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5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8:11
第一〇九〇章 青春

    朱厚照正在恣意地享受他皇位繼承人的身份,肆意地揮霍青春。

    張苑跟劉瑾有許多共通的地方,不外乎都是想借助跟朱厚照的良好關係,將來能飛黃騰達,為了這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劉瑾能做到的諂媚之事,張苑大部分都能做到,只是有一點張苑學不來,就是劉瑾對朱厚照的忠心。

    張苑從來就沒忠心於誰,他一個年近四十才被迫淨身之人,心理扭曲,他要做的僅僅是讓自己淩駕於別人之上,既可以利用沈溪,也可以利用朱厚照,更可以利用身邊所有人,只要能夠向上爬獲取權力就行。

    很快,張苑便帶著太監,扛著個被矇住眼睛、塞住嘴巴的美貌宮女回來。

    或許對於那些一輩子不能人事的太監來說,女人的美醜沒那麼容易分辨清楚,畢竟沒需要就沒有判斷。但張苑不同,他以前是個正常的男人,娶妻生子,甚至流連花叢,跟許多女人有染,這是個市井無賴,對於女人的審美標準很精準獨到。

    張苑找回來的宮女,無論在姿色或者樣貌,都屬於上乘,就連張苑自己看了都歡喜不已,可惜他現在已經沒有能力為非作歹,只是把宮女搶回來送給朱厚照,贏得朱厚照的賞識和信任。

    「不錯,不錯。你們先退下,這裡留給本宮便可!」

    朱厚照見到宮女,將宮女的蒙眼布往下一摘,再摘去塞嘴的絲帕,大感滿意地點頭。

    宮女原本就很害怕,當見到朱厚照時,更是嚇得連魂都沒有了。

    宮裡面基本不存在什麼綁架事件,就算是那些老宮人要處置後輩,完全可以找理由正大光明將人打死打殘,在黑暗的皇宮內,這種事屢見不鮮。

    宮女的命運很悲慘,她們中大部分都碌碌無為,一輩子都在皇宮裡,不能指望將來嫁人。

    當初成化帝即位,內閣大學士李賢上言:「天時未和,由陰氣太盛,自宣德至天順間,選取宮人太多,愁怨尤甚,宜皆放還。」成化帝感到有理,特別恩賜,送走部分宮女。

    但其餘大多數時候,宮女必然會老死宮中,病逝之後由宮人送葬,一輩子孤苦。

    當然,宮女中也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就比如萬貴妃以及朱祐樘的生母紀妃等人,但大多數人都不敢有這種奢求。

    而此時這名宮女的狀況很窘迫,如果是一般的太監綁架她,或者只是為了勒索一點銀錢;若被皇帝「臨幸」,還可以被封為妃子,真的變成飛上枝頭。

    但若被太子看中而臨幸,那結果就會很悲慘,因為太子連太子妃都沒有,朱厚照從來沒對他戲弄過的宮女負責過,被臨幸的宮女不但不能得到善待,往往會被張惶後遷怒,甚至有好幾人被打死。

    「殿下,饒命啊!」宮女哭喊道。

    「你認識本宮?那正好,既然知道我是誰,那就老實一點兒,本宮喜歡懂事的宮女,如果你不聽話,我就讓人把你拖出去打!」

    朱厚照可不管什麼郎情妾意,他只知道這是在沒有武俠小說的情況下最大的樂子,如果有書看,他才懶得去搭理這些宮女。

    宮女不敢亂動,眼淚卻不聽使喚,「吧嗒」、「吧嗒」往下掉落,朱厚照無絲毫憐憫心,他只知道把這樣一個小姐姐惹哭很好玩,再將小姐姐的衣服扒了,做點兒什麼事情,那就更好玩了。

    熊孩子這邊為難宮女,另一邊東宮太監還在繼續抓人,整個宮闈中氣氛變得極為詭異,就算有人發現,認為這樣不妥,也不敢吱聲,因為抓人只限於內苑之中,外面大臣最多只能在華蓋殿、文淵閣、乾清宮等殿宇間行走,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知道的都是宮人,在沒有皇帝和皇后干涉的情況下,那些「為非作歹」的太監,奉的是太子的命令,他們生怕自己牽扯其中,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有膽子去告狀?

    於是朱厚照第一次享受到了統領後宮的滋味,他在寢殿裡負責「臨幸」宮女,而另一邊還有專人去給他「補貨」。

    認識太子的還好,被熊孩子威脅一番就不敢隨便亂叫,可那些不認識他的宮女,怎麼威脅都不管用,東宮很快響起一陣哭喊聲。

    ……

    就在朱厚照於宮門內胡作非為時,此時京城沈家,謝韻兒正手拿針線,做著刺繡活。

    丈夫不在家,謝韻兒回京安頓好一家人後,生活再度變得平淡起來。家裡的開銷用度不多,平日照顧一下兒子和閨中姐妹,安排好家務活,剩下的時間,她覺得苦悶難熬,於是便找些事情來做,打發空虛與無聊。

    謝韻兒畢竟不再只是個十幾歲的青春少艾,她二十歲跟沈溪成婚,那時沈溪才十二歲,如今五年過去,謝韻兒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少婦,出落得更加風韻十足,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終於明白丈夫在身邊的重要性。

    「哎呀!」

    就在謝韻兒一邊想著沈溪,一邊做繡活時,不小心針紮到手,她先是疼得喊了一下,隨即將冒出血珠子的手指放入嘴裡吮吸。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

    中堂正對的後院花園裡,尹文、陸曦兒正在跟兩個年歲相對小一些的丫鬟跳皮筋。

    皮筋在這時代很罕見,沈溪當初為了讓身邊人開心,就用牛皮做成簡易皮筋,以前這是林黛和陸曦兒的專屬玩具,現在則成為內院拿來消遣的玩具。

    笑得大聲的女孩是陸曦兒。

    自從惠娘「過世」後,陸曦兒只能投靠沈家,好在身邊有幾個小姐妹陪伴,生活環境倒也安逸,此時她已經十五歲,本是個大姑娘,但她身材相對嬌小一些,甚至不如尹文高,笑起來陽光明媚。

    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看熱鬧的女孩是謝恆奴。

    此時謝恆奴腹中懷著沈溪的骨肉,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無法跟尹文和陸曦兒一起跳皮筋,只能眼巴巴看著,心裡不知道有多羨慕。

    「小點兒聲,都是大姑娘家了,要笑不露齒,知道嗎?」謝韻兒走到中堂後門,說了一句。

    陸曦兒吐吐舌頭,全當沒聽到,幾個丫頭繼續跳皮筋,謝恆奴站起身來,走到謝韻兒面前,嬌滴滴招呼一聲:「姐姐。」

    「君兒,今天氣色不錯,昨夜休息得好嗎?」謝韻兒將謝恆奴攬入懷中,就好像丈夫疼惜自己的妻子一樣,細細打量。

    「嗯,韻兒姐姐,昨天我睡得很香,夢裡夢到了七哥。七哥騎著好大的一匹白馬,就跟他說的童話故事裡的白馬王子一樣,我好開心,然後就醒過來了!」謝恆奴本來很開心,但說到後面,美麗的小臉蛋上一陣黯然。

    謝韻兒笑著問道:「那之後許久沒睡著?」

    「嗯。」謝恆奴低下頭。

    「還說自己睡得好呢,又在想老爺了吧?沒事,老爺待我們那麼好,想他是應該的。要不了多久,老爺就該往回走了,等回到京城,咱家裡可熱鬧了。唉!家裡缺了主心骨,就是不行啊!」謝韻兒說到後來,一臉的感慨。

    謝恆奴眨著大眼睛問道:「韻兒姐姐,我什麼時候才能把小寶寶生下來,跟曦兒和小文玩?」

    謝韻兒摸著謝恆奴的小腦袋,沒好氣地道:「剛想說你聽話懂事,是個大姑娘了,現在又露出小丫頭片子的模樣,成天就想著玩。」

    謝恆奴笑著吐吐舌頭,螓首微頷,面色間有幾分羞赧。

    謝韻兒道:「算算日子,你是二月天懷上的,估摸年底才能誕下孩兒。女孩子家,頭一胎最需要保重,年底誕子,需要保暖,年初坐月子也得格外小心,到明年春暖花開前,你先別想著玩,安心靜養就是!」

    「哦,還要那麼久啊,要是到時候七哥不回來……呃,好辛苦啊,好想七哥,七哥還沒見過我懷孕的樣子呢!」謝恆奴撅著小嘴道。

    「總會有機會的。」

    謝韻兒看著後花園正玩得很開心的幾個女孩,感受到院子裡的歡聲笑語,心中愈發悵然若失,輕嘆道,「老爺年底前必定會回來,而且以後你跟老爺長相廝守,有了這頭一胎,等於是開了個好頭,將來兒女成群,你會體會到做一個母親有多幸福。」

    謝恆奴躲在謝韻兒的懷裡,撒嬌道:「才不要呢,生一個都很麻煩了,如果生多了,那會更辛苦。我會跟七哥說,讓七哥體諒我一下,別讓我生那麼多兒女,因為我還要玩呢。」

    「真不懂事,這也是老爺能控制得了的嗎?」謝韻兒笑著點了一下謝恆奴的瑤鼻。

    「誰說不可以,七哥以前可壞了,他都不……哦,算了,我不說了,好羞人!」

    謝恆奴剛想說一點跟沈溪閨房中的**,但見自家姐姐用好奇的目光看著自己,趕緊緘口不言。

    謝韻兒笑道:「小色胚,再學壞一些,都快跟老爺一樣了!」

    謝恆奴道:「好啊,我聽到姐姐說七哥的壞話,回頭我就告訴七哥,讓七哥罰姐姐!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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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一章 騾車陣

    居庸關外的土木堡,沈溪站在城頭,已經做好出擊準備。

    為了避免被火綾的人馬發現城內兵力調動,沈溪沒有立時徵調城內所有兵馬往土木堡西門集結,他準備先把騾馬隊伍整理好。

    中午時分,西城門打開,城內騾車一輛接著一輛出城,每輛車上都架著一門佛郎機炮。

    騾車出城,並未第一時間往前進發,而是在民夫和官兵的牽引下,在城塞西側城牆外排成一排排,很快騾車便連接在了一起。

    這一幕對土木堡城西的韃靼人來說,並不陌生。

    之前沈溪在榆溪河之戰中所用牛車陣,跟這個類似,唯一的區別是拉車的由牛變成了騾子。

    韃靼人見到這陣勢,心中頓時湧現巨大的陰影,尤其是那些曾經經歷過榆溪河之戰的韃靼兵。

    當一輛輛拉載佛郎機炮的騾車排列出兩排隊形,每排十門佛郎機炮到位後,對面韃靼陣營中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不是韃靼人不想上前來阻斷明軍的「陰謀」,而是因為沈溪在城頭上還架有二十門佛郎機炮,只要韃靼人敢於往城塞下衝殺,必然會被佛郎機炮當頭痛擊,雖然到最後估計也能取得勝利,但自身的傷亡一定會很大。

    韃靼人一向自由散漫慣了,處處以自我為中心,誰也不願意用自己的生命為別人賺取戰功。

    火綾頗有頭腦,當她發現城塞內明軍動向後,心中極為糾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火綾暗忖:「敵軍主帥沈溪果然聰明過人,並沒有在城中固守待斃,居然主動出城與我軍交戰。明軍有城頭的火炮掩護,這一仗不好打啊!」

    沈溪一身甲冑,頭頂鐵盔,站在城頭,手上以迎風飄揚紅日、黃月、藍底的大明日月旗為杖,傲然對著遠處四里多外的火綾。

    火綾心中無比矛盾,默默盤算得失。

    如果以騎兵發起衝擊,殺到城門外,城頭火炮估計定多打兩輪炮,最大的可能是放一輪炮,如果殺到城牆下,火炮反而起不起作用……

    戍守西門的韃靼千戶提出同樣的看法:「火綾,讓我們殺上去吧,他們的火炮居高臨下,最多只能打我們一次。若現在不沖,讓對面的炮車成型並發起進攻,我們就難應對了!」

    「不對,他一定有陰謀,事情沒這麼簡單!」

    火綾非常謹慎地說道,「巴音,你忘了當初在榆溪河戰前,察哈爾左部人馬曾在榆林城外追上沈溪和他率領的運送火炮的隊伍,卻被他居高臨下殺得人仰馬翻嗎?那時也是兩千鐵騎殺到近前,但最終卻鎩羽而歸。不要忘了,他的火炮可以調整發射角度,如果他對著城塞之下直射,那當如何?」

    周邊一干韃靼將領聽了,暗自心驚不已,仔細思量如果真的如同火綾所言會怎樣。

    佛郎機炮跟明朝自製的火炮有所區別,佛郎機炮可以調整發射角度,如果炮筒呈仰角,城塞下的位置確實是攻擊的盲點,但若火炮正對著城下轟,騎兵上前,反倒直接暴露在炮口前面,相當於送死。

