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織田信長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0

櫻花默然

        「怎麼樣?爬得上去嗎?快啊!」
    「我知道,但是上面沒有路啊!道路就在這裡突然消失了,這邊到處都是崩落的岩石啊!」
    「這是當然。看小說我就去這是當初蝮道三為落城而準備的,怎麼可能只有一條道路呢?不過,只要經過這裡,根本沒有人能活著逃離呢!你看看那崩壞的岩石,附近是不是還有其他通道可尋呢?」
    「不要老是催我嘛!我的眼睛又不像貓頭鷹的,我已經在找了。」
    這就是在十四日晚上發出前進命令的木下部隊。他們一行來到鵜沼街道和飛山街道交叉的城谷里瑞龍寺山的山道里。
    月亮不時被雲層遮住,但是當雲朵移開之後,卻又異常明亮。由於大家都已適應明亮的光線,因此突然進入林中之後,即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竹中半兵衛也知道這邊曾另築了一條山道,但是他卻不曾走過。藤吉郎是憑著嗅覺前進,而蜂須賀彥右衛門和他的那一黨,雖然都習慣在黑暗中步行,但是現在卻也走走停停,因為這條山道的確相當難找。
    如果只是一條古山道在中途突然消失,倒也沒什麼;然而在這山中卻有許多砍柴的樵夫和獵人們所留下的蹤跡,因此反而迷惑了人們的眼睛。
    這一行人好幾次越過岩石來到絕壁之前,於是只好退回原處重新再找。
    「照這種情形看來,如果我們再這樣找下去,即使找到天亮也進不了城。好吧!現在我們將人馬分成三部分進行,任何一組一旦發現通道,必須在發動總攻擊之前,趕快打出信號將正確位置告訴其他人!」秀吉如此說道,半兵衛也表示贊成。
    「這樣也好!無論如何我們終究只是一支奇襲部隊,主要目的不在於用武力降敵,而是要讓敵人嚇破膽,在他們以為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使敵人誤以為我方來了好幾十萬人的部隊,這樣一定能讓他們嚇破膽。」
    「哈哈哈……就好像只用了十六個人便使龍興逃出城去一樣。好吧!我們就再一次見識見識竹中技法吧!」
    就在山道的溪谷邊,木下將地圖分成三部分。
    秀吉當然是和半兵衛在一起。
    「來吧!我們就從藤下向西邊走去看看吧!從地圖上來看,往這邊走是進城的直線通道,也是最近距離。」
    「好吧!無論如何一定要在月落之前找到。」
    「對!就是這樣。一旦要發動奇襲,就必須行動迅速,如果月亮落山了,眼前可就真是一片黑了呀!」
    「你要小心一點喔!岩石很可能會落下來。」
    「我是猴子啊!我倒是覺得蠻輕快的,你這個軍師也應該沒問題吧!」
    「你放心,再怎麼說我也是在山邊長大的。」
    就這樣,他們爬上斷崖,發現上面竟是一個小盆地。
    「咦!這邊很奇怪哦!似乎有路。」
    「嗯!真的!而且你看,這還有人剛剛走過的道路……這真是一件怪事啊!」
    「軍師!你說奇怪是指什麼事呢?」
    「我是說,木下先生,這邊或許已經有了守望哨也說不定哪!你看!這附近還有剛被折斷的小樹枝,這些草地也似乎在最近剛被踩過。」
    「噢!看來果真如你所說,那麼我們要小心一點,不要發出聲音,慢慢地前進吧!」
    於是有人將他的意思傳達下去,這時月亮已經完全被雲層遮住了。
    「啊!雲哪!我們還是再等一會兒吧!」
    「不!不能再等下去了!看來月亮即將落下去,但不論月亮會不會出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只好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走吧!」
    當他們繼續走了大約兩町遠時——
    「啊!有燈!那一定是守衛的小屋。看小說我就去」半兵衛搖著藤吉郎的肩膀,指著前方說道。
    「嗯!那是燈火沒錯!」藤吉郎也停下腳步,「這邊既然有小屋,就表示是這條山道沒錯。」
    「正是!我們太幸運了!」半兵衛點點頭說道,「我們必須設法將那個有燈火的地方包圍起來,我們不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在守衛,萬一他們發出信號,那麼我們辛辛苦苦來到這裡所花的心血就白費了。」
    「正是!現在天已經快亮了,或許他們都已經睡著了呢!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也不能就這麼默默地通過啊!所以我看還是先將對方包圍起來,如果可能,就殺了他們。但是記住!一定要留下一名活口,讓他帶領我們通過這條路。」
    「是!就這麼決定!先從左右包圍那間小屋,在大家都圍到那裡之前,絕對不能發出聲音。」
    半兵衛將這邊的人分成三部分,從右邊、左邊及正面三個方向一步一步地向燈火接近。
    燈火只有一點。等他們接近時,才發覺小屋的周圍是有人耕種的田地,在田地中央正是那有著兩個房間的小屋。如果這小屋真的是守衛的房子,那麼頂多也只能容納四五個人而已。
    從正面前進的藤吉郎和半兵衛,踩著田地慢慢地接近小屋。
    「嗯!看來還真是件奇怪的事情!」藤吉郎回頭對半兵衛說道,「你看!這小屋的屋檐下掛的是瓢啊!」
    「什麼?有瓢掛在屋檐下?」
    「是啊!而且你看,還都是乾的。這麼看來,平時這小道必定沒有人走,否則做這些瓢的人就是這裡的守衛了。」
    「嗯!但是這些看起來像是去年剖成的瓢啊!」半兵衛用手摸著瓢,歪著頭思考。
    「木下先生!」
    「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嗎,軍師先生?」
    「說不定這根本不是守衛的小屋,或許只是從前住在這裡的人,把它們放在這裡吧!你在這邊等一下,我去把他們叫起來問問看。」
    就在這時,小屋的草門突然打開了:「誰啊?誰在那邊說話?到底是誰?」
    接著從門內毫無聲響地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喔!非常抱歉。我們是來這山裡打獵的,沒想到卻迷了路,現在月亮都已經落下去了,我們卻仍舊找不到出路,請問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半兵衛這樣說道,對方也毫無防備的樣子。
    「你說你們迷了路,這是騙人的吧?」聲音聽起來好像不太歡迎他們似的,然而那人臉上卻帶著微笑的表情說道,「哦!你大概把我想成是這山裡的守衛、齋藤家的部下吧!瞧你看我的樣子,似乎很害怕似的。」
    「這麼說來,你不是齋藤家的守衛了?」
    「如果我說我是守衛,你應該會殺了我吧?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是因為不得已才逃到這山中,與家母二人住在這裡。」
    「原來如此。那麼這小屋就只有你跟你母親兩個人了?」
    當半兵衛再次如此詢問時——
    「是的,正是!小太郎啊!到底是誰呀?這邊有燈,這屋裡非常簡陋,但是請你們進來吧!」
    這麼說著的同時,燈光下映出一個女人的臉來。從他們的穿著看,應該是非常貧苦,然而這個四十二三歲女人看起來卻並不卑微。
    就在這時,藤吉郎開口說道,「這真是一件很妙的事啊!你們母子倆是尾張人吧?我聽你們說話,似乎有尾張的口音。」
    「哦!但是你也有尾張的口音……」
    「對!對!對!這實在是太奇妙了。這真是件奇妙的事啊!我出生於尾張,而你到底是誰的妻子呢?從你的樣子來看,你的丈夫應該是位武士吧?你的兒子看起來也只不過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罷了,你們究竟是因為什麼而住到這山裡的呢?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喔!對了!很抱歉,我忘了告訴你,我是信長公的家臣木下藤吉郎秀吉。」
    「噢!原來你就是那位在墨俁築城,相當有名的武士啊!」
    那位母親似乎嚇了一跳似的,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燈往前挪。
    「請進!請進!小太郎的父親以前是在丹羽郡小田城堡里,也是織田信清的家臣,名叫堀尾賴母吉久。」
    「什麼?原來你是織田一族中堀尾賴母的妻子。」
    這麼說著的同時,藤吉郎似乎也嚇了一跳,然後他取下掛在屋檐下的瓢。
    「哇!軍師啊,軍師,快來看!你看這瓢居然會跑出一匹馬來。這對我們來說,簡直相當於攻打稻葉山城的第一功臣呀!這位母親,我可以拿走這個瓢嗎?因為這可以作為我們的標記,每當我們打了一次勝仗,就會增加一個標記,漸漸地將會形成千瓢之串。你不會反對吧?」
    「喔……不!不!我不反對。」
    「好吧!假如你不反對的話,我們就這麼決定了。現在我們必須爭取時間。來!你是叫堀尾小太郎吧?現在我命你為織田家臣,為了你的主公,現在請你為我們指出前往稻葉山城的山路來,明白嗎?明天我們一定得攻下這座城才行,所以請你趕快帶我們出去吧!能在這裡遇到你,這對我藤吉郎來講,實在是莫大的幸運;對你們母子來講,這也正是脫離苦難的時刻。來吧,快呀!快呀!」藤吉郎一邊說著話,一邊高舉著瓢,像孩子般跳躍著。
    竹中半兵衛重治則一直看著堀尾小太郎,因為他一句話也不說。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這是我們已經獲勝的信號啊!快點!快點啊!小太郎。」
    「是!」考慮了好一會兒的堀尾小太郎,突然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飛快地奔入小屋。
    這時半兵衛也笑了起來。
    沉落之前的月亮,仍是非常的明亮。
    正如木下藤吉郎所說,這全都是意想不到的幸運!
    他們一行慢慢前進來到這裡,發現這的確是通往城堡的山道,但是要等他們找到路時,恐怕早已天明,那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因為天亮時,在營地里的信長,便會開始指揮發動總攻擊,向城堡攻過來。
    況且這個性急的信長,一旦開始攻擊之後,一定會命令士兵加緊向前攻,從七曲口、水手口、井口坂、百曲口朝龍興守城的山頂,不斷地全力進攻。
    這麼一來,將引起那些無處可逃的齋藤窮寇們的激烈反抗,結果會使敵我雙方蒙受更大的損失。
    因此,一定要在這之前,讓敵方失去戰意才行。正因為如此,藤吉郎與半兵衛也特別焦躁,如果他們不能在總攻擊之前及時抵達城堡,就會使他們冒極大的危險,繞過山道而來的意義也就減半了。
    然而,這個長度只有十二三町的盆地,卻居然有織田家的舊部屬隱棲於此,能夠在這裡與他們相遇。這對藤吉郎而言,真是不可思議的幸運。
    跑回小屋后再度走出來的堀尾小太郎,此刻已經整裝好了。藤吉郎立即命令手下,向己方人馬發出信號煙火。
    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隻不過是種煙火玩具而已。
    一條紅紅的火花,向天空衝去,然後散了下來。實際上,這是一個相當令人振奮的暗號,因為這正代表著此次戰役的勝負已定。
    「快!這樣就好了。我們從這邊開始,依照順序留下守衛的人,而我必須先爬到山頂上去。」
    所有的人前進著,來到這裡之後,他們的人再也沒有迷路。他們每個人之間都保持著若干步的距離,在稻葉山城入口處與這裡之間,成一縱隊排列著。
    當站在最前端的藤吉郎、半兵衛到達城堡時,這一縱隊的人就全部站在進攻位置上了。
    當然,促使大家走這條山道的,還是茂助的堀尾小太郎。
    「快呀!小太郎,你知道大將的脾氣是相當急躁的,搞不好在天尚未全亮之前,他就已經發動總攻擊;如果我們遲了,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嗎?」
    藤吉郎這時將遲到的責任,如火燒屁股般地向小太郎這一方煽過去,煽動小太郎急促往前走。他終於非常敏捷地來到最後一個溪谷上了。
    這時月亮已經不在天空。不知明天命運即將如何的稻葉山城,其雄偉的姿態也隱沒在這一片黑暗當中。終於,天空中有一道微弱的光線,從灰暗中透出來。
    然而此刻仍然聽不到有早起鳥兒的叫聲,但這時織田軍已經將這座城整個圍住了。被燒毀的井口街道上,野獸般的行動開始了。
    「沖啊!」打先鋒的七曲口的柴田軍首先用洋槍向對方開火。
    他們已經圍著這城十四天了,像是要攻,卻又一直退守;像是退守,卻又攻過來;他們就這麼像是開玩笑似的與龍興對峙了近半個月之久。
    因為如此,所以對方也失去了警覺性。
    「啊!他們又開始了啊!」
    在山頂的齋藤方看到這情形,一開始並沒有很緊張,只是慢慢地武裝自己。
    但是今天早上,對方洋槍的攻擊方式卻不同以往。柴田軍已經真正向他們開火了,這時被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槍聲所驚醒的男孩子們,更是感到心急。
    「嗒!嗒!嗒!」
    「嗒!嗒!嗒!嗒!」
    混合著槍聲,那些在山坡道上的士兵們也齊聲吶喊起來,這表示他們那邊也開始攻擊了。
    「啊!這次的總攻擊就像是煮熟的鴨子跑都跑不掉了呀!」
    「是啊!這就像是花凋謝前最後盛開的時候。」
    「什麼花凋謝前?我不以為我們是花死,倒覺得像是狗死啊!這麼一來,我們勢必都得死了。」
    「對了!怎麼沒看到主君龍興呢?這時候他大概已經從秘道逃到近江的淺井家去了吧?」
    「不要再說這些廢話了。反正這場戰爭我們也不是為了主君而打,而是為我們祖先所流傳下來的美濃精神殉道啊!」
    「說得也是!不管怎麼說,這半個月我們都已經忍耐過來了,因此今天我們一定要轟轟烈烈地戰死在這裡。」
    這時人心渙散,而被圍在城中的那些守城者當中,自暴自棄的意識卻益加強烈。在七曲口的柴田軍及百曲口手平松附近那如雪崩似迅疾而至的池田軍看來,在城內的千疊台曲輪附近已經有著相當劇烈的戰鬥。
    當然,中曲輪也正有同樣的氣氛。
    就在這時——
    突然從山頂發出一陣非常怪異的怒號,就這麼夾雜在戰火中。
    此時天空已經完全放明了。春天的山頂上,到處都是盛開的櫻花,安靜地迎接這天早晨的來臨。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1

