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織田信長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47

信玄挖乾井

        武田信玄今日特地騎著馬從轟目木本陣到其他陣營中巡視了一番。
    武田軍已經在佐佐良瀨、黑坂、杉山原等地擺好了陣勢,從四面八方將野田城團團圍住。
    因而流言四起,人們傳說雖然家康在三方原遭到重挫,卻仍然如鐵釘般地牢靠,以致信玄遲遲未能攻下野田這座小城。
    然而,信玄對這些流言絲毫不以為意。
    野田城的確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城。這座背對著本宮山、山腰處有一大片竹林的小城,和長筱城、山家三方眾的山寨等頑強的大城相比較,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城鎮而已。
    儘管如此,武田方卻在四十天後仍未能攻下此城。這時,嚴冬早已過去,四周已有初春的氣息了。
    鎮守野田城的城將,即是菅沼伊豆一族的菅沼新八郎正定(又叫定盈),所率領的兵力不過九百人。
    此外,家康還特別派同族的松平與一郎忠正到此擔任軍監,如以往般發揮德川軍特有的堅強意志,頑強地抵抗敵人的進犯。
    武田軍開始對野田城發動攻擊,是正月十一日,而今都已經是二月末了。由此看來,世間之所以會有信玄無法攻下這座城的流言,也實在是不無道理!
    今天家康也出來了。
    由於他將本陣置於笠置山上,因此除了可以從外牽制武田軍之外,也可以隨時支援城內的守軍。
    信玄在巡視完營地回來之後,立即命人吩咐典醫將煎好的葯湯送來。
    「玄庵,勝賴在這段留守期間會不會來?」
    「會!不過我還沒看到他呢!」
    「好吧!這葯還是跟以前一樣苦啊!」
    「的確,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所患的這種胸疾,必須有充足的營養才行,所以請你在騎馬巡視營地時,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拜託、拜託你!」
    「哈哈!說得也是!一旦我乘坐轎子巡視營地,一定馬上會有人傳說我生病了。如此一來,敵人必定會大為高興的。」
    「所以我才要你多多攝取有營養的食物啊!從今以後,你多吃些魚、肉,好嗎?」
    「好好好!自從我入道之後,就再也不曾吃過魚、肉,不過如今為了進軍上洛,也只好開禁了。請牢記好,那麼就吃雞肉吧!你快命村人送些雞來!」
    「遵命!我現在立刻去辦!」
    典醫退下之後,信玄緩慢地移動著身子,微微地笑了起來。事實上,雖然信玄的身軀相當肥胖,但是卻顯得非常健壯,根本看不出半點患有胸疾的樣子。
    當然,他絕對不會毫無理由地耗費四十天的功夫攻打野田這座小城。
    他之所以命人將平手泛秀的首級送回給信長,主要就是為了威嚇信長,以使信長的敵對態度有所改變。然而,雖然使者回來之後一再強調信長並無二心,但是信玄卻不是那種輕信別人的人。
    「這隻老狐狸!」
    「這次一定要讓你不能再在那邊礙手礙腳……」基於這層考慮,信長特意派遣同族的織田掃部作為使者,來到了位於轟目木的信玄本陣,不斷地向信玄表明信長絕非武田方之敵的立場。
    但是信玄卻不為所動:
    「我絕對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他心想。與此同時,他的心底又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
    (或許信長也算計到與我為敵的不利之處。)
    他的想法逐漸有了轉變。
    因此,他暫且在轟目木調養胸疾,並且為下一步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一待積雪融化,上杉謙信就會立即從背後發動攻勢,對越中的一舉一動造成巨大的影響;同時朝倉家也會立即展開行動,與淺井家聯合作戰。
    就是為了妥善分配大坂的本願寺、京師的將軍及大和的松永久秀等處的兵力,以致必須花費四十天的時間。信玄一點也不在意世間的傳言,仍然按照自己事先的計劃進行作戰。這樣,當初春來臨,時機也成熟了。
    這時,信玄又和家康展開了另一場競賽。他特地從甲府召來挖掘師父,在野田城的城壁下挖了一個大洞穴,將城內守軍們賴以活命的飲食用水全部引到這個穴中。
    野田城的士兵們並未發覺敵人所進行的這項工作,當然更沒想到地下的水已有大半流失了。
    (很可能士兵們根本想不到敵人會採取此種作戰方法。)
    此時,野田城的守軍們也應該發現井水有日漸乾涸的傾向了吧?想到這裡,信玄的腦海中不禁浮現了城將菅沼新八郎與松平與一郎狼狽萬分的表情,他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報告!四郎勝賴先生與山縣昌景先生一起求見!」
    「什麼?勝賴和三郎兵衛來啦?馬上帶他們進來!」
    「遵命!」
    身邊侍衛退下之後,信玄微笑地坐正身子。這時,勝賴和昌景跟在小侍衛身後走了進來。
    「父親大人,這次我們可以說是大為成功呢!」勝賴興奮地說道。
    「你安靜一點!」信玄叱喝道,「先讓昌景先生說吧!」
    然後朝昌景點了點頭。
    「是!正如我們所預料,井水即將乾涸,而且對方也已察覺此事,因而長筱的菅沼伊豆以作手奧平道文為軍使,正朝此地而來,看來似乎有開城投降的打算呢!」
    「新八郎和與一郎都願意降服了?」
    「正是!原本擔任軍監的與一郎還非常頑固地堅持繼續抵抗,但不論怎麼說,沒有水就無法生存了呀!」
    「那麼,現在他們還相信信長會派援軍來嗎?」
    「沒錯。他們深信只要信長的援軍一到,就可和笠置山的家康協力擊敗武田方。」
    「原來如此!他們到現在還在等啊!」信玄搖頭一笑,然後直直地望向勝賴,「你這邊呢?岡崎有什麼動靜?」
    「我這邊也是上上大吉啊!對於我們這次的行動,岡崎的重臣大賀彌四郎等人,已經答應為我方做內應,等到時機成熟,就會開城門迎接我方進去。」
    「什麼?他們願意成為我方的內應,伺機打開城門讓我軍進城?嗯!我看這件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喔!勝賴!」
    「是嗎?」勝賴毫不在意地笑著說道,「家康的正室築山夫人是個善妒的女人,而且非常怨恨家康呢!」
    「什麼?原來他們夫妻的感情不好?」
    「正是!家康的夫人即是今川義元公的侄女,而且她恨透了家康寵愛身份卑微女子的癖好,為了報復他,因而決心與大賀彌四郎成為我方的密探,將城內的消息經由唐人醫師減敬逐一向我們報告!而且,築山夫人已經親手寫了一封密函交給大賀彌四郎,所以這件事絕對不會有問題。」
    「原來減敬已經滲入岡崎城了。好吧!看來這件事也已經決定了。」
    「是的,這真是上上之吉啊!」
    「嗯!不過話說回來,家康還真是個可憐的人啊!」
    「此話怎講?」
    「因為不僅信長背叛了他,連他的正室也背叛了他啊!」
    「這就是看不清時勢的人自取滅亡啊!一開始他就應該知道,如果信長是個謹守信義的人,就一定會派援軍過來;然而他卻無法看清這一點,所以這也是咎由自取!」
    「勝賴!」
    「是!」
    「話不能這麼說,身為一名總大將,有時不能光是算計自身的利益呀!」
    「是!」
    「身為一名武將,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因此即使我們順利地攻下野田城,並在決戰中取得家康的性命,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光榮的犧牲啊!」
    信玄悠然地回頭望著佑筆,吩咐道:「你立即寫封信,把一切準備好吧!」
    「是!」
    「接信的對象是本願寺光佐、朝倉義景及淺井長政。對了,還有公方先生、三好、毛利、松永等人,告訴他們我會在這兩三天內親自率兵從此地出發,希望他們先將所有事情都準備妥當。別忘了附帶說明這是我親筆所述。現在快去準備筆墨吧!」
    「遵命!」
    「三郎兵衛,這世間實在是非常奇妙!」
    「是啊!」
    「我們僅僅在此停留了四十餘天,竟然就有這麼多有關我信玄和家康的流言四處流傳。」
    「但是現在我們就要從此地出發了啊!殿下!難道你另有打算?」
    「哈哈!沒什麼!幸好我的身體還很健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胖了些,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身體實在太重了呢!」
    「你還是拒絕吃魚、肉類嗎?」
    「是啊!不過我已經決定在今晚破戒,開始吃雞肉了。」
    「哦!你說你要破戒,是指我軍中的食物嗎?」
    「正是!好了,你下去休息吧!一旦對方果真開城,我們的士氣必定會更加高昂!唉!家康畢竟是個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啊!」信玄微微揚起雙眉,朝佑筆看過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48

落城之笛

        信玄在奪得野田城后才發現,原來這塊地根本沒有可利用的地方,因此他當下決定由作手奧平和菅沼一族的人留在此地守備,自己則率軍繼續前進。
    (這個陣營也只住到今晚為止。)
    用過小侍衛送來的晚膳之後,信玄身披戰甲來到帳外。月色明亮,四周的湖水也變得格外清澈。在月色中,只見位於森林彼端的野田城的屋檐下不時閃著微弱的燈光。當然,在隔著一段距離的情況下,信玄根本無法分辨出那到底是從窗戶里或屋檐下發出的燈光。在這落城的前夜,一切都歸於沉寂,只有兩三個守衛不斷地來回走動;此情此景,這位勝利者的胸中突然湧起一股悲哀。就在這時,拿著信玄的大刀跟在他身後的小侍衛說道:
    「今晚大概也可以聽到笛聲吧?」
    他邊說著邊豎起了耳朵。
    「怎麼樣?對城內的人而言,這種一輪明月的美好景緻,一定會讓他們感到更難受的。」
    「是啊!今晚的笛聲就是他們最後……」
    說到這裡,小侍衛突然豎起雙耳,臉上有著興奮的表情:
    「啊!你聽,現在還可以聽到笛聲!」
    「什麼?他還在吹啊?」
    「是的。今晚的笛聲和以往的一樣,我想一定是同一個人吹的!」
    「你有沒有調查過那個人的名字呢?他的確是個吹笛高手啊!」
    「正是!據說他是伊勢山田的御師出身,名叫村松……村松芳休。對!這就是他的姓名。」
    「哦!這麼說來,或許他的笛聲是為了獻給神明的啊!」
    「但是今晚他的笛聲當中,卻有著陷落之城的悲傷啊!」
    「的確,這笛聲聽起來還真叫人感到悲傷呢!」
    「正是這樣!好吧,今晚我們就好好聽他吹奏一曲吧!不論對戰勝者或戰敗者而言,這麼悲傷的笛聲只有在戰場上才聽得到啊!好了,你趕快搬把椅子來吧!」
    「是!」
    小侍衛立即轉身對貼身侍衛說道:
    「趕快將主公的椅子搬過來。」
    信玄的營帳前面,有一片廣闊的丘陵,四周則是一片樹林,此刻在月光的照映下,樹影斑斑。以往,微寒的春風會從野田城朝著山丘吹來,使人感到一絲涼意。由於風吹的緣故,因此武田軍不時可以清楚地聽到城內的人聲。然而,今晚的城內卻陷入一片死寂。因此,在這明亮的月光之下所傳來的裊裊笛音,更加使人覺得悲傷。到今天為止,這陣從城內傳來的笛聲已經延續了二十多天。在雙方長久對峙的這一段時間內,每當晚飯過後,笛聲就會響起。
    同是夜明而戰、日落則止的戰士,因此不論是吹笛或聽笛的人,都能深切地體會到身處戰國的悲哀。
    通常信玄會在用過晚膳的黃昏里,拿把椅子放在他最喜歡的地方,靜靜地凝聽笛聲。
    「想不到在那群粗暴的三河武士當中,竟然也有懂得藝術之道的吹笛名手啊!」
    然而,在這決定降城的前夕,這位吹笛高手的笛聲不僅不能使人愉快,反而更增添了一層哀傷。此時此刻聽來,想必吹笛者已是淚流滿面了!不,不僅是吹笛者而已,凡是聽到笛聲的城內的軍民,必然也會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相反,武田方則因為敵軍特別安靜,因此也都靜靜地聆聽笛聲。
    「椅子已經拿來了,請大將就座吧!」
    「哦!也讓大家安靜地聽吧!過了今晚,可能再也聽不到這麼好的笛聲了。」
    當信玄說完正要坐下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很快站起來,招手示意正要離開的貼身侍衛回來。
    「把我的椅子再向左邊移一點!」
    「是!在這裡嗎?」
    「不!再向左邊一點。好,就是這裡!」
    當貼身侍衛將座椅向左移了大約四五個椅子的距離時,信玄轉頭對拿著大刀跟在他身後的小侍衛說道: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移動椅子嗎?」
    「這……為什麼呢?你每天都是坐在那個地方聽笛聲的啊!」
    「沒錯!但是,我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聆聽笛聲的情形,城內的人一定也會察覺到,不是嗎?」
    「哦,原來你是因為這個理由啊!」
    「正是!你要記住,無論處於何種戰場,粗心都是最大的敵人。一旦我坐在固定的位置而遭到敵人的洋槍攻擊,我的生命豈不是就此結束了嗎?」
    「我一定會將你的教訓謹記在心!」
    「好了,我們好好地聽吧!看來似乎就要進入高潮了!」
    「是!」
    於是坐在椅上的信玄閉起雙眼,持著軍扇的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月色愈加明亮,照著山陵,也照著樹木;照著深谷,也照著野田城;然而,過了今晚之後,就再也聽不到如此美妙的音樂了……突然,信玄的腦海中開始浮現自己從十三歲初次上陣打仗到五十三歲的今天所經歷的一幕幕往事,這些就構成了他的人生。
    有勝利也有失敗。
    川中島、北陸戰旅。
    信長、勝賴的臉。
    勝賴迎娶了信長的侄女,並且為他生下長孫武田太郎。
    然而,此刻的信玄竟然要來討伐嫡孫的大伯父——信長,並且在天明之際就要從此地出發了。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啊!當他傾聽著裊裊的笛音時,突然感覺以往的一切有如夢幻一般。
    或許是悲傷的笛聲使得雲也駐足聆聽吧?原本高掛天上的明月早已為雲層所覆蓋。就在信玄抬頭的剎那,突然一陣「嗒!嗒!嗒!」的槍聲穿過山川大地。
    「啊!」
    信玄大叫一聲,從椅子上跌落下來。看小說我就去就在他雙膝著地的一剎那,四周也起了一陣騷動。
    信玄對於自己只是聽到一聲槍響,就嚇得跪倒在地的情形,感到非常氣憤。
    (難道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嗎?)