    一名韃靼千戶道:「火綾,將其餘各處人馬徵調過來,準備應戰吧!」

    火綾搖搖頭:「對方確實是在城西方向架車,但要是明軍主攻的方向並不在此呢?對方主帥沈溪從來不會做簡單之事,如果這只是誘餌,他想試探我們是否會衝鋒上前,亦或者讓我們把其他各處城門處的兵馬調回來,到時候他就可以率領騎兵向居庸關突圍。」

    「再說了,這個車陣一看就很笨拙,對我們根本就沒什麼影響……你們看,等到他們出擊,脫離城頭的火炮保護,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性,繞擊其側翼,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先等等看吧,看他們會如何做。我揣測沈溪一定不會出來,只要我們稍微露出破綻,他就會選擇從別的地方逃走,雖然此人狡詐過人,但他生性膽小怯弱,根本就不敢正面跟我們一戰!」

    火綾沒有利用騎兵的高機動性遠射,因為實際上騎弓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四十米,威脅遠沒有後世人們想像的那麼大。

    在沒有搞清楚沈溪的目的前,火綾也沒有下令全軍衝鋒,而且為了防備沈溪從城塞其他方向逃走,甚至沒將駐守其他幾門的人馬調過來,只靠她手底下八百多騎兵,準備跟沈溪的騾車陣較量一二。

    跟榆溪河之戰情況相似,沈溪將部分騾車綁在了一起,如此能增加騾車的穩定性,更利於炮手和裝彈手在騾車上發揮。

    火綾的目光看向城頭方向,在她心中,能否徹底殲滅明軍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活捉或者殺死沈溪,只有這樣才能振奮軍心,更能為自己報仇雪恨。

    「他一定會選擇逃跑!」

    火綾有些看不起沈溪,覺得他血性和膽氣不足,但其實她內心對沈溪充滿敬畏,因為此人是一個可以靠隻身之力改變戰局之人。

    火綾之所以對沈溪切齒痛恨,並不是說沈溪殺了她的丈夫,因為那是戰場上正面交戰,戰死沙場是勇士的使命和榮耀,她恨的是沈溪不肯跟她回草原,在那達慕大會上一較高下,更恨沈溪將她的刀丟在地上,丟刀之恨比起殺夫之仇都更加刻骨銘心。

    「那人下來了!」

    韃靼騎兵隊伍突然發出呼喊,將火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只見拄著帥旗的沈溪,居然扛著旗幟從城頭上下來,大步走出土木堡西側城門,跳上居中的一輛騾車。幾名近衛上前,第一時間將帥旗固定在了車身上。

    這輛騾車的車廂裡架起一個大約一丈高的木台,跟榆溪河之戰時一樣,沈溪登上木台,居高臨下指揮,用手上的令旗調度隊伍。

    城內少數騎兵也出了城,護衛在騾車陣的兩翼。騾車陣之後,是明軍的步兵。

    明軍步兵均身著厚甲,頭頂鐵盔,舉起盾牌,持著長矛、砍刀等武器。

    騾車開始緩慢前行,出城塞的步兵愈發增多。

    帶隊的韃靼千戶道:「火綾,不能再猶豫了,明人要發起攻擊,他們人馬太多,如果不徵調別處騎兵過來,我們可能會戰敗!」

    火綾騎在居中的戰馬上,手中戰刀高高舉起,隨時準備發起衝鋒。

    土木堡西門外的八百多韃靼騎兵,具都上馬。由於明軍都穿著厚甲,弓箭在遠距離跟搔癢癢差不多,還是彎刀最管用。

此時此刻,所有韃靼騎兵都將手裡的彎刀舉起,彷彿轉瞬就能衝到明朝戰陣前,手起刀落,斬落無數明軍士兵首級。

    火綾冷靜地道:「不著急,再等等看!」

    韃靼千戶滿臉焦急:「不能再等了,火綾!」

    火綾置若罔聞,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遠處站在高臺上的沈溪,雙眸中的仇恨無以復加,她一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在草原大戰她的實力已為大家認可,甚至這一兩個月來在跟明人的戰事中,她同樣戰功卓著。

    但那些榮耀在火綾看來不值一提,她眼中真正的考驗只有沈溪,這是她心目中大明最厲害之人,可以在草原上孩童哭泣時拿來嚇唬孩子的大人物,也是令草原人聞風喪膽的戰神。

    「三軍可滅,沈溪必死!」

    火綾好似一頭雌獅,喊出來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即便遠處的韃靼騎兵也聽得真切。

    火綾為了殺死沈溪,可以不計一切代價,此時她雙目充滿血紅的顏色,這是一個完全被仇恨矇蔽靈智的女人。

    「呼哈,呼哈,呼哈……」

    土木堡西門外的明軍,在沈溪落下小旗後,正式開始進兵,騾車和其上的二十門火炮走在最前面,兩翼是騎兵護送隊伍,隨時可以掩殺,其後是四千多明軍步兵,陣型完整。

    火綾感覺這陣型的最佳突破口莫過於防守相對薄弱的正面,但正面卻直面佛郎機炮的炮口,同樣危險。

    火綾心想:「這陣型,如果敵軍於正面設置弓弩手,衝殺破陣時,只需要在前面用鐵浮屠和盾騎兵便可形成防禦,衝殺過去便可長驅直入破開敵陣。但如今根本無法從正面防備敵人的火炮轟擊,即便是盾騎兵,也無法抵禦來自頭頂的砲彈。連最後的薄弱環節都被補上,難道要從兩翼發起攻擊?」

    從土木堡出城,往西不過四里就是韃靼人的騎兵陣,兩邊戰線逐漸拉近,韃靼騎兵已躍躍欲試。

    韃靼人作戰講究佔據先機,很少有被動防守的,所以當明軍出擊時,韃靼上下已經按捺不住,紛紛揮舞馬刀,就等火綾一聲令下。

    「火綾,下令吧!無論是從正面,還是從側翼,保管令明軍全軍覆沒!」不但是韃靼千戶,連百戶都上前來請命。

    「不可,不可!他那麼懦弱,怎麼會親自上戰陣,怎麼會站在隊伍最前面,他難道不怕我們草原人的騎射嗎?」

沈溪即便穿著鎧甲,但如果全力用弓箭射擊的話,總會造成傷害。火綾覺得沈溪一定有高招,但她想不明白,所以一時間竟不知是否該發起衝鋒。

    戰場上從來都果決勇敢的火綾,此時陷入兩難的境地,到底是戰,不戰,主動,抑或被動,令她難以抉擇。

    而此時的沈溪,則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站在木製高臺上,揮舞手上的帥旗。明軍上下本來精神萎頓,但見到自己的主帥身先士卒,恐懼心大幅度降低,隨之而來則是熱血上湧,一股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不計生死的氣勢!

    「呼哈,呼哈,呼哈……」

    明軍將士喊出的號子分外整齊,還伴隨著號角聲,以及參雜其中的吶喊。

    四里、三里,兩里……

    隨著兩邊戰線逐漸拉近,韃靼人仍舊沒有主動出擊的意思。

    但此時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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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二章 並非只有火炮

    冬日暖陽當空。

    土木堡內難民饑渴難耐,他們已一天一晚沒有喝水,在明軍殺出城後,難民聒噪起來,直奔城中央統一安放飲用水的水缸和水甕的地方而去,即便駐守官兵連番威嚇,仍舊起不了什麼作用,難民開始在城內鬧事。

    土木堡西門外,沈溪的騾車隊正在前行中。

    緊隨騾車陣的,是大明鎮守疆土的中堅力量步兵,如果沒有火炮和盾牌的防守,這些步兵在韃靼騎兵的衝擊下,戰力不堪一提。

    「記得,大人說過了,一會兒韃靼騎兵殺過來,長矛兵立即平刺出去,不管是捅人還是捅馬,動作要齊整。如果韃子的騎兵衝入陣中,周邊人等立即臥倒,抽出腰刀砍對方的馬腿,不要站著跟馬上的人拚命!」

    前行中,那些個領隊官和管隊還在對身邊的士兵交待作戰要領。

    騎兵集團衝鋒雖然威力巨大,但對於步兵的殺傷主要集中在上三路,若步兵臥倒,只要不被馬匹踩到,可以避免被一擊必殺。

    如果這個時候步兵能夠互相配合,長槍和砍刀相互協作,其實騎兵的威力也沒有想像的那麼大,關鍵還是要看士兵的勇氣和素質。

    但此時此刻,這些大明步兵步伐整齊,充滿自信……前有火炮陣,側翼有騎兵守護,周邊又有盾牌陣,整個陣型顯得規矩而齊整。

    被圍在隊伍中央,根本就感受不到恐懼,居中的人只能看到周邊黑壓壓的人頭,連距離韃靼人多遠都不清楚。

    對峙兩軍距離進入二里後,形勢變得複雜起來,因為再往前走半裡,就進入佛郎機炮的射程,此時是韃靼人發起攻擊的最佳時機,但此時火綾仍舊在觀察明軍的陣型,沒有果斷作出決定。

    「火綾,不能再等了,下令吧!再不下令,我們可要自己上了!」

    韃靼騎兵開始躁動起來,韃靼人固然講究團隊協作,但有時候也會好勇鬥狠,就好像此時,韃靼人心中所含不是畏戰之心,全身好戰的血液都快沸騰了。

    「呼哈,呼哈,呼哈……」

    明軍呼喊的號子越發清晰。

    火綾神色冷峻,當她看清楚城塞內幾乎所有明軍均已殺出,遠處城頭只剩下零星幾個兵丁後,第一個念頭便是:「若現在能有兵馬殺進城裡,然後裡應外合,共破眼前的明軍該有多好。」

    但因這時代傳令效率不高,火綾即便發現明軍弱點,也無法加以利用。火綾再次舉起戰刀,高呼一聲:「兵分左右兩翼,殺!」

    「烏啦啦!」

    韃靼騎兵聽到出兵號令,好似打了雞血,每個人揮舞著彎刀,在前面百戶、千戶的帶領下,分為左右兩路人馬,往明軍左翼和右翼殺奔而去。

    韃靼人出擊後,明軍騾車隊伍停止前進,兩翼的騎兵也叫停了馬匹,只見此時沈溪的令旗發生變化,原本一面旗子,變成兩面,隨著令旗落下,原本連結在一起的騾車,開始調轉方向。

    「預備!」

    沈溪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聲浪中,雖然只是六千多人規模廝殺的戰事,但造成的聲勢極為駭人。

    敵我雙方都大聲吶喊,為自己鼓勁。火炮車開始陸續調整方向,也仍舊趕不及對準韃靼人的騎兵進行炮擊。

    火綾臨陣經驗豐富,她決定繞過明軍戰陣正前方,兜個圈子,從兩翼實施包抄。如此一來,等明軍火炮調整好角度,騎兵已經殺入對方步兵方陣,到時候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屠戮。

    「烏啦啦!」

    「殺啊!」

    隨著韃靼騎兵發起衝鋒,沈溪排列於陣前的火炮由於調整射擊角度需要一定實際,似乎已派不上用場。

    除非沈溪下令對著即將絞殺成一團的地方開炮,那時死傷的就不單止是韃靼騎兵,也包括明軍士兵。

    但對自己人開炮這種事,雖然可以對韃靼騎兵帶來巨大傷亡,但對明軍軍心造成的打擊不可估量,沈溪不會選擇這麼險的棋,否則以後士兵誰會替他賣命?

    火綾親率韃靼騎兵,轉眼間就殺到了明軍陣前,火綾此時身處方向,是明軍戰陣的左側。

    火綾下達命令:「鐵騎掩護!」

    前排重騎兵以重裝甲作為屏障,後續輕騎隨即跟上,因為重騎兵衝擊速度不快,使得輕騎的衝鋒受到阻礙,但有了重騎兵掩護,即便明軍陣中有弓弩,對騎兵的殺傷也可以忽略不計。

    「大人,殺來了,韃子殺來了!」

    監軍張永此時跟在軍中,因為他不想留在城裡等死。

    張永擔心韃靼人會在明軍傾巢而出後佔據土木堡,所以他寧可跟著沈溪,也不想自己單獨行事。

    張永就在沈溪的木台下面,周圍是一排盾牌保護,但他站得高,能清楚看到韃靼騎兵從兩翼殺來。

    戰場上形勢瞬間萬變。

    雖然戰事之初,看似明軍佔據上風,但隨即而來的變化,是韃靼人後發先至,明軍兩翼的騎兵在雙方距離不到一里地時,仍舊沒有任何舉動,因為沈溪出發前就專門下達過命令……既然膽怯,那就不要上陣,反正明軍騎兵很少,戰鬥力跟韃靼騎兵不是一個檔次。

    「烏啦啦!」

    韃靼人吶喊著,以右翼火綾親率人馬衝鋒速度更快一些,此時距離明朝中軍已不到五百步。

    沈溪鎮定自若,臉上顯現出一抹冷笑,隨即舉起令旗,作出新的變化。

    明軍的傳令方式,顯然要比韃靼人更為便捷有效,隨著沈溪令旗變化,煙花升空,雖然白天無法辨別顏色,但因之前已約定好煙花升空的含義,此時明軍士兵只需要遵照既定命令列事便可。

    火綾此時沒有衝殺在最前面,但她的位置距離韃靼前鋒不過三十步,那些彪悍的韃靼騎兵,還有二百步便能殺到明朝人跟前,而明朝只是臨時架設盾牌阻攔。

    火綾心中無比激動,她經歷大小三十次戰事,這種境況她見多了,即便明人的弓弩手百步穿楊,但韃靼前排騎兵無論人馬都有鐵甲防護,明軍根本阻擋不住這輪衝擊。

    披掛重甲的馬匹在高速衝擊下,能直接撞開盾牌陣,而只要打開一個缺口,驍勇的蒙古騎兵便可以殺進去,明人的戰陣就會土崩瓦解,那時就是韃靼人肆意殺戮的良機,明人再無獲勝的可能。

    火綾心想:「只有不到二百步了,你們這些愚蠢的明人,總算要為葬身在榆溪河以北的數萬草原將士殉葬。沈溪,你也要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

    帶著這種心思,火綾甚至開始憧憬獲勝後將沈溪綁回草原的場景。不知為何,此時的她對沈溪沒有像之前那麼憤恨,她只是想羞辱沈溪,將其貶斥為奴隸,讓他體會到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

    「烏啦啦!」

    韃靼人喊了最後一輪號子,這也是在短兵相接前最後鼓舞士氣的方式。

    就在許多明軍士兵感覺自身要葬身土木堡外的戰場時,異變突生。

    韃靼人就在還有幾個眨眼工夫就要突擊到明軍步兵陣型前時,高高的盾牌陣突然撤出幾個大的缺口,沒有騎兵或者步兵從缺口殺出來,出來的是一個個手裡端著好像大一號鳥銃東西的士兵。

    無論是明朝人,還是韃靼人,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火銃兵!