勸降狀

        從山頂完全看不到山下的情形。
    在這清澄春天的空氣中,雲霞片片。從上俯瞰下去,就是一大片虛無縹緲的雲海。在那下面,有非常激烈的槍聲及吶喊聲傳來,彷彿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似的。
    當然,山底下這時早已是一片血腥。
    不!為了使這個血腥的悲慘事件對普通百姓的傷害減至最低,於是有一隊人不可思議地進到中曲輪,而龍興對此卻仍然絲毫不曾察覺。
    這時他雖然已經穿上戰鞋,卻尚未穿上鐵胄;而在其附近擔任身邊守衛的人,有的慢慢踱著步,有的將自己疲累的身軀倚在木柱上休息,也有人望著外面。
    「下面實在很吵,今天連黃鶯都不叫了。」
    他實在很不高興,這自然也是由於長期守城的緣故。在守城期間,龍興一直期盼妻子的娘家——近江淺井家能派出大軍來到這裡,與他並肩作戰,共同對抗信長的大軍。
    (援軍為什麼到現在還遲遲不到呢?)
    原來那義不容辭從西美濃出發的淺井家軍隊,早已被背叛龍興的美濃三人行壓制住,因而根本無法前進。另一方面,他們也畏懼織田家的勢力,同時更沒有人肯為他的女婿龍興說幾句好話,因此才導致這樣悲慘的結果。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織田軍對於這座城的堅固,一定會嚇一跳吧!這城的堅固就夠讓他們瞧的了,今天總算可以讓他們開開眼界!」
    這時,在走廊的另一端,似乎是火藥房和兵糧庫附近,突然有「哇」的吵鬧聲傳入他的耳中。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龍興生氣地回頭看著他的近侍,「沒有我的命令,他們怎麼可以向下曲輪殺過去呢?這些人真是的。」
    接下來只聽到一陣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夾雜著「嗒!嗒!嗒」的火藥爆炸聲。
    龍興這時已經嚇得搖搖晃晃了。
    難道是火藥庫著火,使得彈藥爆炸了,這時他已經可以想象得到這種情況。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是暗中進入城堡的木下軍和竹中半兵衛所做的事——這根本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你去看看吧!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在火藥庫放火正是通知信長、表示這一方的奇襲已經成功的暗號。而且,這麼一來,也可以順勢造成顛覆齋藤勢力的結果。
    侍衛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然而,在他回來之前,城內已經騷動不安了。
    「敵人來了!敵人已經偷襲進來了。」
    「著火了!著火了!洋槍房被炸了。」
    「米倉也著火了!火藥庫也燒著了。」
    「大家趕快出來呀!敵人來了!敵人來了!」
    就在這一片喧嘩聲中,剛出去的侍衛又跑回來:
    「報告!織田方的木下軍已經偷襲進入堡內。」
    聽到這裡,龍興將身體倚在走廊的柱子上,支撐住他那龐大的身軀。
    原本以為絕對不會受到襲擊,因而不曾派人在那裡守衛,沒想到敵人卻很巧妙地從那邊襲擊過來;本來以為在最萬不得已時,還有淺井家的援軍會前來相助,然而這唯一的一線希望也在此時被切斷了。
    此時,人的頭腦已經全然停止活動,反而變成了一個很大的累贅。
    恐懼感傳遍他的全身,甚至連要站著還是坐著,他也無法明確判斷了。
    (一切都完了!)
    在絕望中,他的意識如同漂在水面上的浮木,所有的決斷能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殿下!」
    大約在十分鐘后長井隼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說道:
    「看來這邊已是一片火海,我們到底是要冒死衝出中曲輪,還是在此自裁呢?」
    當他這麼說完之後,龍興這才開始移動身子坐在走廊下。
    因為他已經沒有站的力氣了,或許這是他所做的最後努力也不一定!
    「還是要……」
    這時長井隼人吸了一口氣,說道:
    「木下先生帶來了這一封信,你要不要過目一下?這是信長親筆寫給你的勸降狀。」
    「什麼?勸降狀?」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戰法啊?!驚愕傳遍他的全身,這點從他的眼神中便可看出來。
    「是的。在木下軍中,竹中半兵衛重治也在那裡,因此看來好運已經離開我們了。」
    隼人拿出書信,龍興急忙接過來看。
    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站在何處。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兩眼無神地看著紙上的文字。
    你這一家是不倫之家,必遭天誅地滅。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對你的愚蠢感到可憐,因此忍耐著不向你揮刀。現在只要你肯放下武器,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果你希望活下去,那麼你就投降吧!立刻打開城門,讓我軍進去。
    信長
    「殿下!你趕快下決定吧!」
    「?」
    「殿下!如今曲輪以下已經沒有反擊的聲音了,敵人一定會來活捉你的啊!殿下!」
    這時龍興才如夢初醒般地兩手捧著書信——
    (只要投降,我就有救了!)
    他發現這個事實,卻是好一會兒以後的事了。
    當然,木下軍隊所做的奇襲,以及他們這次所實施的奇襲行動,早已經使他的理性一掃而空,把他嚇破了膽!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2