    雙膝跪倒在地的醜態……他必須趁著其他人來到這裡之前起來,以免讓他們看到。正當他奮力想要起身時,更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他發現支撐身體的右手毫無知覺,致使他那巨大的身軀無法承受而向前傾倒。此時的他只覺胸口非常悶,而右半邊的身體和臉頰也完全沒有知覺了。
    「這真是奇怪!來人啊!」
    當他正欲開口喚人時,卻訝異地發現根本無法發出聲音來;掙扎著站起來時,更意外地發現右半部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力量。同時,從他的頭部到腳尖,都有一股錐心刺骨般的疼痛,使得他根本無法移動身體。
    槍彈並未打中他的身體,因此信玄實在無法了解何以右半身會突然失去知覺,使自己變得有如失去機能的枯木。
    「哎呀,主公……」
    小侍衛丟下大刀,高聲叫著朝信玄的方向跑來。
    「來人哪!主公中了槍,他被洋槍打中了!」
    聽到這陣叫喊的信玄,不斷地搖動著身體。
    「笨蛋!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洋槍並未打中我啊!昨晚我就發現這附近有許多可疑的人,你們快去找啊!」
    雖然他想這麼說,但是所發出來的聲音卻含混不清,根本不成話語。原來他不僅失去右手、右腳的功能,連說話也無法自由控制了。
    無論他想要說什麼,在他人聽來都只是一片含混不清的聲音,以及上、下牙齒不斷打戰所發出的令人不快的碰撞聲罷了。
    「你們這些笨蛋到底想做什麼?我不是被洋槍打中的啊!」
    然而,小侍衛們卻只是忙著在他的胸、腹之間尋找傷口。就在信玄又氣又急之際,突然有某種東西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
    那是一團黑色的穢物,大概就是今晚他所吃的雞肉吧!當他吐出這團像是血塊般的穢物之後,才發現原來左邊的臉頰還有感覺。
    (看來這好像是中風,沒想到我也……)
    此時他的頭腦依然非常清楚,耳中也能聽到不斷傳來的笛聲。對家康、信長而言,這皓月、這夜景……
    想到這裡,信玄內心的絕望之感油然而生,因為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候發病。
    長久以來,他一直費盡心思地為上洛之戰做著萬全的準備。
    對他而言,今川義元的失敗是一面鏡子,因此他小心翼翼、慎重地為自己的雄圖大略做好計劃,只等時機一到,就可付諸行動。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全部計劃都成為泡影了。
    信玄凝視著天空。
    空明的月亮依然高在掛天上,但是信玄卻悲哀地想到,可能消失的是自己啊!
    (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我絕對不能死!)
    月光之下,四周不斷出現騷動的人影。
    「不要吵啊!如果你們再繼續騷動,一定會讓敵人察覺到的。」
    然而他所發出的聲音依然不成話語。如今信玄唯一能做的事,即是讓慌亂的侍衛們抱住他的手腳,把他像死魚般送回了本陣的營帳里。
    「快召御醫來!」
    「或許主公是中了敵人的計謀也說不定哪!」
    「原來那笛聲就是誘出主公的計謀啊!」
    「無論如何這件事一定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必須秘密地儘快將醫生召來。」
    對於這些議論,信玄氣憤地想要一一加以否定。就是因為他知道敵人的意圖,所以才特地改變席位啊!
    當然他也知道,一旦被洋槍擊中,是必死無疑的了。
    「趕快!」
    就在這一陣嘈雜聲中,突然有人叫道:
    「趕快將少君請來!不,不僅是少君四郎而已,連重臣們也一起請來,快呀!」
    此時的信玄只感到胸口一陣疼痛,根本無暇分辨這究竟是誰的聲音。
    深夜的軍使
    站在笠置山山崖上的家康,也聽到了槍聲。
    「這槍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時,榊原康政和鳥居元忠先後來到他的身旁。
    「這確實是從城的方向所傳出的槍聲,而且僅有一發就停止了,難道他們在暗示著什麼?」
    家康不置可否。如果真是暗號,也一定不是我方所發出的,畢竟過了今夜之後,野田城就要開城向敵人降服了呀!
    大久保忠世聽到槍聲之後,也來到了家康的身邊:「野田城只剩下今晚了,難道敵方的軍使已經進入城內?」
    當他說完之後,家康開口了:「真是沒志氣啊!」
    他氣憤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雖然他明白一旦沒有了飲水,再怎麼頑強抵抗也無濟於事,因此新八郎才會不得不答應開城,但是……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是努力而來的啊!)想到這裡,家康簡直欲哭無淚了。
    野田城的陷落意味著武田軍即將開始進擊。這麼一來,自己這方必須立即做好準備才行。
    於是他命令酒井左衛門尉忠次立即趕到吉田城,石川伯耆守數正立即到岡崎城幫助三郎信康。就在他沉默地思考著接下來的作戰方法時,突然響起了方才的那聲槍聲。
    從各種跡象看來,家康判斷信長是不會派援軍過來了,而且上杉方也有將從北陸進出的打算。
    這麼一來,家康方必須得單獨對抗武田方了。
    依照家康的判斷,敵人極可能派山縣昌景留守野田城,以便將自己的本隊釘牢在此。一旦自己從信玄背後追擊,山縣軍必定會從背後朝濱松攻去,以形成牽制的局勢,這時另一支信玄軍則可能趁機取得岡崎城。
    (他們一定是這麼計劃著的。到了那時,我……)
    當他想到這裡,突然傳來的那聲槍響使他驀然一驚,激動的心靈久久無法平靜。
    「殿下!難道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這時康政說道,「信玄的營地似乎發生了緊急狀況。」
    「但是槍聲是從城內發出來的呀!」
    「就是這樣才叫人無法理解啊!」
    「你說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呢?難道你認為已經決定開城的人,會突然改變主意而發動夜襲嗎?我們不妨再等一會兒,就可了解到底是怎樣的情況了。」
    家康說完之後,康政立即走出了營帳。
    等待的時刻總是最令人感到苦悶的。一旦開城迎敵,以頑強的毅力堅守野田城長達四十多天的菅沼新八郎和松平與一郎的命運將會如何呢?
    不知信玄是否會答應他們以開城為條件,允許他們切腹自殺的要求?
    月光斜照著武田方的本陣,距離槍聲響起之時已有一刻鐘之久。
    就在這時,康政再度來到家康的帳內。
    「報告!」
    一位斥候兵急匆匆地跑進帳內,說道:
    「武田方派遣菅沼伊豆一族的同苗滿信為軍使,深夜前來求見大將!」
    「什麼?武田方在此時派遣軍使來到這裡?」
    「是的。我也覺得這件事太不尋常,因此請他明早再來,但是他表示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談,非要立即見到殿下不可。而且他說即使要他單獨進來也可以,無論如何……由於他非常堅持,所以我特地來向殿下報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好吧!你請他稍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當他這麼說著時,康政又急忙走出了營帳。
    家康坐在餘燼未熄的火把前,不時地蹙起眉頭仔細地思考。
    「嗯,好吧!事到如今,我們也不能叫來者就這麼回去,只好見見他了!你讓他進來吧!」
    「殿下!看來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喔!我想其中一定有什麼內幕。」
    「見過軍使之後自然就可知道,現在我們無需在此做無謂的臆測。菅沼滿信已經六十歲了,是個相當講義理的老人。只是現在我們與武田方正在交戰之中,所以絕對不能讓他看輕了!」
    「是!」
    「現在叫他單獨一人進來見我,凡是他隨身所帶的武器或侍衛都不許進來。」
    家康以嚴厲的口吻命令道。在他看來,這深夜來訪的使者——
    (一定是來勸我降服的軍使!)
    武田方面派來的軍使,是一位兩鬢斑白、身體健朗的老人。
    這個人屬於山家三方眾的菅沼伊豆一族,與家康曾有數面之緣。
    「噢,是滿信先生啊!我記得你的樣子!信玄公倒是很客氣嘛!竟然在這深夜還派人來問候我!」
    滿信深深地朝他行了個禮,說道:
    「很抱歉在深夜前來打擾,但事關身處野田城中的松平與一郎及菅沼新八郎兩人的性命,我才願意充當軍使來到這裡!」
    「哦!難道這兩人以開城為條件,要求貴方放過他們嗎?」
    「不!不!這兩人倒是相當頑固不肯投降,當然他們更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啊!」
    「這倒是真話!在我家康的家臣中,絕對不會有膽小怯懦的人啊!」
    「現在他們兩人被囚在城內的中城裡,不論我方如何好言相勸,希望他們成為甲州的隨身護衛,沒想到他們絲毫不為所動。」
    「嗯,我明白了!他們寧願被殺,也不肯屈節歸順,對不對?」
    「正如你所言……」
    「那麼,你來見我又是為了什麼呢?」
    「因為新八郎和與一郎寧死不屈,所以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經過我等不斷向信玄公哀求,終於保住了我族的主人菅沼伊豆和作手奧平監物入道、段嶺的菅沼刑部等三人的性命!」
    「哦,那又如何呢?」
    「我想,既然兩位大將不可能降服,不如以他們兩人的性命交換派到濱松城當人質的山家三方眾。我的這個想法,已經獲得信玄公首肯了。」
    「哈哈哈!這倒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啊!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使三方眾的家族得到很大的助力。但是,滿信!」
    「是!」
    「難道信玄公真的會答應這件事情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信玄公表示,只要家康先生願意……」
    「哈哈哈!好、好!這件事,當然我也樂意答應!那麼我們就決定以山家三方眾的人質來交換新八郎和與一郎的性命吧!這實在太好了!」
    家康實在很難忍住笑意。沒想到已經降服於武田家的山家三方眾過去留在濱松城的人質,此時竟然也能派上用場。而且對方所提的交換人質之議,正合家康之意。
    (不過,為什麼信玄會答應這種不合常理的交換條件呢?)