    明朝有火器營,之前與韃靼人的交戰中,火器被多次用到戰場上,但火槍的效果極差,攻擊距離只有十幾步甚至是幾步,炸膛風險很高,以至於在機動性和殺傷力上還不及弓弩,只是作為輔助武器來使用。

    「殺!」

    火綾喊了一聲,其實不用她指揮什麼,因為此時雙方戰陣的距離非常近,這會兒已容不得他們撤退。

    明軍軍陣兩翼各有二百四十名火銃兵,分成三排,每排八十人。

    這些火銃兵手中的槍,正是由沈溪引進的佛郎機炮改進的縮小版,雖然在殺傷力上跟大型的佛郎機炮還有差距,但沈溪對其製作工藝作出了部分改進,使得其密閉性極好,射程大幅度提高,能夠在一百步內形成有效殺傷。

    「放!」

    火銃兵終於在帶隊軍官一聲令下後,發射第一輪槍彈。

    「砰砰砰!」

    因為沒有改變火繩槍的發射機制,使得這種縮小版的火銃在發射上仍舊相對緩慢,需要一定時間裝彈。為此沈溪專門引入了三段式射擊法,等第一排的士兵射擊完畢,立即蹲下換子彈,第二排跟著射擊,射擊完便蹲下,換第三排射擊。等第三排打完搶,第一排已經裝完彈,再次站起來射擊,週而復始。

    一股股青煙升天后,佛郎機火銃發射的散彈彈丸,快速地劃破空際。韃靼騎兵本以為自己的裝甲能抵禦箭矢自然也能抵抗彈丸,但他們顯然低估了新式火器的威力。

    「呼!」

    一陣風聲過後,前面傳來「噗通」「噗通」的聲音,不但有韃靼騎兵落馬,還有馬匹被直接打中而倒下。

    一輪火銃發射,就讓火綾這邊衝鋒的四百多騎兵折損了四十餘人,就連火綾這原本出於中前位置的人,也暴露在了明軍火銃的威脅下。

    「加速!加速!」

    火綾以為明軍的火銃手會撤回陣中填裝子彈,硬著頭皮下令加速衝鋒,但誰知道對方的槍彈綿綿不絕,她身邊不斷有人一頭栽倒在地。

    不僅如此,對面的明軍陣型中,盾牌悉數撤開,在火銃兵的南北兩翼,又各出現五門火炮。

這些火炮依然架在板車上,但並非是用騾車拉載,而是由四名民夫拉著,由於混雜在步兵隊伍中,火綾之前壓根兒就沒發現。

    大明軍陣中,左右各有十門佛郎機炮,也就是說,現在除了西門城頭的二十門佛郎機炮,其餘城頭分別只有六七門佛郎機火炮不等,此時的土木堡已經唱起了空城計。

    由於佛郎機炮裝車的時候便面對左右兩側,因此只需要稍微調整角度就可以發射。土木堡相對周邊地形高幾十米,因此韃靼騎兵實際上處於仰攻的狀態,而佛郎機炮居高臨下,可以發揮最大威力。

    「分散!」

    當火綾意識到被沈溪算計之時,已顧不上自己的安危,但等她提示韃靼騎兵分散時,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距離太近,加上韃靼騎兵在即將破陣時有意識靠攏,原本是想集中優勢兵力,卻給了火銃兵和佛郎機炮充分發揮的機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8:12
第一〇九三章 狹路相逢

    在這次迎擊明軍的作戰中,韃靼人有一定的思維定勢,認為明軍火炮必然跟三年前榆溪河之戰一樣陳列於前排,他們以為從側翼來攻,一定能避開明軍的火炮打擊。

    韃靼人卻不知沈溪在軍陣兩翼,各藏了十門火炮,本身就是橫向架設的炮筒,在戰時只要將兩側的盾牌陣撤去後,炮口就可以正對側翼兩個方向,發揮佛郎機炮面殺傷的威力。

    火綾之前所經歷戰爭,無不是正面戰場的搏殺,她有著跟明軍交手的豐富經驗,但沒有跟沈溪交手的機會,饒是她作戰經驗豐富,也未料到沈溪居然會使出如此「陰招」,不但在側翼部署有火銃兵,還隱藏有佛郎機炮。

    當火綾察察覺到危險後,想指揮兵馬分散,已然來不及了。

    「兵馬,後撤!」

    火綾先是喊散開,但發現如此根本無法阻擋對方火銃兵和十門火炮的攻擊,至於另外一個方向自側翼發起進攻的韃靼兵馬她更加提醒不到。

    此時就變成韃靼騎兵各自顯示反應力和騎術了。

    「轟轟——」

    砲彈落地爆炸的聲響不斷響起,韃靼騎兵陣中,應聲便有四十餘騎倒下,還有部分騎兵身中彈丸,身體和坐騎俱都負傷,但仍舊強撐著分散向前衝鋒。

    「分散!殺!」

    火綾的命令,瞬息再變,當她發覺明軍的十門火炮只是造成幾十騎的死傷,而原本密集的火繩槍的發射聲在炮火響起便停下後,又重新拾獲信心……此時她再次回到衝鋒隊伍中間,準備指揮韃靼騎兵衝進明軍軍陣中,將明軍陣型衝垮。

    此時火銃兵幾乎每人都打了三輪槍彈,隨身攜帶的三個填裝好子彈的子銃已經消耗殆盡,所以按照規定需要撤入陣中再進行填裝。

    不過加起來九輪打擊,已經給韃靼人造成了大約一百多人傷亡……隨著韃靼人陣型變得稀疏,佛郎機火銃的準頭顯然變差了許多,遠遠達不到第一輪便給韃靼人帶來四十餘人傷亡那種佳績。

    火綾指揮馬隊繼續發起衝鋒,明軍步兵方陣再次變化,隨著長槍兵架設出長長的槍陣,宛若刺蝟一般,如果韃靼騎兵不剎住馬腳,最後的結果必然是一頭撞到槍尖上。

    而此時,槍兵後排的弓弩手出現,此時韃靼騎兵距離明軍槍陣不到一百步,完全進入弓弩的射程。

    「嗖嗖嗖!」

    隨著箭矢發出,之前韃靼人賴以抵擋箭矢的重裝騎兵,已經被火銃兵和佛郎機炮的彈丸消滅光了,韃靼騎兵的後續衝鋒人馬相當於處於不設防的狀態。

    輕騎突進,最怕的是陷阱和弩箭,明軍雖然沒有挖掘陷阱,但畢竟有弩箭和槍陣作為屏障。

    韃靼騎兵仍舊在挺進,但此時他們的戰力已大幅銳減,這還是火綾親自統率的兵馬,有她在隊伍中坐鎮,戰鬥力能得到一定保障,另一邊沒有主帥率領的兵馬,折損更為嚴重。

    只是這九輪火銃、一輪佛郎機炮、一輪箭矢,就令韃靼騎兵折損嚴重,兩翼八百多人馬,火綾這邊折損超過兩百人,而另一邊已經高達七成。

    戰場上的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

    之前對於此戰抱著謹慎懷疑態度的明軍將士,發現韃靼人「不過如此」,士氣大振,不等對方殺到近前,弓箭再次射了出去,再次從馬上倒下一排韃靼人。

    歷盡艱辛後韃靼騎兵終於殺到近前,但面對如林的長槍,許多韃靼騎兵沒法控制衝勢,連人帶馬撞了上去,變成了血肉葫蘆。

    火綾目光敏銳,立即從這些撞開的缺口中,帶著大約一百五十餘騎衝入大明軍陣中,而另一側更慘,只有七八十騎。

    但這個時候,土木堡城南、城北方向韃靼人的援軍,開始陸續出面在明軍左右兩翼戰線上。面對四面八方不斷捅來的長槍,身邊的韃靼騎兵越來越少,火綾原本瀕臨絕望的心情,重新變得振作起來。

    「殺!」

    韃靼騎兵增援的速度很快,雖然他們來勢洶洶,但沈溪指揮的明軍也完成調度,騾車陣轉了個方向。

    這次正對的不是正廝殺在一起的軍陣,而是對準了韃靼援兵集結的方向。原來,明軍軍陣前排的佛郎機火炮,不是用來消滅眼前之敵,而是作為打擊側翼包抄的韃靼兵馬的重要手段。

    這是沈溪提早預料到的情況,他預見到了韃靼人出擊的方向,自然也能揣度出韃靼人援兵的方向,所以在戰事開啟後,沈溪一直佔據局面上的主動,處處把握先機。

    佛郎機人援兵趕來戰場的速度非常快,本身土木堡就不大,不過是一里寬,兩里長的一座小城堡,這種堡壘在西北之地比比皆是,若非這裡曾經發生過改變明朝歷史的土木堡之變,這種小城根本就不值得人關注。

    韃靼騎兵高速殺來,頓時令明軍軍陣承受的壓力加大,殺入軍陣中的韃子騎兵,如同殺不死的小強一般,騎在馬上左衝右突,明軍士兵缺乏配合,左支右擋,但就是無法快速地消滅敵人,一旦讓敵人裡應外合,明軍的覆滅似乎就在旦夕之間。

    「轟,轟,轟!」

    火炮齊射聲驚天動地響起,這次一側不再只是十門炮,而是一次二十門火炮齊射,威勢驚人。

    明軍長槍兵和刀兵,揮舞手中的兵器,跟火綾親率韃靼兵馬展開血戰,而從遠處殺來的三千韃靼援軍已往明軍軍陣衝殺而至。

    砲彈不時從明軍軍陣頭頂飛過,不管在哪個方向,都能聽到轟隆隆的聲響,馬蹄聲、喊殺聲、慘叫聲、悲鳴聲交織在一起,土木堡西門外成為了一片血腥的海洋。

    火炮兩輪齊射後,韃靼騎兵援兵已經距離明軍軍陣不到一里,此時若再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即便韃靼人折損已經超過一千騎,仍舊可以憑靠剩下的人馬擊破明軍軍陣。

    就在此時,胡嵩躍率領增援人馬,不知何時自敵人援軍後方出現。

    「轟轟轟!」

    遠處不斷有爆炸聲響起,但這次不再是火炮發射出的砲彈爆炸後造成的動靜,而是胡嵩躍驅趕的騾驢自殺隊伍,正在用自殺式攻擊的方式,對韃靼援軍發起進攻。

    胡嵩躍麾下這支人馬,可不是什麼正規的騎兵隊伍,除了五十名騎兵和兩百名馬伕外,其餘全都是騾子和驢。

    這些牲畜如今尾巴後面綁著火把,北上背負著炸藥包,開戰後,點燃火把和炸藥包的引信,牲畜因為被火灼燒的疼痛和恐懼,只能一股腦兒向前衝,韃靼人的增援兵馬本以為這是什麼厲害的騎兵隊伍,等靠近才發現是著火的騾子和驢,衝擊力道之大,不是說停就能停下來的。