落魄的降者

        信長挺著胸,傲然地坐在千疊台大廳中的椅子上。
    槍聲已經停止,敞開的庭院中,櫻花靜靜地綻放著。令人可笑的是,黃鶯正用它那圓潤的聲音高歌,似乎也為這將逝的春天感到惋惜。
    「看來美濃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此次我不是打仗,只是搬了城而已。」
    在這般豪言壯語之下,徑自從小牧山將兵力及武器運送過來的信長,一旦如願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四周的景象時,內心感慨萬千。
    當初為了取得尾張,而將生長在此地的濃姬嫁給信長,甚至命令濃姬刺殺信長的人,正是蝮道三。
    後來道三也心儀於信長的器量,對他說道:
    「我的子孫將來可能得為你系馬!」
    他的預言終於在十四年後的今天實現。三十四歲的信長,終於在抑鬱很久之後,萌發了平定天下的野心。
    身為兒子的義龍追殺父親,甚至將稻葉山城變成惡緣之城,因為他讓自己血親的血液流在這裡。
    「來!願意降服的人到這邊來。有志跟隨我方的人,我們一定會接納他,大家不要吵鬧,先在此等候。」
    這時已經有許多俘虜來到庭圃前面,可以聽得出來那正是丹羽萬千代很得意地指示他們的聲音。
    「想離開的人,就讓他們離開,我們不要女人和小孩,都讓他們通過吧!什麼?你們要陣中通行證?哈哈哈……我們沒有通行證。在織田家,我們不做那種類似野盜的行為,你安心去吧!只要你說要通過,大家都會讓你過去的,你放心!」
    當他這麼說著時,山頂上的火也燒毀了齋藤家的一切。
    (這座城可以說是對這三代最忠實的家臣吧?)
    身為主人,一旦沒有了理想,不僅會使自己變得軟弱,同時也會導致自身的悲劇啊!
    如果只是單看一個人,不論織田方或齋藤方,事實上並沒有任何區別。然而,一方是由強烈的自信所支持;另一方則對自己的生存方式產生了很大的疑問,致使他連自己所擁有的力量的一半都發揮不出來。
    此時,跟隨在信長身邊的人,只剩下岸勘解由。
    「滅了這座城后,應該還會剩下一株櫻花樹吧?」
    他指著櫻花紛紛飄落的那一邊,在那兒,有一對夫婦互相刺死了對方。對於這件事情,大家的看法都頗為一致。對一個人來講,一旦已經找不出繼續生存下去的目標,是相當可悲的啊!
    「齋藤龍興殿下到——」
    當信長睜大眼睛,感慨萬千地看著周圍時,森三左衛門的兒子長可把龍興從山頂帶下來,並且大聲通告大家。
    信長將視線慢慢轉移到入口處。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信長並不認為他是個優秀的人才,但他畢竟是道三的孫子,我妻子的侄子啊!以他的身份來說,也是堂堂美濃一城之主啊!然而,他能否繼續為齋藤家的祖先祈福呢?信長便以這種心情等待著,但是最先出現的,卻是藤吉郎的影子。
    「已經來到大將的面前了,龍興先生!」
    龍興這時非常狼狽地站在信長面前。他的身體正如他父親一樣高大,但是臉上卻沒有半點血色,蒼白的臉龐似乎有著濃姬的影子。
    不!他只是輪廓像濃姬罷了,兩人所表現出來的線條感卻完全不同。一個是愈看愈覺得堅強,就如琴弦般緊繃著,所發出的聲音強而有力;而另一個則只是有形狀的線條罷了。
    在龍興後面,跟著進來的全都是些面無血色的重臣,他們一個個安靜地跟在後面。
    日根野備中、齋藤九郎右衛門、長井隼人、牧村丑之丞、平野美作等等。
    看著這些人的臉,信長心中愈來愈氣憤。看來在這些家臣之中,每個人都打算降服,已經沒有人願意與龍興共生死了;然而,他知道這件事嗎?
    「龍興!」
    信長頗為尊重地叫了一聲,對方則嚇了一跳似的將臉抬起來。
    「哈哈哈……」大廳中,又再度充滿了信長的笑聲,「哎!到底現在還是亂世啊!」
    「啊……你說什麼?」
    「我說現在是亂世啊!從現在開始,你有什麼希望呢?說出來讓我聽聽!」
    然而此刻的龍興,早已經六神無主,甚至連回答的力氣也沒了。
    「你難道從來沒想過嗎?」
    「你到底要取得天下,還是要當和尚?或是要當乞丐?還是要切腹自殺呢?」
    當他這樣說著時,連信長也被自己聲音中充滿著的強烈仇恨給嚇了一跳。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愚蠢更大的罪惡!如果這個人只是一個普通的樵夫或老百姓,也就罷了,偏偏他的祖父卻身為美濃太守,致使像信長這樣的人,也在這數年間,為他而苦惱過。當他想到這裡,不禁覺得——
    (太不成熟了!)
    他在心中叱責自己,然而他全身卻有股狂烈的怒氣在激蕩。
    龍興光是聽著信長的聲音,臉色便愈來愈蒼白,身體也不斷地微微顫抖著。
    終於連信長也受不了他那個樣子了。
    (這個人根本無法弔祭自己的祖先啊!)
    「龍興!」
    「……」
    「你有個弟弟,對吧?我就讓你的弟弟新五郎接續你們齋藤家祭祀的責任吧!」
    「怎麼樣?對於今天的事,你也很感慨吧!一年前你若是開城幫助我信長的話,今天也不至於落到這種下場了!不!你不會這麼想的,像你這樣的大人物,只想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好!我給你自由。哈哈哈……我跟你約定,絕對給你自由,三左!你帶他出去吧!」
    「是!」
    森三左衛門站了起來,對他說道:「來吧——」
    龍興慢慢站了起來,跟在三左衛門身後,走出玄關。
    「那麼請保重……」
    「請問,我……我到底要去哪裡呢?」這時龍興終於第一次開口問道。
    「那是你的自由啊!不管你要去哪裡,要去見誰,我都只能送你到此為止。」
    三左衛門對於他的問題感到非常生氣,於是立即轉過身去,離開了那裡。
    龍興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在今天之前,這裡是他的房子,這是他的大玄關;然而踏過這一步以後,他就永遠再也進不來了。這裡已經沒有齋藤家的家臣,但是溫暖的陽光,依然照在那已被燒毀的千疊台館上。
    有位擔任警衛的步卒大將漸漸接近他:「你到底是誰啊?」
    他被那聲音嚇了一跳,而對方也似乎認識龍興似的。
    「喔!原來是你!你要離開這裡了嗎?」
    「正是!」
    「你要往哪個方向去呢?這樣好了,我把送你到警戒線以外去吧!」
    那人這麼說著,於是龍興又閉起了嘴巴。
    要是他的祖父道三看到他這種樣子的話,會怎麼想呢?
    一代奇傑蝮道三的孫子,終於淪落到必須為信長系馬。
    「請你快一點吧!再不快點,對我們雙方都不好;而且這附近有許多暴亂者出沒,隨時會威脅你的生命。」
    對方催促著,這時龍興才又開口說道:「那麼……」
    他終於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了。不過,說他是走的,倒不如說他是被趕出來更恰當些。
    當他出了城,來到已被燒毀的井口城下時,才說:
    「到長島去吧!」
    他小聲地說道。
    他曾經一度在本願寺寄居過一陣子,因而他又再次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步卒大將於是命令部下將龍興送到海津郡附近,從那裡用船把他送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3

遙指京洛之城

        前後出兵七次,終於將稻葉山城攻陷的信長,這時總算達成心愿。
    「來吧!這只是轉移罷了,我們馬上就要開始整理這些街道了。」
    信長仍然如往常一般,不停地說著「這只是轉移」的話語,然後開始對他所居住的這座城及街道進行建設。打了勝仗之後,他就再也不曾去過小牧山城,這真是名副其實的轉移啊!
    和美濃合起來,這邊共有一百二十萬石。
    「看來這裡就是天下布武的根據地了。不過,義龍和龍興所住過的城,我才不要住呢!我要全部換新。」
    信長命人日夜趕工,並親自督導工事進行,終於在那一年初秋,完成了一座規模比以前大數倍的新城堡。
    這真可說是令人耳目一新、相當壯觀的建築。在這之後不久,來到這座城堡的基督教傳教士菲羅,在寫給同是葡萄牙人的朋友的書信中,曾經詳細記述過。
    菲羅認為即使與當時葡萄牙的「印度」(這裡指中南美洲)總督所住的黃金宮殿相比,這座新城堡更加華麗、廣闊,氣勢遠遠超過了黃金宮殿。他對此讚嘆不已。
    在新造的千疊台上,早已做好石階,並且每隔十五至二十個石階,就會有一個休息處。請牢記當人們來到第一層時,即可發現這邊的構造宛如迷宮,有非常巧妙、精密的結構,而且還飾以黃金,用純金的釘子釘木板。菲羅在給友人的信中如此寫著。
    第二層是王妃的休息室、私人房間以及侍女們的房間。房內的休息室,鋪著以金絲織成的布帛,並且用木頭做成一個瞭望台。在與第一層的間隔之中,種滿了各類珍貴花草,還有各種魚類滿布在噴泉中。
    在這裡可以聽到全日本最美妙的鳥鳴音樂,所有最動聽的鳥鳴,這裡無一不備。第三層則有好幾間茶室,到了第四層,景緻更是優美;嚴格說起來,它的美並不是用「優美」兩字就可一語道盡的。
    當城堡完成,預備普請時,信長將森三左衛門叫來:
    「好吧!這樣一來事情總算也有個眉目了。你到那古野去,將政秀寺的澤彥和尚給請來。」
    政秀寺是信長為紀念諫正自己而切腹自殺的平手政秀所建造的,而澤彥是開山時所請來的禪門中僅存的最為德高望重的悟溪宗頓八哲之一。
    「這麼說來,你又要在這井口城下建造寺廟了?」
    「笨蛋,建那麼多寺廟做什麼呢?蝮和六尺五寸的亡靈也不需要那麼多寺廟來祭拜啊!再說,地獄里的鬼也不可能放他們出來的,謎底很快就可揭曉,你趕快去吧!」
    「遵命!」
    三左衛門從尾張將禪師請了過來。信長依照前述順序接待他,當來到頂上的第四個曲輪時——
    「怎麼樣啊,禪師?這個景緻?」
    他們站在瞭望台的邊緣往四周看去。
    澤彥禪師深深吸了口氣,眯著眼睛仔細看著。
    北邊的長良川、南邊的木曾川,景色如畫,新的街道則近在眼下。遠方淺紫色的山邊,留有一抹淡淡的彩霞,自然地溶入藍藍的天空之中。
    「這真是絕色佳景啊!」
    「如果只是佳景,也就沒什麼意思了。我還特地做了一個印章,你看一看吧!」
    接著信長就在禪師面前掏出一枚黃金印章。
    仔細一看,上面刻著「天下布武」四個字。
    「哦!」
    澤彥睜大了眼睛看著信長。
    「看來你已經快要實現與平手先生的約定了。」
    「正是!」
    「如果他地下有知,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如今愚僧還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呢?」
    「禪師!我要你為我取個名字。」
    「名字?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就是天下布武討平中原的根據地啊!井之口的街道造在稻葉山城上,我實在並不滿意啊!」
    「哦……」
    禪師點點頭。
    這時他無須再問,就已經完全明了信長的志向,在禪師心裡,也一直不斷地想著這件事情。
    「天下人的發祥之地,必須選擇一個適合它的名字,你的意思是這樣吧?」
    「正是!從此我以京師為目標,平息這個亂世。」
    「嗯!」
    禪師的目光在眼下的風景上游移,然後又歪著頭像是考慮似的說道:
    「岐山怎麼樣?」
    「不行!太硬了!」
    「那麼岐陽呢?」
    信長又搖了搖頭。
    「那麼岐阜呢?」
    「岐阜……」
    「正是!周文王起於岐山而平定天下,更巧合的是,有人稱這座山為岐山呢!再加上我想如果就這樣以之為名,你一定會不滿意,因此我又想到岐和木曾川的木同音,而木曾川的南邊,不就是岐陽嗎?這還不行?不行的話,那麼就叫岐阜,岐阜怎麼樣呢?」
    「岐阜……」
    信長在口中喃喃念道,他將這個名字放在舌尖上細細品味了一番,然後說道:
    「好!岐阜!就這麼決定了。」
    他的兩道眉毛昂然豎立,同時叫道:
    「信長起於岐阜而平定天下,就是這樣。岐阜好,就叫岐阜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3