    畢竟信玄是勝利的一方啊!
    況且,在我方急於救出被囚的二位大將的情況下,對方應該會趁機提出比這多出數倍的要求才對啊!
    「那麼,交換的時間、地點呢?」
    「如果情況許可,當然愈快愈好。我這就回去將這件事告訴信玄公,天亮之後再派人送正式的公文過來。」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應該小心一點才是!」
    「為什麼呢?」
    「因為信玄公是位不折不扣的大將啊!好!就這樣吧!明後天我會帶領手下移至廣瀨川畔的川原,並且將人質一併帶去,屆時請武田方也來到河川的對岸,在雙方驗明所要交換的人質之後,再渡河交換人質。這樣的提議,你們應該沒有意見吧?」
    使者頗表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以性命向你擔保,一定使這件事圓滿完成。我這就回去將這件事轉告信玄公。」
    「好,就這麼決定了!元忠!你送使者到木戶外去吧!」
    於是,使者就在即將隱沒的月色中策馬離去。這時,家康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斷地在帳內踱著方步。
    「看來這其中必定還有其他原因!」
    是生?是死?
    交換人質的事很快準備妥當。
    雙方各帶領兩千士兵來到廣瀨川的川原之上,隔江相對地紮起營帳,並且開始驗明所要進行交換的人質。
    如今野田城已由武田方的山縣昌景入城守備,假如這是信玄的策略,那麼在雙方交換人質的同時,武田的本隊很可能乘機將家康的部隊團團圍住。
    為防止萬一,家康特地命從濱松城趕來的伊賀眾在四面八方設下埋伏,以隨時因應敵人的動向。
    出人意料的是,人質的交換平安無事地完成了。
    不久之後,傳說有一頂華麗的轎子從信玄的本陣中出來,往長筱方向去了。
    「坐在那頂華麗的轎子里的人是誰呢?」
    更讓人驚訝的是,從信玄本陣中出來的轎子不僅一頂而已,前後共有三頂。而且並未進入長筱城,而是朝更北方的鳳來寺。
    這麼看來,信玄必定是在其中的一頂轎子里了?人們當然會這麼想,但是令他們不解的是,原應在野田城開城之後,分秒必爭地把握時間儘快前進的武田方,為什麼願意耗費兩天的時日交換人質,而且後退呢?
    但無論如何,對手畢竟是老謀深算的信玄,因此還是小心為要。從種種跡象來看,家康愈加肯定敵軍陣營中必定發生了某件大事。
    (後退……難道這只是一種掩護他們前進的假動作?)
    當家康正全神貫注地思考這個問題時,鳥居元忠與同族的鳥居三左衛門神情嚴肅地來到帳外求見。
    恰好家康正在沐浴,因此他們只好隔著幕幔交談。
    「殿下,三左有事不肯告訴我,直說一定要殿下屏退所有閑雜人等,才肯說出來呢!」
    「什麼?三左要我屏退所有的侍衛?」
    「是的。如你所知,三左也是此次交換的人質之一,他說他在城中知道了一個很重要的秘密,一定要馬上告訴你。這傢伙真是頑固,無論我再怎麼盤問,他都不肯對我泄露隻字片語!」
    「哦!那好!就照他的意思,命令我身邊的人退下吧!我倒想聽聽他要告訴我什麼!三左,進來吧!」
    「是!」三左戰戰兢兢地掀開布幔進入帳內。
    「三左!如今帳內只有你和赤裸裸的我,聽你說話的人也只有我,現在你該不會再感到不安了吧?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事呢?」
    三左偷偷地看了家康一眼,然後說道:
    「是有關敵軍大將信玄公死亡的傳言!」
    「什麼?」
    家康坐直了身子——
    「三左!」
    「是!」
    「這傳言你從哪裡聽來的?趕快從實說來,不許胡言亂語,否則我絕對不會饒你。」他的眼中含著怒意,接著又說,「等一下,等一下,我起來聽你說!」
    說完立刻從浴盆中起身,穿上衣服,很快地走出帳外。
    對家康而言,信玄是他此生最大的阻礙,甚至他三十多年努力所建立起來的基業都差點被這塊巨石摧毀。雖然有關信玄死在陣中的說法只是流言,卻仍然對家康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好了,你說吧!三左!無論如何,我們的對手畢竟是最懂得謀略的信玄,因此在這個謠言的背後,很可能正隱藏著一項更大的陰謀呢!問題在於流言到底從何處傳出的?你從這點開始說吧!」
    「是!」三左略帶緊張地說道,「當我們決定守城時,大家都知道必須費盡心思、經過一番苦戰才能打倒信玄公,更何況甲斐的兵力又是如此強大。但是話又說回來,只要能夠打倒信玄公一人,就等於除去武田軍的根。」
    「有關你在軍略上的見解就不必多說了。我是問流言到底從何而起,你就從這裡開始說吧!」
    「是,我這就開始向你報告。在守城的士兵當中,有一位來自伊勢山田、名叫村松芳休的吹笛高手。」
    「難道這消息是這位吹笛手從武田方聽來的?」
    「不,請你聽我說完吧!村松有在打過仗后的夜晚吹笛的習慣,不論是敵方或己方,都為他的笛聲所深深吸引,信玄公自然也不例外。當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就請芳休每晚吹奏笛子,並且將他的位置移到能使敵軍的本陣清楚地聽到笛聲的地方。就這樣,讓他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時刻,每晚都吹上一段笛子。」
    「嗯,然後呢?」
    「信玄公對於芳休的笛聲很感興趣,只要他一吹笛,一定會來到帳外聆聽,這麼一來,正符合了我的心意。於是,那一晚……」
    「那一晚?你是指哪一天呢?」
    「信玄每晚都會出來欣賞笛聲,於是我利用小竹竿吊了一張紙片,在地上做了標誌,同時我也因此想到了一件事情。」
    「原來如此,然後呢?」
    「於是我就趁著白天無人防守之際,拿著洋槍躲在信玄常站的地方,靜待夜晚降臨。終於夜晚來臨了,而信玄也如我所料般地來到了帳外,於是我就對準他射了一槍。」
    「等一下,你說的是哪一天的事呢?」
    「就是人質交換的前兩夜啊!自從那一晚之後,就開始有轎子從敵人的本陣朝鳳來寺去了。」
    「等一下!」家康再度低聲叫道,兩眼似乎快要迸裂似的瞪視著天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9:41
惑星的意志

        信玄死了嗎?難道這真是事實?果真如此,這真是一個很大的轉變啊!
    對信玄而言,他的一生中最大的障礙有兩個人。
    其一是織田信長,另外一個便是德川家康。
    (一旦信玄真的死了,那麼,將來會演變成怎樣的情況呢?)
    家康直瞪著鳥居三左衛門,一向豪膽自傲的他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訝異得微微顫抖著。
    雖然他很願意相信這個消息,但是這件事卻無法那麼簡單地就讓人相信,同時他也不排除這是信玄故意設計好的陷阱的可能性。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有如兩股颶風一般,不斷地侵襲著他的大腦。
    「三左!」
    「是!」
    「你是不是在做夢啊?你確定你真的對準信玄開了槍嗎?」
    「是的,我很確定,而且我清楚地記得我是從城郭附近的松樹上朝他射擊的。」
    「嗯,從那邊射擊,距離倒是很恰當!」
    說到這裡,家康突然又微微地搖頭說道:
    「你這笨蛋!你剛才說你用竹竿吊著紙片在敵人的陣地上做了記號,是不是?」
    「是啊!每當信玄公巡視陣中時,總是會用手去摸摸那根竹竿,再加上他又非常喜歡芳休所吹奏的笛聲,往往聽著聽著就佇立原地不動了。沒有廣告的這正是我發動狙擊的最佳時刻啊!」
    「這正是你發生錯誤的關鍵哪!無論如何,對方終究是位著名的大謀略家,對於你的策略,怎麼可能毫無所覺呢?所以他才故意放了一根竹竿在那裡的啊!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你這個笨蛋!」
    家康嚴厲地斥責對方,但隨即又柔聲說道:
    「三左,你過來!」
    「是!」
    「你不會感到不平吧?我還有話要問你呢!你是說在發動狙擊之後過了兩天,就有那令眾人感到懷疑的轎子從信玄的陣營抬出來,是不是?」
    「是的。而且那些轎子並未進入長筱城,而是直接朝鳳來寺的方向去了。」
    「你說詳細點!先從你發射洋槍的地方說起。你開了槍之後,敵陣的反應如何?」
    「是的。由於在月光下,因此無法確認是否就是信玄公本人,但我的確看到他從椅子上跌落下來的身影。在這之後,我看到有一批人很快在丘陵上消失了,接著又看到許多騎馬武者從陣中朝四面八方飛奔而去。」
    「照你這麼說來,很可能前來和我商談交換人質的使者就是在那時出發的。那麼,山縣昌景是何時入城的?」
    「這個嘛,他似乎等不及似的在翌日天未亮時就入城了,比雙方約定的時刻早了一刻半鐘,而且看來相當急促。」
    「嗯,僅僅是這樣我還是無法相信,所以不能太早下結論!好吧,那麼我問你,你從哪裡聽到信玄已在陣中死亡的消息呢?」
    「是在山縣軍入城之後,一名負責搬運行李、名叫千秋的百姓告訴我的。」
    「他是怎麼說的,你把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一遍!」
    「是!千秋在陣中的任務是為信玄公煎藥。那一天晚上,當他正準備將做好的雞湯送到信玄那裡時,突然聽到轟的一聲槍聲在他耳邊響起,幾乎使他嚇得肝膽俱裂……他是這麼說的。」
    「等一下,三左!這件事有點奇怪。據我所知,信玄公入道吃齋已有十年之久,而且還曾在神佛面前發過誓呀!為什麼會在陣中吃起雞肉呢?這一點是不是那位百姓弄錯了呢?」
    「不,他並未弄錯!現在我就照他說的回答你吧!由於信玄公患有胸疾,因此醫師建議他開禁,每天在服藥之前吃點魚、肉。」
    「嗯!那麼對於陣營中的騷動,這名百姓是怎麼說的?」
    「他告訴我,在槍聲平息之後,接著就有許多人急匆匆地站了起來,不知是誰口中高喊著主公被槍射中了,那時只見侍衛們不停地在一旁交頭接耳,然後有兩個人將已經動彈不得的信玄公抬到陣營里去……他還說這是他親眼所見。」
    聽到這裡,家康突然舉起手來封住了三左衛門的口。
    「好,你說的我全明白了。如果這是信玄公所定出的策略,那麼他一定會繼續將這齣戲演完才對!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家康用心地再度思考著,兩眼不住地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或許信玄並沒有死,但是必定受了傷或生病了,致使武田陣遭遇難題。了解了這一點之後,家康突然覺得視野變得異常廣闊,而且呼吸也順暢多了。
    家康再次站了起來,在帳內徐徐踱步。
    人生實在不是用人的智慧可以算計、了解的,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命運之神在操縱嗎?