    兩方一交戰,就不斷有火藥爆炸的聲音傳來,牲畜和韃靼騎兵同時被炸得血肉橫飛,揚起的塵煙沙土遮天蔽日,時不時地就有騾子和驢的嘶鳴聲傳來。

    這些牲畜不知道什麼是後退,就是朝著一個方向衝擊,追著韃靼騎兵的屁股,在這種短途的追趕中,驢和騾子的速度並不比韃子的騎兵慢多少。

    當韃靼人發現這些牲畜是著火的爆炸物,想躲開時,卻發現這些牲畜到處都是,冷不丁就在身邊炸開,然後兩眼帶著血色不甘地一頭栽倒在地。

    明朝沒有那麼多馬匹供應,但騾子和驢的供應一向充足,本來只是作為運輸用的騾子和驢,這會兒全都變成了沈溪在戰場上使用的武器。

    「殺!」

    韃靼援兵的到來,沒有立時令韃靼人反敗為勝,相反戰局變化更為複雜。

    韃靼騎兵和明軍步兵、火銃兵、弓弩手以及著火的牲畜自殺隊,幾乎參雜在了一塊兒,兵馬交鋒中,根本分不清敵我,只知道騾馬隊伍中不斷發出慘叫和爆炸。

    「衝鋒!」

    沈溪下達總攻命令。

    沈溪知道,戰局發展下去,明軍一股氣弱下去,那逃兵數量就會大幅度增加,還不如趁著如今亂戰,令三軍發起反擊。

    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下,韃靼騎兵的優勢已然不復存在,這成為一場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戰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8:13
第一〇九四章 主帥

    土木堡西門外爆發的戰事,從正午時分開始打響,一直持續兩個多時辰,九月的天氣,日落西山時,戰場上已是屍橫遍野,空氣中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對於明軍來說,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爭。

    五千八百多步卒,加上兩千民夫,與四千兇悍的韃靼騎兵交戰,這本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戰事。

    但偏偏,因為沈溪的存在,有了佛郎機炮、新式火槍和利用牲畜發起自殺式襲擊,使得這場戰事被賦予更多內涵。

    沈溪正在創造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戰爭奇蹟,以幾乎一比一的兵力,以步兵對騎兵,在平原地形展開交戰,並且在戰事中佔據上風。

    對於韃靼主帥,勇猛的女將火綾來說,這是她最黑暗的一天,因為這天……她失敗了。

    韃靼騎兵自開戰以來戰無不勝的輝煌,沒有在她身上得到延續,她率領的人馬中了沈溪「奸計」,前後加起來僅僅只是被沈溪用佛郎機火炮射殺的韃靼騎兵數量,就超過五百人馬,至於在亂戰中被箭矢、佛郎機火銃和騾驢捆綁的火藥炸死的士兵則超過兩千。

    敵人在中遠距離分別遭到佛郎機炮和火銃的打擊,而在韃靼人拚命靠近,陷身於密集的戰陣中時,其賴以征服草原的騎射更是無從發揮。

    在短距離內,韃靼騎兵必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查看從四面八方捅來的長槍,以及地上滾來準備砍馬蹄的刀兵,哪裡還有時間去挽弓射箭?

    雙方在貼身肉搏戰中,被亂槍捅死或者被砍去馬腿後跌倒在地的馬匹不計其數,一旦韃靼騎兵失去衝擊力,變為步兵,兵器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就體現出來,往往韃靼人揮舞馬刀左支右擋,但卻突然發現自己被不知道從哪兒捅來的長槍給刺穿胸膛。

    雙方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血戰,明軍穩穩佔據上風,隨著韃靼騎兵陸續倒下,一個個戰鬥的圈子開始縮小。

    「烏啦啦!」

    就在韃靼人已經潰不成軍時,韃靼騎兵發動最後一輪衝擊,這次他們的目標是衝著原本身處軍陣前列,但在開戰後卻被擠在戰場後方的沈溪。

    火綾親率匯攏後的五十餘騎,朝著沈溪衝殺而至。

    沈溪身邊護衛人馬不少,但韃靼人絕地反擊,氣勢如虹。火綾此時渾身是血,身上有好幾個地方掛綵,但她要趁著戰敗身死前完成最後一擊,一舉將沈溪擊殺。

    但沈溪豈是好相與的?

    此時沈溪自己手上便拿著一桿新式火銃,這是他用來防身的利器,在明軍軍陣被這股韃靼騎兵沖得七零八落時,唯獨騾車陣周邊士兵還保持建制。

    戰場上充斥著「殺啊!」「保護大人!」等等混亂的言語,沈溪此時早已從高臺上撤下來,因為他不想自己被不知道從哪兒射來的一支箭給射穿要害,現在他跟在榆溪河戰場上遭到韃靼騎兵偷襲時做出的舉動一樣,那就是儘量逃命。

    什麼保持主帥的威儀跟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如果連命都沒了,擺再酷的造型也是徒勞,他現在要做的僅僅是把小命保住,再伺機殺幾個韃靼人,讓別人知道他這個三軍主帥不是好惹的。

    韃靼人來勢洶洶,沈溪暫時放棄立威的事,雖然騾車的車廂下面非常安全,但他仍舊覺得不保險,此時兩排騾馬車中間的地方反倒安全一些,除了車廂有一定高度可以擋住弓箭外,如果韃靼人衝過來,也難以越過騾車以及車廂這道屏障。

    「保護大人!啊!」

    幾名官兵揮著長刀擋到了沈溪面前,他們立即成為韃靼人優先擊殺的目標,因為這些韃靼人不知道這些明軍士兵喊的是什麼,他們只知道一件事,不能讓這些多嘴的傢伙把明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先清除威脅再說,管他喊的是什麼。

    當韃靼騎兵千辛萬苦殺到明軍軍陣後排時,發現原本站在高臺上搖旗指揮作戰的明軍主帥沈溪,不知道鑽到哪兒去了,只有那桿軍旗還矗立在那兒,不過此時已經搖搖欲墜。

    「烏啦啦!」

    韃靼人找不到沈溪,就朝軍旗方向殺去。

    在韃靼人看來,沈溪應該跟軍旗在一起,就算不在一起,殺不掉沈溪,將明軍旗幟拔掉也可以扭轉戰局。

    只有火綾眼尖,發現沈溪此時已經跳到騾車陣中間,四周隔著騾子以及裝載火炮的車廂還有許多拿著長槍防守的護衛,因為騾子和車廂與其他騾車連在一塊兒,如此殺過去無法通過騾車陣這道屏障。

    「受死吧!」

    火綾為了發洩自己的憤恨,說出了大明人的語言。

    火綾發音非常標準,源自於她對中原文化的瞭解,她策馬往沈溪身邊衝殺而去,距離十餘步的時候,她胯下的駿馬突然騰空而起,在周邊明軍將士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在沈溪不解的目光中,駿馬直接飛躍過騾子和它身後四五尺高的車廂,等落下時已經跨越車陣,出現在了沈溪面前。

    「保護大……」

    這次一名明軍官兵話還沒說完,就被火綾戰刀砍去半邊腦袋,火綾繼續朝沈溪身邊殺去,危急關頭沈溪根本不顧什麼形象,只要能保命,哪怕用最窩囊、最不可理喻的方法——直接往人堆裡鑽。

    不是要殺我嗎?你單人匹馬躍過來,雙拳難敵四手,你有四條腿的馬怎麼樣?我這邊全都是人,你一個人能殺四五個,或者能殺十個八個,那給你五六十個人你怎麼應付?

    沈溪身為三軍主帥,沒有逃跑方面的顧忌,他一邊往人堆裡擠,一邊大聲喊道:「殺此人賞金百兩!」

    金錢的誘惑力無比巨大,賞金百兩,到底是筆多龐大的數字,普通士兵根本不敢想,他們只知道這筆錢可以供他們一輩子花不完,這會兒就一個女人殺過來,後續韃靼人馬已經被阻截,陷入重重包圍,一個女人再兇悍也就那麼回事。

    大明男子同樣看不起女人,哪怕這是個韃靼女人,於是火綾本以為明軍士兵會閃開避讓,以便她追殺沈溪,卻沒想到周圍的明軍士兵跟打了雞血一樣朝她衝過去。

    火綾已經在戰場上砍殺了兩個時辰,早已精疲力竭,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火綾還想鼓起餘勇追擊沈溪,卻發現沈溪溜得比耗子還快,她砍殺兩個舉起長槍刺過來的明軍士兵,絕望地吶喊:「沈溪,你過來,我要跟你決一死戰!」

    沈溪聽聲音離得有些遠了,心中大定,他怕火綾用弓箭射他,乾脆一矮身進入人堆裡,連頭都不露出來,以至於火綾到後來根本就不知道沈溪往哪個方向逃走了。

    火綾揮舞戰刀,雖然她很英勇,可惜她的駿馬已經支撐不住,被人用長矛刺進馬腹後,馬匹終於不支,向前傾倒。

    火綾跟著摔倒,她一個魚躍翻身,正要穩住身形站在地上,繼續搜尋沈溪的蹤跡,卻發覺無數的長槍和刀劍朝她身上招呼。

    「叮叮叮!」

    千鈞一髮之際,火綾架開攻擊而至的槍尖和長刀,但此時她整個人已經失去平衡,還沒等落地,就感覺到無數張大手將她給接住。

    「我抓到活的啦!」有明軍士兵在喊。

    「我也抓到啦!」

    火綾感覺自己的戰刀被人卸了去,就連盔甲都被人扒了,只剩下里面的軟甲,人被舉過頭頂,很多明軍士兵都想在她身上抓一把,找個信物,以證明自己是生擒火綾的那個人,以便回頭去跟沈溪去討要那百兩黃金的賞賜。

    「沈溪,出來!」

    火綾身體失去自由,被人給抓住,但她還是在空中拚命掙扎呼叫,可惜她此時仰面朝天,已看不到沈溪在哪兒。

    沈溪沒那麼傻應聲,因為這會兒韃靼騎兵尚有殘餘在不遠處,沈溪儘量讓自己低調些,連外衣都脫了下來,因為京營中有不少「娃娃兵」,除了火綾外其餘的韃靼人並沒看清他的容貌,所以現在的他很安全。

    過了不久,火綾就被人捆綁起來,明軍將士差點兒將她大卸八塊,但他們知道抓到活的賞金更高,因為這是軍中歷來的規矩。

    死的火綾都價值賞金百兩,活的火綾應該價值二三百兩,很多人都上去抓一把,以至於火綾的軟甲被人抓破,後續還有人想過來抓火綾,就聽到沈溪招呼道:「人人有份,不用爭搶!」

    這才令往火綾身邊蜂擁擠過去的士兵隊伍消停了些。

    那邊廂,韃靼隨同火綾衝殺過來的五十餘騎已經被明軍將士斬殺或俘虜,遠處只剩下韃靼人零星反抗,但已不成氣候。

    「大人,我們勝利啦!」

    勝利歸來的胡嵩躍好似凱旋的大將軍一樣,過來跟沈溪報喜,他自己沒想到,昨天夜裡還因為取水問題折損不少人馬,在他眼中戰無不勝的韃靼人,到了今天居然就落敗,在沈溪的指揮調度之下,大明官兵好似天兵天將一般。

    「大人!」

    更多的士兵往沈溪身邊聚攏。

    之前還是火綾被舉到天上,此時輪到沈溪被人舉過頭頂,沈溪逃得了韃靼人的追殺,卻逃不過自己手下的官兵,就這麼被人抬過頭頂。

    沈溪這會兒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高喊道:「放本官下來!」

    就算他再大聲也是徒勞,那些精神抖擻的官兵就像發了狂一樣,慶賀勝利的喊聲淹沒了一切。

    沈溪被人高高舉過頭頂,被人拋起來,沈溪感覺有無數雙手摸自己,他想罵,但就算罵了連自己都聽不到,又怕自己成為殘餘韃靼遊騎的靶子,所以乾脆緘口不語。

    最後還是胡嵩躍和劉序等人趕過來,為沈溪解圍,等沈溪被人放下時,發現自己已經衣不遮體。

    「放肆,你們就這麼對大人嗎?好大的膽子!」

    胡嵩躍剛要開罵,忽然發現自己也成為了士兵的目標,很快被人從馬上給拎了下來,丟到了天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8:14
第一〇九五章 大勝之後

    步兵打騎兵,彼此間的數量差別微乎其微,到最後居然是步兵大獲全勝,可以用奇蹟來形容毫不為過。

    三軍將士興奮異常,一輩子沒經歷過如此這般跌宕起伏的生死大戰,到如今一場戰事下來,居然能死裡逃生,除了為能見到明天的太陽而慶倖不已外,情不自禁地為那些葬身在戰場上的袍澤悲哀不已。

    沈溪登上騾車的木製高臺,巡視了一下戰場,下車後命令簇擁身邊的幾個把總,把明軍將士的遺體全部收拾起來,統一拉到城北的高地,安排一千民夫儘快把官兵下葬。至於韃靼人的屍體,需要仔細搜刮一番並砍去腦袋後,任其暴屍荒野。

    這些韃靼人自打從榆林衛破關而入,一路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每一個人身上腰包都鼓鼓的,如今全部便宜了大明官兵。同時現在天氣轉冷,夜晚難熬,韃靼人身上穿著的袍子和皮衣,也全部被脫了下來。

    大明軍隊中那些傷兵,則被送上驢車或者騾車,送回城中,沈溪吩咐從難民中挑選出兩千精壯,專門用來照顧傷兵。

    唯一可惜的是,當明軍尾隨逃跑的韃子騎兵進入韃靼人的營區時,留守的韃靼人已將所有戰馬帶走。

    好在,韃子營中儲存有大量牛肉乾、乳酪等乾糧,還有鹽巴和茶葉等物資,加上此次戰場上倒斃的戰馬拖回去醃製也可以充作糧食,可以說此次大捷,足以讓讓一萬軍隊在未來兩三個月內不愁糧食。