稀客來訪

        永祿十年(一五六七年)是信長順利的一年。
    在伊勢地區,瀧川一益已經增強了他的力量,同時也完成了岐阜城的建造。對於兒女之間的婚事,首先他讓長女德姬與松平竹千代完婚;當濃姬還在清洲城時,她就讓這兩個九歲的孩子像洋娃娃般地站在一起,完成婚禮儀式。接著長子奇妙丸也完成了成*人禮,改名為信忠,並且與武田信玄之女菊姬完成婚事。
    話說嫁給勝賴的養女雪姬,嫁過門后不久,卻令人意想不到地早死了。
    雪姬與勝賴之間極為恩愛,嫁過去一年後,兩人便有了一個男孩。
    信玄對這第一個孫子的誕生極為高興,當孩子還在產房內時,就已為他取名叫信勝,並且說道:
    「這就是將來武田家的繼承人啊!」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相當寵愛這個孫子,然而孩子的母親卻在不久后留下信勝死了。
    世間傳言,由於勝賴相當鍾愛雪姬的美貌,因此當她還在產褥期時,就對她有愛撫行為,這是導致她得病的原因之一。
    儘管雪姬已經死了,卻不能就此置之不理,於是信長又想讓他在岐阜的長子信忠娶信玄的公主,然後他派遣使者飛奔至甲斐向對方說明此事。
    這樁婚事比雪姬和勝賴的婚事更像政治婚姻。
    信玄這方面也立即應允了這件事情。自從信長進入美濃之後,對信玄而言,信長是個不可多得的親戚,因此他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於是兩家之間開始了訂婚準備。就在信長移到岐阜城那年的十一月,織田家再度派了一名使者到甲斐去,這次是織田掃部助。
    織田家送過去的聘禮有——
    送給信玄的:虎皮五張、豹皮五張、緞子百匹、黃金打造而成的馬鞍十副、黃金打造的馬鐙十副。
    送給新娘菊姬的:厚絹百匹、薄絹百匹、橫紋白織絹百匹、同樣橫紋的紅梅染百匹,還有上、中、下三種帶子各三百條,另外有代物銀百貫。光是這些豐厚的禮品,已足夠讓甲州武士們大開眼界了。請牢記
    信玄當然也不肯服輸。
    他派遣秋山晴近作為使者,送給信長蠟燭三千支、漆一千桶、熊皮一千張、馬十一匹。
    至於女婿奇妙丸信忠,送給他松倉鄉義弘所制的大刀一把、大左文字安吉所做的軍服一件,以及紅染料千斤、棉千把、馬十匹。
    就這樣,由於雪姬的死,結果使得兩家的結合更加堅固,而且也比以往更為實在。永祿十一年(一五六八年)春天,已經失勢的幕府當家主人足利義秋所派的使者前來向信長求助。
    來到岐阜、一心等待上洛機會的信長,當然不可能輕易捨去當中所存在的機遇;京師不斷地向他招手,他自己也製造了一些好機會。
    這一天信長在千疊台第二次看到櫻花開了。他站在窗前,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鄰國近江的地圖。
    能夠控制美濃和京師的地方,只有近江一國。
    春風、黃鶯、泉水中的鯉魚,他根本視而不見。
    對於近江小谷城的淺井長政,信長早在去年秋天就已經派人去告訴對方,想讓他的妹妹市姬與他結成姻緣,然而對方至今尚未答覆。
    被留在這座城裡的長政的妹妹,也就是齋藤龍興的妻子,信長也很鄭重地派人送她回到小谷城去,而西美濃的三人行也不斷在那邊活動,但不知為何一直到現在都得不到對方的答覆。
    佐佐木、六角、京極諸氏不斷地協助信長,同時他們認為淺井並不是很強的對手,而到目前為止,或許他們正要拒絕信長所提出的提議也說不定呢!這很可能是由於越前的朝倉義景所說的話吧!
    「最好不要和織田家結成姻緣。」
    也許正是他在中間阻撓的緣故吧!
    (如果真是這樣,該如何除掉朝倉這個障礙呢?)
    當他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濃姬從裡面帶著侍女出來,說道:
    「殿下!你正在忙嗎?」
    「什麼?我哪還有不忙的時候,你怎麼老說這些廢話呢?」
    他頭也不回地就對著她罵了過去。
    「哈哈哈……」
    濃姬笑了起來,說道:
    「即使再忙也無妨,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我再忙也必須見這個人嗎?」
    「是的。你見了他之後,或許會有更好的想法出現也說不定哪!」
    「誰啊?快說!」
    「就是我的表兄,明智十兵衛啊!」
    「什麼?是光秀?」
    這時他回過頭來,以嚴厲的眼神看著妻子。
    「光秀為了拜訪你而來到這個城嗎?」
    「是的!我們有二十年不曾見面了。他現在在越前的朝倉家當官,是個月俸四千五百貫的知行。他向我表示有事情要和殿下密談,所以才千里迢迢來到美濃,希望我能替他引見。」
    信長有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答。
    他回想起從前岳父道三曾經非常欣賞明智十兵衛光秀,並且說他是一個相當好的秀才,而信長也早已知道他在朝倉家中當官。
    然而這個光秀雖然少年時代曾受過道三的教養之恩,但是在道三危急之際,卻不曾出現過,而且在那之後,無論美濃髮生多大的騷動,他也從未回來。如果從這些來看,那麼——
    (這是一個氣度狹小、只為自己著想的傢伙。)
    下了這種判斷之後,信長對他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好感了。
    但是這個光秀,卻是方才信長所想到的越前朝倉家的家臣,他倒真是千里迢迢地來到岐阜啊!想到這裡,信長又不禁歪著頭,繼續思量。
    「現在我可以把他帶來這裡嗎?」
    「阿濃!」
    「是!」
    「光秀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如果只是些不重要的話題,我根本不想聽!」
    「哈哈……他沒有對我說,只是說他帶了一封很重要的書信來見你。至於到底重要或不重要,那也要等你見過他、看過信后,由你自己來判斷啊!」
    「什麼?重要的書信?是寫給我的嗎?」
    「當然是寫給你的了!」
    「誰寫來的書信?難道是朝倉義景?他會寫信給我信長嗎?這不太可能啊!」
    「噢,這件事十兵衛倒是沒說,他只說是一個很高貴的人……他是這麼說的。」
    「高貴的人?」
    信長雙眉緊蹙,再次努力地思考;突然在膝上拍了一下。
    看來,或許是已經來到近江附近的足利義秋,從淺井家到了越前朝倉家去也不一定!
    「好吧!我見見他,你帶他來吧!」
    「這麼說,你是想見他了?這個十兵衛先生,殿下,或許你會褒獎他也說不定呢!」
    「你說什麼?你要知道,再怎麼說,今天我和光秀也只不過是第一次碰面,對於一個第一次碰面的男人,有什麼好高興、有什麼好獎賞的呢?我只把他當做朝倉家派來的使者,因此不必到大廳去,在這裡就行了。」
    「我明白了,那麼現在我去帶他過來。」
    濃姬出去之後,信長不知想些什麼,竟然躺了下來。
    在他的頭上,放著剛剛他所看的那張從近江到越前所有通路的地圖,此刻他甚至把它整個攤開來放在自己的臉上。
    光秀由濃姬帶進來時,已是片刻之後的事了。
    「殿下,你醒醒啊!十兵衛先生進來了。」
    明智十兵衛光秀很莊重地坐在濃姬後面。
    「哦!是你啊,歡迎你來。」
    信長這麼苦笑著。
    當然他只是假睡,這點濃姬十分明白,至於光秀有沒有發覺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當光秀看到信長臉上的那張地圖時,他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然後又立即看著室內的裝飾。
    「殿下?你醒醒呀!殿下!」
    「什……什麼?你沒有向我說一聲就進來了!」
    「我已經將明智十兵衛先生帶來這裡了,你起來吧!」
    「什麼十兵衛?噢!這不行啊!」
    信長急急忙忙地將地圖收起來丟到一邊去,然後雙腳交叉地坐在那裡,伸了一個大懶腰后說道:
    「噢!你就是十兵衛啊?」
    光秀坐在他的面前,兩手莊重地放在前面。
    「我就是明智十兵衛光秀,很榮幸能見到你,也很抱歉打擾了你的午睡。」
    信長輕輕地瞥了他一眼:
    「哦!這個啊!」
    這是他從喉嚨里所發出來的聲音。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4

赤裸的交易

        「你把額頭稍微往上抬。看小說我就去」
    這是信長對光秀所說的第一句話。
    「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很年輕的美男子呢!」
    「這很抱歉!」
    光秀笑也不笑一下地鄭重回了一禮。
    「這個房間和以前相比實在是大不相同,真是豪華啊!」
    「什麼?哦!以前你也曾經住過這裡?」
    「這實在相當的雄偉,這樣的城堡,在當今的日本,可能是絕無僅有的了。」
    信長並未回答這個問題。
    「十兵衛啊!你在朝倉家到底拿多少俸祿?」
    他突然如此問,同時又以右手的拇指去挖鼻孔,身體也略略地向前傾。
    當然,他現在只是在試探光秀這個人。
    此時光秀也微微移開視線,說道:
    「是的,四千五百貫。」
    「什麼?四個半啊?那麼你要我出多少呢?」
    「什麼?請問你在說什麼?」
    光秀臉上已是狼狽萬分,聲音也微微顫抖著。
    「我是問你:你想我會出多少?你懂了嗎?你是因為對朝倉義景失望極了,所以才來這裡,對不對?」
    「嗯……這個……但是……」
    「你不必再掩飾了,因為你的臉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足利義秋為了仰賴朝倉家而到越前去,你也將這當成是一個大好機會,竭力勸義景上京,將京里的三好、松永之類的暴徒趕出京都,重建幕府威勢,然而義景卻遲遲不肯有所行動……這是因為對於現在的三好、松永這一類的暴徒,他根本沒有足夠的魄力及武力來對付他們,所以你才想到我信長,書信大概也是有關這件事的吧?因此我才問你啊!等我看了之後,十兵衛,如果是在可能的範圍之內,我願意負起義秋這個擔子!」
    光秀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這證明信長所說的話果真一針見血,真是少見的具有慧眼的人物啊!否則怎能看清這件事情呢?
    但是對於取得天下這樣一件大事,他居然像是決定一匹馬的價值般地從正面說出來,這倒真是叫光秀大吃一驚!
    「怎麼樣?我的推測沒錯吧,十兵衛?」
    「不!沒有……你的見解真是一針見血啊!」
    「那好。你也是遠來的客人,我們先喝一杯再繼續談吧!」
    信長的話語,可說是天衣無縫。
    「我是遲早都會攻入京師去的,假如義秋是個有抱負的人物,那麼我也很願意為他負起這個擔子。怎麼樣?在你看來,義秋和以前的將軍義輝公相比,哪個更優秀呢?」
    「啊!這個……」
    信長緊追不捨的問話,使得光秀在倉促之間,簡直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事實上,你所說的『義秋公』,已經在今年的新春,把『義秋』的『秋』字改為『昭』字,因此正確的稱呼應該是『義昭公』。」
    「哈哈……」
    「嗯,什麼事?」
    「十兵衛啊!名字再怎麼改也沒有用,人與生俱來的本性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把名字改了,對於他的天性是不會有絲毫改變的。」
    「哦!這樣啊!」
    「不是嗎?我是在問你他比義輝公更優秀,還是較低劣呢?義輝公只是走錯道路,如果他不是一位將軍,而當一名劍術家的話,他會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人物。他的天性原本就適合當一名劍術家,他不知道洋槍的可怕,因此他才會在松永久秀兩百支洋槍的緊緊追打之下打了敗仗,最後只能勇敢地戰死在室町御所內,不是嗎?」
    「正是。」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從其他方面來看,人品不錯,資稟也好,但是若要當位將軍,他卻是不合格的呀!所以現在我要將義秋和前將軍加以比較,了解他的優劣,這樣才能使我的心中有所決定啊!」
    「照你這麼說來,萬一他這個人並不是那麼優秀,請問你還會幫助他嗎?」
    這時光秀也直面了這個問題,眼睛直視著對方:
    「我明白了!這就好了!」
    信長很乾脆地搖了搖手。
    「聽到這裡就夠了。好了,我們喝酒吧!十兵衛!」
    「啊……」
    「你也是個小心謹慎、不輕易上鉤的傢伙哪!」
    「這個……你說這話真叫我不明白呀!」
    「不明白也沒關係,十兵衛。」
    這時信長又開始笑了起來,拍手召喚小侍衛過來。
    「今天有位稀客來訪,快去將我珍藏的美酒拿來,我要好好跟他喝幾杯。還有,把我最喜愛的大杯子也一起拿過來,再為我準備一些上好的佳肴,我要跟客人好好品嘗一番,也請夫人來這裡,明白嗎?」
    「遵命!」
    光秀兩手重疊在一起,眼睛直視著信長。
    「好了。」
    他乾脆地搖了搖手之後,就結束了這段談話,到底什麼事情好了?到底什麼事情他明白了?光秀一點也不了解。
    不!令光秀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信長對於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來迎接的呢?光秀連這點也猜不準呢!
    剛開始時,他看起來像是不太歡迎的樣子。對於自己的來訪,也似乎並不怎麼高興——光秀在心中如此判斷著。然而現在他又命令侍衛準備酒宴,看起來又似乎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
    (他說我是稀客,又請濃姬來這裡,命人準備上好的佳肴要和我一起好好品嘗,又命令侍衛把他所珍藏的大杯子取來。這麼看來,他果真如傳聞般是個奇人哪!)
    想到這裡,光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由於他們方才的對話,一直朝著其他方向脫軌而去,以致將義昭最重要的書信也忘了拿出來給信長看。現在他總算又想起了這件事情。
    「哦,對了,對了!我帶了一封很重要的信來,差一點就忘了呢!」
    書信共有兩件,一封是義昭所寫,他當然是為了重振幕府而求助於信長;另一封則是細川藤孝(幽齋)所寫。
    光秀將書信從懷中取出,用紫色布巾包住放在信長面前,但信長只是隨意地將它往桌上一放。
    「好!不必看我也明白,等一下再讀吧!」
    光秀睜大了眼睛,說:
    「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
    「哈哈哈……十兵衛!你也未免太過草率了吧?從你眼中看來,我知道現在的將軍並不像前將軍那樣是個優秀的人物,對於這麼一個人的書信,我又何必急著去看呢?那是沒有必要的,何況他也不是能負起這麼一副重擔的人啊!哈哈哈……再說,要負起這個擔子的你,也算計過你本身的利益,不是嗎?因此,應該先談你我之間的交易才對。好吧!……朝倉給你四千五百貫,對不對,十兵衛?」
    「……」
    「這樣的話,十兵衛!我信長出一萬貫,怎麼樣?你覺得如何?」
    光秀對於對方如此透徹地看清他的心底,簡直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信長又愉快地笑了起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5

