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織田信長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13

熱衷茶道

        來到京都之後,信長立刻到典藥頭(負責診療、葯園管理的部門典葯寮的長官)半井驢庵的家,討論有關賞花大會的細節。
    他並沒有馬上造訪在二條的將軍新家,他也並不是想在進入新邸之前先聽聽京里市民的心聲,而是他的內心有一個更大的計劃。
    「驢庵先生,將軍搬入新居之後,還感到滿意嗎?」
    「噢……這還用說嗎?」
    對禁里足利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的驢庵,在話說到一半時,立即閉嘴了。他也生怕自己因說錯話而得罪了信長。停了片刻之後,他又說:「無論如何,昔日足利義政公喜歡把玩的九山八海之石及在細川家庭院的美戶石,現在都放在皇居里,使得堺港的那些喝茶人士們十分羨慕。」
    「這個……驢庵先生,我不是要談堺港那些喝茶人士的閑話呀!」
    「是,是!」
    「我是問公方對於我的好意,是否感到高興呢?」
    「是……是……這是因為……啊!總之你過分親切地招待他,反而使得在不幸環境中成長的人可能會懷疑你別有居心。看小說我就去」
    「哈哈哈……我明白了。這麼說來,現在越前的使者還在他身邊出入了。」
    「呀!你也知道這件事?」
    驢庵似乎想要盡量避免提及此事。
    「你這次的上洛,也使得堺眾嚇了一跳。」
    「你又在和我談堺眾。」
    「是的!聽說殿下為了這次在京師舉行賞花大會,而幾乎將堺港的名器名寶等都買盡了。」
    「是的。這些事我派了丹羽五郎左到堺港去交涉了,只要是名器,就請他買回來。」
    「噢!對!對!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他們還說如果將東西隱藏,可能要遭到你的叱責,所以不如將隱藏的珍寶獻給信長公,他們似乎都這樣商量著。」
    「哈哈哈……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我一心只挂念著皇居的營造,現在近畿也已經平定了,接下來應該舉行個賞花大會和我所喜歡的相撲大賽,讓大家高興一下,如果有名器作為茶道的用具,那是再完美不過了。聽說你也熱愛此道,那麼希望你能為我留意並且準備一下吧!」
    「是!我當然會的。」他用往常的語調回答著。這時,驢庵也不再嘆息了。
    京里的百姓,對信長都十分崇敬。
    這是因為以前他向洛中的百姓借米,而將利息獻給正親町天皇,使之賴以維持生活,這使得有心人士都感動得痛哭流涕,也將此事口口相傳。
    當時的天皇,生活極度窘困,在宮裡可供召喚的人數,只有十二三人。皇居到處是倒塌的牆,街上的孩子都可以偷跑進去,可以說,每棟建築物都荒廢不堪,四周顯得一片寂靜。更有傳聞說會有怪物跑出來,所以不可長時間在那兒逗留。
    但是皇居總是要建造啊!並且每日要捐上修復費用。然而,這是一大筆錢,再有錢的人也會瀕臨破產的邊緣!當然,有了金銀捐獻,那麼事情處理起來會比較容易。
    但是信長卻不這麼做。他向百姓借米,再獻上去,使得皇室與百姓之間有著深厚的聯繫,這也是他的政策。
    他每個月會獻上十五石的米,一年共獻上一百八十石的米,這足夠他們生活了。他要讓人民明白且常常思及皇室的衰微。正因為如此,驢庵才會提到有心人士都感動得痛哭流涕呢!
    信長在驢庵家中住了一星期左右。到了三月七日,將遠江的曳馬野城改為濱松城而受信長之邀前來參加賞花大會的德川家康,也別有用心,帶著近八百名士兵來到京師,並且投宿於相國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14
龍虎軍略

        信長到相國寺拜訪家康,是三月八日。
    京里的櫻花已是含苞待放,性急的人們也到處打聽櫻花的名勝之地。
    知道信長的來訪后,家康也親自到大玄關來迎接。
    「呀!應該是我前去拜訪,居然讓你先來看我,真不好意思。」
    「不!不!你對京師不熟,而且我也是在旅途中,並未進入二條的皇宮內。」
    信長輕輕地搖了搖手,來到了客殿之後,又重新看著家康。
    家康在六歲時,曾以三河的人質而留在信長家,後來到了二十一歲過年時,家康來到清洲城與信長結為同盟。
    而今年二十九歲的家康,這一回可說是與信長的第三次會合。
    「三河的親家呀!」
    「是!」
    「往事真是令人懷念!我們已有八年未見了。」
    「是啊!是啊!真令人感慨萬千!」
    「我已經如約踏上了京師之地,而你也履約向東取得了遠江,但是接下來的問題是該如何鞏固。」聽到信長說到這裡,家康舉起手對大家說:
    「你們都出去!」
    於是跟隨進來的酒井忠次、大久保忠世、本多忠勝等重臣,都退了出去。
    「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一樣的細心!」
    「是的,要是被他們聽到了,使得事情泄露出去,讓他們成為嫌疑人,這是不智之舉啊!」
    「原來如此!沒錯,如果真的泄露出去,那麼懷疑他們,實在是不智之舉,你真是用心良苦。」信長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日益強大且莊重的家康。
    「但是這件事情是不可能被泄露出去的,親家!」
    「是啊!這麼說來,你攻打越前的那些士兵,都是從常樂寺里新召集來的了?」
    「哈哈哈……」
    信長笑了。請牢記
    「還是被你識破了,而世人會以為那純粹只是因我信長喜好相撲比賽罷了。」
    「對於你的才略,我始終都是十分佩服的。」
    「不!不!值得佩服的是你,我以為無人知曉,但還是被你識破了。不!這也實在是因為我擔心本國的事情,所以才把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岐阜了。」
    「這麼說來,這個春天,朝倉先生也不會前來京師了?」
    「應該不會來吧!親家!朝倉已經派人告訴公方先生說我有覬覦將軍位置的野心。」
    「原來如此。」
    聽到這件事情,家康似乎並不吃驚。
    「照這麼說來,公方是個不能吃苦的人啊!這樣他就註定輸了。」
    哈哈哈……正是!哪像你天生就能吃得苦中苦,因此才會變成*人上人,像你這樣的人才能抓住幸福。然而他卻只是靜靜地等著不幸降臨,生性猶豫不決。即使他不是干坐著等待不幸的到來,不幸也會找上他的。」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正是!這樣也好,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對他抱著太大的期望;不過,你自己也要當心。」
    「你是指……公方嗎?」
    「不,武田哪!」
    「原來如此。」
    「既然我們已經證實朝倉派了使者到公方先生這邊來,就表示他一定也會派使者到武田那邊去。」
    「哈哈……」
    這時換成家康感到有趣地說道:
    「這麼一來不就變成公方、朝倉、武田勢力聯合起來討伐織田和德川嗎?他們或許會這麼說呢!」
    「是啊!他們說不定就是這麼說的,親家!在那之前,非要擊潰朝倉不可!」
    「這麼說你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了?」
    「對!正如你所識破的,我的兵力都已經在京師召集起來,而且在常樂寺的那些人也足夠補充我所有的兵力,再加上我又略施小計以賞花為名義,因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識破這件事。」
    「那麼日程呢?已經決定了嗎?」
    「嗯,這件事情嘛!」
    信長屈指一算:
    「明天我就要移居到將軍的新邸,著手準備賞花宴。如果可能,我想多招待一些大名及公家們,當然還有能劇的表演。這一天……我看看……十四日,我想就十四日吧!」
    「十四日……」
    家康進一步問道:
    「武家還有誰呢?」
    「有你、伊勢的北畠、飛■的姉小路等等,這些都是國司(一國的最高行政長官),此外還有畠山高昭、細川藤孝、一色式部大夫……」
    信長又以手指計算著:
    「對、對、對!還有上次背叛的松永彈正,我也把他叫了來。凡是居住在京師附近的公家們,我儘可能將他們都召集過來。至於演能項目,則由觀世大夫及金春大夫二人負責表演第七番舞,我已經派友閑法印通知他們了。三天之後,這個月中京師最著名的賞物會將公開展示,你可以好好見識見識!」
    「這個月中京師最著名的賞物……」
    「正是!我要讓大家認為可以在這裡好好享受這世間的美好春景,更何況我們也要等山那邊的積雪融化了才行啊!」
    「等積雪融化,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嗎?」
    「聽說今年的積雪較厚,雖然已經有許多人從那邊來到這裡,或許會遲個兩三天,但大致上就是這樣了。」
    「我明白!」
    「對了,從四月開始,我和丹羽五郎左會到堺港那邊去。」
    「原來如此!」
    「雖然是以搜集名器名物為名,然而我信長卻還不曾摸過茶道的茶杯呢!我也得去摸摸看!」
    「哈哈哈……」
    「很奇怪吧?有時候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極了,因此在那些堺眾中也造成了大騷動。」
    「就是嘛!在鄉下長大的家康我也很能明白這件事啊!」
    「到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轉移到堺港那邊去,我們就假裝要回國,私底下卻是準備作戰!」
    「照這麼說來,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正是!你先我一步離開,之後我再到近江的坂本與你會合;也就是說你會比我早一步離開京師,在坂本落腳,然後朝越前出發。不過,武田並非一株草,因此我們必須如旋風般吹起,在河中與他決戰。」
    「對於你的周密計劃,我會牢記在心。」
    「那麼現在我們就盡情沉醉在京師的春景中吧!」
    「哈哈哈……對我家康而言,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什麼?你看我信長還不是得裝出一副很喜歡茶道的樣子!」
    「唉!無論如何,這畢竟不是件壞事呀!」
    「一切都是為了天下,對吧,親家?」
    「所言甚是,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割除亂世之瘤啊!」
    「沒錯,就是這件事,就是這件事。好了,你把那些侍衛都叫進來吧!他們也都經過漫長旅途才來到這裡,而且又是我親家的部下,我有些禮物要送給他們呢!」
    「遵命!」
    說到這裡,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微微地笑了起來,又恢復到平常的樣子。這時,家康拍著手說道:
    「喂,有誰在那邊嗎?我們的談話已經結束,大家趕快出來和織田先生打聲招呼。」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16