    另外,韃靼軍營中,還繳獲了一百餘箱金銀,這是韃靼幾個千戶隨身攜帶的劫掠所得,現在全部便宜了明軍將士,收穫之豐可謂前所未有。

    胡嵩躍再次出現在沈溪面前時,對沈溪的態度已不再是之前桀驁不馴的模樣,和其他把總一樣,簡直把沈溪當成神仙看待。

    雖然表面上看沈溪統率了八千大軍,但實際上刨除兩千民夫後,只有不到五千多步兵和少量騎兵,居然跟韃靼四個千戶的騎兵隊伍血戰,決戰地點還是平原地帶,最後結果是明軍大獲全勝,這已完全超出胡嵩躍的認知。

    以前期冀過自己在戰場上獲取功勞,但也從不敢想會是眼前這般對韃靼人擁有壓倒式的勝利。

    胡嵩躍此時眉頭完全舒展開,筆直地站在沈溪坐著的驢車旁邊,恭恭敬敬地行禮:「大人,此役俘虜韃子六百餘,獲取韃子頭顱三千二百顆,還繳獲完好無損的戰馬五百匹,可惜的是留守敵營的韃子帶著營中的所有戰馬逃走了!」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沒有追擊吧?」

    「大人放心,稍後末將就帶人去追趕,一定不能讓韃子將土木堡的訊息傳遞出去!」胡嵩躍拍著胸口道。

    「你不是說韃子把營中所有的戰馬都帶走了嗎?也就是說他們每個人起碼可以有十匹馬換乘,你能追得上?」

    沈溪沒好氣地斥責一句,然後吩咐道:「既然韃子的頭顱已經摘下來了,軍功方面你自然不用再擔心沒你的份兒。你趕緊把手裡的活交給別的把總,帶著你的馬隊和騾子、驢子以及水車,前往城南十五里外載水。」

    胡嵩躍驚訝地問道:「沈大人,這仗都打贏了,還有何可擔憂的?為何不讓三軍收拾停當後,立即整頓兵馬東行,難道……我們還要留在這殘舊不堪的土木堡?」

    當胡嵩躍問出這個問題時,劉序等人也都靠了過來,他們同樣想知道沈溪下一步行動計畫,說明白點兒就是何時撤兵。

    取得殲滅韃子四千餘眾的大捷,足以向朝廷交代了,下一步就該考慮如何邀功,在胡嵩躍、劉序、朱烈等人看來,這會兒撤兵回到居庸關等待朝廷的封賞再合適不過。

    沈溪苦笑道:「這次來的,僅僅是韃子一路人馬,按照韃子的規矩,肯定後續第二波和第三波人馬正在趕來的途中,若不能趕緊收拾妥當、準備好水運回城塞中,或許今天晚上第二波韃子就會趕到,那之前的勝利就付諸東流了。」

    劉序勸解道:「大人,此時乃是撤兵回居庸關的最佳良機啊!再說了,就算我們不撤回居庸關,但前往懷來衛城暫避也可,怎麼都比留在土木堡安全吧?」

    「大人請三思!」

    很多把總和指揮都湊了過來跟沈溪說項。

    之前這些人都是眼高於頂,做什麼事情都不跟人商議,但在今日戰事結束後,他們發現沒有沈溪,根本就不可能打勝仗,當逃兵哪怕只有一成存活的幾率,都比留下來更有前途。

    如今沈溪提出必須留在土木堡的命令,他們所抱的已經不是「你愛幹嘛幹嘛老子不伺候了」的思想,而是過來苦勸,希望沈溪能「體諒大局撤兵回居庸關或者是退往懷來衛城」。

    沈溪解釋道:「我們昨晚連夜組織挖掘水井,今天又出來打了大半天的仗,官兵們能夠動彈的已然不多。此時集合啟程,我們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趕到懷來衛?如果恰好與韃靼人的第二波軍隊撞上,那我們很可能就會面臨全軍覆沒的局面,那今天的大勝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當務之急是一邊組織搶水,一變是打掃戰場,等差不多了就撤回土木堡。不管敵人來不來,手裡的水越多越好,如果確定敵人後續沒有援軍,那我們休息一晚,明天就出發回居庸關!」

    劉序等人皆都不言。

    如果真按照沈溪所言,韃靼騎兵恰好趕到,而大明官兵一場苦戰下來,早已精疲力盡,如果雙方遭遇,韃靼人絕對不會給明軍第二次機會,在陣型不整又官兵精神和體力皆都不濟的情況下,沈溪這路人馬除了潰敗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沈溪下令:「傳本官軍令,立時派出所有的騎兵,以及會騎馬的五百步卒,帶上這次作戰繳獲的五百匹戰馬,會同一千名民夫,帶上城內所有水車和騾馬驢子,前往城南補充水源,若誰逃走,一律就地格殺。」

    「另外,打開土木堡東城門除了選拔出來的兩千精壯外,其餘百姓皆都送走,每人可以送一斤乾糧。」

    「三軍上下不得作出擾民之事,否則刀斧手法辦!」

    沈溪於此時強調軍規軍紀以及軍令的重要性。

    這一戰中,大明逃兵不多,主要是明軍被困土木堡,後又被沈溪壓縮在一個狹小的軍陣中,但仍然有二十多人逃跑,主要發生在戰事膠著時。

    這些逃兵目前逃出的距離不遠,若派騎兵追擊,仍能將人追回,但沈溪覺得沒那個必要,不能為了追幾十個人而令大戰略發生改變,現在的重點是要集中兵馬,準備好水源,留守土木堡靜觀變化,如果時機成熟,立即東撤絕不猶豫。

    ……

    清點和打掃戰場一直持續到上更時分。

    沈溪給三軍將士的要求,必須在三個時辰內完成戰場的清掃以及填埋好將士的遺體,撤回土木堡。

    胡嵩躍前去城南十多里的地方運水,前後也不能超過三個時辰。

    這次輪到劉序好似蒼蠅一樣在沈溪耳邊嗡嗡作響:「大人,為什麼不令三軍往城南,飲過水之後再回來?」

    沈溪哭笑不得:「你去喝,能喝多少?就算能裝運回來,但若是韃靼騎兵殺至,可有屏障鎮守?」

    劉序剛想說韃靼人未必會殺來,就見遠處有快馬到來。

    兩名夜不收一直衝到土木堡西城門才停下,其中一人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高聲道:「北寇一路騎兵於今日清晨卯時抵雞鳴驛!」

    劉序皺起了眉頭:「這算什麼情報,都過去一天了才回報,消息是否太過滯後了一些?」

    沈溪思索後說道:「韃靼後續人馬早在今日清晨卯時便抵達雞鳴驛,而韃靼騎兵一天的行進速度差不多在百里左右,到現在這路人馬還沒來,說明他們中途耽擱了,應該還不知道土木堡這邊發生了什麼。」

    「傳令三軍,將韃子的營帳拆除後即撤回城中,至於城中未及撤走的百姓,暫且別驅趕出城,只留城南大門,隨時等胡將軍運水入城!」

    城外已經不能久留,就算沒收拾好戰場,也必須馬上停止,回到城塞內躲避方為上策。

    此時大明官兵用自韃靼騎兵那兒繳獲的牛肉幹和羊皮水袋,美美地飽餐一頓,周身有了力氣,不復開戰之初萎靡不振的模樣。

    但目前城中面臨的最大問題仍舊是缺水,若胡嵩躍帶著馬隊當了逃兵,或者運水回來時與韃靼人的援兵迎頭撞上,那沈溪為了保證戰力,必須趁著韃靼追擊人馬立足未穩發動進攻,但那樣屬於不得已而為之,勝算很低。

    沈溪心道:「老胡啊老胡,你們這群窩囊廢我不跟你們計較平日膽小如鼠,別當逃兵就行,差不多來得及將水運進城,有一滴水算一滴,土木堡能多熬一天算一天!」

    沈溪對於韃靼追擊兵馬數量和戰力不瞭解,他現在只期冀宣府鎮和北邊的張家口堡等堡壘要塞可以多堅持幾日,如若這些地方失守,韃靼兵馬絕對會騰出手來跟沈溪正面交戰。

    一次殲滅四千韃靼兵馬,打的是韃靼人措手不及,有僥倖的成分在裡面,韃靼後續兵馬只要聽到突圍逃走的韃靼人的傳報,知道沈溪的戰略,那這招就不能再用了。

    以為對方根本就不用迎擊,只需要在周邊周旋,或者乾脆突入土木堡城中,斷掉明軍的退路,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沈溪這路兵馬因為無法長時間保持陣型而面臨大敗。

    很快,京營人馬撤回土木堡,同時押解城堡中的還有六百名韃靼人戰俘,這些戰俘全都五花大綁,同時送進城的還有自戰場以及從韃靼營中搜刮到的物資,以及韃靼軍主帥火綾。

    唯獨沒有回來的,就只剩下沈溪派出的胡嵩躍的六百多騎兵,包括運送水的騾車、驢車、馬車等。

    沈溪並未傳見火綾,雖然他跟火綾是老熟人,但沈溪知道火綾對他恨之入骨,韃靼人馬當初在榆溪河一戰的慘敗,造成韃靼內部多年內亂,至於火綾死了丈夫,沈溪就不清楚了,本身沈溪也不會關心這種事。

    在沈溪看來,草原男人和女人不會跟大明朝的人一樣講究從一而終,草原上的女人基本是男人的私有財產,甚至可以被自由買賣。

    男人可以把女人作為附庸,女人有本事的話也可以反其道而行,火綾死個丈夫,完全可以再找多個丈夫,只要她有權勢和地位。

    就在沈溪站在西門城頭上思考如何應對「胡嵩躍當逃兵沒有水源補充」時,劉序匆忙而來,道:

    「大人,胡把總回來了,帶來三百車水,此外所有騾子、馬和驢的背上,水袋俱都裝滿,城中士兵飲水有望,只是那些百姓……有些麻煩,這會兒不給他們水,也不允許他們出城,正在鬧事!大人,是否殺幾個,立立威?」

    沈溪道:「之前兵馬出城,城內難民就在鬧,不過他們鬧來鬧去,只是為了水和糧食。這樣吧,土木堡本身不大,也容不下這麼多人。」

「之前我們已經挑選了兩千青壯,剩下的人既然想出城,就打開城門送他們走,還是按照之前那個條件,每人發一斤糧食。至於他們是死是活,輪不到我們來管了。」

    「即便他們留下來,我們再無多的水和糧食分給他們,有我們鎮守土木堡,始終會讓這些難民往東的逃難之路走得更順利、更遠一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35
第一〇九六章 戰事趨緩

    明軍剛打了一場大勝仗,到晚上終於有了充足的飲用水,可以正常開火。

    等吃飽喝足,還沒等躺下休息,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傳到士兵耳中……來日清晨無法拔營撤回居庸關,因為韃靼又一波騎兵殺來了。

    韃靼騎兵是在三更前後殺到土木堡周邊,數量無法確定,好在一點,這路人馬並未發現沈溪派出城進行第三次取水的隊伍,如此胡嵩躍可以順利將第三批飲水送進土木堡,將堡壘中原本廢棄的石缸、石甕和水槽等灌滿。

    在此之前,城中難民除了挑選出的兩千精壯外,其餘皆帶著糧食往東南而去。沈溪讓官兵告訴難民,沿著官道向東南方行進三十多里就是媯水河,等到了地方就有水源補充了。

    如今,城中駐守的是四千八百多大明官兵,還有吸收兩千精壯後擴充為四千人的民夫隊伍,以及六百左右的韃靼戰俘。

    至於一些傷病號,雖然得到妥善照顧,但在飲用水和糧食配給上只能按照六成供給,韃靼戰俘更是被晾在一邊,五花大綁吊起來,就好像曬人肉乾,任其自生自滅。

    城中雖然補充過三次水源,但數量仍舊不夠,最多讓城中人馬用上五六日,時間再長一些的話,就只能在口乾舌燥中渡過,或者祈求老天開眼下場雨。

    在這種白天豔陽高照、秋高氣爽的臨近十月的時節,想下雨有些不太切合實際,北方實在太過乾燥,就算真的下雨也缺乏接水的工具,若是來一兩場小雨,連地皮都打不濕,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劉序、朱烈和胡嵩躍三個把總,在得知韃靼騎兵到來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聚攏到沈溪的中軍大帳。

    說是中軍大帳,不過是在城西門附近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帥案非常簡陋,沈溪手拿自製的鵝毛筆,久久寫不出一個字來,三個千戶在旁看了乾著急。

    朱烈道:「大人,不妨讓俺們再出城一次,跟韃子拼了。這會兒韃子人馬剛到,人困馬乏,殺他們個措手不及。若得勝,咱就直接撤兵回隆慶衛,比留在這鳥地方好太多了!」

    胡嵩躍側目:「朱千戶,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韃子騎兵驍勇,除了沈大人外,換作別人領兵能像下午贏得那般輕鬆?」

    「如今連韃子有多少人馬都暫且不知,問你們一句,在昨日戰事之前,你們誰曾見過真正的韃子?」

    劉序罵罵咧咧道:「老胡,別以為你跟著沈大人立下一點功勞,就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不就是去運了三批水回來?就好像我們白天是在旁邊看戲,沒上過戰場一樣。誠然,大人在戰場上身先士卒,我們也不例外,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拼下來的功勞!」

    幾個人吵個不停,涉及之事無非便是白天立下的戰功。

    跟韃靼人交戰獲勝,而且還獲得三千多顆真韃子的腦袋,這在京營將領看來是不可多得的大捷,功勛卓著。

    難得有運氣立下這般大功,一定要把首功搶到自己身上!