    當然,對於武田方而言,這種突發事件關係到它的盛衰存亡,所以自然必須竭力隱瞞。
    從山縣軍的匆促入城、人質的交換及轎子的出入等一連串的事情來看,信玄的身邊必定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家康突然高聲叫著鳥居元忠:
    「元忠!快進來,事情已經結束了。」
    當元忠應聲而來之後,家康又急切地對他說道:
    「元忠!你馬上帶兵到駿河看看敵軍的動靜如何。記住,我只是派你去探查而已,可沒叫你深入敵陣喔!要知道,這件事可能就此決定我家康的命運啊!」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5
虎御前山

        這裡是北近江新近築好的虎御前山堡。
    由此往東北方大約十五町遠,即是淺井長政所在的小谷城。此刻的小谷城籠罩在一片彩霞當中,空氣中浮動著初春的嫩葉散發出的清香,為這原本就已相當繽紛絢爛的春光更平添了幾許色彩。
    這座虎御前山堡的守將,是擁有長濱五萬石的大名木下藤吉郎秀吉及他的軍師竹中半兵衛重治。信長之所以決定建造這座城堡,不用說當然是為了封鎖淺井父子的蠢蠢欲動。
    「軍師先生,軍師先生!」
    剛帶領著最引以為傲的侍衛加藤虎之助、片桐助作、福島市松、石田左吉等人在小谷城四周築好軍道、做過一遍演習回來的藤吉郎秀吉,還來不及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就大聲地叫著竹中半兵衛。
    「哎呀!你怎麼又是這麼大聲叫呢?我從剛才就一直是、是、是地回答,難道你都沒聽見嗎?」
    半兵衛笑著從幕帳中走了出來,並且命小侍衛搬來一張椅子與秀吉並排坐著。
    「怎麼樣啊,軍師?你看我們這些侍衛們的士氣如何?」
    「強將手下怎麼會有弱兵呢?這真可以說是一場猛虎之爭啊!」
    「哈哈哈!軍師你可真會夸人啊!現在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要命令一下,勝利必然屬於我們。」
    「殿下不喜歡打會輸的仗喔!」
    「那當然,會輸的仗不如不打,不如一開始就去當和尚算了。哦,說到和尚,現在又多了一個信玄和尚呢!對不對啊,軍師?」
    「是啊!不知信玄公現在怎麼樣了?」
    「有人說他死了,而且消息已經傳進了大將的耳中。」
    「真的嗎?」
    半兵衛眯起眼睛笑著:
    「現在信玄公的生死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什麼?你說這不是問題?」
    「正是!從一開始我半兵衛就認為信玄公決定上洛太過莽撞了。」
    「理由呢?」
    「第一,甲州距離京師太遠。」
    「第二是什麼呢,軍師?」
    「他的腹背都有強敵環伺。」
    「你是指德川和上杉方嗎?」
    「撇開兵力不談,這兩支勢力單是年輕和士氣就足以壓倒甲州方了。」
    「那麼,第三呢?」
    「第三嘛,信玄公不是已經起了佛念嗎?這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必然已出現危機。沒有廣告的人啊!一旦生命之燈逐漸黯淡時,就表示他的肉體一定開始衰微了,也就是他的身體開始出現病痛之時。」
    「哈哈!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還是跟以前一樣,凡事都看得那麼透徹。這麼說來,信玄和尚一定不會來到這裡了?」
    「是啊!就算他沒死,也一定是得病而回到甲州去了。這就是我半兵衛的看法。」
    「不過說來奇怪,我們大將倒是一點都不緊張啊!難道你沒有發覺這一點嗎,軍師先生?」
    「你說我們大將一點都不緊張,是嗎?」
    「換作是我,一旦聽到信玄停止進軍的消息,那麼我一定會在翌日下令攻打小谷城。」
    太陽已經逐漸西斜,落日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赤紅,而問題的中心——小谷城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寧靜。
    過去不時在敵城的本城頂上朝這邊眺望的女人的身影,今天也看不見了。
    「有時殿下是相當性急的,但既然他知道敵人已經回到甲斐,當然也就不必急於行事了呀!」
    「哦!如果事情真如軍師所言,那麼在他罹病而帶兵回到甲斐至病癒再度出兵之前,不正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嗎?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哈哈哈!」半兵衛仰頭大笑,「難道你不曾考慮到年齡問題嗎?」
    「什麼?年齡?」
    「是的。如果患病的人是我們大將,倒還無所謂,但是信玄公已經五十多歲了啊!五十多歲的人一旦得病,哪會那麼快就痊癒了呢?而且,他也不可能再出現在戰場上了。所以啊!換作是我半兵衛,一定會趁著信玄回甲斐養病的這個空擋,先朝它最弱的部分進攻!」
    「嗯!這麼說來,大將現在也正在這麼做了?所以他將攻打小谷城的事往後挪。你是這麼判斷的嗎?」
    「不!我們大將並不是一個閑得下來的人啊!你看吧!我猜現在他一定正從西邊過來呢!從各種跡象來看,小谷城的氣勢並未稍減。」
    「哎呀!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秀吉打住舌尖,猛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難道你從小谷城的山容也能看出苗頭?我倒是一點都看不懂。而且啊,有時我還覺得你說的話很奇怪呢。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有時事情還真被你說中了呢!」
    「噓!安靜一點。」
    「什麼啊?你的臉色怎麼變了呢?」
    「仔細聽聽看,是不是有一匹馬朝這邊奔來?」
    半兵衛的話還未說完,就有一名侍衛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報告!織田大將已經來到了陣中。」
    他單膝跪在地上,大聲地對兩人說道。
    秀吉很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往木戶門走去。
    初秋備戰
    「猴子!你準備好了嗎?」
    「你是問我住宿的地方準備好了沒,是吧?我現在馬上命人去。」
    「笨蛋!我是問你攻打小谷城的準備。現在正是我們攻打淺井和朝倉的時候啊!」
    「噢!看來終於輪到他們了!」
    「我在問你準備好了沒有啊?」
    「早就準備好了。」
    「好,叫半兵衛來吧!」
    此次信長特地從京師來到這裡,因此衣著遠比往常華麗得多。他的身上穿著以赤地錦製成的鎧甲,腰間披著一張豹皮,手中持著一根硃紅色的鯨魚鞭,頭上戴著一頂有如漏斗般的南蠻烏帽。
    在任何一個日本人看來,此時的他根本就是來自奇鄉異國的大名。當他揮動著馬鞭、大聲說話時,連他身邊的小侍衛也忍不住瞪大了雙眼、屏住氣呢!
    「竹中半兵衛重治參見大將!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啊!」
    「不必客套!」
    「是!」
    「怎麼樣,半兵衛?你看這時機如何?」
    「嗯,要等到時機成熟,應該是在今年初秋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到秋天?」
    「最理想的方式是先攻越前,再打小谷。一旦決定先攻越前,那麼對小谷之戰勢必就要延後了。」
    「嗯!那麼你對武田的判斷如何呢?」
    「依我看來,即使信玄公仍然保有性命,也不可能很快就再度起兵。」
    「為什麼?」
    「第一是年齡的問題。他如此輕率地在進軍途中抽身而退,不就等於明白地告訴天下人他老了嗎?」
    信長默默無語地朝秀吉的方向看了過去:「猴子!你呢?你的看法也跟他的一樣嗎?」
    秀吉微笑著搖搖頭,說道:「換作是我,我會立即下達攻擊命令。」
    「你不要老說些口是心非的話,好嗎?別忘了,家康也曾經這麼說過喔!據我所知,他已經派鳥居元忠帶人到駿河的對岸一探究竟,然而對方卻毫無反應。」
    「所以正如半兵衛所說的,我們根本不必急著與對方發生衝突啊!」
    「哈哈哈!」這時信長突然開口大笑,然後說道:
    「半兵衛!你的意思是要我讓那些鼠輩多活些日子嗎?好吧!那麼我們就決定秋天攻打小谷城。在這之前,必須先確定信玄的生死,然後就可一鼓作氣地向越前的朝倉勢力進攻了。」
    「是啊!大將明鑒!」半兵衛鄭重地行了個禮,「縱使武田家真有喪事,也一定是隱秘地進行。況且一旦信玄公果真不在人世,他的家臣必定會開始叛亂,如果那些家臣的步調不能一致,僅憑德川一人就足以壓制武田方了。這麼一來,大將不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專心攻打淺井和朝倉方了嗎?這就是我之所以認為等到初秋再發動攻擊的理由啊!等到初秋……只要等到初秋就可以了!」
    信長只是睜大著雙眼聽他說話,既未點頭表示同意,也未發表任何意見。
    在半兵衛說完了話的同時——
    「猴子!」信長轉過頭朝著秀吉的方向說道,「看來稻子已經快要收割了,對不對?」
    「哈哈哈!你說得不錯!」
    「一旦稻子收割完畢,就叫領民們儘快播種下一期的稻作。」
    「這麼說來,你是打算在初秋打仗了?」
    「廢話少說!在稻苗成長期間,我要好好地睡個午覺,明白嗎?」
    「哦!這麼說來,你是要回到岐阜去了?既然如此,我建議你不妨一直睡到冬天吧!」
    「什麼?你要我睡到冬天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既然你要利用初秋之前的這段時間好好耕作,那麼攻打淺井、朝倉的事,就交給我秀吉吧!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啊!」
    聽到這裡,信長忍不住說道:「你這猴子又在吹牛了!」
    雖然他在嘴裡叱罵著,但是臉上卻有掩不住的笑意:
    「人生真是變幻無常啊!」
    「的確,它不停地東轉西轉,誰也不知道結果到底會怎樣!」
    「就像信玄入道,撒下那麼大的一張網,卻等不及收成就被迫回國去了。哎,算了。今晚我要睡在這裡,你們可要小心戒備喔!」
    「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6
颱風將軍

        信長在虎御前山堡停留了一晚,第二天即匆匆動身返回岐阜城。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要好好地睡個午覺,但事實上現在卻還不是時候。當此之際,他的敵人遍布四面八方。為了迷惑敵軍的注意力,因此當人們以為他在岐阜時,他就會在攝津或和泉出現;當人們以為他在攝津或和泉時,他又會在北近江出現;如一陣風似的神出鬼沒,讓敵人完全掌握不了他的動向。當然,這在事實上也很有必要。
    在返回岐阜的途中,信長聽到小谷城附近的孩子們在草原上一邊追逐,一邊高聲唱道:
    信長先生,
    就像橋下的一隻泥龜,
    伸出頭來探探,又馬上縮了回去,
    伸出頭來探探,又馬上縮了回去。
    泥龜啊泥龜,
    要是你再伸出頭來,
    我就馬上斬了你的頭。
    當然,這首歌必定是淺井的家臣們教孩子們唱的,這也意味著他們在嘲諷信長不肯與之決戰的怯懦,最後又警告信長:「要是你再伸出頭來,我就馬上斬了你的頭。」事實上真會是這樣嗎?
    信長絲毫不以為忤。當他再次聽到隨著微風、夾雜著鳥雀鳴叫聲而傳入耳中的童稚歌聲時,已是他重返京師的時候了。這也意味著,他即將對懸之已久的將軍足利義昭展開處置行動了。
    從過去的事情來看,信長更加確定義昭絕對不是一個值得推舉的人物。
    此刻的義昭,或許還在為乘信長上洛之時而對他展開夾擊的事忙著呢!因此,縱使他遭到嚴厲的懲罰,也是他自作自受、自掘墳墓啊!
    就在三月二十三日,他正式赦免了松永久秀和三好義繼的罪行,並且將他們引為自己這方的人。這也正是武田信玄發病後的第八天。對於歷史而言,這實在是極大的諷刺啊!
    有關信玄之死,在往後的數年之間一直是最大的秘密,至於他到底死於何日,更是無人知曉。不過,依照事情的前後加以判斷,極可能是在四月十二日當天。據說這一天,信玄所乘坐的轎子曾在返回甲府的途中,於信濃的波合停下來休息。然而是否就在這一天死亡,實在很難據此遽下斷語。
    信長一回到京師,立刻派兵將住在用他的財富興建而成的二條室町御所內的足利義昭團團圍住。這時正是距離信玄死前數日的四月四日。
    由於信玄之死,使得原本愁眉不展的信長和家康得以鬆了一口氣。相對地,也使得義昭陷入了弔詭的命運。
    對義昭而言,猛將信長根本不是單憑他的武力所能抗衡的敵人啊!