攻打越前

        結束與家康的會面之後,信長首次來到位於二條的將軍新邸,著手準備賞花宴的細節。諸般事項早已準備妥當,如今就等著實現了。
    三月十四日起的三天之內,都有盛大的能劇表演,為了一飽眼福的人們擠滿了京師街道。但就在這個時候,卻流傳著兩種相反的流言。
    「這次信長公的上洛之行是為了攻打越前。」
    「不,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呢?就算是,也是因為朝倉先生對於京師這麼盛大的事還不肯到京師來所導致的結果,那只是流言罷了。」
    「不止這樣,我還聽說信長公正與大坂的石山本願寺交涉,希望對方能將那塊地讓給他。」
    「本願寺和攻打朝倉有什麼關係呢?」
    「你聽我說嘛!在信長公的盤算中,他想在石山本願寺這個地方建造一個可以控制和泉、攝津、河內的大城,但是本願寺的人卻很乾脆地一口回絕了。」
    「喔,了不起啊!本願寺居然敢拒絕信長公所提出的要求!」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不過信長公卻因而感到事有蹊蹺,於是派出密探前往打聽消息,才發現原來本願寺的背後,有越前的朝倉和甲斐的武田在控制著哩。」
    「哈哈哈……聽你這麼一說,似乎你就是信長公所派去的姦細喔!不過,我認為攻打越前只不過是個流言,而且我還有證據足以證明呢!」
    「什麼?聽你這麼說,你才像是姦細呢!」
    「我說的是真的。請牢記信長公不是邀請三河的德川先生到這裡來嗎?他這次之所以來到京師,據說是想要好好放鬆放鬆,因此連妻子、愛妾也一併帶來,而且我還親眼看到有一隊女子進入他的宿所去了。」
    一方認為既然帶了妻妾來,當然不可能有作戰的意圖;另一方則認為這只是一種策略運用;雙方都側著頭認真思考。
    這樣的流言一直傳到了四月一日,丹羽五郎左衛門和松井友閑騎著馱有金袋的馬到堺港去搜集名器,然後就突然消失了。
    搜集名器根本與戰爭毫無關聯,而且自從賞花大會之後,信長每天還是到皇居普請場去,如往常般大聲督促身為奉行的大澤大炊助。
    「大炊,比預定還要晚了喔,這是不能原諒的事情。我每天都會來看,你要好好做啊!」
    當然,這也是為了等待出兵的成熟時機,是信長一貫的深謀遠慮!
    這時通往越前的道路已經暢通無阻,積雪已經消失,黃色的嫩芽為白茫茫的山谷增添了幾許顏色。當從敵方回來的密探這樣報告時,信長卻依然沒有動靜。
    因為友閑法印及丹羽五郎左兩人又在堺港製造了許多足以造成風波的話題。
    「聽說天王寺屋的宗及已經將上一次的葉子畫獻上去了。」
    「據說那是件稀世珍寶啊!」
    「藥師院的小松島(壺)、油屋常佑的柑子口,據說都已成為信長公的東西了。」
    「聽說信長公也給了他們一筆很大的禮金作為回報。」
    「看來這信長公還算是個很解風流的人物啊!」
    在這些傳言當中,信長靜靜地等待另一個情報的到來。
    那就是有關小田原的北條氏政及越后的上杉謙信的活動情報。一旦他們互相提攜而以甲斐的武田信玄為首,那就棘手了,而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愈來愈融洽了,為了牽制武田信玄,信長非得留守不可。
    不,不僅是信長一個人而已。牽制武田信玄的人,還有被信長召集到京師來的德川家康,這也是令他感到不能安心的一件事情。
    四月中,等待已久的消息終於來了。
    北條氏政的弟弟氏秀成了上杉謙信的養子,從小田原城來到越后。稍後,謙信也有了行動,將信玄從上野的沼田城請到他那邊去。
    既然上杉謙信能夠出來,也就表示春日山城的積雪已經融化了。
    (就是現在!)信長這麼決定。
    四月十八日先是家康以看夠了京師春景為由,啟程回濱松城;隔了一天之後的二十日,信長也從京師出發準備回到岐阜城去。
    當他抵達近江附近已由他的貼身侍衛森三左衛門可成擔任城主的坂本城時,即和已在當天先武裝到達的家康會合,兩人一起朝若狹路前進了。
    隊伍由十支大旗在前作為先鋒,接著是弓箭隊、洋槍隊,再下來即是三支槍為一排的紅槍三百支,在那之後有身著紅衣的騎兵三百人,這就是信長獨特的軍隊陣容,當時信長的軍裝,也相當獨特華麗。
    他腳穿紅色鑲有金邊的鞋子,身著綉有三顆白星的鐵胄,手持以黃金打造而成的大刀,騎著令甲斐武田氏羨慕萬分的名馬利刀黑,雄姿英發,氣勢足以壓倒路旁盛開的百花,相當威風。
    一行人在二十一日到達熊川,二十二日從佐川朝若狹前進。二十三日前鋒部隊已經越過國境,進入越前的敦賀郡。
    雖然尚未與敵軍遭遇,然而他們這支身著華麗軍裝的大軍,卻已足夠讓北國民眾們大吃一驚了。
    「你看,這軍隊多麼豪華、氣派啊!」
    「看看那些洋槍的數目。」
    「不,你看那些長長的紅槍及身穿紅色鎧甲的隊伍,是那樣整齊!」
    當這一行人與前面敵軍相會時,已是二十五日。信長的本陣位於手筒山山麓,山頂一帶則由金崎城主朝倉景恆帶著一隊人馬駐紮在那裡。
    「這麼說來,和金崎景恆的這一仗不好打了!我們必須一舉擊敗對方,最好把他們從木芽嶺打回一乘谷的朝倉本城去!」
    先鋒大將即上一次的豬將軍柴田勝家,以及對於越前地理非常熟悉的軍師型部將明智光秀。
    這時的信長的確想要一舉吞滅越前。
    在陣中的是松永久秀、德川家康,他們對於武田信玄、上杉、北條也都有相當充分的準備。
    當法螺聲響起,向手筒山山頂發起進攻時,織田軍的士氣如虹。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16