秀才問答

        對信長而言,足利義昭的存在,只不過是他平定天下的大道具罷了。
    不管現在義昭是否出現,信長進軍京師的這件事情,都絲毫不會受到影響。而將義昭請來的明智十兵衛光秀,對他而言,也只是一個小道具而已。
    但無論如何,只要對方可以利用,有其價值的話,那也就夠了。
    因此,才僅有半刻鐘的會面,信長就給予對方一萬貫的俸祿,這種做法實在足以令人吃驚。
    當時的錢一貫可以買十石米,就這麼一瞬間,他就給光秀「十萬石以上」來買他這個人才。換句話說,他認為替義昭送這封信過來的光秀,是個「可以充分利用的男人」,想必他是如此看的了。
    他命令侍女們將食物端上來,這時信長眼中又露出想戲弄光秀的眼神。
    而光秀僅是在聽到那聲一萬貫時,臉頰就不禁紅了起來。
    對他而言,這已是足以令他大為詫異的事了。按照原先的計算,只要那一半的五千貫,他就已經有意思要為信長效力了呢!
    「來,把這一大杯酒幹了,十兵衛!難道說你對一萬貫還感到不滿足嗎?」
    「不!不!」這個回答也算是他自負是個秀才所能回答的唯一字眼。本來他也想到,信長一定要試試他這個人,因此他也是經過一番考慮才來到這裡的。
    「我看你似乎感到有些不滿足,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信長表情嚴肅地說道,「我現在只有一百二十萬石,而我已經把我所有的十分之一給了你。不過,十兵衛啊!那是因為你所提出來的話題太差的緣故,你要這麼想啊!」
    「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事實上,原本我心中是打算給你兩萬貫的,但是後來想想,覺得給你一萬貫就夠了。」
    「……」
    「原因是,你是築這座城的入道道三的外甥,又是阿濃的表兄。如果你來到這裡之後,一開口就提有關齋藤家再興的話題,然後才拿出義昭的書信給我,那麼對於你講情義的部分,我會給你一萬貫,而你拿出義昭的書信來,我會再給你一萬貫,如此合起來不就是兩萬貫嗎?然而剛開始的一萬貫,可說完全是你自己捨棄的,所以我也沒有辦法。」
    說到這裡,已經三大杯酒下肚的光秀,臉上顯得非常狼狽。
    (這個人是在嘲笑我啊!)
    但是,沒有為齋藤家好好考慮,的確是自己的失敗之處。
    (現在他一定會認為我是個只考慮自身利益、自私又薄情的傢伙。)
    但信長會這麼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看小說我就去
    「真是非常抱歉!」
    一口就喝乾了酒的光秀如此回答道。
    「就因為我自身也有所顧慮,所以才沒有提到齋藤家的事情,沒想到這反而使你不高興。」
    「什麼?你是說因為你有顧慮,才故意不提齋藤家的事情嗎?」
    「是的。再怎麼說,義昭公的事總是攸關天下的大事,而齋藤家的事卻只是我個人的私事啊!因此我認為天下的事應該先談。」
    信長微微一笑,說道:「原來如此。但是,你現在說已經太遲了,十兵衛!」
    「對於這件事情,既然你已經提了,我也就不打算再提了。」
    「喔!你倒回答得很好。」
    「非常抱歉!對於我十兵衛光秀這麼平凡的一個人,殿下你竟然如此禮遇,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為你效勞。我先為你立功,也希望能改變你對我的看法。」
    若是被對方認為自己是個薄情的人,那麼對自己今後的生涯將是很大的損害。光秀的頭腦轉得很快,畢竟不愧為有秀才美譽的人啊!不過這次的對手,卻是在他之上的信長啊!
    信長也「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麼說來,十兵衛你已經心服了。既然心服了,做我信長的家臣也就無話可說了!既然做了我的家臣,那我也不再跟你客氣了。」
    他用一如以往的口吻說道,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只要是我所知道的,我一定會儘力。」
    「好!那麼我要問你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認為朝倉家沒有未來的理由是什麼呢?」
    「是!當今家主義景只是一個文弱書生,對於特地前來投靠朝倉家的公方先生——也就是義昭公十五代將軍,他根本沒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幫助其重返室町御所,這也是導致日本陷入混亂的原因。」
    他很流暢地這麼回答之後——
    「你開什麼玩笑?」
    信長突然對他大聲一喝。
    得意忘形
    「非常抱歉,又惹你生氣了,但是在殿下面前,我絕無戲言。」這時光秀已經變了臉色。
    在他來到這裡之前,曾事先對信長的性格做過一番研究。
    「你當然是在跟我開玩笑了!我問你的問題是:朝倉家沒有未來的理由是什麼,並非問你平定天下的經綸,我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
    「是的,非常抱歉。與朝倉義景關係密切的人是細川藤孝公。細川藤孝公這個人和公方殿下有連帶關係,也就是先前當十三代將軍義輝被殺死時,是細川藤孝把在奈良一乘院當和尚的覺慶(先將軍的弟弟義昭)從廟裡救出來,讓他還俗的,可謂是室町幕府的大忠臣啊!而且這位細川藤孝公,也是和朝倉義景一起學習《古今集》、接受教育的同學。」
    「哦!你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人。」
    「是的。假如要遵循順序的話,細川藤孝公在二條凈光院時,曾在該處傳授《古今集》,而越前的朝倉義景就是因為太過文弱,以致招來今日的厄運!這是最主要的原因。北陸越前的荒廢,也是由於在一乘谷城內,義景每日只是無所事事地仿效京師的作風日日笙歌,舉凡他的所作所為,都不同於亂世里的武將,每天只知道做些文人雅事,因此我知道朝倉家也只有到此為止,沒有什麼將來可言。」
    「嗯!」對於他所說的話,信長有一半以上並未聽進去。
    (原來如此,他之所以會被稱為秀才,是由於他的善辯。)
    當他這麼想著時,又放出第二支箭來。
    「照你這麼說,細川藤孝之所以帶著公方先生投靠朝倉家,是因為他與義景一起學習《古今集》而成為知己的緣故了?」
    「正是。」
    「那麼,細川藤孝是個怎樣的人物呢?」
    「是的,他可說是當代第一流的文學家,同時精通武略、戰略;在我看來,他的見識、人格,也都無懈可擊。」
    「什麼見識……哈哈……我看倒也未必吧!對於那個已經沒有將來的朝倉竟然還去投靠他!不過既然連你都這麼說他,如果有機會,我信長也一定要好好多看他兩眼。」
    「是的。」
    「那麼,就是由於細川藤孝的引薦,你才從公方先生那邊拿著禮物到我這邊來當官。這是你的計劃,對吧?」
    「正是如此!我光秀生來只想為天下做一番事情,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我都會儘力而為。」
    「好,我明白了。你真是立了一件大功,所以今天我才賞你一萬貫!我希望將來你能得到十萬貫、二十萬貫,只要你繼續出力。」
    「謝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照你看來,該如何迎接公方到這邊來呢?」
    「很簡單,就是請你高高興興地寫封信歡迎他到這邊來,我會把它交給住在朝倉家的細川藤孝手中,如此一來,他馬上就會從越前出發,往這邊來了。」
    「我問的是他要走哪一條路啊?他要取哪一條道路前來?」
    「噢!我想他會從越前穿過北近江,先拜見淺井長政,然後再進入美濃,這樣似乎較好——這是我的想法。」
    「什麼?你要公方去見小谷城的淺井長政之後,才到我這裡來?」
    「是!」
    到底不愧為光秀,他不是一個平凡的武將。在他的銳眼之下,可以說相當洞悉天下之事。
    「十兵衛!」
    「是!」
    「原來你也是個怪人啊!」
    「哦!這倒讓我感到很意外。」
    「我是在稱讚你!我曾聽說你為了舍妹阿市與淺井長政的婚事而相當困擾。」
    「關於這件事情,朝倉義景曾經在酒宴中自誇地對那些女孩子們說過。」
    「哦!在酒宴之上對著那些女孩子們說?」
    「是啊!他說朝倉家對淺井家有莫大的恩義,要是沒有他作為他們的後盾、派出援軍相助的話,根本無法將六角、佐佐木的勢力驅逐出去,淺井家也就不可能在北近江擁有今天的地位了……『因此我所討厭的織田家,怎麼能與他們結成姻緣呢?對於這件事情,我是相當反對。』久政也曾經明確地告訴過他們,所以他們當然得立即打消這個念頭!」
    「噢,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要公方去當地與淺井長政見個面,好促使這樁婚事有個圓滿結果?」
    「是啊!所有事情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哈哈哈……」
    信長頭一次開懷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十兵衛,你實在是個相當有趣的男人。」
    「啊!」
    「那麼接下來我再問你一件事情。若是阿市果真嫁給長政,岐阜也迎接了公方義昭公,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既然如此,淺井父子也就成為我方的人,那麼我們就可以開始征伐六角、佐佐木這類人物,而以尊奉義昭公入都的名義,使所有人心服口服。」
    「朝倉呢?你的舊主朝倉要怎麼辦?」
    「這件事情嘛……」
    如今光秀已經相當了解信長的喜好,因此他很得意地說道:
    「我們可以說將軍義昭公要討伐三好、松永之類的徒眾,然後召朝倉義景入京,以將軍的名義命令他,這樣不就成了嗎?」
    「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你想朝倉會出來嗎,十兵衛?」
    「可能不會出來!」
    「明知他不會出來,還要下命令?」
    「正是!因為他不出來,正好落入我們的口實,我們可以趁此機會討伐朝倉啊!」
    雖然同座的女人們都還在,但是光秀卻很安心地泄露這件事情,這使得在一旁聽的信長,臉上有一絲不悅的表情。發覺這件事情的,看來也只有很有興趣地在一旁將這兩個人加以比較的濃姬了。這時的光秀,已經有點醉意,也似乎開始得意忘形了。
    「阿濃!」
    「是!」
    「看來這十兵衛吐出來的,都是一些泥巴。哈哈哈……這倒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十兵衛到底還是蝮的外甥哪!來,十兵衛!我們再喝一杯!干吧!今天我們要喝個痛快!哈哈哈哈……」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6