    在這前提下,之前喜歡沒事找事、一舉一動都極為古怪的沈溪,看上去也就順眼多了。原本鐵三角一樣的統一陣線,根本就及不上一等戰功來得實在。

    「閉嘴!」胡嵩躍道,「沒看到大人正在想事情嗎?」

    幾個人吵得面紅耳赤,這才想起來這中軍大帳內還有個正主。

    幾人不再作聲,都看向沉思不已的沈溪,彷彿要從其臉上發現點兒端倪,但此時沈溪眉頭緊鎖,手上的鵝毛筆幾次落下,又猶猶豫豫地抬起來,令三人心中沒底。

    朱烈問道:「大人,您究竟要幹什麼,請您示下!」

    「做什麼還需要我再說嗎?」

    沈溪抬起頭,依次打量三人,有些奇怪地問道,「之前讓你們將消息傳達下去,到現在還沒走?」

    朱烈、劉序和胡嵩躍面面相覷,胡嵩躍問道:「大人幾時讓我們傳遞消息?」

    沈溪頓時板起臉來:「光顧著爭名逐利,連本官的話都不認真聽。本官在你們進來時就告訴你們,通知三軍做好長期駐守的準備,至於城中水源和糧食暫且不必擔憂……」

    朱烈搖頭苦笑:「大人,韃靼騎兵就在眼前,咱們怎能不擔憂呢?」

    胡嵩躍也道:「大人也太樂觀了一些,如今糧食是不怎麼缺,但若韃靼人再跟之前一樣派出兵馬將四城圍困,遲早會令城中斷水!」

    旁邊劉序雖然沒說話,但從他神色中可以判斷,觀點大致相當。

    沈溪搖頭:「此一時彼一時也!」

    三人又是對視一眼,胡嵩躍問道:「大人此話怎講?」

    沈溪剛張開嘴,又馬上合上,皺起眉頭問道:「本官是否需要每件事都跟你們解釋清楚?有時間自己琢磨去,光想著怎麼分潤之前的功勞,還不如想想怎麼賺取新的戰功!」

    見三人依然驚訝地打量自己,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沈溪搖搖頭,只好補充一句:「在我們殲滅韃靼四千精銳後,直至長城防線和宣化城失守之前,我們這邊都不會再斷水,只管派人去城南運水,但每次出去的人馬不要太多,若有韃靼人攔截,直接幹他娘的,韃靼人必然會撤!」

    劉序脫口而出:「真有這麼好?」

    沈溪嗤之以鼻:「沒什麼好不好的,只是一種戰略,如今韃靼要做的是派兵馬拖住我們,而非與我們正面交戰,因為我們這路人馬連四千韃靼精銳都能殲滅,戰鬥力並非現在少量的韃靼人可以預料。」

    「為了避免我們影響到他們攻打宣府鎮、張家口堡等地,韃靼人又派出兵馬東進的目的,除了刺探情報外,就是防備我部兵馬回撤居庸關,韃靼小股騎兵絕對不敢於此時與我們交戰!」

    說是不解釋,但沈溪還是將他的判斷說出來,主要目的是為了讓三個把總安心,同時讓軍中所有將士放心——

    留在土木堡內暫時不愁吃喝問題,暫時也不用擔心會打硬仗,這裡暫時是安全的。

    胡嵩躍道:「大人,我們不是不信您,只是……您說的這些太過邪乎,若韃子不主動殺來,那我們撤到居庸關不是更好?」

    這次不用沈溪反駁,朱烈不屑地說道:「就煩你這種聽話聽一半的,大人之前說的不是很清楚?韃子來犯騎兵,是摸不清土木堡內的狀況才不敢輕易進兵,若被他們知道我們城中駐守只有不到五千人馬,韃子會客氣?」

    「從今日得到的情報看,城堡外面至少有一千多騎,圍城顯然不夠,但追趕和拖住咱還是綽綽有餘的!從宣化城到土木堡,不過一百六十多里,對方精騎只需一天就可以趕到,你說在眼前韃靼騎兵的騷擾下,一天工夫咱們能走到哪兒?」

    「那就再次主動出擊,先把城外這股敵人殲滅再說!」劉序握緊了拳頭。

    這次是胡嵩躍反駁:「五千打一千,看起來勝算很高,但那是建立在對方肯和我們正面交手的基礎上。如果對方游而不擊,只是遠距離用騎射跟咱們周旋怎麼辦?到時候我們集中兵力打出去卻找不到人,反而讓咱們的家丟了,你說怎麼辦?」

    「唉,這西北之地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南方當個千戶好了,何必眼巴巴調到京師來?如今婆娘孩子都顧不了,到這地方來遭罪,若回不去,連個執幡引路的人都沒!」

    沈溪怒氣衝衝地吼道:「你們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本官說的,你們是準備爛在肚子裡,一輩子不與人說及?」

    「不是。」

    三人趕緊否認,胡嵩躍道,「屬下這就去為大人傳令!」

    ……

    跟沈溪預料的一樣,韃靼騎兵抵達土木堡外,並無攻城意向,也沒有圍城打援的心思,只是聚攏城西方向,先觀察了一下昨日戰場的殘骸,確定明軍大獲全勝後,趕緊派出人馬回稟,同時緊盯土木堡內大明兵馬一舉一動,甚至連明軍往居庸關送信函都不攔截。

    當然,此處不攔截,自有攔截處。

    亦思馬因在防備情報外洩上,準備得相當充分。

    宣府鎮周邊內外長城之間區域,韃靼斥候數量龐大,尤其是僅僅居庸關前便有大約三四個百戶統率人馬攔截信使。

    沈溪一直非常奇怪,為什麼之前幾次去信往京城或者西北,不但沒討來一兵一卒,連一封信都沒得回來,就好像他去的信函石沉大海一般。

    沒有其他原因,因為大多數信件都被韃靼人的斥候給幹掉了,而且沈溪部隊的行止,也因此而暴露。

    此時京城中,仍舊一片風平浪靜。

    因為情報的滯後,大明京師竟不知宣府鎮周邊,發生了一場幾乎可以改變明朝歷史的戰爭。

    韃靼人內外兩路夾擊,打了大明朝廷一個措手不及,但朝廷卻錯誤地以為韃靼在攻打延綏鎮周邊後已是強弩之末,選擇了撤兵,殊不知韃靼人趁勢東進,這次要染指的不單單是大明的牲畜和人口,而想要奪取朱家的江山。

    一連多日,西北都無更多戰報傳來,這也是因為居庸關以西驛路全面被封鎖,情報和戰報基本都落在韃靼人手中。

    其他戰報則陸續從紫荊關傳到京城,居然都是「好消息」。

    這一日,謝遷得知劉大夏趁勢西進,準備收復延綏鎮的消息,心中有些著急,倒不是為劉大夏收復失地而心急,而是為沈溪進兵速度緩慢而感到揪心。

    謝遷拿著戰報,喃喃自語:「這小子,說是往宣府去,這會兒是否到了宣府鎮都難說,別到時候讓劉時雍趁勢收復榆林衛城,你小子再趕過去,黃花菜都涼了!宣府又非東南窮山惡水,千里迢迢,不到四百里路,就不能多寫幾封信回來讓我知道你小子在做什麼?你小子不會真固執地以為韃靼人會侵犯京師,準備駐留在宣府城不走了吧?」

    就在謝遷為此事擔心不已時,有司禮監太監過來傳報:「謝閣老,陛下請您還有兩位閣老過去,說是有重要軍機大事商談!」

    「何等大事?」謝遷行事謹慎,儘管知道不該問,但怕事情牽涉到自己,所以想提前問清楚。

    但那位司禮監太監顯然級別還不夠,搖搖頭道:「閣老您到了地方便知!不知另外兩位閣老……」

    謝遷看了看旁邊空空如也的座位,搖搖頭:「另兩位閣臣,恐怕要派人去府上請了,得耽擱些時候……老夫暫且留在此處,等二人同僚到來後,再一起往乾清宮見駕!」

    這會兒謝遷居然擺起閣臣的架子,皇帝傳召,他不趕緊前往乾清宮見駕,非要在這裡慢條斯理等人。

    主要是謝遷有些摸不著頭腦,想跟劉健和李東陽商議之後再去見皇帝。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36
第一〇九七章 熊孩子的「雄心壯志」

    皇帝召見內閣大學士問事情,謝遷不清楚會涉及到什麼事情,但他知道這會兒弘治皇帝的身體並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應該涉及不到傳位問題。

    即便傳位,除了傳給太子朱厚照外,難道還有別的什麼好選擇?

    謝遷對於傳位這件事看得很淡,非常簡單的事情,皇帝是否駕崩全看天意,又不是沒經歷過換皇帝,至於新皇是否鬧騰也跟他無關,如今他更在意的是西北戰事何時才能結束,在意孫女婿沈溪在這次出塞作戰中到底能立下什麼功勛。

    謝遷從心底裡不想看到沈溪到手的功勞飛走,心想:「韃靼人已撤兵,如此都不能讓沈溪小兒獲得大功,那我這閣臣豈不是白當了?」

    即便沈溪在西北寸功未得,謝遷也要努力為沈溪找出「表現亮眼」的地方,作為立功的憑據。

    之前謝遷看沈溪不過眼,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但現在沈溪領兵出塞,謝遷反倒看開了,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幫到沈溪。

    正所謂關心則亂,謝遷忽略了一件基本的事情,他要幫沈溪之處,其實並非是沈溪想要的,如今沈溪困守土木堡,最想得到援軍,但卻被謝遷選擇性地忽略了……謝遷從來沒想過韃靼人會按照沈溪的預言行動。

    ……

    謝遷正在揣摩面聖後會被問及什麼,該如何回答,涉及到沈溪該如何說,涉及到傳位又該怎麼說,涉及到劉大夏進兵榆林衛該如何說。

    而在皇宮另一處,東宮中,熊孩子朱厚照在過了一天帝王癮,臨幸幾名宮女後,終於現這事兒做多了累人,重新對女人變得意興闌珊起來,再度無聊地翻閱起沈溪撰寫的武俠。

    即便喜歡酒色,但人的精力總歸有限,反倒不如從看書中獲得精神上的昇華來得更為痛快。

    如果沒有女人,朱厚照就會一直日思夜想,但輕易到手後,又覺得不過如此,將那些「綁架」來的女人扔在了一邊。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宮裡的確挑不出多少水準以上的美女。

    張惶後善妒,所以在挑選宮女時,專門選姿色平庸的。而宮中太監為了巴結張惶後,在選拔時也儘量選既不十分漂亮也不顯得太醜的類型,這就導致宮中宮女雖然多,但卻沒有絕色。

    由於張苑等人綁來的大多是讓朱厚照看了倒胃口的女子,勉強能看過眼的年歲還偏大,熊孩子自然也就失去了興致。

    「要是宮裡能增添幾個年歲小一些的宮女,那該多好?回頭是不是讓母后去為我找一批?」

    朱厚照已經不喜歡跟那些「小姐姐」玩了,因為宮女們都怕他,簡直將他當成瘟神,被他抱在懷裡都又哭又鬧,即便他不動手那些「小姐姐」也會啜泣個不停。

    在朱厚照看來,做某種事情時,如果女方不配合,那顯得很沒情調,他歸結於這些「小姐姐」年歲大了後懂的事情多,對他心存忌憚,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去找一些十歲左右的「小妹妹」,不讓她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先跟這些「小妹妹」做朋友,然後嘗試先做戀人,再進行下一步。

    朱厚照境界昇華很快,如今已不滿足於只是得到女人的身體,開始追求精神上的突破。

    就好像沈溪給他編寫武俠中的主人公一樣,需要跟「俏黃蓉」、「小龍女」或者「神仙姐姐」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可以郎情妾意,風花雪月,也可以是來一場說走就走的私奔,最好是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到西北投靠沈溪,因為他死活都不相信沈溪居然是孬種,不敢跟韃靼人正面交戰。