佳人的憂慮

        初春的陽光普照著大地,也普照著初發的新芽所環繞著的近江小谷城本城。
    小谷城本城設于山頂,其下有中城,在距離不遠處還有京極曲輪、山王曲輪、赤尾曲輪,整個建築都是依山而造,翠綠的山峰圍繞著城堡,景色優美,令人驚嘆。
    從大門正面望去,可以看到橫山、金糞、伊吹三座山的景緻,左邊有虎姬山,右邊可以看到一片連接著湖水的平原。
    一直站在本城宮殿內的人,是當家主人淺井備前守長政的妻子阿市,她從剛才就一直望著西方的藍天。
    從信長那邊嫁過來之後,她已經生下長女茶茶公主,夫妻兩人十分恩愛,此刻她肚子里正懷著第二個孩子呢!
    「夫人,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你看得那麼出神呢?」
    由於阿市站在那邊已經好一會兒了,因此抱著茶茶公主的老侍女真喜走近她的身旁問道。
    真喜是跟著她從織田家過來的唯一侍女。當初的陪嫁侍女,當然不只是真喜一人而已;然而由於久政非常討厭織田家的人,屢次挑剔,終於把她們逼得受不了而回到織田家去了,到現在阿市所帶過來的侍女當中,就只剩下真喜一個人。
    「真喜,從越前來的使者還在嗎?」
    「是的,還在隱居的久政先生所住的山王曲輪里。請牢記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們就似乎一直在練鶴若大夫的幸若舞,而且不斷有小鼓聲傳來呢!」
    「這真是件奇怪的事。」
    「照你這麼說,難道你認為這個使者……令人懷疑嗎?」
    自從阿市生過孩子之後,姿色比以往更加艷麗了。她一直望著那條可以通到越前去的環山山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在真喜看來,真有說不出的哀憐。
    「這麼一來,朝倉豈不是非得要叫阿市公主與他離別不可?」
    「真喜……」
    「是!」
    「聽說這次來的使者是越前的家老山崎長門守吉家,對吧?但是我發覺他們似乎正計劃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說有很重要的事情?」
    「是啊!昨夜殿下的臉色不太尋常。你也知道……假如……沒什麼很特別的事,他是不會這樣的。他不時地嘆著氣,一副深感困擾的模樣。」
    「那麼剛毅的主公,居然嘆息……」
    「是啊!我想一定有大事要發生了。」
    「有大事要發生?但是岐阜的主公現在還在京師啊!」
    「既然他在京師,為什麼不叫我們殿下去呢?而且聽說阿濃夫人也去了京師啊!」
    「是啊!這次阿濃夫人上京去,在那些男人中還傳著許多流言呢!」
    「什麼樣的流言?」
    「隱居的殿下說,阿濃夫人帶到京師去的衣箱中,事實上並沒有裝衣服,而是藏著洋槍。」
    就在這時——
    「噓!」阿市向真喜遙指著那條白色的道路。
    「啊,那不是一匹快馬嗎?」
    「又來了、又來了!我的不安果真應驗了。這是第二個使者,從越前來的……」
    當她說到這裡,真喜急忙將抱在手裡的茶茶公主交給阿市公主。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阿市公主剛才一直站在這邊動都不動的原因了。
    「我去打聽一下消息。」
    「可不能太貿然。」
    「你放心吧!我和主公的侍衛們都還不錯,我就告訴他們想知道外面的情況怎樣,好帶公主出去散散步。」
    於是真喜便離去了。這時的阿市心裡快要崩潰了,她兩眼望著滿面純真無邪熟睡著的茶茶公主。身為戰國時代的女人,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尤其對阿市的處境而言,實在夠諷刺、夠殘忍的了。
    她的哥哥信長曾說:
    「備州(長政)絕不是一個愚蠢的男人,他也一定能夠了解信長的心愿,到時就是我們兄弟攜手共享榮華之時。」
    當她準備嫁過來時,信長有好幾次對她說過這件事情,而她的丈夫長政看來也的確打從心底愛著自己。
    然而,雖然他們兩人的感情有增無減,但是她卻必須時時壓抑對丈夫的愛,不敢輕易說出口來。
    淺井家所有人都非常反對她的兄長,如同冬天大地所結的嚴霜,使她覺得寒透心肺。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無論怎麼想,這都不是長在深宮中的阿市所能了解的。
    對於越前的朝倉家,她有很深的顧慮。要她不顧慮他們,是不可能的事。但無論如何,在阿市公主和長政之間,總是盡量不將彼此的和睦及感情表露出來,這也是為了討好重臣們,避免引起隱居的久政的厭惡之心。
    不!由於他們的討好,反而促使越前的朝倉家愈加緊派使者來,而且一次比一次人多,這使得阿市愈來愈注意通往越前的西北道路。
    方才的那匹快馬,就如一縷細煙被吸入城內,然後山頂上的城內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
    阿市望著熟睡的茶茶公主,輕撫著她的臉頰。
    (如果不是壞消息,那該多好啊!公主!)
    她在心裡小聲說道,並且閉起雙眸。
    幼兒身上傳來一陣乳香,這使得她的悲哀更加深了一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18

感情軍議

        阿市的預感果然沒錯,在小谷城的山王曲輪迎接來自越前的快馬之後,氣氛就變得緊張而殺氣騰騰。
    「什麼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從走廊下急匆匆跑向隱居的久政房間的重臣們的身影,映在年輕侍衛們的眼中。
    「終於出現了!」
    「什麼啊?在哪裡?」
    「織田軍啊!他使人誤以為他是要從京師回到岐阜城去,然而實際上卻從坂本進入若狹,現在已經從金崎城攻向一乘谷來了。」
    「那麼先前使者山崎長門守先生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這或許是由於朝倉家的意圖先被信長發覺的緣故吧?無論如何,現在我們要準備作戰了。」
    下一瞬間,遠藤喜右衛門、弓削六郎左衛門等隱居派重臣,和小野木土佐、赤尾美作、淺井石見、藤掛三河等家臣們,陸續從久政房內消失了。
    當他們密談了約有半刻鐘時,本城的當家主人,也就是久政的兒子淺井備前守長政終於來了。此時重臣們全都緊閉著雙唇一言不發,只有隱居的久政微笑著對滿面怒容的長政說道:
    「備州先生,請原諒我們吧!本來這次軍事會議應該在本城開才對,但是由於你娶了織田家的女子為妻,所以我想應該還是在這邊開比較穩妥一點。」
    長政對這番話並不引以為意,他坐下來看了看在座的人,開口說道:
    「如果大家都認為我的夫人是這樣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好了,繼續開軍事會議吧!」
    「這樣就好。方才到達的快使說,對方已經在手筒山率先開啟戰火。」
    「使者是這麼說的嗎?」
    長政輕聲地向他父親這麼問道,並說:
    「我們不能因為山崎長門先生對我們說過一些條件,就背棄了和織田家的誓言啊!一旦出兵,或許織田軍會從背後攻打我方,我們是首先破壞誓約的人,這之後的結果如何,各位曾經想過嗎?」
    「關於這件事啊!備州先生!」
    這時久政開口說道:
    「你怎麼能說是我們自己破壞了立下的誓言呢?當我們家與織田家交換誓書時,織田家曾經寫下絕不與朝倉家敵對的約定,然而現在信長自己卻公然違背他所立下的誓言,所以我們也沒有必要再死守著那些誓約啦!因為是信長他先破壞誓言的啊!」
    「父親大人!」
    「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難道就因為對方先背信……就因為這個理由,我們就必須參與這場戰爭嗎?」
    「不僅如此,如果與朝倉家聯合作戰,我們還有獲勝的把握;打勝了,自然對我們有好處了!」
    「聽你這麼說,你是有制勝的把握了?」
    「是的。請牢記信長為了達到自己的野心而極力籠絡將軍,所以朝倉家已經派遣使者到將軍那邊去揭發這件事;同時,寄身於朝倉家的齋藤龍興、甲斐武田、比睿山、本願寺、六角承禎等也都已經秘密結合,準備打倒信長。在這種時刻,如果我們用最擅長的山路打法與朝倉家會合夾擊信長,一定可以使信長軍隊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然後我們就可趁機在九分九厘谷底徹底消滅他們,這對我方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呀!」
    「正是,」遠藤喜右衛門向前一步說道,「假如不在這裡消滅信長的軍隊,淺井家一定會滅於信長之手。你看信長不僅殺了自己的弟弟信行,又奪了齋藤家,還能算是一個講道義的人嗎?信長之所以會與人結成姻親關係,都是以取得對方土地為出發點,因此這次我們除了打仗之外,不作他想。」
    「閉嘴,喜右衛門!」
    長政大喝一聲:
    「你剛剛是說織田先生一點也不顧道義,是嗎?」
    「難道殿下認為我說得不對嗎?」
    「那麼我問你,倚侍織田先生的力量而回到上洛、借織田先生的力量而登上將軍寶座、以織田先生的力量而建造了二條御所的將軍家,口口聲聲稱呼織田先生為父,說他是救了自己的再生之父而寫下感謝狀的將軍,在墨汁未乾之際,就忙不迭地和朝倉、武田、比睿山、本願寺秘密聯合起來對付織田先生。你認為這樣的人就有道義可言嗎?」
    「這……既然是將軍家和信長……那當然不一樣了!」
    「你不能因人而異,說他們所走的路也不同啊!」
    「那當然不同!一方是要治理天下的人,而且在將軍看來,信長的確是個具有野心的傢伙!他是個狡猾的男人,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好了,在你眼中,將軍是個能治理天下的人嗎?」
    長政苦笑著望了一眼喜右衛門之後,又轉向他的父親久政說道:
    「道義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不能作為你違背誓約的依據。既然將軍家和朝倉家有密命存在,這樣,不義的是將軍這一方啊!察覺這件事情的織田先生會攻打朝倉也不無道理,因為是朝倉煽動將軍、擾亂這個世界的平靜啊!」
    「長政先生!」
    「對於你們的見解,我實在無法苟同!」
    「看來你還是被你的妻子牽著鼻子走了啊!」
    「你說這話未免太過分了!」
    「有什麼過分的?真是,事實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認為淺井家之所以能有今天,是誰給予的呢?你要記住,是我——你的父親,以及你的祖父所給你的。還有,為什麼北近江佐佐木源氏的六角和京極兩氏都不敢對我們出手呢?那是因為有朝倉家作為我們後盾的緣故,因而使得我們淺井三代能在近江附近站穩腳跟;這種恩義我們怎能遺忘?信長對我們又有什麼恩義呢?好吧!看來你是被你的妻子牽著鼻子走了!你不願意出戰也無所謂,我一個人也照樣能作戰,身為一個武人,就該有武者的義氣,而你卻是個沒有心肝的傢伙!」
    「父親大人!」
    「好了,我不想聽了。如果你認為信長可怕,那你就和你的妻子一個鼻孔出氣吧!」
    「現在我再問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耐心聽我說完。如今由於織田先生的努力,才使得這個世間稍微恢復和平,一旦這時打敗了他,又有誰來平息這個戰亂呢?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
    「喔,那是將來的事啊!朝倉先生可以、武田先生可以……不!你也可以做啊!現在連鯰江城的六角先生也已經相互約定要一起出兵了,這是大家都可以做的事情。」
    聽到這裡的長政,不禁緊閉起雙眼和雙唇。
    看來他的父親久政已經成為一個完全看不清時勢,只活在自己褊狹觀念中的老人。
    從他居然選擇那個缺乏遠見的六角承禎為搭檔,說他將來也能平定這場亂事,這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長政實在想不通那些老臣究竟怎麼鼓吹久政的。
    此刻他們認為能號令天下、平定天下的人,是現在的將軍,因此根本無法繼續與他們會談下去了。
    (家中的氣氛如此昧於時勢,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的?)
    想到這裡,長政不覺流出淚來。
    長政迎娶阿市為妻,或許就是這件事的起因。像阿市那樣與生俱有傾國之姿的美女,使得家中所有人對她種下了嫉妒的種子;如果沒有這種嫉妒心,他們一定會有更寬廣的心胸,冷靜分析剛才長政所說的事情,然而如今他們再也聽不進去了。
    「喜右衛門,你去告訴剛才的那名使者,就說備州先生不與我們同行,至於我這隱居的老人,則必須履行這世間的道義,因此我一定會率先打頭陣,請他回去告訴他們,要他們安心。跟織田先生有什麼誓約可言?」
    從久政的言談之中,可以明顯感覺出他心中的氣憤和情緒的高昂。
    「遵命!」遠藤喜右衛門站了起來。
    「等一下!」
    長政再一次叱喝他:
    「軍事評議的結論是由我長政決定,現在我已經明白父親和喜右衛門的意見;接下來,美作,你說說你的意見吧!」
    列席的重臣們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此時他們心中明白父子之間的意見全然相背,因此誰也不願馬上回答。
    被指名的赤尾美作守清綱將膝蓋微微向前一屈,表示了他的贊同,於是其他人不由得從口中發出一聲嘆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21

