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歸城
雖然信長贏得了勝利,但是他卻放過了小谷城。
如今信長只希望長政能好自為之,因為四周的情勢已經不容許他再繼續顧慮到小谷城了。甚至連濃姬也相當清楚這一點,因此,即使不曾討伐淺井和朝倉,也必須在這個月內上京一次。她對他提出這樣的忠告。
「信長的上洛之路已經被封鎖了。」
一旦這個謠言傳開來,恐怕連京畿也要動搖了呢!
因此信長決定將這些首級送到京師,藉以向將軍及京師的民眾表明,儘管淺井和朝倉聯合叛亂,卻絲毫影響不了他的實力——這才是首要之事。
在安養寺三郎左衛門由不破河內守護送回到小谷城之後——
「大將準備讓將軍驗明首級。」
信長即打算以此為名目將取得的敵軍首級送往京師,並且立即下令全軍做好拔營準備。
打敗淺井、朝倉聯軍后,翌日即自動來降的橫山城由木下藤吉郎秀吉擔任守備;此外,由於必須控制輾轉南逃至佐和山城的磯野員昌,因此特地在城東的百百屋簡單建造了新城,由丹羽五郎左衛門長秀駐守。
雖然小谷城的淺井部隊此番作戰失利,但是卻仍留存著大半實力,這是絕對不容忽視的。於是信長派遣市橋長利從北山、水野信元從南山、河尻秀隆從西面的彥根山將小谷城團團圍住,並封閉所有的通路,此外又派人在小谷城四周築了一道土牆,如此一來,信長的部隊就可放心地上京去了。
時間為七月四日——
抵達京師之後的信長,不僅不曾詰難將軍,反而對他非常客氣,這種舉動使得所有的人都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在京師停留了四天之後,他於八日率軍回到岐阜城去了。
在這之前,德川家康早已率軍回到濱松。雖然織田和德川的聯軍借著姉川會戰向天下展現了自己的威力,然而真正的禍根卻仍苟延殘喘著,這無異於留下了一座不知何時會爆發的活火山,隨時可能造成危險。
因此家臣們都認為信長這次的行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所有的人都在背後竊竊私語:
「這麼一來,姉川的勝利根本毫無意義嘛!」
「就是啊!既然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是將軍,為什麼就這樣回來了呢?這實在不像大將以往的做派啊!」
「別忘了大將快接近四十歲了,或許他已經沒有往日的衝勁了呢!」
「說得也是!你看,我們打了這麼漂亮的勝仗,他卻不肯乘勝攻打小谷城;對將軍又是那麼客氣,竟然不給對方一點教訓就回來了。」
就在這些竊竊私語中,信長終於回到了岐阜。當他一進入房內,即刻命人將明智光秀請來,並且要濃姬為兩人斟酒。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我要和明智好好地暢飲一番,談些風花雪月,所以除了你以外,讓其他的女人離我們遠一點!」
「什麼?談風花雪月的事也要把人趕走嗎?」
「正是!再怎麼說我畢竟是日本第一的武士,談論風花雪月有損我的威嚴哪!更何況我們剛剛從戰場上回來,所以一定要開懷暢飲一番,對吧,光頭?」
信長以輕鬆的口吻說道,同時動手解開身上的衣物,並勸光秀也學他一樣裸著上身。
像光秀這種人當然不可能這樣做。當他聽到信長的建議時,不禁緊張得猛用手擦著他那光禿禿的額頭,而他的頭也正如信長所言,的確愈來愈禿了。在侍者送上酒菜之後,他又態度恭謹地拿起了酒杯。
「光頭!喝啊!」
「是,謝謝!」
「阿濃!你再幫他倒杯酒吧!今天我可要好好試試光頭的智慧呢!」
光秀依然保持著端莊的姿勢,鄭重地回了一禮:
「主公!你怎麼這麼說呢?論智慧,你可比我強百倍哪!」他很謙虛地說道。
濃姬只是在一旁微笑不語。她了解信長目前正陷於困境中,而且內心相當苦悶。
「光頭!你對我們這次的勝利有何看法?」
「嗯!這件事嘛……一度被阻塞的上洛之路又打開了。如果我們想要獲得更好的戰果,實在有著太多的危險啊!」
「既然你明白這件事,就請你儘快趕回京師,在禁里動手營造吧!」
「遵命!但是我還有些意見要說。」
「真有趣!說來聽聽看吧!」
「主公!這次你對將軍未免太過寬大了。」
「怎麼說?」
「以光秀個人的愚見,我認為你對公方先生實在太過寬大了。雖然他在禁里表示要與你通力合作,但事實上他不僅不曾出力,反而暗地裡扯我們的後腿!」
「光秀!」
「是!」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煽動將軍者另有其人,所以他才假意表現得很聽命於我的樣子?」
「是的,我正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阿濃!你看,光頭其實並不笨嘛!哈哈哈……事實上我也非常清楚這件事情。」
「喔!真的?」
說到這裡,光秀再度舉起手來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同時以狐疑的眼光望著信長。
(難道信長真的知道是誰在將軍義昭的背後指使嗎?)