    很快地,義昭就被趕出了室町御所,再度逃到普賢寺剃髮為僧,而且必須乞求信長的憐憫。
    這樣,歷史上的足利幕府至此名實皆亡。
    「像他那樣的小人,直到死亡之前,一定還會不斷地有小動作出現。」
    信長將他放逐到河內的宇治川的■島城,然後開始進軍北近江,此時已是七月底了。等到他將帶著兩萬大軍在北近江附近虎視眈眈地想要攻掠織田根據地的朝倉義景攻滅,就要回過頭來收拾淺井父子了。
    正如竹中半兵衛重治所料,初秋正是最適合與淺井、朝倉方一決雌雄的時刻。
    元龜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改元,以進入八月的第一天為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
    當信長親自率軍進攻北近江的大岳之北、山田村時,已是八月十日。
    此地正是小谷城的淺井方和擔任救援部隊的朝倉方的重要聯繫道路,信長特意派兵攻下此處,從中切斷兩者之間的聯絡。
    舊曆年的八月,也就是陽曆的九月,正是日本列島的颱風季節。
    「到底大將心裡在想些什麼啊?為什麼這一次不再像以往那樣神速果敢呢?」
    「就是嘛!你看,他只是動也不動地瞪著那座山。原本我以為十日就會開始攻打小谷城了。」
    「是啊!但是十日他沒動,十一日他也沒動,到今天都已經十二日了。你看看這天色!」
    「看來似乎即將有一場暴風雨。這陣南風吹得太不尋常了。」
    當他們說到這裡,風速已經逐漸加強。到了正午時刻,已是狂風暴雨的情勢。
    毫無疑問,初秋的颱風已經登陸了。
    「小心一點,不要讓營帳吹走了啊!」
    「這場雨會帶來洪水,河邊的馬要綁好啊!」
    「糧食也要盡量運往高處,以免被水浸濕或被風吹走。」
    在一片忙碌聲中很快到了傍晚時刻。
    「盡量不要靠近人家,以免被掉落的東西打到頭。」
    「馬要綁好,火燭也要小心。」
    「盡量不要站在樹旁。」
    強大的風力幾乎將山連根拔起,雨勢之大則使人伸手不見五指。
    此時四周早已看不到一絲燈光,這片灰暗的山野就這樣任由風雨蹂躪。
    所有人都睜大著雙眼與旁人聊天,心想或許只有談話聲才勝得了這場暴風雨吧!
    就在這颱風夜的十一點,黑暗中突然響起了法螺聲,接著進攻的大鼓聲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也震撼著他們的心弦。
    「啊!難道是要發動夜襲?」
    「難道大將就是在等這場暴風雨嗎?」
    「這麼大的風雨,叫我們如何進攻呢?」
    「不知道!但是一定要快啊!」
    原來四十歲的信長決定在這深夜再次實行以往在田樂狹間所採取的猛烈奇襲戰法。
    信長昂首坐在馬上,不斷地來回奔跑,並且以近似怒吼的聲音下達命令:
    「我們馬上就要出發攻打大岳城了!大岳是朝倉方的前衛基地,我們一定要一舉把它攻下。」
    「什麼?要我們在這暴風雨深夜爬山?」
    「住口!這點小小的風雨哪稱得上是暴風雨呢?今天是十二日,天上都還有月亮呢!那種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不如挖出來丟掉算了。」
    雖然全身都被雨水淋濕了,但是信長卻仍不停地高叫著,並且掉轉馬頭朝向北方。
    「如果自認是信長的家臣,就儘管跟來吧!我們有風神和雷神保護著呢!」
    當他們進入大岳城時,負責守城的將士們絲毫不曾察覺。當然,這是由於嘈雜的風雨聲掩蓋住兵馬之聲的緣故。等到他們察覺時,四周早已布滿了織田方的士兵了。
    驚嚇之餘,他們的鬥志早已消失大半。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表面上看起來絕對可以放心的事情,通常不能絕對放心。就像現在,負責守城的小林、齋藤兩位將軍,也只能「啊!」地叫了一聲,因為站在他們眼前的人,正是勇猛如虎的信長。
    「投降吧!如果你們願意降服,我就答應饒了你們的性命!」
    這位決心、指示強烈的鬼將軍侵入了。事到如今,除了聽從他的指示之外,實在別無他法。
    「只要你願意降服,不僅饒了你自己的性命,而且還可以讓你保住身為武者的顏面,怎麼樣?」
    「好吧!」
    「身為這一座城的守將,現在你們首先必須認清的一點是,這座城已經為我方所攻破了。」
    「是……是……是的。」
    「今晚此地的風雨也很大。」
    「是的,是的……」
    「我想你們的主君朝倉義景大概還不知道大岳城已經被攻陷了吧?」
    「是的……是的……」
    「天一亮你們立刻下山將此事告訴義景,這就是你們兩人的任務,也是我信長為武士所保留的情面。」
    「是的,是的……」
    「笨蛋,可不要因為我放過你們,就高興得睡過頭喔!好了,退下去休息吧!」
    「是!」
    信長似乎把他們當成沒有意志的傀儡一般,毫不客氣地下達指示。這時,東方已經微微泛白,於是這兩位敗軍之將就帶著蒼白的表情,冒著狂風暴雨下山去了。
    信長再度發布了新命令:
    「天色將明,大家休息一下,趕快睡一覺吧!這是座山城,因此不必擔心雨水進來,各位安心睡吧!」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命令啊!
    到了十三日的近午時分,雨終於停了。
    這時四處所見的,只是一片汪洋和如怒濤排壑般的湍急水流,間或飄浮著連根拔起的巨木,以及被風吹落的屋頂。雖然雨勢漸歇,但是風卻仍然強烈地吹著。
    由於夜裡攻城的緣故,士兵們的身心都感到極度疲勞,因此信長一聲令下,很快就如死了般睡著了。
    當然,誰也不會想到「去睡吧!」這麼簡單的命令,還會另有含意。
    但是,當他們醒來之後,不禁開始猜測信長內心的想法。
    「好了,現在開始準備進擊!今晚朝倉方必定會乘夜將本陣從田神山撤至柳瀨。只要對方一撤退,我們就隨後追擊,一舉殲滅他們。快將我的命令傳下去。」
    當這項命令傳至四面八方時,已是十三日的傍晚時分。這時,風勢依然相當強烈。
    「什麼?今晚又要夜戰!」
    「難怪他會要我們去睡啊!」
    來到大岳城的信長直屬部隊,很快就了解了這項命令的含意,但是那些在其他地方迎接暴風雨的織田諸將卻百思不得其解。
    例如稻葉、佐久間、丹羽、柴田、瀧川,不!甚至連木下藤吉郎也不解地仰望著天空,喃喃自語道:
    「真不明白大將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認為敵人會在這種天氣里趁夜撤退呢?況且雙方根本還不曾正式交過戰呢!再者,朝倉方一定知道從北近江至越前之間的山路極其險惡,他們當然也知道撤退比作戰更危險啊!」
    然而信長卻似乎不曾考慮到這一點,只是瞪著炯炯有神的雙眼,靜待夜晚來臨。
    入夜之後,情勢依然未變。這時,風勢已經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卻是傾盆大雨。
    「看來大將的預測有失誤喔!即使敵軍真要撤退,也得等到雨停、月亮出來之後,再不然也要等到天將明的時候啊!好了,今天中午沒睡的人,現在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了。」
    話剛說完,前夜和暴風雨搏鬥而今天中午又不曾午睡的人,早已累得癱倒在地了。
    然而午夜十二點一到,大岳山頂上再度響起了法螺聲,接著又傳來進攻的大鼓聲,使得熟睡中的士兵紛紛驚醒過來,場面顯得有點混亂。
    「真是奇怪啊!」
    當他們飛奔而起時,信長早在一旁以手示意他們在山前排列成隊,並且如疾風似的展開行動。
    統軍的大將們很狼狽地急著喚醒部下,一旦士兵們比總大將信長更遲上陣,一定會使他暴跳如雷。
    「大家動作快一點,快啊!」
    「無論如何,先追上大將再說吧!把鞋子帶著,到了馬上再穿!還有,千萬別忘了刀和槍!快點!」
    就在這時,朝倉義景的本陣所在的上空,突然出現一片赤紅的火光。
    事情果然如信長所預料的那樣,大岳的小林、齋藤兩位大將果真將信長奇襲的威力告訴了朝倉義景。為了把握制敵機會,義景決定捨棄地理位置不佳的田神山,並且親自在本陣放火之後才率軍撤退。
    「追啊!我們必須在天色未明之前趕到敵人背後,讓他們嚇一大跳!我們一定要追上總大將才行啊!」
    就這樣,織田方的稻葉、佐久間、丹羽、木下、柴田、瀧川等大將緊跟在信長身後,越過了地藏山。
    當他們忐忑不安地來到信長面前時,意外地發現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只有信長才會在這樣的夜裡打頭陣!當我想到這點,突然發現我必須比其他人領先一步到達這裡。」
    「啊!那個、那個人到底是誰?」
    秀吉發狂似的叫道:
    「我們必須驅散敵人才行,大家趕快前進啊!快點,前面正是前田又左和佐佐成政哪!」
    士兵們「是」地回答之後,立即勇猛地朝著北國街道沖了過去。
    對於前田和佐佐機敏的行動,信長並未加以斥責。不過,由此他也發現自己手下的大將們彼此都不願意輸給對方。
    這麼一來,如果朝倉方認為信長不會在這樣的深夜裡從背後追擊,那麼結果可就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這時,風雨都停了,東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久已不見的白雲。在這種晴朗的天氣下,到底對何者有利呢?追逐者還是被追逐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凄涼的腥風已在此時吹起。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6
追擊戰

        同是作戰,撤退者與追擊者的心理卻有著天壤之別。
    對被追者而言,必須承受雙重的心理壓力。除了一心想要逃到安全地點之外,還必須隨時警戒在背後追趕的敵人,所以說他們的勞心程度遠超過追擊者。
    天色將明之際,朝倉義景終於進入了柳瀨城,並且立即召開重臣會議。
    因為朝倉義景早已料到信長必定會從后追擊,因而才毅然捨棄田神山,並且放火燒毀本陣。
    「——現在根本沒有放火的必要啊!」
    雖然老臣山崎吉家極力勸阻,義景卻聽而不聞:
    「無論如何,總不能將我們一手建造起來的城寨平白留給敵人用吧!而且,即使他們看到火光而知道我們已經撤退,也必須花費一段時間才能武裝完畢,到了那時天都已經亮了呢!而那時我們早已到達柳瀨了啊!所以這個中途堡不如放火燒毀,以免為敵人利用。」
    事實上,義景之所以決定撤退,主要原因在於他認為一旦退到柳瀨,就可以和敵人進行持久戰。
    然而信長對此卻有他獨特的見解,而且曾經仔細地觀察過田神山的地形。
    對織田方而言,城寨起火即意味著朝倉方已經撤退,結果反而使得士氣大振,士兵們紛紛全神貫注地搜尋此次進擊的目標。
    發覺到這一點之後,義景立即在半途兵分兩路,派遣一部分雜兵將敵人引到中河內口,自己則帶領本隊經刀根口抵達柳瀨。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種兵分兩路的作戰方式並未導致信長判斷錯誤。
    打從一開始,信長就算準義景一定會從刀根口到達柳瀨,然後再退至敦賀表。從種種事實來看,義景的行動果然完全符合他的判斷。
    因此,儘管義景已經喪失了大半軍力,卻仍擺脫不了織田軍的追擊。這個事實使得他非常惶恐,因而一抵達柳瀨便立刻召開軍事會議。
    「這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啊!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在義景的催促下,首先開口的是山崎吉家:
    「我認為詫美越后先生這次的行動太過輕率了。」
    「吉家!」義景開口制止了他,「我並沒有要你評論這次行動的對與錯,而是問你以後的作戰方法啊!」
    「沒錯,我現在要說的,正是作戰方法啊!」
    炫目的陽光從被暴風吹走一半的屋頂上直射下來,使得四周的景象更顯得荒涼。
    「當初你決定出陣時,既不肯聽從我的諫言,又不肯駐紮在敦賀表,結果導致今天這種局面。織田方似乎決心對我方窮追不捨,而柳瀨也可能支撐不了多久,因此我勸殿下還是儘快帶兵回到敦賀表,做好進擊的準備吧!否則這塊地就要被踏平了呀!與信長公作戰,除了爭取時間之外,別無其他良策!事到如今,希望你能採納我的意見。」
    義景沉默不語,只是不時地望向詫美越后守。
    「越后,你有何看法?」
    「這個……」詫美越后屈膝向前,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這是今日我在感慨之中所作的詩賦。」
    「現在、現在……哪是吟詩作賦的時候啊!」
    「你說得沒錯!但我們是承繼先祖而來的大國,負有傳承的責任,因此寧願轟轟烈烈一戰,也絕不能屈節辱志。對我來說,遭受他國追討是我畢生的恥辱!所以我才留下一首詩,萬一不幸戰死沙場,希望你能把它帶回故鄉,交給我的家人。」
    「這麼說來,你決定留在此地與敵人對抗了?」
    「是的,殿下明鑒!為了讓殿下平安地返回故鄉,也只好如此了。希望你能答應!」
    「嗯,好吧!既然是你訣別的詩作,不妨念出來聽聽吧!」
    「是!請你仔細聽著。」詫美越后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朗聲誦道:
    千悲萬恨涌心頭,
    誰計今夜赴黃泉。
    遙望故鄉淚滿面,
    屍陳沙場義感天。
    舉座鴉雀無聲。
    越后不僅決心拚死幫助義景儘快返回越后,而且勸誡他一旦回到故鄉之後,萬萬不可再流淚了。
    「你呢?掃部助!說說你的意見吧!」
    被義景問及的朝倉掃部助,非常銳利地看他一眼。
    「這次的出陣全都是由於殿下的獨斷,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種後果。」
    「難道你是在責備我?」
    「不敢!但是此時所要爭的是時間,到底你要採納誰的意見根本無關緊要。死在他國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所以你還是趕快回國吧!這樣才能稍稍彌補我們的遺憾啊!」
    「……」
    「殿下,難道你還在猶豫不決嗎?這是決定朝倉家命運的關鍵時刻啊!你必須儘快做好決定,否則不僅你自己會感到後悔,連你的後代子孫也會蒙羞啊!」
    「主公!」
    這時山崎吉家也屈膝勸道:
    「我們這些老臣們的看法完全一致。如今武田信玄公是不可能來到近江路了,因此我們不得不承認此次的出陣確實過於輕率。不過,現在並不是討論對錯的時候,臣等只希望殿下速速回國,不要讓我們死得毫無代價啊!」
    「嗯!這麼說來,你們都認為我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沒有武田家的緣故?」
    「臣等不是這個意思。事情之所以演變成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由於我們的思慮不夠周全,和武田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何況,如今信玄公也不可能再上洛了。」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麼我就把這裡交給你們,自己先行撤退了。」
    「那麼我們黃泉之路再見吧!希望你好好珍重。」
    聽到這裡,義景忍不住潸然淚下。
    就在這時,傳令兵又來報告:
    「敵人距離我們只有七八町遠,此刻我軍正在那一片泥濘的樹林之中,與他們展開一場苦戰呢!」
    詫美越后守看了山崎吉家一眼,說道:
    「那麼我這就出陣與信長公一戰!」
    「再見了,殿下!」
    兩人在義景面前如風般消失了,接著掃部助也繼續跟進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7
朝倉敗走

        信長望著這片被濁流夾帶的紅土弄得滿目瘡痍的山谷,不禁蹙緊了雙眉。
    另一方面,義景終於在眾人的敦促之下離開了柳瀨。為了讓義景平安離開,山崎、詫美兩位大將及朝倉掃部助的部隊紛紛來到山道前,阻止織田軍的前進。
    (到底他們必須爭取多少時間,才會停止抵抗呢?)