決裂

        時序進入春天,溫暖的陽光遍灑北國大地。
    春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春天的陽光更是準備一口氣孕育出萬物似的,毫不吝惜地散發出光與熱——或許這就是天地間的自然景象吧!戰事仍然繼續進行,就在且戰且進的情況下,信長的部隊從敦賀攻向金崎城,再由手筒山城進陷缽伏山東南的木芽嶺下。一連串的仗打下來,兵士們身上的鐵胄,早已在驕陽肆虐下變得有如火衣似的。
    截至目前,一切情勢正如原先預料的那樣,織田與德川兩家的聯合勢力,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以「勢如破竹」一詞來形容可以說是再恰當不過了。在今天的木芽嶺戰事結束之後,他們決定將軍隊駐紮在山麓下,看情形明天(一五七〇年四月二十八日)大軍就可以一舉攻向朝倉氏的本堡一乘谷城去了。現在他們正在前往一乘谷城的路上。
    「怎麼樣,光秀?過了木芽嶺后,前面的路應該比較好走吧?」
    信長高興地對正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走進帳內的光秀說道。光秀雖貴為先鋒,卻被命令得幫信長喂馬。
    「是的。過了木芽嶺后,就只有一條道路,因此非常利於大軍前進。」
    「金崎城的朝倉景恆並不怎樣嘛!原先大家都以為這座城不好攻,沒想到我們不到一天就把它攻下來了。」
    「正是!我們的行動可真是神速果敢啊。我猜,景恆現在大概很狼狽地逃到義景那兒去了!」
    「我想也是。不過,這次要想攻下一乘谷城,恐怕要兩三天的時間吧!」
    「的確。但是,我認為我們還是應該小心一點好,千萬不能倉促行事。」
    「哈哈哈……說得也是!如果兩三下就擊潰對方,那豈不是讓你太沒面子了嗎?無論如何,朝倉畢竟是你以前的主家啊!」
    當他說到這裡,森三左衛門的兒子長可端著一個盛著水的青木筒子走了進來。
    「看來,也該開始考慮攻下一乘谷城后的一些事情了。」信長說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今天,他們將在此駐紮一晚,略作休息;而且,信長將與全體士兵共進晚餐。
    信長的麾下部將與德川軍隊東西並列,兩方部隊就在那一天濃似一天的綠葉中張起了營帳。
    「怎麼樣啊,光秀?你覺得在我身邊很委屈嗎?」
    「不!怎麼會呢?我又不是松永久秀。」
    「哈哈哈……久秀啊!不過,他這次倒是很活躍喔!他似乎很了解我帶他來此的用意。」
    「沒錯!但你這麼說也未免太諷刺了吧!」
    「如果把那傢伙留在京師,不知又要搞出什麼花樣來呢!」
    「的確!雖然現在還沒發生事情,不過我們還是必須謹慎一點較好。」
    「光秀!」
    「是!」
    「你明不明白為什麼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把你留在身邊嗎?」
    信長故意以毫不在意的表情問道,然而光秀的臉色卻倏地變得非常蒼白。
    「是不是因為我以前曾經在這裡當過官,所以你要特別防備我?」
    「哈哈哈……原來你這光頭是這麼想的。不過你說得倒是沒錯,看來你真是個危險人物,我應該對你小心一點才是!」
    「請你不要開玩笑,好嗎?你這樣對我光秀,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哈哈哈!不要擺出臭臉嘛!光秀!我嘛,其實我只是想知道你對這裡的風土人情到底有多了解罷了!」
    「啊!你的意思是說?」
    「你應該明白才對。一旦越前之地被我們攻下,那麼應該派誰來治理這裡較好呢?」
    「噢,這個啊……」光秀恍然大悟地又恢復了原先開朗的表情,「關於這件事嘛,我認為武功超群的柴田先生是最適當的人選。」
    「什麼?你是說權六?」
    「正是!要想治理好這一片地方,一定要具有剛毅性格的人才足以勝任。」
    「我也是這麼想,光秀!」
    「照你這麼說,殿下的意思是?」
    「哈哈……光秀!我認為你才是治理這裡的最佳人選。我的心意已決;不過,一乘谷城並不容易治理,因此你認為新城應該築在這附近的哪裡較好呢?」
    「是的。依我看,北庄(福井)是最合適的地點。」
    「好!那麼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吧!不過,你一定要先了解民心的歸向才行。對了,待會兒我們要開會決定明天的進攻事宜,現在你和三左去將所有大將全部召集過來,先開完軍事會議再一起用餐吧!」
    「遵命!」
    雖然外表看起來冷靜沉著,但臉上卻洋溢著孩子般純真表情的光秀,在明白信長準備將越前交由自己治理之後,精神抖擻地走出布幔。
    過了一會,他又回來報告道:
    「主公!斥候(偵察兵)發現有匹快馬從後面緊追著我們來到這裡了。」
    「什麼?快馬!」
    「正是!森三左先生已經把他請到這裡來了。從那人背後所插的旗幟看來,應該是淺井家的使者。」
    在那一瞬間,信長突然全身僵硬地站了起來。
    (從淺井家來的使者……)
    由於很難向對方說明自己的立場,因而信長心中一直隱隱約約地對他的妹夫淺井長政有點不信任。
    正因如此,所以信長一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脅。
    當然,信長也很了解淺井家的家臣們對他並沒有好感;然而,他卻一心相信長政終究能夠壓制住這股反對勢力。長政具有洞悉時勢的能力,而且極為聰敏,應該也能了解信長心中所懷的大志才對啊!信長就是因為一直這麼相信著,所以才竭力隱藏著內心的憂慮。
    (然而,從後面追來的使者……)
    看情形,淺井家並不打算派出援軍了。或許,他只是為了調停織田與朝倉兩家的戰爭而特地派了使者過來?
    不論事實究竟如何,這件事都使信長感到相當困惑。
    如今,信長已不再對朝倉義景抱有任何希望,畢竟他也不過是個只會在將軍面前煽動的角色罷了。原先信長念在他到底出自名門,因此才不好公然懲治他,沒想到他竟然變本加厲地策動將軍聯合比睿山的僧徒及本願寺的信徒來對付自己。不!如果他真有能力煽動他人,那也一定是武田信玄及上杉謙信等人都被他利用的原因。
    (竟然在這節骨眼上發生這種問題!)
    信長緊閉著雙唇,青筋一一浮現在額頭上。
    「我是小野木土佐,是小谷城的淺井備前守所派來的使者,請讓我參見織田先生。」
    話音剛落,森三左衛門可成就已經掀開布幕走了進來。
    「小谷城的淺井備前所派來的使者。」
    「帶他進來!我信長自己也有耳朵呢!」
    「是!」
    三左衛門出去之後,信長對呆立一旁的光秀說道:
    「暫時停止進攻行動!還有,下令所有部將全力看好那隻狡猾的狐狸久秀。」
    他這麼對光秀下令道。
    這表示信長已經考慮到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使者的任務不在於調停戰事,而是表明淺井家與信長毀盟的決定。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信長的遠征軍就處於腹背受敵的窘境了。
    光秀像是已經完全明白所有情況似的,宛如一陣風般地走了出去。與他擦身而過的,正是由森三左衛門帶領進來的淺井家的小野木土佐。
    信長突然放聲大笑。當他看到進來的小野木土佐臉上的表情時,他立即察覺到——
    (最壞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走進營帳的小野木土佐,額頭上不住地冒著冷汗,雙唇及臉頰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雖然他的眼光直視著前方,但是握著刀柄的手卻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你就是小野木土佐?」
    「正是!」
    「我已經知道你來此的目的,請你把誓書交出來,然後出去吧!」
    信長大聲地說道,然而對方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挺直背脊說道:
    「我認為我有必要說明我方的立場!」
    他繼續說道:
    「淺井與朝倉、織田兩家都曾交換過誓書;然而,如今由於你出兵攻打朝倉家,為了顧全大義,因此我家主君不得不背棄與你的承諾。淺井家與織田家的交情,就在奉還誓書的那一刻起,正式一刀兩斷。這就是我家主君所交代的話語。」
    信長再一次大聲地笑了起來,說道:
    「不要發抖呀!土佐!我又不會殺你。你已經把他們交代的話傳到了,現在你起來,回去吧!請你轉告備前先生,他所顧全的義,只是井底之蛙所見的小義;他這隻井底之蛙,終究沒能明白我信長的心意,真是個可悲的人哪!你就這麼告訴他吧!」
    「那麼,我確實把誓書交還給你了!」
    「我再告訴你吧!下次再見面時,就是在戰場上了,到時我們誰也不需對對方客氣;不過,既然這次你的身份是位使者,所以我會派人護送你離開我方陣營。」
    儘管土佐極力想要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然而他的身軀卻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著。目送土佐離去之後,信長閉起雙眼,兩手不經意地握成拳狀,輕輕地敲打著額頭。
    雖然他在對方面前表現得極為強硬、堅定,但是這件事卻給了信長很大的打擊。
    (完了!)
    阿市的丈夫,自己的妹夫!他真是誤信了自己不該相信的人。不!這絕對不會是長政本人的意思,一定是因為長政的意見無法為淺井家的頑固分子所接受的緣故。
    一旦淺井氏從背後攻打過來,那麼,緊跟著淺井氏出兵之後,朝倉軍一定也會立即反撲。更何況,織田、德川軍對於此地的地理環境根本一無所知!
    從歷次的戰場經驗來看,在他國作戰最感困難之處,莫過於對當地的地理環境一無所知了。果真如此,必定會使他們陷入混亂之中。不僅信長本身,連家康及所有將士也都將迷失於這令人分不清東西方向的山嶽地帶了。
    難道三十七歲的信長真的就要因這一戰而功虧一簣嗎?讓自己曝屍在越前的土地上,這豈不是太可笑了嗎?我居然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
    這時,布幔外突然響起一陣騷動。看來光秀已經召集所有部將來到這裡了。
    信長抬起頭來。
    (絕對不能讓大家看到我的軟弱!)
    想到這裡,他的臉上又浮現剛才在淺井家使者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剛毅神色。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就和剛才那名使者的一樣蒼白、僵硬。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21