    朱厚照對沈溪的崇拜有些盲目,他自己不能去西北,便將沈溪當作是自己的替身,沈溪在西北避而不戰,會讓他覺得丟面子。

    「太子殿下,這些說本你都翻過好幾遍了,不妨……讓奴婢給您換幾本來?」

    張苑見朱厚照看武俠都沒精神,不由想上去獻媚,之前幫朱厚照找了幾個宮女回來,為他在朱厚照面前贏得一份信任,但誰想小孩子沒個定性,才一天一晚朱厚照就對宮女沒了興趣。

    「張公公,問你件事,本宮什麼時候才可以娶妻納妾?」朱厚照問道。

    張苑被問得一愣,詫異地道:「太子說什麼?」

    朱厚照見張苑居然當著他的面開小差,怒氣衝衝又重複一遍。

    張苑連忙回答:「殿下,您乃千金之軀,身份地位可不是平常百姓人家可比,您將來……不能稱娶妻納妾,而是納妃。」

    朱厚照嘀咕了一下,問道:「怎麼個納法?」

    張苑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聽聞是先選許多秀女,都是從大戶人家精挑細選,相貌、家世和德行都極好,最後再從這些秀女中,為您挑選太子妃。」

    朱厚照聽了大感興趣,再問:「不是皇妃嗎?為什麼是太子妃?」

    張苑解釋道:「太子殿下,您是太子,當然納的是太子妃,若您將來成為九五之尊,所納便是皇妃。不過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且陛下是萬歲之身……」

    「行了行了,有些話說幾句意思下就可以了,說多了你不嫌累本宮還覺得囉嗦呢。你說父皇萬歲,本宮千歲,那本宮將來還要死在父皇前頭咯,到底是誰給誰做太子?感情本宮當不了皇帝,就要魂歸西天,是吧?」朱厚照沒好氣地反詰。

    張苑訕訕地說:「太子殿下,話不是這麼說的,陛下……始終是萬歲,您……是千歲!」

    「管他萬歲還是千歲,本宮只知道,人到七十古來稀,連七十歲都很少,就算我們身在皇家,說是有神明庇佑,那最多也就多活幾年,你等等,本宮算算,等到父皇七十歲時……哎呦,那時我恐怕都要成老頭子了,沒意思沒意思。張公公,你說我幾時納太子妃?」

    朱厚照對於自己妃子的事情格外關注。

    張苑道:「殿下,要是一切順利的話,可能十六七歲,如果不順利,那就是十八、十九歲……總歸是不能確定,此事要陛下和皇后娘娘給您定,奴婢不敢妄言!」

    「最早也要十六七歲?那為什麼沈先生十二歲就能成婚?如今沈先生也就十六七歲吧,他為什麼家裡三妻四妾?」

    朱厚照心裡一下子不平衡了,如果所有人跟他一樣,十三歲還是個正在讀書蒙學育的少年,他就沒那麼多抱怨。可偏偏沈溪十三歲時就已經考取狀元,在東宮為他講課,甚至娶妻生子。

    張苑此時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涉及到太子跟沈溪的比較,張苑很不想表意見,其實張苑心底也很嫉恨沈溪,或者說他嫉恨沈家五房,他自己一輩子一事無成,到頭來變成太監在東宮給人端茶遞水當狗腿,而沈溪則飛黃騰達做大官,為萬人敬仰。

    人比人氣死人,張苑自己的兒子大字不識一個,說起來跟當初沈家在選擇讀書子弟時,沈明鈞妻子周氏將那一票投給老四家的六郎沈元有關。

    張苑心想:「本來我家五郎也有機會讀書,或許跟沈溪一樣可以考中狀元,是六郎和七郎將這機會奪走,若將來我有權有勢,一定要將這筆帳給討回來!這會兒五郎也不知是否成親!」

    作為一個父親,張苑,也就是曾經的沈明有,對於兒子非常關心,他曾經寄望於沈溪能幫他兒子出人頭地,但沈溪這幾年東奔西跑,即便開府也只是臨時性質,五郎沈永祺一直沒機會出人頭地,為此張苑心存怨恨。

    如今沈溪在西北,被人非議,認為沈溪消極避戰,張苑一邊暗中偷著樂,一邊為自己兒子將來的前途擔憂。

    張苑既希望沈溪有大好前途,以便幫他兒子成就事業,心底卻又陰暗地期待沈溪倒楣,以便心理能平衡些。

    張苑道:「太子殿下,沈大人並非三妻四妾,只是身邊女眷不少罷了,將來只要太子您一句話,他就不敢胡亂娶妻妾,到那時……」

    張苑心存歹念,想借朱厚照之手給沈溪添亂。

    朱厚照皺眉:「本宮為何要讓沈先生不擁有那麼多女眷?他三妻四妾挺好的啊,不是說越成功的男人,身邊女人越多嗎?本宮將來若成為皇帝,一定要有三千佳麗,內宮一定要充實,讓那些女人給我生三五百個孩子,那樣我就是歷史上孩子最多的皇帝!」

    張苑聽到這種「雄心壯志」,心情五味雜陳。

    太子的目標不是當一個聖明君主,而是當一個擁有女人無數的昏君?

    朱厚照道:「不說這個了,目前宮中傳聞的沈先生在西北之事不多,你可有得知一些消息?沈先生現在怎麼樣了?」

    「回殿下,沈大人自出居庸關後,便無消息傳回!」

    張苑故意不把沈溪的真實情況告訴朱厚照,主要是怕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表現後不滿意,遷怒於他。

    經過幾次折騰,如今張苑已經變得很機靈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摸得門清。

    「罷了罷了,本宮相信沈先生一定能在西北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就算無法做到封狼居胥,也該差不多吧,或許以後草原上就不會有什麼韃靼人,只剩下空蕩蕩的草原,若本宮當了皇帝,就在草原上建一座大大的行宮!」

    朱厚照說到這裡,一時間雄心萬丈,彷彿已經做了千古一帝,連張苑都以為朱厚照要轉性了,但隨即朱厚照補充道:

    「本宮要在行宮裡,養幾百幾千個女人,最好有韃靼女人,有西洋的女人,還有我們大明的女人,個頂個都是大美女,本宮每天都換一個美女侍寢……啊不對,是十個美女,每年本宮都出塞走一次,再回京城!」

    「嗯,沿途一定要多設幾個行宮,裡面也都是女人……哈哈,到那時本宮只需要在這些行宮之間來回走就行了,這樣當個皇帝也就不累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36
第一〇九八章 揣摩聖意

    朱厚照想當的皇帝,是個無憂無慮可以縱情聲色犬馬的天子,在這熊孩子心目中,根本就不懂什麼家國責任。

    他含著金鑰匙出生,不需要考慮吃穿住行,也不需要擔心將來工作和家庭,前半生當個無憂無慮的太子,後半生則做一個盡情享樂的皇帝。

    從一開始,熊孩子就把做皇帝當成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渾然不知皇帝這個職業是多麼艱巨的挑戰。

    此時乾清宮內,閣臣李東陽和謝遷,以及張懋、馬文升、張鶴齡,一共五位大臣正在接受弘治皇帝傳見。

    劉健作為內閣首輔,本應列席此次重要會議,但因劉健稱病不起,朱祐樘沒有勉強,便讓劉健暫時留在家中養病。

    朱祐樘手上拿著幾份西北發來的戰報。

    戰報中,劉大夏表示已出兵往寧夏鎮,收復榆林衛有望的同時,還可能在戰事末端打幾場說得過去的勝仗,順便剿滅一些韃靼部族。

    雖不能對戰局有根本性的影響,也不會傷及韃靼根本,但好在算是大明的一次絕地反擊,朱祐樘又重新燃起建立文治武功的希望。

    李東陽道:「陛下,西北之戰已近尾聲,劉尚書用兵神速,若可在寧夏、陝西等地與韃靼殘餘相遇,邊軍勝算頗高,或可一舉收復失地,揚我大明國威!」

    李東陽說的都是些套話空話,以至於朱祐樘覺得不怎麼中聽。

    苦心準備一年的戰事,徵調幾十萬將士,雲集邊陲,結果反倒被韃靼破關而入,幾十萬大軍血灑疆場,結果只混了個「安慰獎」殺幾個韃靼人糊弄人,堵住百姓悠悠之口,朱祐樘不由覺得自己這皇帝當得很窩囊。

    在朱祐樘看來,收復失地這個他可以期待,韃靼人並無經營大明城池的打算,至於揚大明國威,他怎麼都不會相信。

    西北之前的系列敗仗已是事實,除非此後能打得韃靼人如喪家之犬,跟弘治十三年一樣,反敗為勝殲敵數萬,亦或者長驅直入草原,這才是真正的「揚國威」,否則就是自欺欺人。

    朱祐樘躺在病榻上,慢慢側過頭,神色間有些無奈,悠悠地嘆了口氣:「馬尚書,你十多年前在西北之地用兵,數年於一日,對於西北形勢有獨到的判斷,卿家以為,當如何用兵方能徹底扭轉頹勢?」

    也許是弘治皇帝話問得太過直接,扭轉頹勢,弦外之音是皇帝並不承認光復延綏是「揚國威」,因為劉大夏收拾的很可能只是一批散兵游勇。

    馬文升若一味強調現在只是短暫遇挫,並無法令皇帝感到滿意,只能改變口風,承認西北這一戰的確有疏漏才導致失敗,這責任顯然不能讓皇帝來背。

    馬文升道:「回陛下,西北戰事進入最後階段,不若穩中求勝,收復榆林衛左近之地,修復被損毀城牆,實不宜再大舉興兵。經年之後,西北民生有所恢復,再調兵北上,或可趁韃靼不備,一舉踏平草原!至不濟也可光復河套!」

    朱祐樘聽了馬文升的話,一時沉默不語。

    李東陽和馬文升雖為一代名臣,但涉及西北之戰言論,都採用一個相似的觀點,那就是幫皇帝開脫,不正面面對慘敗。

    李東陽主張的是西北仍舊有扭轉戰局的機會,可以揚大明國威,馬文升則主張暫時求穩,先將這一戰體面地結束,來年再去平韃靼,說出個「一舉踏平草原」這般不切合實際的說法。

    在兵強馬壯的時候都尚且不能征服韃靼人,反倒被韃靼打得滿地找牙,等來年韃靼兵鋒更盛,還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雖說李東陽和馬文升都在提不切實際的目標,但他們有一條觀點相似,就是西北之戰已到收官時分,西北淪陷的土地,完全可以通過接下來一兩個月的戰事收復。

    至於京畿安危,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提,說明京城在他們眼裡固若金湯。

    張懋在旁一直沒說話,此時趁機提出觀點:「陛下,既然西北戰事進入尾聲,京師周邊之地已久烽火,不若解除京畿之地戒嚴,令貨物往來通暢,百姓可安居樂業,不令囤積居奇之徒為禍百姓!」

    朱祐樘原本正在思考馬文升的話,聞言問道:「京師有囤積居奇的不法商賈嗎?」

    張懋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提這件事,是因為從麾下將校報告中得知張氏兄弟借京城戒嚴大發國難財,半夜私自打開城門,將城外貨物運進城來,利用城內的物資短缺低買高賣。

    張懋尚不知此事只是張延齡一人所為,跟張鶴齡無關,即便他心中有數,但他知道朱祐樘對兩個小舅子一向偏幫,所以不願意自觸霉頭把這事告訴皇帝,既讓皇帝和張氏兄弟下不來台,又顯得自己多嘴,給皇家找麻煩。

    張懋只是肯定地點頭:「有!」

    「那……」

    朱祐樘一時遲疑,其實在他心中,暫時不想將京師開禁,這跟西北戰事的激烈程度無關,他是怕自己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別人覬覦皇位,京師戒嚴最有利於皇位傳承。

    難得西北用兵,給了朱祐樘京師戒嚴的機會,朱祐樘覺得自己身體每況愈下,便想著讓京師多戒嚴幾天,這也是他在自我感覺掌握不住朝政和兵權時的一種權宜之計。

    只有戒嚴時,兵權才會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

    朱祐樘是個善於納諫的皇帝,猶豫不決之下,想問問別人的意見,執掌京營的張鶴齡突然上前奏稟:

    「陛下,西北戰事尚未平復,陛下又龍體有恙,如今京城周邊大致太平,若將京師戒嚴解除,或有宵小之輩趁機作亂,不若暫且維持戒嚴,待年末西北徹底平復,韃靼敗退草原之後,再行議處!」

    別的時候,張氏兄弟的話很不得弘治皇帝待見,主要是張氏兄弟沒多少才學,容易在人前給皇帝「丟人」。

    朱祐樘不喜歡這對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小舅子胡亂說話,但這次不同,張鶴齡的話在朱祐樘聽來很中聽。

    因為張鶴齡的話,恰好點中朱祐樘的心思。

    在這種類似於朝堂議事的環節,能得到皇帝欣賞,不是提出有效建議的耿直大臣,而是能揣摩聖意的佞臣。

    所以歷朝歷代,不管是聖明君主還是昏聵的皇帝,既需要有剛直不阿、能為他做實事的大臣,也需要有揣摩君王心思做錚臣不能及之事的佞臣。

    如果全都是些不苟言笑、成天講道理論規矩的臣子,當個皇帝能累死。

    朱祐樘很想贊同張鶴齡的提請,繼續維持京師戒嚴,但現在只是兩個人提出觀點,張懋提出要解除戒嚴,張鶴齡則表示要維持,但張懋身份和地位卻遠在張鶴齡之上,張懋如此老臣的意見不去聽,而偏聽小舅子的意見,會讓人覺得他聽信讒言。

    此時就需要有人站出來肯定張鶴齡的建議,只要形成二比一的形勢,那朱祐樘就可以順理成章應允張鶴齡的提請。

    這個人,只能是善於察言觀色、能夠說漂亮場面話的謝遷。

    朱祐樘以前之所以喜歡用謝遷這個人,不是因為謝遷多有本事,相反謝遷在有沈溪幫忙之前,在內閣三位大學士中辦事能力相對較弱,只是以能說會道著稱。

    謝遷在揣摩人心理上,比之張鶴齡強了不知多少。

    張鶴齡只是個從自己角度出發,維持皇帝的利益,而謝遷則擁有體察人心的本事,能完全顧忌到皇帝的面子和尊嚴。

    朱祐樘問道:「謝卿家,關於京師戒嚴之事,你如何看待?」

    這種話,問到李東陽或者馬文升那裡,他們大多會把自己最真實的說法說出來,贊同或者不讚同,不但能提出觀點,還能提出合適的理由。

    但到了謝遷這裡,謝遷不管自己的想法如何,首先會想皇帝是怎麼想的,或者說哪種說法最符合皇帝的心意。

    謝遷一聽,哎呀,不對啊,一個京師戒嚴的問題,至於皇帝會猶豫不決麼?