    「片刻之間……」
    信長在口中喃喃念道,一邊用手指計算著義景的逃亡速度。
    「至多只能走一里半到二里吧!」
    大岳到敦賀之間約有十一里,那麼要想由此平安地抵達敦賀,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
    因此,織田軍必須不斷地朝對方進擊,絕對不能鬆懈下來。追擊攻勢愈猛烈,朝倉軍就愈容易在這連綿不斷的山脈中失去聯絡,自然勢力也就頓時煙消雲散。
    如此一來,織田軍就可以在淺井長政父子尚未接到朝倉軍慘敗的消息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頭攻打小谷城了。這就是信長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各個擊破的策略。
    「哦,現在在山谷中打仗的是誰啊?」信長對站在一旁望著山坡的森長可問道。
    「是木下秀吉先生的部隊。」
    「噢,是猴子啊!他表現得不錯!」
    「是啊!他帶著最引以為傲的侍衛們,追得朝倉掃部助和詫美越后的手下無處可逃。」
    「那個呢?那個在山坡作戰的又是誰呢?」
    「那個啊,是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先生。」
    「他們的對手是山崎吉家,對吧?」
    「正是!其實越前也有許多相當優秀的武將,只是……哎,真是可惜。」
    「哈哈哈!弱將手下也會有勇兵啊!」
    「是的。看來他們似乎決心拚死一戰,真是可悲啊!」
    「你倒是很有見地嘛,長可!怎麼樣?依你看,義景大約何時可以逃到敦賀?」
    「我認為應該是在明天早上。」
    「明天?就是十四日了?」
    「是的。這一天正好接近滿月,不論日戰還是夜戰都非常合適。看來,真是天助我也!」
    「哈哈哈!這是正義之戰啊!當然老天不會幫助那擾亂天下安定的朝倉義景嘍!哎呀,你看!從那邊跑過來的年輕人是誰啊?」
    「他的腰間綁了三個人頭呢!」
    「他看起來真像個怪物!全身沾滿了血和泥,連臉都看不清楚了。長可,你去問問他的姓名吧!」
    「遵命!」
    森長可慢慢地從馬上下來,朝那名身綁大槍、正爬上山道的年輕人走了過去。
    「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
    「是!」
    知道信長就在前面之後,年輕人急忙屈膝在地:「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係!你是一名相當勇猛的武者,但是看來職位似乎很低嘛!你到底叫什麼?」
    「是!我叫金松又四郎。」
    「那些頭呢?」
    「是我在刀根山取得的。那時候我嫌麻煩,所以並未問明他們的名字。」
    「你說你叫金松,是嗎?」
    「金松又四郎啊!」
    「是的,大將!因為我不知道你就在前面……」
    「現在這種時候,你也不需太過拘禮。」
    「是!」
    「我蠻欣賞你問也不問就殺了對方的個性喔!」
    「噢……這倒令我感到意外,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的褒獎。」
    「不過,你的脾氣似乎非常急躁!」
    「是的,大家都這麼說。」
    「噢……大家都這麼說嗎?好,你把這個拿去穿在腳上吧!」
    信長脫下穿在腳上的草鞋交給長可。沒有廣告的
    「啊!這不是大將的鞋嗎?你要送給我金松啊?」
    「笨蛋!這不是大將的鞋,而是那些徒步者的草鞋!不過,在某些特殊時候,它可是最好用的喔!所以我年輕的時候,常常在腰間綁上兩三雙草鞋,就這麼上戰場去!我看你赤著雙腳,這樣是不適合長途跋涉的呀!你看!你的腳已經又紅又腫,何況你又是那麼性急的人,還是趕快穿上鞋子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好了,長可,我們出發吧!」
    「是!」
    「看來敵人的防線已經崩潰了,我們一鼓作氣朝敦賀表攻去吧!」
    說到這裡,信長早已騎著他最自豪的駿馬往前衝去,根本忘了還在一旁感激得涕淚縱橫的金松又四郎的存在。
    「看來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越前無人不曉的山崎吉家的兒子已經戰死了。」
    織田軍再度朝木芽嶺的方向移動。這時,追逐者與被追逐者之間勢力的差別,已經越來越懸殊了。
    對朝倉方而言,這是他們第二次在北陸街道上敗走。過去在姉川與織田、德川兩軍會戰時,他們也是狼狽萬分地從越前率兵來到這裡。
    再度打了敗仗之後,往日的記憶紛紛湧上心頭。
    「這條街道真可說是我們的鬼門關哪!」
    「不!這都是因為殿下太過輕率出兵,才會導致這種結果。為今之計,與其逃到城裡等著織田軍來攻打,不如趕快找個地方藏身吧!」
    「說得也是!如果是貴胄重臣,倒還無話可說;但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根本不必對殿下盡忠啊!」
    在知道織田軍已從背後急追而來的消息之後,朝倉方的士兵接二連三地離開戰列,在山陰處或森林中躲藏起來。義景的本隊早已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時時監視他們,遑論追趕他們,因為織田軍的吶喊聲已經近在耳邊。
    (搞不好我們根本到不了敦賀。)未抵達城門之前,義景的內心相當不安。
    原本他以為在武田、淺井兩大勢力的協助下,一定可以給予信長重重的一擊,沒想到反而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對於此次的慘敗,義景相當不甘心。當他抵達敦賀時,全部的兵力只剩五六百人左右,而織田軍的先鋒也已兵臨城下,一時之間,形勢相當混亂。那些無處可逃的士兵,紛紛棄械向敵人投降。
    (真是危險啊!這麼一來還能守城嗎?)
    對義景而言,到達敦賀是他的第二個悲哀。
    「在此地迎敵對我方極為不利,我們還是退回父祖代代相傳的一乘谷待敵吧!更何況,有淺井長政父子在背後牽制,信長應該不會追到一乘谷來才對!」
    然而,義景的預測卻與事實完全相反。
    原來信長早已派人在小谷城的四周嚴密防守淺井父子,使得他們動彈不得。因此,當他得知義景將要退回一乘谷時立即帶領人馬,不眠不休地朝一乘谷開始進擊。
    今天是八月十八日,距離大岳城的奇襲只有五天,而信長卻已一口氣進至越前的府中,並且在城下的龍門寺紮營,開始擬定攻打一乘谷的策略了。
    流言從四面八方傳來。
    「信長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攻下加賀、能登、越中,以報上次在金崎之戰的仇恨!而且,他說一定要親眼看到此城被攻下,否則絕不罷休。」
    「是啊!因為這樣,朝倉家的重臣們才紛紛向他投降啊!」
    「真的?這麼一來,朝倉方如何能在一乘谷與信長決戰呢?」
    正當城下的百姓忙著避亂時,突然傳來義景的殿後軍朝倉三郎景胤已向信長投降的消息。
    「連三郎都投降了,看來織田軍要攻進城內只是遲早的事。」
    「對啊!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倒還好,但是城中的侍衛大部分都逃跑了,看來這裡快要變成一座空城了。」
    不久,又由一乘谷傳來鎮守府中城的家老魚住背前守景固已經朝駐紮在龍門寺的信長本陣出發,向他表明投降的意願,並且獻出府中城的消息。
    這麼一來,義景想要逃回父祖累代相傳的一乘谷的希望終告破滅。此時的義景不得不殫精竭慮地想著能讓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
    以名門當家之主而言,義景並不是一個優秀的武將,因此曾經在他手下做官的明智光秀才會背棄他,細川幽齋也認為他「空有婦人之仁」而對他敬而遠之。
    十九日的夜晚。義景集合僅存的近臣在房內召開最後一次軍事會議。
    在場的近臣,有七十多歲的築山清左衛門及赫赫有名的鳥井兵庫頭、高橋甚三郎、前波重次等五六人。
    「清左衛門!到底城中還有多少兵力?」
    在這座空蕩蕩的城內到處吹拂著的秋風,更使義景感到無比的凄涼。
    當初出戰之時,他還一心想著本願寺的和尚、北陸的武者、淺井家及武田氏都是自己的盟友。
    沒想到如今竟然必須捨棄自己的本城,落得比秋蟲更加悲慘的命運。
    忠心耿耿的山崎吉家、詫美越后都不在了。
    鱷淵、神波、山內、壁田、夭田、增井、田尻、西島等人都是聞名於三段崎的勇士重臣,然而如今也都相繼陣亡,徑赴幽冥去了。
    滿頭白髮的築山清左衛門俯伏在地,顫聲說道:
    「事到如今,我想最好將少君、夫人及太夫人一起請來參加這個會議。」
    「什麼?你要我將整個家族召來?」
    「是的。雖說是軍事會議,但其實卻是臣等與殿下訣別的時刻啊!」
    義景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極不願意讓母親、妻子看到他悲慘的模樣。但是築山清左衛門說得沒錯,現實是最殘酷的,因此他必須讓母親和妻子對當前的形勢有所了解,然後才能出城。
    「這麼說來,城內所剩的人數是少之又少了?」
    「是的,即使把我們這些人全部計算在內,總數大概也不超過三百人吧!殿下打算帶多少人走呢?你說吧!其餘的人則由我清左衛門率領,拚死與敵軍一戰。」
    「什麼?加上小侍衛們也只有三百人?」
    「正是!所以我才說這是訣別的會議啊!現在請殿下趕快將夫人和少君請出來,一起參加會議吧!」
    義景直瞪著燭台上的火焰,突然開口了:
    「好吧!去請他們過來!」
    他對高橋甚三郎說道。
    「清左!難道你要我有自盡的心理準備?」
    「不,事情不至於壞到這等地步!不過,一旦出了城,就隨時可能發生危險,所以你我君臣此番一別,可能就永遠再也無法相見了。」
    「我卻不這麼認為。別忘了,我們在亥山城有式部大輔(景鏡)以及平泉寺的和尚們,而且信長還有一個弱點呢!」
    「話雖如此,但是以我們現有的兵力卻不足以攻打敵人的弱點啊!」
    「這倒未必!別忘了,信長的背後還有伺機而起的淺井父子呢!而且,一旦甲斐的武田信玄得知信長已經深入越前,一定會立即從木曾攻向岐阜;更何況西邊還有本願寺的公方先生呢!如果我現在潛出城去,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信長退兵之後再回來,不就得了?所以,在這段時期,你要好好地留守啊!」
    築山清左衛門仍然平伏在地,並未抬起頭來。
    (這種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真會發生嗎?)