死生

        究竟有幾個人能在面對生死關頭之際,仍能安然地渡過危機呢?
    對信長而言,這次的危機恐怕是自田樂狹間以來,所面對的最大危機了。
    在出兵之前,他就已經做過相當周詳的計劃;然而,如今竟然只因這一點小疏忽,就落得全盤皆輸的下場!
    想到這裡,真叫信長欲哭無淚啊!
    (長政到底還是擺脫不了人情這一關。)
    他一直相信自己可愛的妹妹所嫁的丈夫,一定不會背棄與他的盟約。這就是導致他過於大意的原因。
    (我不怨長政!)
    像自己這麼大意的人,又如何能治理天下呢?要想成為足以治理天下的人物,就必須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
    「主公!所有部將都已集合完畢。」
    光秀對信長說道。這時,信長抬起頭看著部將們沉默的神情。
    從左依序是柴田、佐久間、森、丹羽、佐佐等人並排坐在一起。右邊坐著的,是德川家康、松永久秀……更遠一點的地方,可以看到秀吉正弓著他那小小的身體,沉默地坐在那裡。
    所有部將都看著信長蒼白而僵硬的表情,沒有人敢輕易打破沉默。
    「哈哈哈哈哈!」好一會兒后,信長終於笑了起來。
    然而這種笑聲卻不再給人以往那種強而有力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能客觀地看清自己的立場了吧!
    他對眾人宣佈道:
    「真是很遺憾,淺井備前已經背叛我方了。看小說我就去」
    「我一直認為備前是個很有作為的年輕人,也認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志向,所以打從一開始我就特別禮遇他。雖然有好幾次覺得他不太對勁,但是卻不曾對他出手。這都是我自己太過大意,才會導致今日的結果。更抱歉的是,竟然殃及各位,希望你們能原諒我所鑄下的大錯。」
    信長的這一番話,有著他從未展露過的謙虛。這時,他的臉頰與雙唇也都恢復了原先的血色。
    如今再談過去的事,已經於事無補,最重要的是,必須好好策劃今後的行動。
    「好!我相信各位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並不想勉強大家與我一起行動,你們可以盡量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那麼,大將!你想做什麼呢?」最後進來的前田利家問道。
    「我所要做的事,你們都知道的啊!就算我們決定撤退,後面也會有淺井家的精銳部隊等著我們;既然後退也會遭到攻擊,那麼我們不如一鼓作氣攻向一乘谷城去,趁機刺死朝倉義景,這樣還比較划算呢!」
    「嗯!既然如此,我們一定都會跟著你的,對不對啊,右衛門?」柴田勝家很慎重地說道。
    「這還用問!」
    佐久間也向前跨出一步:
    「如果我們一遭遇夾擊就自行撤退,豈不是顯得太過軟弱了嗎?佐佐、丹羽、前田,我們的看法都一樣。」
    「哦……」
    「我們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然而他的話並未引起全體大將的共鳴。
    松永久秀自然不必說,連光秀、秀吉、森三左衛門也全都保持沉默。
    這些情形當然不可能逃過信長的雙眼,不過他並沒有指責他們。
    他只是再次拍著雙頰,笑著說道:
    「那麼,我們就決定兵分兩路吧!一路負責協助家康先生避開敵軍,無論如何都要為他們開闢一條返回美濃的安全道路;而我則帶著另一部分人繼續前進。」
    當信長說到這裡,原本表情木然的家康,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向眾人面前說道:
    「請等一等……」
    「三河的親家呀!難道你有不同意見嗎?」
    「是的!」
    「請你儘管說吧,不必客氣!對於今天這種情況,我對你實在感到十分歉疚。」
    「不!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根本不足為奇嘛!不過,織田先生,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想我們應該先撤退才對!」
    「你是說,明知淺井備前設下伏兵等著我們,我們還要撤兵好自投羅網嗎?」
    家康以平靜的口吻說道:「不!我們既然決定撤兵,就必須立即行動,最好在淺井尚未布好陣勢之前,就帶領全軍脫離被困在山路上的危險。」
    「什麼?照你這麼說,你是認為淺井軍隊的行動不會那麼迅速了?」
    「正是!過去只聽說淺井的士兵非常善於在山裡作戰,但是卻沒聽說過他們的行動也很神速啊!而且,第一……」
    「第一?你是指什麼?」
    「一旦像織田先生這樣的大將為朝倉軍所敗,那將是天下的一大損失啊!」
    「嗯!」
    「更何況這麼大的損失,是神佛所不允許的!所以,我認為我們不妨暫且以退為進,靜待神佛的旨意吧!」
    「正是這樣!」坐在末席的秀吉突然大聲說道,「現在我們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一旦前進,不就等於飛蛾撲火嗎?我贊成德川先生的意見。」
    「藤吉!」
    「是,柴田先生!」
    「現在不是你說話的時候,你先退在一旁,聽聽別人怎麼說吧!」
    「你說這話就奇怪了,柴田先生!難道像你這樣的人也會贊成嗎?啊!萬一大將不幸在此遇害,我們多年來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嗎?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候京師又會變成什麼樣呢?皇居的營造、京師的人心……我藤吉郎之所以這麼說,絕對不是因為愛惜自己的生命或畏懼敵人的武力,否則我又怎能在金崎城的戰役中立功呢?我認為我們應該等到夜晚一到,就立即退守到金崎城去!請你就聽我這一次吧!請你……」
    聽到這裡,家康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
    「我也願意幫助你退守到金崎城去。」
    「這樣好!」
    松永久秀與光秀同聲說道。
    然而,信長卻沒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緊閉著雙唇,兩眼定定地望著天空。
    太陽已逐漸西斜,晚風拂過營帳上的布簾併發出「咻!咻」的聲響,傳進營帳內每一個人的耳中。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22