退朝倉

        北陸一乘谷城內朝倉義景的房間里。
    城的周圍有白山山脈圍繞著,氣候變化較尾張和南美濃遲了將近一個月左右,這時已是綠蔭濃密的盛夏。義景兩眼看著庭院內的一片深綠,沉默地坐著。
    在他面前的細川藤孝,也只是端莊地坐在那裡,對於膝前所放置的那一杯茶,碰也不碰一下。
    「這真是一件十分突然的事情,」藤孝這麼說,「再加上你剛剛痛失愛兒阿若,如今尚在喪中,這正是你最悲傷的時刻,我們對你說這些事情,內心也實在感到相當抱歉,但是仍然希望你能答應讓我們離去。」
    這時義景仍然保持沉默。他的臉色非常蒼白,眼瞼肌肉不時地抽搐著。這並不是由於他的愛兒早夭,使他悲傷過度所致,而是由於他把他所有的憂愁都寄托在酒里,並且沉溺於來自京師的侍女們的美色之中,這使得他的生活混亂,從而引起身體上的疲勞。
    在現今這種亂世之中,學問反而成為生存的障礙,義景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今川義元也可以說就是如此敗在信長的手中。
    他的妻子是來自於公卿之中的公主。
    「什麼?這個山猴!」當他看到別人時,往往喜歡加以批評;這個山猴原本有著非常強盛的體力,而現在也逐漸地變得不行了。
    他和信長有著同樣的好酒量,經常通宵達旦地喝酒;不過在天明之後,信長便會騎著愛馬賓士,讓汗水盡情流淌出來,借著激烈的運動來解醉;而義景則個性風流,將心情託付於和歌之中,不斷淺酌,使得他經常宿醉三五天。日積月累,身體已經慢慢出現酒精中毒的癥狀了。
    「這麼看來,說什麼你都要去仰賴岐阜了?」
    這時他首次開口說話,口氣之中有著無限的惋惜。
    「是的。因為當家主人也希望能夠及早為上京而備戰,這是他唯一的心愿,因此希望你能諒解。」藤孝似乎也很難啟齒似的。
    「你也認為我義景已經沒有希望了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已經在此打擾你好長一段日子了,而且近來你的身體也不怎麼好,所以現在只好先去仰賴織田家了。」
    「如果你們要去的地方不是織田家,對我義景而言,我還會覺得好過一點。」
    「但是,義景先生!當今如果說能至京師為公方殿下驅走三好、松永之類的叛徒,我看也只有仰賴織田家的勢力才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請牢記」
    「噢……這倒也是。」
    「這件事情絕非小事,是有關將軍一家如何使幕府再興的大事,如何終止這個亂世。無論如何總是為了這天下,為了天下的和平和蒼生著想啊!所以希望你能諒解,但是……」
    說到這裡,細川藤孝突然從懷裡拿出一封用布裹著的書信,慢慢地放到義景面前。
    「這就是公方先生為了表明他終生不忘你對他的好意的證物。為了預防日後發生事情,所以他特地留下這封書信給你,你打開來看吧!」
    「公方先生,特別為我……」
    「正是!」
    義景用顫抖的雙手打開那封信,上面果真是義昭的筆跡。
    朝倉左衛門督先生:
    此次來到貴國,承蒙忠義熱誠招待,日後若能重返京師,絕不忘今日大德。
    七月四日 義昭判
    這是將軍的親筆信,表明他將來絕對不會虧待朝倉家;這是他的親筆誓書和獎賞狀。
    「看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義景終於把那封信收了起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立即派兵攻打三好、松永。這件事情希望你能明白,細川先生。我和信長之間,有著相當不愉快的過節,萬一你們果真回到室町御所,絕對不能讓信長一個人獨斷行事!」
    「天下政治並非僅靠我們之間的私情所能決定的,但是只要我藤孝還活一天……」
    「那麼,我們就馬上為公方先生舉行送別宴會吧!無論如何,這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很大的期望,希望你們能多多保重。」
    「非常感謝,也希望我們很快就能在京師里再見,我衷心期待這一天。」
    就這樣,明智十兵衛光秀的策略可以說是成功了。
    以足利幕府再興為心愿,在前將軍義輝死後,費盡所有苦心的細川藤孝在來到這裡之後,已經明白義景實在沒有這種實力,如今除了和光秀結合以倚賴信長之外,也無計可施了。
    到達岐阜
    仍然居無定所的流浪將軍足利義昭一行人從越前一乘谷出發之時,正是七月十六日——
    儘管是在流浪之中,但再怎麼說也總是征夷大將軍一行,因此朝倉義景特地在與近江的國境邊,率領旗下的朝倉景恆、重臣前波藤右衛門及士兵八百名為他送別。
    當天晚上,這一行人便停留在今庄,十七日進入近江,在木下的地藏堂里接見小谷城主淺井長政。
    在日本所有的武將當中,表面上他們仍然必須聽命於徵夷大將軍的指揮;儘管他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的將軍,但是他的見識仍有高人之處。
    在地藏堂上——
    「淺井長政。」
    義昭如此叫道,長政則平伏在階梯之下:
    「我來跟您請安了。」
    長政對他仍然行著君臣之禮。
    接著長政將他們接到小谷的休懷寺里,義昭在那裡住了三天,並接見了他的父親淺井久政。在這期間,織田與淺井家的這樁婚事,也已充分達成協議。
    不!即使並未直接談到這件事情,但是由於將軍此次即將前往岐阜仰賴信長,光是這件事情,就已經有充分的政治效果和意義了。
    只要和義昭在一起,信長那「征夷大將軍的意志」便可以如他所願地行動了。如此一來,他那取得天下的目標,就有如已經納入手掌似的。
    在義昭停留在休懷寺的三天里,淺井父子向他進獻了許多禮物,當他們再度出發前往岐阜時,已是七月十九日。在隔月的八月中旬,阿市終於乘著轎子來到淺井長政家中,從這裡就可以看出這件事有多大的影響力。
    十九日那天,信長這邊從岐阜出來迎接義昭的人,有不破河內守、內藤勝助,他們帶著一千五百名士兵來到小谷的休懷寺。
    相對的,淺井家也派了藤川及五百名護衛兵護送他們。對於這位流浪將軍而言,此次的旅行給予他絕對的安全感,因而他的心中感到非常高興。
    在美濃西的立政寺,就是將軍暫住的行館。當他們到達寺院時,因這次行動而得到一萬貫大禮,並成為織田家重臣的明智十兵衛光秀以嚮導的身份,出現在義昭及藤孝面前。這一切事情,可說全是藤孝和光秀一手策劃的,而且正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著。
    信長第一次來到立政寺拜訪義昭,已是二十七日——
    這天信長一早就面帶著微笑,當他看到濃姬走進來時,更是笑個不停。
    「唉!到底什麼事令你如此開心?」
    「我是感到奇怪才笑的啊!」
    「是因為可以見到像將軍那麼重要的人嗎?但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啊!」
    「武田的爺爺一定非常羨慕吧!」
    「豈止是武田先生而已,到處都有羨慕你的人啊!」
    「阿濃——」
    「你還不停止嗎?」
    「你叫我停止笑啊?當然是可以停止,但是想想,人生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啊!」
    「那只是因為你的運氣比較好而已!」
    信長並不正面回答濃姬所說的話:
    「我是說,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猴子在演戲……你的父親自稱為蝮,而現在大家都變成狐狸了!」
    「你又在胡說些什麼啊?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他們一定會嚇一大跳的。」
    「好吧!你看看,尾張的大笨蛋就要平伏在那連住宿之所都沒有的將軍面前了。」
    「什麼沒有住宿之所?」
    「他是居無定所沒錯啊!但是這個沒有住處的傢伙,卻還要在那邊說著大道理。在他身旁的細川狐及明智狐這些狡猾的狐狸,又都抑制著自己的野心,所以你想想看,我在下面看著他們那個樣子,能不覺得好笑嗎?」
    「殿下!請你正經一點好嗎?」
    「你呀,你也是一隻偉大的母狐狸。你看!明智狐狸所想要的,完全都只為自己的出仕著想;而細川狐狸所想要的,也是管領之職。」
    「那麼殿下你想要的是什麼呢?」
    「我是只大狐狸,我所想要的,當然是天下了!」
    「公方先生所要的,也是天下啊!他會想到這又回到他的手中了。」
    「啊!他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真是可憐得很哪!你看看那個公方先生,真是只笨狐狸哪!自己沒有力量,如何能取得天下呢?況且他連接下來自己該怎麼生活,都無法決定啊!天下就像一塊油炸豆皮似的,面積相當廣大,這對他的身體而言,不好!不好!不適合!」
    「好吧!你準備好了沒有,大狐狸先生?」
    「好!我去去就回來!母狐狸!」
    「哈哈!殿下,你真是無藥可救。」
    「你說,等一下我要是笑出來,那該怎麼辦?對了!對了!等會兒我若是想笑的話,就拔鼻毛,這麼一來,或許會流出眼淚也說不定呢!」
    然而當信長到達立政寺時,已經變成一名正經八百的忠誠武將了。
    他所進獻的禮物有:
    「第一是國綱大刀一把,以及葦毛馬一匹、鎧甲兩件、沉香百斤、縮布百匹……」
    當侍者就他所獻禮物清單的目錄念下去時,正面坐著的將軍足利義昭,已經一邊不斷地點著頭,一邊感動地落淚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6