    他不僅對義景的看法感到懷疑,而且也知道現在絕對不是依賴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而行動的時刻。
    就在這時,義景那年邁六十的母親領頭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義景那出身公家的妻子,而她手中牽著的正是那年僅八歲、生性活潑好動的愛王丸。
    「老夫人!少夫人!」
    首先說話的人,是鳥井兵庫頭:「我們的仇敵織田軍已經兵臨城下,因此臣等和殿下一致認為,你們先出城比較安全。」
    「什麼?難道你是要我們出城作戰?」滿頭白髮的老夫人顫巍巍地問道。
    「不,不是打仗。只是請你們到亥山的東雲寺避亂,暫且在那邊待一陣子。」
    「到東雲寺去?」
    「是的。如今與織田軍一戰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因此希望你們在這場戰事尚未結束之前,能暫且忍耐著待在那裡。」
    聽到這裡,清左衛門不禁朝他望了一眼。
    (這樣怎能讓他們有所覺悟呢?)
    然而,鳥井兵庫頭卻以眼示意,表示一切有他,要清左衛門放心。這也意味著……
    萬一情勢已經無可挽回,他會親手……他很悠閑地拿起放在膝上的扇子,輕輕地敲打著左手。
    「那麼,我們準備出發吧!」老夫人這麼說道。
    兩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看著義景;然而義景卻故意掉轉頭去,避開了她們的注視:
    「這只是權宜之計啊!那麼,我們就在這裡共飲一杯作為告別吧!甚三郎,快去備酒。」
    「是!」
    這時庭外突然響起秋蟲的叫聲,使得屋內的每一個人的心中更增添了幾許惆悵。
    「再見了!鳥井兵庫頭、高橋先生!請你們好好保護主公和少主,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他們的身邊啊!」
    「遵命!」
    「這個城就交給我這行將入木的老人吧!我會堅持到底,直到我閉上雙眼。」
    老人站在義景面前,仰頭幹了杯中的酒,然後緊閉著雙眼,朝他行了個禮。
    (恐怕這也是朝倉家的最後一杯酒吧?)
    想到這裡,老人的胸口感到一陣灼痛。
    此時此刻還不知道這個事實的,大概只有義景、他的母親、夫人及少主四人而已。
    「哎,這種喝法,還真別有一番滋味呢!」
    「好吧!請你將酒杯傳給老夫人吧!」
    「哦,不要太多。母親大人,既然這是離別酒,那麼請你也喝一杯吧!」
    「老夫人,清左衛門留在城內打仗,會不會發生意外呢?這和一般的酒似乎不太一樣啊?」
    「噢,是的。我也給你一杯吧!孫子,怎麼樣?清左先生,我和孫子們都希望能早日回到這裡,所以這一切就有勞你了!」
    「是的!這個……我一定會……」
    站在一旁的鳥井兵庫頭早已掩面而泣。
    事到如今,只有主家這一家族還在做著繁華的美夢。
    當所有的人都喝過酒後,兵庫頭率先站了起來,而義景也緊跟其後很快地立起身來。
    (這段時間裡,織田軍正一步步逼近一乘谷哪!)
    「主公!馬和轎子都已經準備好了,請趕快啟程吧!」
    這時已是晚上十一點。
    當織田軍來到這座避難的城下時,意外地發現城內沒有半點燈光。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7
夢想破滅

        當朝倉義景等一行人借著月光來到大野盆地的亥山上的東雲寺時,織田軍也已對一乘谷城發動猛烈的攻擊。
    還不知道這件事的義景一到寺內,立即派高橋甚三郎為使者,趕至平泉寺請求救兵。
    平泉寺即是舊日供奉白山神的供僧院,屬於比睿山延歷寺的一個支派。因此,寺內的堂塔里有為數眾多的和尚,都和朝倉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基於這點,義景深信他們一定會派兵支援,而毫不遲疑地派使者前去求救。
    沒想到平泉寺一聽到對手是信長,就一口拒絕了。
    「希望你能體諒我方的立場。畢竟信長公是個極其粗暴的無賴,你看他都敢將比睿山整個燒毀,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一旦我們出兵相助,恐怕這些寺院也要被燒成灰燼了啊!」
    使者只好悵然地回到東雲寺。
    如此一來,唯一可以仰賴的,只剩下亥山城的朝倉式部大輔景鏡了。
    當義景率軍前往姉川與織田、德川軍作戰時,即是由景鏡擔任總大將而率領著所有的朝倉部隊,朝倉景鏡可以說是越前的一大支柱,甚至此次義景的逃亡,也是由於他在背後所做的指示。
    然而,在義景的使者到達之前,信長就已派遣稻葉一鐵為密使,來到亥山城與景鏡展開會談。
    「一旦你決定幫助越前的朝倉義景,我家主君絕對不會饒了你的。況且,這種毫無意義的戰爭也該結束了吧?如果你還執迷不悟,一待我們攻下一乘谷后,馬上派兵將亥山城夷為平地。」
    景鏡雙手背在背後,非常用心地思考著。
    「你是說,只要我答應開城,就可以饒我一命?」
    「你想事情有這麼簡單嗎?就因為你自動打開這座小城的城門,信長公就會原諒你以前所做的事情嗎?在你投降之前,應該去做些你該做的事啊!」
    「什麼是我投降之前該做的事呢?」
    「你好好想想吧!」
    「難道你們要我去取義景的首級不成?」
    「我並沒有指示你要怎麼做!但是,你想要怎樣才能消解信長公的怒氣呢?無論如何,朝倉家畢竟是阻撓信長公平定天下的一大阻力啊!」
    景鏡閉起雙眼思考著。
    事實正如使者所言,朝倉家的確自一開始就積下了信長對他們的怨恨。
    「當我從這裡回去之後,就要開始攻城了。然而義景公卻還一直夢想著武田方會派兵來,你想,死了的人怎會派援軍來呢?」
    「什麼?死了的人?此話怎講?」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哈哈哈!義景公和公方先生所一直盼望著的武田信玄,早在春天就死了。這是織田家的密探和德川家合力探查出來的消息啊!」
    「什麼?信玄公已經死了?」
    「沒錯!要不然你想,為什麼已經來到三河的信玄會在中途折回呢?根據我們所探知的消息是,當他在圍困野田城時,中了德川軍的槍彈,因而急急回國療傷,沒想到卻在信州的波合不治身亡了。如果不是這樣,何以信長公能悠然自得地舉兵來到此地呢?而且,我們都已經到了這裡,武田方卻仍按兵不動,這就是最好的證據啊!」
    景鏡聞言不由得臉色大變,他心中僅存的一線希望也被摧毀了。
    既然武田信玄已死,而平泉寺的徒眾也不肯出兵相助,看來朝倉方已經陷於孤立之境,甚至連可以依賴的一草一木也沒有。
    「我明白了,稻葉先生!請你回去轉告信長先生,就說我景鏡願意聽從他的指示。」
    事情因而有了很大的轉變。
    然後景鏡立即派遣使者到東雲寺見義景父子。
    「東雲寺距離亥山太遠,非常不利於作戰,請立即在今晚移駕山田莊。」
    於是義景父子很快地離開東雲寺,來到了山田莊的僧房,殊不知悲慘的命運即將降臨到他們的身上。
    就在二十日當天天未明之際,突然有約二百人的敵軍朝山田莊進攻。
    事實上,這是一支由景鏡的手下和平泉寺的僧徒所組成的偽裝部隊,特意假扮成織田軍前來攻擊義景。
    這支部隊是由景鏡的心腹平岡次右衛門所率領。
    「正如你所看到的,敵人已經將山田莊團團圍住了。對於你即將面對的悲慘命運,我也感到相當遺憾,但是希望你能有所覺悟,自行了斷吧!」
    看著次右衛門那淡然的口吻、不帶感情的表情,義景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景鏡所設下的圖套。
    「景鏡這傢伙,居然為了信長而出賣我。兵庫,你快來啊!」
    鳥井兵庫頭很快在晨霧中飛奔而來,發現四周站著的,全都是景鏡的手下和平泉寺的和尚們。
    「主公!景鏡真的出賣了我們。」
    「真遺憾!兵庫!人數呢?我方有多少人?」
    「能夠打仗的,只有八個。」
    「什麼?只有八個?」
    「是的!由於士兵們已經事先得到消息,因此在入庄之前紛紛逃跑了。」
    「景鏡這傢伙!好吧!就算我死了,也會化為厲鬼找他報仇的。兵庫!」
    「是!」
    「甚三郎!」
    「是!」
    「在我還未與家人訣別、自盡之前,絕對不可讓敵人靠近我。」
    「遵命!」就在此時,他們所在之處已經被敵人團團圍住。
    義景很快進入房內,提筆寫下訣別書。
    「母親大人,景鏡背叛了我們。」
    「什麼?式部先生?」
    「御台、少君,雖然這是相當遺憾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太過傷心。現在我就要和你們訣別了,千萬不要忘了是誰使我們落到這種下場的啊!」
    當他放下紙之後,站在一旁的母親和妻子早已泣不成聲。
    「在這顛七倒八的四十一年中,所有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到頭來還是四大皆空啊!永別了!」
    義景舉刀朝腹部刺進去。就在同時,庭院中也響起了吶喊聲,接著有四五支箭射了進來。
    緊跟著進來一個人:
    「主公!讓我為你執行這最後一刀吧!」
    朝義景的頭砍去的,是高橋甚三郎。
    這樣,年僅四十一歲的義景終於結束了他那變幻無常的一生。
    高橋甚三郎割下義景的首級之後,再度舉刀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來人哪!幫我補上最後一刀吧!」
    原本一直在敵陣當中尋找景鏡的鳥井兵庫頭,這時也滿身是血地沖了進來。
    「真是遺憾!沒有讓我找到景鏡那傢伙。」
    說完他也緊跟在甚三郎之後,切腹自盡了。
    一夕之間遭此巨變,老夫人、少夫人及愛王丸都嚇得不知所措了。
    當景鏡率兵進來時,一抬眼正好望見兵庫頭的屍體。
    「將主公的首級清洗乾淨,其餘三個人帶回城裡。」
    即使是在戰國,這也是一種毫無感情的處置。
    如此,義景的母親、妻子及愛王丸都成為俘虜,而他的首級則被送往亥山城。當織田方的先鋒來到亥山城時,已是近午時分,至此越前的局勢終告一個段落。這一天是個萬里無雲的晴天,似乎無視於朝倉家的悲慘命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1:28
虎御前山的作戰

        信長的主要目的在於將敵人各個擊破,而對朝倉家的懲罰行動也終於有了圓滿的結果。
    義景之子愛王丸為丹羽長秀所殺,他的母親、妻子則招致放逐的命運。
    從那時起,她們的身邊再也沒有形影不離的隨從了。
    附近的村人看到一名貴婦在沒有侍女伴隨的情況下漫無目的地走著,於是將她帶回家中,詢問她是何方人氏,然而這名婦人卻一句話也不回答。
    終於,婦人開口向那戶人家要來紙筆,很快地寫好一封遺書,然後趁人不備之時投井自殺了。
    打開那封遺書之後,發現裡面是一首和歌。
    步行時,只見雲層都飄浮在附近
    一旦想入深山,景象卻都成了遙遠的月亮
    有人傳說她就是義景的妻子,但事實如何,不得而知。
    創造時勢與追求時勢者的巨大差別,為這越前的秋天更增添了無限的哀愁。
    結束越前戰事之後,信長的下一個目標是淺井勢的小谷城。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虎御前山堡時,距離越前之戰已經過了六日,即八月二十六日。