第三度出發

        信長只是直瞪著天空,並未答應要退回去,於是家康忍不住微微探出上半身,繼續說服道:
    「千萬不能為了小小的面子問題,而平白失去大好時機啊!趁著淺井派來的使者還未回到小谷城之前,我們要趕快做好拔營的準備,這才是上上之策呀!」
    「正是!」
    在一旁附和著的人,又是藤吉郎秀吉:
    「在部隊撤至金崎城的途中,由我負責殿後;至於濱松(家康)先生,也請你趕快離開此地吧!」
    「不!再怎麼說都應該由我家康殿後……」
    「這絕對不行!來!來!來!就先由你帶頭離開這裡吧!」
    「這怎麼可以!」
    「濱松先生!無論如何你畢竟是我們的客將啊!來來來!就由你先開始吧!」
    秀吉就好像是指揮官似的發號施令,這使得家康忍不住苦笑著,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
    這可能是秀吉故意設計了這個氣氛,好緩和一下大家的緊張情緒吧!沒錯,他一定是這麼想的。
    就在這一瞬間,信長胸中猛然湧起一股鬥志。
    (就連猴子也這麼珍惜我!)
    家康的沉著鞭策著信長,而在這種情形下,藤吉郎秀吉更以他那過人的精力,鼓舞著眾人的鬥志。
    「好,我們退回去!」
    信長說道:
    「我們先退回京師,再重新擬定進攻策略。」
    信長說到這裡,就率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帳外。
    「好吧!各部隊將營帳留在原地,只要帶著士兵退回金崎城就可以了。在撤退的時候,行動必須保持警戒,千萬不能讓敵人察覺我方的意圖。」
    當然,誰都沒想到他們能平安無事地回去。
    如今淺井長政已是朝倉那方的人了,這麼一來,流竄於南近江的六角承禎也一定會趁勢而起,還有三好的殘黨、本願寺、比睿山……不!除了這些勢力之外,他們一定也已經盡其所能地與武田、毛利取得聯繫了。
    對信長而言,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因為這次策劃敵軍行動的總部,居然就是在信長的大力相助下才得以重返京師的足利義昭將軍所住的二條新邸。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因此使得決意撤兵的信長的思慮無比紛亂。
    他原先認定淺井長政是自己這一方的人,因此很自信不會受到來自背後的攻擊,而自己只需全力對付朝倉義景就可以了。這麼一來,天下大勢就完全定下來了。在信長基於這種想法所擬定的大計劃中,唯一的失算即是淺井長政的背叛。也因為長政的臨陣變節,幾乎使得信長前功盡棄。
    現在看來,他的敵人不僅只是淺井,還有一直處心積慮想要討伐他的朝倉義景,以及無法看清時勢而導致今日結果的將軍足利義昭。由於將軍在暗地裡活動,使得三好、六角、本願寺、比睿山、武田等勢力聯合,準備打倒信長。現在他們一定已經團結起來了,所以說這次的情勢完全不利於信長,只是未免敗得太慘了。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決定撤兵,那麼除了面對一切困難之外,也必須設法想出對應之道,以便為下一次出發鋪路。
    「嗯,這簡直像是又退回到十年前了。」
    雖然已經退至金崎城,然而此時信長已經不再顯得苦悶、頹喪了。
    「一旦決定退兵,就不要再猶豫了,除了在城裡留下部分兵馬作為殿後部隊之外,其餘人馬都必須在今晚即時拔營,明白嗎?」
    這和乘勝追擊的情形完全不同。大敵當前,想要安然地從敵人面前撤退並不容易。更何況,一旦我方意圖被敵人察覺,在敵方的追擊之下,必將導致我方全軍覆沒的命運。在這種情況下,在城裡指揮殿後部隊的大將,就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信長毫不遲疑地任命藤吉郎秀吉為殿後大將:
    「淺井軍很可能會從琵琶湖東方的木之本街道北上而來,所以我們必須從敦賀湖西出去,由朽木谷入京;至於濱松先生,則從若狹的小濱、經過針畑、鞍馬山入京。當然,在我們所經過的路上,必然有淺井的手下來回巡邏著。」
    他非常迅速地決定好了回京路線。就在當天晚上,信長率領全軍退出金崎城,只留下七百名木下的士兵。
    如今想來,這真可說是信長人生的第三次出發。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23