序幕

        無論利用他人或被利用,這種事情一直都有多重意義。
    被利用的情形,有時不僅是對雙方都有利,同時也使第三者充分享受到利益;而一旦被利用完之後,就被人拋在一旁的情形也有;只是利用對方,並將自己的利益建築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情形,也時常可見。義昭的情形,就是這三者之中的一種。
    假如義昭是個相當優秀的人才,那麼即使是信長,也不可能只是利用他而已,他一定不允許自己這麼做的。
    (為什麼信長對於我這個空有其名的人,願意打從心裡尊我為主,並且以如此盛大的儀式迎接我呢?)
    當然他不會考慮到這些,若是義昭能考慮到這些的話,情況自然又不一樣了。
    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以為信長還是非常尊重足利氏過去的尊貴,並且對義昭竭盡忠誠——他這麼深信不疑地流下眼淚,不僅感謝光秀,更是感謝信長。
    然而,陪伴義昭而來的細川藤孝,卻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想利用織田信長的武力,將近畿附近三好、松永之輩的勢力驅逐出去,重建一個以足利幕府為中心的政權,再度恢復以往的秩序與和平。
    因此,他設想中的「將軍」,用不著是個聰明果斷的人物,只要是擁有足利直系的血統,同時是個能聽信忠言的人即可;而身為管領的他,才是真正的當家主人。
    但是光秀的看法卻又完全不同。從十六歲開始,他就走遍了全日本,學習過軍事學、築城、炮術等,一心一意要讓自己揚名立萬,這是他的夙願,因此他只為自己的前途著想。
    而後在朝倉義景的教養及本身武力的保薦之下,他得以在其門下當官,但是義景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大人物,因此他萬分失望,終於放棄了義景。當細川藤孝陪著徒具將軍身份而四處流浪的足利義昭來到朝倉家時,他當然不可能讓這機會平白失去。
    本來對於信長、道三這類人物,他根本不喜歡。看小說我就去
    就言行舉止而言,他們都是不懂禮儀、也不遵守禮儀的人,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動作有時是相當粗野的,而他自己本身則相當輕視這種人。
    這就意味著實際上他的本性比較偏向於有著京都風範的朝倉義景,兩人之間有心靈相通的感覺,這也就是為什麼他能在朝倉家待那麼久的原因。
    但是野心勃勃的光秀,也終於捨去自己的喜好,在這裡促使義昭和信長聯結在一起,臣服於義昭的名和信長的實力,這就是他想要揚名於天下的最好策略了。
    等到天下平定之後,昔日促使兩人聯結的大功臣光秀,當然會成為兩人之間的幕後幕僚。
    一般人認為,當信長、義昭、藤孝、光秀四個人碰在一起時,也就是這出有趣的舞台戲將要揭開序幕的時候。
    正面坐著的是才二十齣頭的義昭,他的背後有拿著大刀的侍衛,下一階的左右有藤孝及光秀並列而坐,而信長則平伏在那之下。這也是以往足利家興盛時,室町幕府在立政寺時可以見到的景觀。
    「織田先生,你抬起頭來。」
    「是!」
    從前在義昭之兄、劍聖將軍義輝面前一副旁若無人樣子的信長,今天在這裡卻也是主角之一,這真是一個相當奇妙的舞台設計啊!
    他之所以這麼做,當然也是因為算計著在自己將來的事業上,有必要具備這種權威,因而才會表現出這種演出方式。不過,在他的心中,根本就不曾把這些事情當回事。
    這也是因為義昭這個人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好人,只要是能聽從他的意見而行動的人,他就認為對方一定是能使足利幕府再度興盛起來的救星。而今信長就是要借著這個名目,使天下響應而平定這個亂世。
    當信長被吩咐抬起頭來時,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將軍的臉,將軍雙眼含著淚水,非常愉悅地坐在那裡。
    他的品相可說和義輝不相上下,都有著端麗的外表;義輝由於曾經接受劍道的磨鍊,因此相當敏銳,但是義昭卻沒有,無論如何,他畢竟是個還俗之人,因而從外貌上看,給人相當柔和的感覺。只是他的眉毛似乎太過彎曲,這是信長唯一不喜歡的地方。除此之外,以他的品相,要當第十五代將軍,是絕對可以的。
    (這麼一來,在那麼大的御所中,他倒是一個很好的裝飾品。只是在他身邊的人,必須要非常堅定才行,因為他的意志看起來是相當薄弱的。)
    當信長暗暗觀察時,義昭又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你對我的一片忠誠,義昭終生都會刻骨銘心,永誌不忘的。」
    「謝謝。」
    信長鄭重地低下頭去,又說道:
    「我配不上您的這番讚美,但還是非常謝謝您。我一定會和細川先生好好商量,盡我綿薄之力,早日讓您重返京師,因此希望您能在此安心地住下來。」
    「那就全權仰仗你了。」
    「這件事,我一定照辦!」
    談到這裡,信長就告退了。之後,信長來到另一個房間,這時就只是他與細川藤孝的會面了。
    當然,光秀這個秀才也站在那裡。
    「細川先生,依你看來,公方先生和先代的義輝將軍,哪一位比較優秀呢?」
    當三個人在一起時,信長的態度與剛才的完全不同。這時他又像上次問光秀一樣,以同樣的問題來問細川。
    「這個嘛!先代好武,而當代好文,因此輔佐官是非常重要的,我想他絕對不會辜負信長先生的信賴。」
    「輔佐官啊?」
    「正是!我藤孝一定會好好地教育將軍,這一點請你儘管放心吧!」
    「嗯!原來如此。」信長故意把頭歪向一邊,邊想邊說,「在我信長看來,他似乎有點任性,而且嬌生慣養,看來他很容易被人左右。」
    藤孝嚇了一跳似的回頭看著信長,說:「這種性格,我藤孝一定……」
    「話雖是這麼說,但是我信長還是感到有點不安,那麼將軍的事,就全部交由細川先生負責吧!無論如何,細川先生你絕對不可以背叛我,信長這一生也絕對不會棄你細川先生而不顧的!我們來交換誓書,怎麼樣?」
    「嗯!」這時藤孝低聲說道。
    信長所說的,其實不是將軍的問題,而是要提攜細川藤孝作為自己這一生的部下。
    在一旁靜聽的光秀,這時也嚇了一跳地緊閉上雙眼。正是如此!信長所警告的,不是將軍,而是在將軍身邊的藤孝及光秀這種謀士,所以對於這兩個人,他特別在此提了個醒,這點光秀也十分明白。
    「好!我願意!」
    想了一會兒的藤孝很鄭重地回答。
    「但是織田先生,你一定要為孤立的公方家盡全力,這點你可以答應我嗎?」
    「這是當然的事。從明天開始,我馬上命他們準備,在可能的範圍內,一定儘可能地在近期內讓將軍回到京師,重建將軍家的御所。」
    「好!那麼我們就準備交換誓書吧!」
    「好的!」在一旁的光秀回答道,然後他準備好紙和筆。對於信長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使得他的額頭都冒出汗來。
    對他而言,細川藤孝能做將軍身邊的人,是最好不過的事,因為這麼一來,他就可以成為和將軍交涉的重要人物。
    然而如今連藤孝也和光秀一樣,降格成為信長的家臣,這樣,自己的重要性也就大不如前了。
    當雙方認同了彼此的誓書之後,光秀又再度恢復了以往的神釆。
    「這麼一來,公方先生應該可以安心了。細川先生!一旦我們殿下決定要這麼做,就會徹底地完成它的。」
    看來這齣戲的第二幕,即是信長要如何增加他的財祿了。
    信長在傍晚之前離開立政寺,回到城裡。
    「阿濃!到底我還是最大的狐狸啊!但是……」
    他對站在身邊幫自己寬衣的妻子說著:
    「但是,細川狐狸和明智狐狸的身上有著以往我的部下們所沒有的東西,一旦這兩個人成為我的部下之後,要和京師的禁里和公家交涉,應該就很順利了。這些狐狸們!」
    說完之後,信長又從鼻子里發出笑聲,兩腿盤坐下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7 10:57

