雙眼直直地望著籠罩在暮色中的本願寺內的名願證寺的大屋檐。
    佐佐成政率先開口說道:
    「大隅先生、津田先生在連枝一戰當中的表現,真可說是威風八面,沒想到這次居然不幸戰死,真是叫人感到哀痛啊!」
    當其他人也同聲表示哀悼時——
    「住口!」
    信長大聲地喝止他們:
    「你們這些傢伙!誰叫你們在此集合的?」
    「天色已經晚了,所以弓炮隊也應該收兵了呀!」柴田勝家辯解道。
    「你給我聽清楚了,權六!」坐在馬上的信長晃動著身子說道,「今天就必須結束這一場戰爭!」
    「啊!你的意思是?」
    「大家聽著!對於那些背棄慈悲忍辱之道而拿起刀槍殺人的本願寺的臭和尚們,我決定要在天正二年九月二十九日的晚上一舉殲滅。」
    「啊!這麼說來,你準備發動夜戰了?」
    「不是夜戰!我要將他們活活燒死!」
    「……這……這個……」
    佐久間信盛很快往前邁進一步,準備勸阻信長這個瘋狂的決定。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EGASIRIUSVEGA

LV:16 版主

追蹤
  • 1801

    主題

  • 12065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