    張懋和張鶴齡有觀點上的衝突,若皇帝心中傾向於採納張懋的意見,斷然不會要他這個閣臣出來說話,那就只有一種解釋,皇帝更傾向於張鶴齡的觀點。

    但因張鶴齡在身份、地位上跟張懋有差距,需要一個人出來附和張鶴齡的說辭,如此才能讓皇帝在兩種意見中做出「合適」的選擇。

    「回陛下。」

    謝遷道,「老臣以為,京師應保持戒嚴為好。」

    「哦,謝卿家如何會有此觀點?」

    朱祐樘一聽就知道謝遷很懂事,回答正合他心意,說得也很直接,方便他採納建議。

    通常來說,只要是謝遷的觀點,別人都不會有太大意見,不會再反駁,因為謝遷在體察聖意上做得比別人都出色。通常謝遷這麼說了,那就說明皇帝的本意就是如此,沒有必要去觸怒皇帝。

    謝遷道:「西北戰事仍有不穩,京師如今秩序井然,若放開戒嚴,在短期內必定會影響民生,此時一動不如一靜,繼續保持戒嚴最好,只需在早晚各開一個時辰城門和市場,方便城內商戶囤貨和民眾購買糧食菜蔬!」

    朱祐樘以前覺得,謝遷能提出個跟他相符的意見就好,並不奢求謝遷能提出什麼好建議。

    但現在聽到謝遷說「早晚開各開一個時辰城門和市場」,朱祐樘覺得很有道理,既保持了京師戒嚴,還保證了民生,可謂一舉兩得。

    「此建議甚好,朕採納!」朱祐樘欣然道。

    在朱祐樘心中,謝遷的地位無形中又拔高了一截,殊不知謝遷的建議根本就是廢話,因為即便謝遷不提這建議,京師還是會在早晚各開一個時辰城門,同時各大市場也會放開貿易,要不然戒嚴幾個月,城裡的老百姓都去喝西北風嗎?

    只是皇帝對於戒嚴不甚瞭解,所以讓謝遷輕易就糊弄過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37
第一〇九九章 謝遷的妥協

    大致確定京畿戒嚴的事情後,剩下的西北戰事就沒太多可討論的了。

    基本的共識,西北這一戰不宜擴大,適可而止,至於沈溪的死活沒人關心。

    京城自皇帝往下,包括謝遷在內,都覺得沈溪在宣府畏戰不前,殊不知沈溪如今所面對的,是韃靼的絕對優勢兵馬,應對不當的話甚至可以令大明江山崩塌。

    李東陽提前撰寫一份《關於西北用兵的幾點建議》,當眾為朱祐樘講述,綜合起來有以下幾條。

    第一條是西北各路兵馬,配合劉大夏進兵寧夏鎮,令大同鎮、宣府鎮、太原鎮等地人馬協同作戰,為收復榆林衛城以及延綏鎮周邊城塞、堡壘做好準備。

    第二條是縮減西北軍餉用度,在九邊地區展開一系列休養生息的安民措施,同時規定商賈運送物資平抑物價,不得從中漁利。

    第三條是為西北用兵有功人等請賞,對丟失國土的文臣和武將進行治罪,對不作為和出工不出力的將領、官員按延誤軍機論處,從流放、革職到降職、警告等等,形成完備的獎懲體系,不得有一人一處功勞不得獎賞,也不得有一人一處過錯而未得追究。

    ……

    李東陽深謀遠慮,他在制定章程上滴水不露,這樣一份西北用兵策略,他在家中反覆斟酌後才拿出來,旁人很難挑出毛病。

    如果站在戰事真正結束的角度,李東陽這樣的策略沒錯,無非是求穩,讓朝廷可以在戰爭收尾後實現平穩過渡,儘快安置西北難民,恢復九邊地區的民生。

    可惜李東陽在未得到更多戰報的情況下,僅僅依靠片面消息便做出規劃和建議,忽略了關鍵的一條,那就是西北戰事到如今根本就沒有結束,反倒是已經進入關鍵節點,而關鍵就在於宣府鎮的存亡。

    甚至當前韃靼人已經佔據絕對優勢,一旦宣府鎮所轄外長城以及本身幾大衛城淪陷,那大明京畿就會受到致命威脅,偏偏因為韃靼人對情報封鎖嚴密,朝廷上下竟不知宣府鎮面臨生死危機。

    李東陽這樣一份上疏,陳列條目很多,謝遷聽了心中極為不快。

    因為這其中有涉及沈溪的部分,他認為李東陽提出的懲罰條款有針對沈溪的意思……沈溪領兵出戰後有怯戰的行為,李東陽認為西北戰局惡化,跟沈溪援救不力有關。

    李東陽的上疏讀完,朱祐樘陷入沉默,看起來皇帝似乎是在思考,但其實此時朱祐樘整個人已經非常疲倦,不想就這上疏發表任何觀點。

    侍立一旁的蕭敬是在場人等中唯一可以面對皇帝的,他掀開簾帳湊上前,問道:「陛下,李大學士條陳已說明,陛下准還是不准?」

    朱祐樘勉強睜開眼來,稍微擺手,未置可否,但蕭敬看出皇帝此時很累,累到沒力氣說話,當下識相地點了點頭,走出簾帳,恭敬地說:

    「陛下准了李大學士的奏請,幾位,先行回去歇著,陛下躬體欠安,諸位不必行禮告退,讓陛下多休息!」

    李東陽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觀朱祐樘的身體狀況,識相地行了一禮,跟隨謝遷等人離開乾清宮寢殿。

    出了宮門,馬文升嘆了口氣:「陛下如今沉屙不起,卻還在為國事操勞,我等應該更加勤勉克己才是!」

    一聽就是場面話,張懋笑著應「是」,張鶴齡不想在馬文升面前惺惺作態,至於李東陽則完全沒有搭茬的意思。

    這會兒該出宮的出宮,要回衙所的回衙所,謝遷幾步追上李東陽,質問:「李大學士,你這是誠心要讓沈溪小兒不得歸朝,是吧?」

    之前李東陽進言,別人沒聽懂,但謝遷看得明白,因為謝遷覺得李東陽之前條陳的建議有針對沈溪的意思。

    李東陽側目看了謝遷一眼,問道:「於喬說這話,是否僭越?為人臣子,進言之事豈能輕易與外人談及?」

    李東陽跟謝遷同為閣臣,關係最是要好,出了乾清宮吵架這種事很難看到,劉健不在,別人上前勸說份量都稍顯不足。馬文升和張懋都是明哲保身之人,至於張鶴齡,樂得看笑話,更不會主動摻和進這事兒。

    「沈溪出兵後確實進兵緩慢,但之前他曾上疏,說宣府鎮防備乃是九邊防守重中之重,他會協同駐守宣府,如此豈是如你所言的不作為?」謝遷怒道。

    謝遷一氣之下將沈溪給他寫的私信內容說出來,直接點出宣府鎮防備之事。

    在謝遷提出來前,朝中上下都未正視過此事,只有沈溪寫回奏本,言及要請調京畿周邊大軍往援宣府。

    若沈溪是在三邊建功立業,統調各處兵馬殺得風生水起,讓朝廷大漲顏面,他要請調援軍,朝廷不假思索便會准請,可朝廷上下都覺得沈溪是因怯戰而不敢西行,至於請調援兵,在很多人看來只是沈溪為自己的怯懦和無能找藉口。

    沈溪的奏本,在通政使司就被壓了一天,因為皇帝病重無心批閱奏本,是以沈溪的奏報沒能在當天夜裡按照加急文書規格面呈天子。

    到了第二天,由內閣首輔劉健親擬票擬,送到司禮監,蕭敬也未重視此事,以至於奏本就此留中不發。

    謝遷多般努力終於知道此事,而且想盡辦法終於看過沈溪的奏本,明白前後緣由,但為了朝中平穩,一直未將此事說出來。

    「於喬,你說的……宣府鎮防備之事,是怎麼回事?」李東陽未置可否,倒是馬文升問了一句。

    謝遷這才警覺自己失言,他之前也覺得沈溪是在為自己找藉口,所以看到沈溪的奏本以及私信後,認為應該採納劉健的觀點,就是不把事情聲張,免得沈溪被人恥笑,他這個內閣大學士的面子也過不去。

    但現在李東陽要追究沈溪「不作為」的大罪,謝遷情急之下將此事提出,主要是想證明沈溪出塞後分明是「有作為」。

    雖然在謝遷自己看來,這辯解顯得牽強無力。

    謝遷道:「沈溪小兒之前曾上奏朝廷,言及韃靼人可能會侵犯宣府,威脅京畿安穩。即便他預料不準確,但恰恰說明邊關戰禍未平,如今便計較沈溪小兒的罪名,是否太早了些?」

    李東陽仍舊不言不語,但看他的態度似是不會善罷甘休。

    馬文升謹慎地說道:「說起來,似乎宣府鎮已有多日未曾有消息傳回,莫不是真有緊急變故?」

    張懋笑呵呵地說道:「馬尚書過慮了,宣府周邊數百里城垣,若有戰火燃起,豈能沒有戰報抵往京城?沒消息,恰恰是好消息,邊關經此折騰,早些平復好,莫要再惦記出兵草原,不然受苦的還是百姓!」

    李東陽顯得極不耐煩,反倒是張鶴齡無意中說了一句:「若宣府有危難,京畿周邊恐怕非戒嚴不可!」

    張懋原本在笑,聽到這話瞬間臉色僵直,張懋在一眾大臣中算是脾氣好的,他身為世襲公侯,執掌軍權多年,一向秉承幾邊各不得罪的原則。

    但他對張氏兄弟很看不慣,統調京營人馬,居然利用駐守城門的機會擅自放行貨物進城,囤積居奇的同時,還令城中增加不穩定因素。

    謝遷道:「京畿戒嚴,苦的是百姓,邊關兵鋒一日不休,百姓就要多受一日之苦。沈溪小兒年輕氣盛,頗為自負,若他真以為宣府有難,或許會屯兵駐守,宣府與京畿安危休戚相關,駐兵宣府並非惡事。李大學士以為呢?」

    李東陽撇撇嘴:「若於喬所言屬實,倒能理解沈溪為保京畿安全的一片苦心。但若宣府未有北寇入侵,那當如何?」

    謝遷駁道:「宣府多日未有消息,不恰恰證明北寇兵馬有所動作?」

    二人隱隱又有爭吵的架勢,馬文升勸解:「如今談論為時尚早,不妨靜待幾日,或者發函問詢沈溪軍中動向,再作定論!」

    幾人說話間,到了文淵閣大門前,原本馬文升等人不該進去,但預計到邊關可能有戰報傳來,要先進去查驗後再走。

    尚未進內,有通政使司官員將十幾份奏本送來,李東陽特地當著馬文升等人的面,將奏本仔細挑選過,從中找出居庸關、紫荊關、太原鎮、大同鎮等軍鎮發來的戰報。

    李東陽將戰報呈遞到謝遷面前,意思很明顯,這是關於宣府的戰報,你自己拿去看吧。

    謝遷接過戰報,只是掃了一眼,發現這是宣府周邊送來的關防奏報,雖然沒有宣府鎮自身的,但周邊都沒有戰事,難道說唯獨宣府有難?這意味著沈溪奏報之事並不屬實!

    「宣府應無韃靼入侵!」

    馬文升看完後說了一句,等於是作出判決。

    謝遷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本來宣府平穩,對朝廷來說是好事,但沒有戰報,意味著沈溪難以開脫罪名。

    現在謝遷反倒巴不得宣府周邊有大批韃靼騎兵入侵,如此沈溪的判斷準確,沈溪不但無過,反倒有功。

    「功勛獎懲申報之事,我不再理會了!」

    謝遷說到做到,既然沈溪說的不屬實,他便不再去幹涉李東陽追究之事。

    但追究是追究,謝遷最多容許沈溪被降職或者革職,想讓沈溪被定罪發配流放,他絕對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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