信長以堅定的眼神回望著光秀,說道:
「在上洛之前,我就已經知道真正的問題人物不僅是朝倉而已!」
「那麼還有誰呢?」
「是甲斐的武田信玄。不知我的答案是否和你的一致呢?」
光秀受到驚嚇似的緊蹙雙眉,雙目圓睜。
「正是!我要說的正是這件事哪!」
「哈哈哈……起初將軍的確是倚賴著朝倉沒錯,然而他又想逐步擴展自身的勢力,於是派遣密使去見武田信玄,沒想到武田居然很意外地一口答應了,並且開始在背後煽動將軍。因此,雖然造成這次騷動的起因在於將軍,但真正的主謀卻是武田信玄,而非朝倉義景!」
「正是這個道理啊!我想告訴主公的正是這件事,沒想到你都已經瞭然於心了。」
濃姬緊繃著身體繼續為兩人斟酒。
她終於明白丈夫為何急急忙忙從京師趕回岐阜了。
看來信長已經不可避免地必須與素有「日本第一大戰略家」之稱的武田信玄為敵了。
當初信長之所以費盡心思安排兩重、三重婚姻,目的即在於希望藉此牽制對方;如今看來,這一切心血都將白費了。就信玄本身而言,根本就是想借著信長的力量達成他取得天下的野心;但如今他卻又唆使將軍義昭聯合淺井和朝倉方,使他們成為反信長派的主謀,而自己則隱身幕後控制一切。
「光秀!」
「是……是!」
「你放輕鬆一點嘛!我們邊喝邊談。既然我們一致認為敵人的核心在於武田信玄,那麼就必須設法在京師打探信玄的動靜才行!你的看法如何呢?你說說看吧!」
「遵命!」光秀依然保持嚴謹的態度,「信玄已經五十歲了,我認為他之所以急於上洛,正是由於年齡的緣故。」
「這只是一個引子,你快告訴我,下一步他會直接採取怎樣的行動呢?」
「直接的行動嘛!我認為他會封鎖他的頭號大敵——越后的上杉謙信,使其無法再阻礙他。而由種種跡象看來,他似乎已經做到了。」
「嗯!他是完成了!」
「正是!信玄集結了安房的里見、常陸的佐竹、越中的椎名及加賀等一向宗信徒,再加上相模的北條、中仙道的木曾等勢力將上杉的出口完全封住,因此對於上杉之戰,武田軍略第一階段的準備工作確實已經完成了。」
「那麼他的第二階段呢?」
「當然就是面對北條勢力做好準備了!既然上杉已經完全被封鎖,接下來就必須對付北條附近的小勢力。對北條氏而言,里見、佐竹、椎名都是不可忽視的敵人啊!」
「這麼說來,第三階段的作戰目標就是我信長了?」
「正是!」
說到這裡,光秀的雙頰已因激動而變得通紅:
「而且他一定會全力對付我們!如今他已經佔領了駿河,將海盜們召集起來組成一支水軍,目的即是為了便於在上洛之戰時,將上陸軍從堺港運送到大坂。再加上淺井、朝倉兩氏、比睿山、園城寺早已與他聯成一氣,還有石山本願寺的三好殘黨、遠在中國的毛利,也會接到武田密使所傳送的消息,如此一來,將使他們的聯合勢力更為鞏固。更有甚者,即使是在近畿附近,也會有人響應他的號召而陸續起兵。」
當他說到這裡時,信長用力放下酒杯:
「到了那時,我們有何對策呢?」他叱問道,「聽你說話真會令人窒息,我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你這笨蛋,真是叫人生氣!哈哈哈……」
「對策嘛……」光秀再度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說道,「唯一的方法就是必須破除武田的鐵環!」
「哈哈哈……這麼一來,勝利不就非我莫屬了嗎?」
「正是!」
「哎!這世間還真有各種奇怪的軍師呢!對不對,光秀?」
「是!」
「從你的話語當中,我總覺得似乎沒有任何人會幫助我信長似的。」
「那是因為對手都是視時勢而起的啊!」
「哈哈哈……阿濃,你聽到了沒有?這個光頭能將敵人的可怕之處觀察得非常徹底,卻忘了我們本身所擁有的強大力量,看來他遲早會背叛我們喔!哈哈哈……」
聽到信長所說的話,光秀不由得憤怒地咬緊了雙唇。和淺井、朝倉這種正面的敵人比較起來,武田信玄是一個更可怕的對手。為了讓信長了解這件事實,因此他才不厭其煩地將對方的可怕之處一一列舉出來,沒想到信長竟然說:
「這個光頭遲早會背叛我們喔!」
對光秀而言,這實在是莫大的羞辱。
當然信長不可能遲鈍得不了解光秀的感受,因此當他笑完之後——
「光頭!」
他又若無其事地叫著光秀:
「對我信長而言,德川家康可以說是最有力的助手,至於京里,除了將軍義昭是我的俘虜之外,時勢也對我有利。你別忘了,光頭!時勢是可以造就英雄的喔!更何況,神佛、民心都是站在我這一方的。好了,我已經完全了解你的對策,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瓦解武田的企圖,所以我不想再為這件事煩心了。這麼一來,可以取得天下啦!哈哈哈……但是你放心吧!我早已想出對策了。」
「是!」
「只是當你在京師時,必須好好防著一個人。」
「防著一個人?」
「是的!就是松永久秀那隻老狐狸。」
「原來如此!」
「那傢伙真是一面最好的鏡子。他就跟阿濃的父親蝮一樣,根本不講人情、義理,凡事都要放在天平上衡量一番才行。我相信那傢伙一定會在武田發動上洛之戰前謀叛,如果等到他開始謀叛才注意到,已經無濟於事,所以我要你嚴密地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他就是反映武田動靜的一面大鏡子。你看,每個人不是都各有其用途嗎?」
說到這裡,他又將酒杯舉向光秀,高聲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