越過朽木

        當初從坂本城揮軍北上時,不僅士兵們個個意氣風發,而且軍容壯觀。看小說我就去然而,在他們撤退的時候,信長所帶的手下甚至不足三百騎兵。
    在這次的撤退行動中,信長與家康分開行動;丹羽長秀與明智光秀從若狹撤退;柴田、佐久間、前田諸將也都分開撤退;如今留在信長身邊的,只有森三左衛門及松永久秀兩人。
    他們首先在佐柿小城停留,請城主粟屋越中守為他們指示越過朽木谷的路徑。
    時間為四月二十九日清晨。
    見此情狀,越中守的長男粟屋內記立即附在父親耳邊說道:
    「在熊河的深處,是人跡罕至的地方,我們不如把他們引到那裡,伺機取得信長的首級,這麼一來,不就可以出人頭地了嗎?」
    粟屋越中守直瞪著兒子,這時粟屋內記又說:
    「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如果我們真能取得信長的首級,並且把它帶回京師獻給將軍,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兒子啊!難道你瘋了嗎?」
    「這麼說來,父親大人您是不答應了?」
    「當然不答應!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信長公稱得上是位舉世無雙的英傑,他使持續近百年來的亂世得以露出一線和平的曙光;為了將軍、為了京師的百姓,他既出錢又出力,他是這麼偉大的一個人,何況他只是路過我們這個小城……你竟說要討伐他,這種行為就和盜賊沒有兩樣,太不講道義了。假如你再這麼說,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當然,信長不可能知道這對父子的談話。然而,卻有一句相同的話語不斷地在他心中反覆著。
    (只要我能安全返回京師,你們這些人都給我等著瞧!)
    是否能夠安全回到京師,是決定信長命運的關鍵。不!與其說是命運,不如說是神所賦予信長的使命來得更為貼切。
    粟屋越中守特別警戒兒子的叛意;他帶領全部家臣引導信長等人來到熊河與近江高島郡附近的山中。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當這一行人進到朽木谷時,駭異地發現四面全是一片光亮,這使得久秀與三左衛門齊聲笑了出來。
    「久秀!你看這裡的景色,真是漂亮吧?」
    「是啊!」
    「從以前到現在,我們只是一心想著如何盜取天下;不過,這次將自己命運完全委決於上天的旅行,卻也是相當愉快,我想你一定是頭一回有這種體驗吧?」
    「盜取天下?你這種說法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哈哈哈……我信長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在如今這種情勢之下,再怎麼費盡心思也於事無補,所以倒不如將人生交回上天的手中;這麼一來,反而覺得輕鬆自在。」
    「你能這麼想,當然再好不過了。」
    「捨去野心的人生……那些追求超脫名利之樂的隱者、看破紅塵的人,大概就是指這個吧?」
    「主公!難道你也羨慕那些看破紅塵者所處的境界嗎?」
    「你呢?你認為如何?」
    「我,就如以前你所問過我的啊!」
    「哈哈哈……我一點都不羨慕!我只是想到,我必須對我今日所擁有的一切,好好地把握、好好地品味、好好地享受一番哪!這就是我最大的樂趣。」
    「噢!聽你這麼說,那麼等你回到京師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呢?」
    「這是我回到京師以後才要開始想的問題,現在我什麼也不能想。」
    「那麼,你會立刻發兵攻打淺井嗎?」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會殺了引起這次騷動的公方先生嗎?」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主公!」
    「什麼?」
    「當你說要撤兵時,我原本以為你可能會從湖東的北國街道撤退,然後直接發兵攻打淺井的小谷城呢!」
    「哈哈哈……然而事實卻與你所想的截然相反,像現在這樣的山路不僅難走,而且又正逢下坡路。怎麼樣,久秀?現在可是你殺我信長的最好機會喔!」
    「你怎麼又說這種話……」
    久秀搔搔他那滿是白髮的小鬢,苦笑著說道:
    「說真的,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你說吧!看來你似乎正在想著某件事情呢!」
    「我對主公有了新的評價!以前我認為你只是空有武力而沒有足夠的智慧,性急、暴躁是你最大的缺點……我一向這麼認為。所以我想,萬一你果真從湖東撤兵,然後直接攻向小谷城的話,一定會使我久秀和淺井喪命。」
    「原來如此,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呀!」
    「然而,你一決定退兵,行動即有如電光石火般迅速,而且到目前為止不曾損失一兵一卒;你那縝密的心思以及能將自己的命運委決於上天的廓然胸懷,實在使我久秀對你的豪氣由衷地感到佩服!」
    坐在馬背上的信長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麼說來,雖然淺井背叛了我,但我卻因而得到松永彈正的誠心順服了!」
    「如果真要這麼計算,那麼你也並沒有損失啊!不是嗎?就如剛剛……」
    「就如剛剛什麼?」
    「不錯!正因為你的這種豪氣,所以才救了自己一命!你知道這回事嗎,主公?」
    「什麼?聽你這麼說,難不成有人要殺我嗎?,」
    「是的,那個人就是為我們帶路的粟屋越中守的兒子;然而,由於越中感佩於主公的豪氣,因此才肯誠心誠意地為您領路。」
    「原來如此!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說到這裡,信長突然停下馬來。
    此時早已過了午後兩點。在那綠意盎然的山峽道中,就只剩下一條通往朽木谷的小徑了。
    「那麼,就在這裡讓粟屋越中回去吧!」
    「這樣似乎較好,否則他在天黑之前就趕不回城裡了。」
    「好吧!請他回去吧!」
    信長特地將越中叫到面前來,送給他一把短刀,並說:
    「你的大恩容我日後再報,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今日誠心相待的情義。」
    說完之後,就請越中回去了。從位於兩里之外的那塊層層相疊的大岩石上,可以望見朽木信濃守元綱所在的城堡,於是信長將森三左衛門叫了過來。
    「我們今晚就留宿在朽木元綱的堡內吧!你先去通知元綱,告訴他信長希望能在他的城內借住一晚。」
    「遵命!」
    「你一個人去太危險,帶十五六名士兵一起去吧!」
    不久之後,森三左衛門回來向信長復命道:
    「元綱那傢伙全身披帶盔甲,似乎準備在夜晚出兵。不論我怎麼說,他都不肯打開城門!」
    這時信長反而大聲笑了起來,說道:
    「哈哈哈……在我信長這麼無力的時刻,終於有敵人出現了,對方有多少人呢?」
    「對方人數自然比我們多得多,何況他們又打算趁夜襲擊我們。以我們這麼一點人,這裡又僅有這麼一條通路,我想,不到一刻就會被他們擊潰的啊!」
    此時太陽已逐漸西斜,出現在斷崖谷地的暮色慢慢地籠罩了周圍的一切事物。
    如今既不能退回去請求救兵,前進之路又被堵住,看來他們又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了。
    「主公!」
    這時久秀微笑著說道:
    「你能相信我久秀嗎?」
    「什麼?如果我說能,那麼你就有辦法嗎?」
    「是的。假如你能相信我的話,我有把握說服朽木信濃。不過,朽木信濃和我久秀一樣,都有背叛你的意念,所以,你還願意派我去嗎?」
    「久秀!」
    「是!」
    「我不能相信你,但是我願意相信你;我相信你們兩人都有想要殺我信長的念頭。
    「原來如此!」
    「你去吧!」
    「啊?」
    「我允許你去!盡量發揮你的巧辯,說服對方歸服我們吧!」
    說到這裡,信長便從馬上下來,大聲地向眾人說道:
    「前面的道路已被敵人堵住,我們暫且在此休息一會兒!」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1:24