擂缽嶺

        信長終於踏上期待已久的上洛之路了。
    這麼一來,負責揭開第三幕的信長,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扮演兇猛的野人了。
    首先他必須要做的,就是先將妹妹市姬送往淺井家,以便布好通往近江的道路。
    在淺井家,身為孩子的長政已經贊成,而父親久政卻還是頑強地反對著。
    這是由於送出足利義昭之後,越前的朝倉義景又再一次地向久政表明反對這樁婚事。
    這是義景對於義昭和藤孝的行為無法諒解所致。替義昭和信長兩人牽線的,竟然是曾經為自己所用的明智光秀!當他明白這件事情的始末之後,更是覺得他們不可原諒。
    當淺井家的使者傳來這個消息之後,信長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分別寫了誓書給淺井家和朝倉家。
    對淺井家如此寫著:
    「當這樁姻緣結成之後,信長也希望能和越前的朝倉家結成長久的親戚,不再有敵對的關係。」
    對於朝倉家,他如此說道:
    「以我的微薄之力,豈能防衛天下?對於朝倉義景殿下,我絲毫不曾抱有異心,希望您能明察。」
    這種作為和昔日暴躁的信長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現在他的做法相當溫和,先將這封信送至兩家,懇請兩家的諒解,消除他們對於擁立公方的鄰國強將信長的敵意,使之再也沒有借口來拒絕這樁婚事。
    這樣,在八月十一日,市姬等一行壯觀隊伍終於從岐阜進入小谷城,這也等於是為信長開闢了入主近江的道路,信長終於完成了這件事情。
    在尾張和美濃,市姬的美貌足以和天上的明月爭輝,這是有口皆碑的。
    即將迎娶她的長政心中自然十分高興,而長政身邊的侍衛及侍女們,也都睜大眼睛,期待著年輕殿下的幸福的到來,同時也有著無限的羨慕。然而,卻有一些人仍然固執己見地反對,那就是在父親久政身邊的家臣們。
    「看來年輕殿下果真中了信長的陷阱。」
    偶爾他們也會這麼小聲地交談著。
    「搞不好她受命要在閨房中刺死年輕的殿下呢!」
    「哦,對呀!信長的妻子以前就是受了道三先生的命令而要刺殺自己的夫婿啊!說到這織田家,一定都跟陰謀有關係。」
    「唉!你這麼講就不對了!真正有陰謀的,應該是齋藤家才對啊!」
    「無論如何,在那種氣氛中成長的市姬公主也好不到哪裡去,而且據說她的美麗具有魔力。女人太美總是不吉利的,你沒聽過絕色美人有傾國之危嗎?」
    在反對派中,以重臣遠藤喜右衛門的反對最為激烈,為此他還在久政面前獻上一計。
    他認為信長的面相非常冷酷無情,而且將來一定會滅了淺井家,他經常在久政面前如此說道。
    遠藤喜右衛門最後終於在久政面前,說出了想要暗殺信長的秘策,那是在市姬嫁過來一個多月後的一個秋天晚上。
    「殿下,在我喜右衛門看來,年輕殿下已經成為年輕夫人的俘虜了。」
    「喜右衛門,你說話可要小心一點,再怎麼說長政還是我的兒子啊!他不可能為了女色而忘記一切,他不是那麼笨的人呀!」
    「那麼,請你允許我喜右衛門向年輕殿下進言!」
    「你要如何進言呢?」
    「我要問他是否願意在最近前去拜訪織田家?你讓我試探試探他,好嗎?」
    「什麼?你要長政去拜訪織田家?」
    「對!我要看看當我這麼問時,年輕殿下會怎麼回答,是很嚴厲地拒絕,還是一口就答應了呢?」
    「要是他答應了,你就要笑長政,對不對?」
    「不是!要是他答應了,我們就可以派遣使者到織田家去,而他們一定不會讓我方進入岐阜城的,因此雙方必會計劃在中途會面,這麼一來,我們不就能誘出信長而趁機討伐他了嗎?」
    「嗯!」久政長眉之下的雙眼突然發出亮光,微微吸了一口氣,說道,「嗯!這種手段就是以前齋藤道三在富田所用的,你想信長會再次上當嗎?」
    「雖是相同的手段,但是由於如今信長已經擁有義昭公,或許反而會使他疏於防備也說不定哪!」
    「嗯……萬一討伐不成,你有心理準備嗎?」
    「真到那個時候,我會說這完全是我遠藤喜右衛門一個人的計劃,絕對不會牽涉到主上一家。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喜右衛門,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但是,假如計劃內容不讓長政知道,而要他去見信長,對他是否不好呢?而且對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也應該去看一看,要讓他親眼觀察,這樣才能使他心服口服。」
    「那麼,我這就去進行這項秘密計劃,請你不要生氣。」
    於是遠藤喜右衛門來到新婚的長政夫婦所住的中城。
    長政聽了他的建議之後,果然非常贊成。
    「嗯!好啊!我也在想應該到岐阜城去拜訪才對。那麼,好,我就派你去打探一下信長先生的時間,看他什麼時候比較方便。」
    遠藤喜右衛門對於長政那麼一心想到岐阜城去的樣子,內心感到非常生氣。
    然而他卻忍了下來,因為這也有助於他秘密進行的計劃。於是他馬上派人到信長那邊將這件事情告訴信長,但是信長的回答卻令人感到非常意外。他說:
    「不需要來。」
    雖然他並未直接見到喜右衛門,不過卻派森三左衛門拿了一封信來答覆長政。
    「由於我們懇切的期盼而使這段姻緣得以結成,對於您的苦心,我方感到萬分感謝,所以我想還是我到小谷城去與您會面吧!在那之後,我再到貴國去正式拜見。我們的確有必要見一次面,因為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再加上越前的朝倉先生極力反對這樁姻緣,同時又引起你們家中許多人的反對及不快,我想為了消除兩家的不愉快,還是盡量避免騷擾你們六角家,暫且等待一段時間再說吧!」
    信長的答覆,使得遠藤喜右衛門內心一半警戒,一半卻又暗自歡喜。
    因為他都還沒有出口邀請,對方就表示要到小谷城來了。
    (那麼,這封信就表示對方已經不似從前那麼小心防備了,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在小谷城一舉摘下他的人頭呢!)
    但是,事情有那麼簡單嗎?喜右衛門又想道。
    不讓長政知道,而把軍隊埋伏在國境上的擂缽嶺里,從那裡到達小谷城的這一段時間,已經足夠討伐信長了。等到討伐成功之後,再到長政面前向他說明一切,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久政和喜右衛門之間已經取得默契,而朝倉義景對於這項計劃則大表高興,並表示一定會盡全力協助事後的處理事項。
    在那之後,喜右衛門又再度到久政面前向他報告,然後馬上著手準備迎接信長。
    對於這項秘密計劃毫不知情的信長,於九月二十日從岐阜出發前往小谷城的消息終於傳來了。
    (他到底會帶多少人來呢?)
    織田家的女婿長政,在嶺頂的茶屋等候信長的到來。當天小谷城道路的兩側,到處埋伏著武裝部隊;正因為如此,喜右衛門才讓長政在嶺頂的茶屋裡等著。
    當信長的影子在滿是紅葉的秋樹中若隱若現時,已是午後一點左右。
    「啊!」喜右衛門抬起頭來叫道。
    出迎的淺井家這方面的人,全都全副武裝;然而悠然自得地騎著馬走在最前頭的信長,卻只是穿著平常的服裝。不!不僅信長而已,自木下藤吉郎秀吉以下的一百五十多人,完全一副遊山玩水的模樣,身著輕便服裝,只帶了幾把槍在身邊。
    這和以前他去見齋藤道三時完全不同,現在他可以說是毫無準備,覺得不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噢!他就只帶了這麼一些人啊?」長政也嚇了一跳地睜大眼睛。
    「而且根本沒有任何武裝。和我方比起來,他們也未免太寒酸了吧!」然後喜右衛門又說道:
    「嗯!這個人是個相當輕率的人啊!」
    嘴裡雖是這麼說,但他的內心卻說道:
    (好機會來了!)他的心裡正笑著呢!
    (看來信長這傢伙終於要中了我為他布下的陷阱了!)
    在他自己這一邊,光從嶺下到嶺頂就有三百人,嶺下到小谷之間還有八百人左右呢!
    假如他要從山上下去,只要兩側埋伏的兵力夾擊過來,要討伐他們這完全沒有武裝的一百五十人,簡直易如反掌,就像大人對付嬰兒一般容易。
    「啊!他們已經到了,大家趕快出迎。」
    長政話聲剛落,信長的影子就在嶺頂悠悠然地出現了,他似乎正專心地欣賞著秋天的景色。
    秋天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低著頭,輕輕地撫摸著愛馬,為它擦拭汗水,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馬的軀體閃耀著一道道銀色的光芒。
    在這已被滿山楓葉染紅的山上,終於出現了這一行人。看著他們閑適的姿態,一時之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亂世已經結束了,因為這個畫面看起來是那麼美麗而又安靜,非常和諧。
    「哦!這是特別來迎接我的啊?」信長看著整整齊齊並排在兩側的淺井家的家臣們,輕聲地對他們說。來到茶屋之前,他下馬向長政走去。
    「啊!到底還是淺井家的人有禮貌。你看!他們都穿著整齊的武裝來迎接我們,真叫人感到舒服啊!然而你看看我們這些人,卻這個樣子就來了,實在有點失禮!對不對,藤吉郎?」
    「正是!以後我們應該多多注意才對!」
    「好吧!這也沒有辦法了,總不能現在跑回去換了衣服再來。這一次,可能會讓淺井家的家臣笑話我們哪!」
    「是啊!是啊!」
    單膝跪在地上,安靜地聽著他們談話的遠藤喜右衛門,再一次地對著地面微微笑了起來。
    (到底不出我的意料,這傢伙自從迎接了公方之後,就自以為天下在握,似乎有點得意忘形了。)
    在喜右衛門面前,信長停下馬來,他看看那已經愣住了的長政,然後又慢慢地走向他。
    「淺井先生!」
    他用非常溫和的聲音叫道。
    「辛苦你了,織田先生,走了那麼遠的路。」長政鄭重地回了一禮。
    「不,不!你才辛苦了,還讓你特地到這裡來迎接我,真是不好意思!」
    信長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看起來非常溫和:
    「現在正是我們可以推心置腹好好談一談的時候!近江有一半還在戰亂之中,而你卻為我做了如此盛大的準備,今天還特別到此迎接我,真是謝謝你了!這也叫我開了眼界!」
    「不!真是不好意思!原本我們以為織田先生也會全副武裝而來,所以才會這麼做的。」
    「正是,正是!本來我們也想全副武裝,但繼而一想,雙方既然已經結成親家,算來你也可以說是我的義弟,我只是來拜訪一個親戚而已,所以就想倒不如輕輕鬆鬆的就好。我是這樣想,但是……」
    說到這裡,長政和信長就在侍衛為他們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很輕鬆地觀賞著四方的景物。
    「看來這是我的粗心大意了!」
    「你說的粗心大意是指……」
    「告訴你吧!當我們一行人從嶺下來到嶺頂時,就發覺有不太尋常的事情,這裡到處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殺氣啊!無論在森林裡、山丘上、野草中,都隱藏著一些奇怪的人,這大概是六角、佐佐木派來殺害我信長的伏兵。」
    「什麼?伏兵?」
    長政嚇了一跳,但是比他更嚇了一跳的,是原本以為事情已經成功,內心暗暗竊喜,然而卻突然聽到信長說出伏兵這件事情的遠藤喜右衛門。
    (完了!連年輕殿下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和那些人數,而信長這傢伙卻竟然發覺了!)
    「原來如此,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奇怪的人影……」
    長政手指一伸,往他視線的方向指了過去,這時信長很高興地笑了起來,說:
    「沒什麼,你不用擔心。雖然我們並未武裝而來,但是一旦有任何突發事件,我們也都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了。」
    「哦!照你這麼一說,織田先生,難道你有一些忍者可以供你使用嗎?」
    「哈哈哈……不是有什麼忍者可以供我使用,只是一旦有萬一的狀況,馬上就會有五百到一千人出現,他們必定會在我的身旁保護我!不要管它了,你看!這裡的風景實在是非常美麗啊!妹夫!」
    「是啊!你看!秋天的氣息使得空氣變得如此澄凈,整個日本都是晴空萬里,好像伸手就可拿到伊吹(日本地名)似的!」
    「是啊!公方先生也想早日回到以前的京都去。」
    長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時侍臣已經把他們準備好的茶搬到這邊來了。
    「那麼,我們先回到城裡再說吧!」
    「啊!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由於這附近又可以看到那些奇怪的人影,為了你的安全,請你先我一步走吧!」
    「哦!你這麼說就很奇怪了。正因為有那些奇怪的人影,我們才應該更警戒地一起走啊!」
    「不,不!」信長很乾脆地搖了搖手說,「那些殺氣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我而來的!這是個亂世,若是你跟我同道,很可能也會對你不利。現在先讓我們慢慢欣賞這北江州的景緻,不要去理會他們。妹夫,你就先我一步走吧!」
    聽到這裡,遠藤喜右衛門的鬍鬚有如老虎一般微微顫抖著,臉上一片死灰。
    (這個人為什麼這麼大膽呢?)
    他不僅大膽,還相當有自信。他明明已經看到那些奇怪的人影,並且知道那不是與他同道的人,居然還堅持不與長政騎馬而行,顧慮到對方的安危而要他先走。
    在信長這方面,完全不把這當一回事,他離長政遠遠的,獨自騎著馬慢慢地走。他們就只有這麼一些人,而且沒有武裝,又明知有伏兵,卻一點也不感到驚慌,這是為什麼呢?
    (從這件事情看來,搞不好信長已在中途設下伏兵也不一定。)
    喜右衛門正愕然地想著時——
    「你們不必顧慮我,趕快走吧!」這時信長又說了,「你們這些家臣們既然已經知道有那麼多的伏兵,所以你們一定得小心護送我的妹夫,要好好保護啊!」
    有這麼多伏兵……當聽到這裡,遠藤喜右衛門突然不由自主地說了聲:
    「是,是!」他平伏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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