    守護越前的任務由改名為桂田播磨守長俊的前朝倉家臣前波九郎兵衛吉繼負責,至於魚住景固則鎮守鳥羽城、朝倉景鏡仍然鎮守亥山城,奉行則由明智光秀、津田元秀及木下家定三人合力防守。信長的戰後處置不僅贏得所有人的讚賞,而他也得以專註於完成攻打小谷城的夙願。
    虎御前山堡是木下藤吉郎秀吉和竹中半兵衛重治為了攻打小谷城而苦心建立的根據地。
    如果站在山頂上眺望,即可看到位於北方的小谷城頂端的本城。
    這個本堡壘即是當家主淺井長政的居所,其下的中城是京極的一環,再下即是隱居的久政所住的山王丸曲輪,最底端則是由家老赤尾美作所防守的赤尾曲輪。沒有廣告的
    小谷山海拔僅有四百五十尺,所有的建築物皆從底端一層層累積而上;其依序分別為赤尾、山王丸、京極、中城、本城,每一個曲輪之間的通路皆由泥土築成。
    被淺井亮政、久政、長政視為根據地的小谷城,乃依山勢而造,是個險峻難攻的城池。除此之外,他們還擁有良好的裝備和勇猛的家臣。
    因此,如果從正面向它挑戰,很可能耗費半年的時間也看不出任何成效。因為小谷城的曲輪都擁有良好的武器裝備,而且曲輪與曲輪之間可以彼此流通、支援,因而單是這五個曲輪,就足以發揮最強的禦敵效用。
    於二十六日晚上到達虎御前山的信長,還來不及脫下鞋子就趁著天未明之際來到了山頂。
    此時的天色似明未明,四周浮動著乳白色的迷霧,而對面山頂上的本城則在朝霞的映照下若隱若現。
    「藤吉!把半兵衛和彥右衛門叫來。」
    「是!」
    比信長早一步從越前回到這裡的木下藤吉郎秀吉,面帶微笑地將竹中半兵衛和蜂須賀彥右衛門叫來。
    對秀吉而言,這兩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軍師。
    當他們三人來到面前之後,信長開口道:
    「不能等,不能超過三天。」
    「三天……這麼說來,你要我們在三天之內攻下小谷城?」藤吉郎秀吉表情驚異地問道。
    「你是說你無法把它攻下?」
    「我並沒有這麼說啊!畢竟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所以如果大將有很好的策略,不妨說來聽聽。」
    「閉嘴,猴子!如果你依照我的策略而攻下那座城,那麼就不是你們的功勞了。怎麼樣啊?半兵衛、彥右衛門!你們有何打算?」
    竹中半兵衛重治微笑著回頭看了秀吉一眼。
    「我們的想法已經和木下先生徹底研究過了,對不對啊,蜂須賀先生?」
    「正是!」
    「那麼,你們有把握在三天之內攻下它?」
    「是的。」
    「藤吉!」
    「是,我在這裡。」
    「正經一點!趕快將你們經過仔細研究后所決定的作戰方法告訴我吧!」
    「是!首先我要說的是,臣等不希望大將和我們一起去攻打小谷城!」
    「什麼?你說什麼?」
    「殿下的內心,我藤吉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小谷城內,有你的公主妹妹和她的孩子。因此,只有這場戰爭,希望你能交給我、半兵衛和彥右衛門,我們一定能夠負起責任的。至於殿下,只要在一旁觀戰就行了,怎麼樣?」
    「你這自以為聰明的傢伙,難道你準備慰勞我嗎?哈哈哈!那麼,你們這三天的策略是什麼?」
    「這個嘛!首先我們打算派名使者到小谷城去。」
    「那是沒有用的。你想,事到如今,他們還可能降服嗎?而且,即使長政有這個意思,那個頑固的隱居久政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當然我們也曾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才再度派使者去啊!」
    「什麼?明知他們不會降服,卻還故意派遣使者去招降?」
    「是的。很可能隱居的久政已經決心迫使長政、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們與城共存亡,這麼一來,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你比禽獸還不如,竟然連自己的妹妹、外甥也不肯放過,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滿足你個人的野心。這將使你遭到天下人的謾罵和唾棄啊!」
    「嗯,很有可能!」
    「所以我們才特意派使者前去,告訴對方,只要肯將夫人的孩子們送回我方,就可以饒了久政、長政父子一命!」
    「猴子!」
    「是!」
    「你認為這樣行得通嗎?」
    「當然!如果對方拒絕,我們就馬上出兵。」
    「正合我意!而且你們的攻擊目標既不是山底,也不是山頂,而是中間的京極。」
    「這真是令人驚訝啊!大將!你居然知道我們的作戰策略。」
    「一旦中間的京極曲輪為我方所佔領,就等於切斷了山頂和山底的聯絡線。」
    「正是這麼一回事!」秀吉瞪大了雙眼,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興奮,「一旦山頂和山底的聯絡線中斷,也就意味著長政、久政父子的聯絡中斷,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趁機運用策略救出公主和孩子們啊!我看,這件事就交給我藤吉郎來做吧!」
    事實上,秀吉和半兵衛早已擬好了策略,但是昨晚當他們看到信長之後,就又再度審慎地研究了一遍。
    「好吧!那麼就交給你們去辦吧!不過,千萬別著了久政的道,否則我可不會饒過你們。」
    「遵命!」
    「如果久政還是執迷不悟,那麼就從山底的山王丸放火往上燒吧!」
    「從下往上燒?那麼這一切不就全毀了嗎?這件事最好從長計議。」
    之後,他們所派的第一名使者朝小谷城出發了,其餘的人則在濃厚的朝霧中開始備戰。
    此時的信長,腦中浮現出剛從越前回來的柴田勝家、丹羽長秀、佐久間信盛、前田利家等猛將夾擊小谷城的景象。除了充足的兵力之外,信長還給了他們威力十足的火藥。
    因為一旦使者遭到拒絕而返回虎御前山堡,也就是他們整軍出發的時刻。
    就在翌日清晨——
    「軍師先生,我們出發吧!」秀吉說道。
    「要小心,你們一定要小心啊!」
    「是啊!如果不幸失敗了,那麼我秀吉這一生也就沒什麼搞頭了。」秀吉笑著回頭看看他最自豪的侍衛們,說道,「好了,今天可是你們大展身手的時刻,能不能出人頭地,全賴這一仗了!我要你們使出全力,妤好地表現一番。」
    加藤虎之助、福島市松、片桐助作、石田佐吉等人彼此互望一眼,然後就在蜂須賀彥右衛門的帶領之下,離開了虎御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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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奇襲

        依照秀吉的策略,是趁著天未明之時混進中間的京極,也就是被稱為粒羅岡的曲輪。沒有廣告的一旦佔領此地,就可以分別派出使者勸在山頂的長政和山底的久政降服。
    使者會告訴久政,長政已經願意降服,對長政則說他的父親已經降服;如此一來,父子兩人的意志就會動搖而答應降服,進而避免了更多無謂的犧牲。
    武田軍早已返回甲州,根本不可能派兵支援他們,而越前的朝倉也已經滅亡。此時此刻,如果淺井父子還執著於個人的自尊而繼續頑強抵抗,根本就是毫無意義之舉。
    信長說過,如果久政不肯降服,就從下放火往上燒。這麼一來,城內的人不就成了袋中之鼠嗎?
    小谷城是依照山勢從下往上逐段建築而成的,因此如果考慮到風向的話,那麼只要一放火,整座山就會在瞬間成為一片火海。然而,秀吉卻遲遲未下放火的命令,因為他知道,雖然信長說過可以放火,但是他的內心卻仍顧慮著他的妹妹及幼小的外甥們,同時他也為自己的妹夫長政感到惋惜。
    粒羅岡曲輪的守將是淺井家相當有名的勇士三田村左衛門、小野木土佐及淺井七郎等三位大將,因此只要織田軍能取得此地,攻打小谷城的事就等於成功了一半。
    最有利的情況是,一旦佔領此地,也就等於打開全城,如此一來,戰爭就算結束了。
    較差的情況是,在萬不得已之下,只好對久政用兵,但無論如何都必須救出在山上的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
    第三種情況是,必須救出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們,如此才能減輕信長的心理負擔。
    萬一兩種情況都失敗,導致久政、長政、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們全部被殺的話,豈不是正合久政的心意?這麼一來,不僅秀吉的功勞減半,而且也會導致信長對他的疏遠!
    因此,這是一場極其微妙的戰爭。
    在取得粒羅岡之前,他們必須發揮鬼神般的強大威力;在佔領之後,則必須洞察人心的微妙變化,以便與敵方進行交涉。
    更何況,信長的妹妹和她的幾個孩子也在城中,因此要想攻打這座城,一定要以戰術取勝才行。
    另一方面,小谷城至今還不知道信長已經到過越前,因為他們和朝倉家的聯絡已經完全中斷。
    淺井父子認為,朝倉方很可能正陷於苦戰當中。至於像朝倉義景這樣的武將,以及敦賀、府中、一乘谷等城,竟然不戰而降的情形,則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事。
    淺井父子的看法是,無論戰事如何不利於朝倉方,他們也可以在一乘谷守城,然後由亥山城的景鏡率兵從外趕來救援。
    當秀吉、蜂須賀彥右衛門帶領著他們最得意的手下來到粒羅岡的城門外時,淺井家的士兵們卻還沉睡在夢鄉中,以便養足精神為守城做最好的準備。
    這一天,濃厚的山霧變成了迷濛的秋雨,而天色也亮得較晚,因此當織田軍的法螺聲逐漸接近時:
    「哎呀!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聲音呢?」
    首先睜開惺忪睡眼的,是小野木土佐。
    土佐側著頭,一邊穿著戰甲,一邊往窗邊走了過去。
    當他從窗戶往外一看,發現城外的石垣上有重疊的腳印。
    「啊!奇襲!到處都是馬印!」
    不!比那些馬印更讓小野木土佐吃驚的是,石垣上站著的,正是那猴子似的秀吉和他的小侍衛們哪!
    看來他們的年齡大約在十六七歲到二十歲之間,是一群還不知道生命寶貴的年輕人啊!此刻他們的眼中都布滿了血絲,但是卻仍奮力地往上爬,其中有些人已經順利地爬上頂端,正丟下綱索,以便讓他們的同伴上來。
    (完了!)
    他的樣子顯得十分狼狽。
    難道山底的赤尾曲輪和山王丸曲輪都已經為對方所佔?要不然他們怎能來到這裡呢?
    這裡是位於中央的第三個城堡啊!他感到無比驚訝!
    土佐很快喚醒還在睡夢中的士兵們。
    「大家快起來啊!有奇襲,敵人已經侵入了。」
    接著他又往淺井七郎的寢所跑去。
    就在這時,只聽到「嘩」的一聲,敵人已經沖了進來。
    至此木下部隊的目的已經完成一半,因為他們已經取得了小谷城的中腹。
    法螺聲繼續響起。
    接著大鼓聲、弓箭、槍聲齊鳴,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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