命運之道

        淺井長政父子從小谷城派往前線的使者,陸續地回來了。
    從本堡小谷城的樓上,可以望見有多匹快馬從北國街道上飛馳而來,所經之處揚起陣陣塵土。
    從使者背後所插的旗幟來看,他們是淺井家、朝倉家以及遠在鯰江城卻為了響應號召而起兵的六角承禎等家所派來的手下。
    長政的妻子,今天仍然如往常一般,站在高殿的頂端密切地注視著下面的一切。
    淺井家的大軍從城內出發前往北國的越前,已是三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的事情。
    今天已經是五月二日了——由從前線送回來的傷兵看來,這幾天似乎並未發生激戰,難怪丈夫長政及公公久政都還留在城內。
    「夫人,你在那邊站得太久了,這樣對身體不太好喔!快休息一會兒吧!」
    端著茶進來的老侍女真喜對站在殿頂的阿市說道,然而阿市卻頭也不回地靜靜站在那裡。
    看來哥哥信長與丈夫長政成為仇敵,已是不爭的事實了。
    從那些年輕小侍女與侍衛們的閑談中,她知道兄嫂濃姬已經在某天的夜晚,喬裝成男人通過北近江,快馬加鞭地回到岐阜去了。
    「她真是個個性倔強的女人!她說即使信長不幸被殺,她也要擁立長男奇妙丸抵死守住岐阜城!只要有人膽敢前來襲擊,她將不惜一戰。以她一個弱女子,竟有勇氣誇下這種海口!」
    聽到這裡,阿市不禁愈加佩服濃姬。
    當初濃姬可稱得上是個可憐的新娘,因為她負有必須取得信長性命的任務。
    然而時至今日,她已經沒有可以投奔的娘家了,所以她全心全意地為自己的丈夫著想,盡到為人妻子的責任;而她也得到了妻子應有的地位。
    個性好強的濃姬,即使知道丈夫信長已經被害,也不會輕易退卻。她一定會將自己武裝起來,只要有人圖謀不軌,她必定會與對方周旋到底。
    然而,如今阿市卻不能與她站在一起,只能無助地在一旁暗自擔心。
    不知前去攻打越前的哥哥現在情況到底如何?
    丈夫的本意是不是真的向著朝倉家呢?
    戰局究竟會演變成怎樣的狀況呢?還有,阿市和她的孩子們又將如何呢?
    「夫人,這樣對你的身體實在不太好啊!我端杯茶給你喝吧!」
    阿市依然沒有回答。
    「真喜!我真的變成一個只會生孩子的傀儡了。」
    「你胡說些什麼啊!殿下之所以不告訴你任何事情,是因為他對你用情太深的緣故啊!」
    「兄長……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消息呢?」
    「噢……這個……」
    真喜打住了舌頭,然後又說道:
    「聽說他在金崎城大敗,如今已經撤退。從這之後就沒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照你這麼說,難道他快要被殺了嗎?」
    「夫人!這種事誰也不知道啊!更何況我們只是區區弱女子,這事我們也無能為力呀!」
    「真是可悲哪!一個是我的丈夫,一個是我的親哥哥,然而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你說是不是啊,真喜?」
    「是……是的!」
    「不管是我的丈夫打贏這場戰爭,還是我的哥哥獲得勝利,我都沒辦法再活下去了呀!」
    「怎麼會呢?」
    「我到底該做長政的妻子,跟隨我的丈夫,還是……你曾經這麼說過;然而你看!這家中所有的人,全都一心向著朝倉,他們絕對不會允許我有異議的。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所以,我只好一直站在這裡看著。」
    「你到底在看什麼呢?」
    「一旦我的丈夫和公公出陣了,那也就是我自盡的時候了。孩子的事情,就有賴你多照顧了。」
    「什麼?你竟然是這麼想的?」
    「是啊!親兄長與自己的丈夫互相殘殺……」
    說到這裡,阿市自嘲似的回頭看了真喜一眼,然後在原地坐了下來。
    或許是由於懷孕的緣故,她的雙頰、雙腳都感到一股痛徹心扉的疼痛,這使得她的臉色微微泛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搖晃著肩膀說道:
    「我真是生不逢時啊!我沒有濃姬那麼堅強,因此當長政決定出陣時,就請你替我送送他吧!」
    在那一瞬間,真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猛然以袖口擦拭著眼角。
    說實在的,以阿市的個性,她又怎麼忍心眼看著長政和信長互相殘殺呢?對於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唯一的選擇只有「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話又說回來,如果她只是一味地在淺井家人面前表示同情信長的話,反而會促使雙方更快地走向滅亡。
    「對了,夫人啊!你算算,當家的是在二十八日將誓書還給岐阜城主,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五天了,所以……」
    「所以,所以怎樣呢?」
    「在我真喜想來,或許正有人居中交涉和議也說不定哪!」
    「是誰?是誰會居中交涉和議呢?」
    「是誰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看,派出去的軍隊又原封不動地回來,而且殿下和隱居先生也都不曾出城,更何況我們也沒聽到岐阜城主被殺的消息啊!所以照這種情勢看來,或許今天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呢!」
    「真的?真有這樣的事嗎?」
    「所以說,你不妨放寬心胸,暫且等一等吧!」
    其實連真喜也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然而她卻看到阿市因她的話而恢復了開朗的神情。
    「哈哈哈……」阿市終於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
    「啟稟夫人!殿下和隱居先生正要過來這邊會見夫人及真喜,請你們在此等候!」
    長政的貼身侍衛藤掛三河守急急忙忙從外面進來,雙手平伏在地向她稟告。就在同時,她已經聽到了隱居久政的說話聲。
    悲哀的夫婦
    「咦,什麼?殿下和公公要來?」
    阿市到底還很年輕,對人生仍抱有許多夢想。當她聽到丈夫要來的消息,雙頰立即泛起一股光彩,語調里也透露著興奮。她很快整了整衣飾,坐正了身體。
    然而,老侍女真喜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因為她已經發現平伏在地的藤掛三河的表情不太尋常。
    (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於是她也平伏在阿市後面,但兩眼卻銳利地注視著從外面進來的那對父子的表情。
    久政走在前頭,長政緊跟在後,兩人身上都穿著半武裝式的戰服。這時,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跟在這對父子身後的小侍衛們為兩人送上椅墊。真喜從父子兩人剛才的高聲談話中知道,這絕不會是一次輕鬆的會談,他們一定是為了某種爭執而來到這裡的。
    從久政那霜白的長眉下,可以看到閃著怒氣的眼神。
    「媳婦!」久政一邊坐下來,一邊說道,「我一向認為你是織田的公主,所以我也不想讓你們兄妹分開!」
    「是……是!」
    「然而備州殿下卻一再為你辯護!」
    「不過,你每天一直站在本堡的樓上看著下面的一切,這在其他家人的眼裡看來,似乎有點奇怪喔!」
    「這……這是因為……」
    「住口!」
    「是!」
    「我不是為了聽你解釋而來的,但我也不相信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將我們討伐信長的秘密泄露出去。」
    「啊?這個……」
    「你不需要回答我!兩軍對陣之時,首重士氣。一旦在我方出現像你這樣的怪異行為,必然會造成眾人的猜疑。因此我決定把你交由備州殿下處置,至於你身邊的老侍女真喜,就由我帶回去,你沒有意見吧?」
    真喜大吃一驚地聳動著肩膀,然而阿市卻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沒有意見吧,媳婦?」
    「是……是的!」
    「那好!藤掛!待會兒你立即把真喜帶過來。備州先生,我先走了!」
    長政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說。至此,老侍女真喜已經完全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看來信長並未自動投向他們所設下的陷阱,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才認為阿市和真喜一定是信長派來的卧底,並且伺機通報信長他們所走的路線。
    (敵人的妹妹……)
    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啊!在接下來的那一刻,阿市與真喜終於被迫面對即將被分開的事實。
    (看來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公主了!)
    想到這裡,真喜只覺胸口有股熱氣襲來,然而她卻不能在這裡表現出心中的感傷。
    「那麼夫人,我暫且要離開你了……」
    說到這裡,真喜站起身來,從久政與藤掛三河之間走了出去。
    長政只是目送著她離去,口中不住地嘆息著,並未立即開口與阿市說話。
    從隔壁的奶媽房中,不時傳來茶茶公主的笑聲。
    「你……每天都從這裡看著下面的街道,是真的嗎?」
    「是的!」
    「你是為了觀賞下面的美麗景色嗎?從這個位置看過去,那邊的景色的確相當怡人。」
    阿市突然稚氣地搖了搖頭,說道:
    「我是在看從前線回來的部隊,還有……想看你是否出陣了。」
    「你注意這些做什麼呢?」
    「一旦殿下決定出陣,我就在這裡目送著你離去,然後自殺!」
    「原來如此!」長政大吃一驚地看著妻子,然後緩緩地閉上雙眼。長政已經從這句話中充分地了解阿市的心意了。
    「原來如此!」他再次喃喃地說道,接著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你來說,你如何忍心看著丈夫和兄長作戰呢?」
    「是啊!」
    「但是,你卻必須忍耐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
    「不要再站在這裡了,到處都是朝倉家的耳目啊!」
    「是!」
    「還有……」長政依然緊閉著雙眼,稍微停頓之後又說道,「信長先生已經平安無事地回到京師了。」
    「什麼?你說哥哥他已經平安無事?」
    「是啊!他已經從滿布著淺井及朝倉家士兵的路上,平安無事地逃走了。」
    「啊?」
    「正因如此,你每天站在這裡的舉動,才會引起他人懷疑的眼光啊!你明白了嗎?」
    說到這裡,長政睜開雙眼,微笑地看著愛妻那不知該喜抑或該悲的迷惑表情,說道:
    「信長到底不同於一般武將,就在朽木谷內,他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讓松永彈正久秀以他的巧辯去說服朽木信濃守。這麼一來,不僅使得那兩個人對他心悅誠服、誓死效忠,而且也使他得以平安無事地越過那座山。所以啊!他們現在已經回到京師,正計劃著如何攻打我們呢!」
    他微笑著靜靜說道。然而,這時阿市剛緩和下去的臉頰又再度變得僵硬了。
    (哥哥獲救了!)
    這種忽喜忽悲的心情,不斷地啃噬著她的內心。
    「要記住,你是我淺井備前的妻子!」
    「是……是的!」
    「因此你的心必須向著我。我備前遵從父親的意見而對朝倉家盡義,這已是既定的事實了。」
    「是!」
    「打從祖父那一代開始,朝倉家一直有恩於我們;更何況遵循父親的意志,是我為人子者應盡的孝道!」說到這裡,長政熱切地看著阿市,或許他是希望對方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吧!
    「所以你要記得,我是你的丈夫!」
    「是!」
    「而你,也必須聽從我這做丈夫的命令!」
    「是,我一定聽從!」
    「這樣我就放心了。既然我身為你的丈夫,就絕對不會做出讓你羞辱的行為。織田阿市的丈夫,將來不論你到哪裡,你都可以坦然地這麼說。你也可以很光榮地對別人說,你是淺井備前的妻子。」
    「殿下,只要你一句話、一個指示,我甚至可以連生命都交給你。」
    阿市急切地說道,而長政卻慌忙堵住她的話語。
    「你誤會了,阿市!」
    「啊?」
    「我並不是要你死啊!要記住,萬一有任何情況發生,我必須遵從武將之道殉義時,我希望你能繼續堅強地活著,為我們的孩子們活下去,你明白嗎?」
    「你要我繼續活下去?」
    「是啊!你絕對不能忘記這件事。朝倉家的恩情,由我一個人來還就足夠了,沒有必要波及我們的孩子,你了解嗎?今天我所告訴你的事情,一定要牢記在心,無論如何你都必須活下去,這件事千萬不要忘了,我心愛的妻子。」說到這裡,長政的雙頰緩和了許多,「哈哈哈!把決定告訴你之後,我感覺舒服多了。我和信長先生的戰爭,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知道嗎?你一定要好好記住這一點。」
    阿市沒有回答,因為她已經伏在丈夫膝前失聲痛哭了。
    (看來丈夫和兄長是永遠不可能再攜手合作了!)
    當她明白這一點后,除了哭泣之外,實在別無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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