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4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44
第一一一〇章 這是要鬧哪樣?

    說是非強買強賣,但沈溪最精通的就是做這種事情,之前他跟佛郎機人洽談「自由貿易」,結果接連坑了佛郎機人幾艘戰船和大量佛朗機炮,還為大明引進了蕃薯和玉米兩種高產作物;沈溪也跟謝遷進行過交換,然後就是謝遷賠上了自己的孫女。

    雖然在當前戰事中,沈溪完全處於被動狀態,但他在戰俘問題上卻佔據主動,可以毫無忌憚地跟阿武祿獅子大開口。

    「沈大人,您既然沒有談判的誠意,那我們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對於你們明朝人來說,火綾將軍的生死無足輕重,為什麼不為了自己的生命和利益考慮,將火綾將軍放回,如此不是利人利己?」

    阿武祿雖然說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但她還是竭力勸說沈溪,讓沈溪不要執迷不悟。

    沈溪義正辭嚴:「阿祿夫人,本官希望你能明白,火綾對我們來說,的確只是一個敗軍之將,但她對於你們狄夷來說,卻可以成為戰場上的一面旗幟,將她放回去,讓她繼續帶兵攻打我大明,你以為本官會如此不智,為了一點利益就將一個心腹大患送還?」

    阿武祿神情淡定,似乎料到此番到明軍營中出使不是容易之事。

    她現在面對的,是以幾乎相同兵力,用步兵擊敗戰無不勝的韃靼騎兵的沈溪。關於沈溪這個人,她聽說過一些傳言,但都是把沈溪描述為一個戰場上可以扭轉乾坤的智者,有些像傳說中七擒孟獲的諸葛亮,令人恐懼。

    阿武祿略帶失望:「妾身心目中,本以為沈大人乃是大英雄大豪傑,現在方知,沈大人也不過是蠅營狗苟的小人,行事斤斤計較,如同市井小民一般,專門提出一些不切實際之想。」

    「可憐這城塞中數千將士要跟沈大人陪葬,沈大人既無忠君報國之心,也不為麾下將士著想,更拋棄妻子,讓人扼腕!在妾身看來,沈大人不負責任地一心求死,對朝廷是為不忠,對高堂是為不孝,對妻兒是為不仁,對將士是為不義。如此之人,如何能成為三軍表率?」

    一番話,將沈溪貶損得一文不值,沈溪聽到後心裡極為不爽……你才一心求死呢!戰局未到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但在場那些指揮,甚至是監軍張永,看向沈溪的神情卻變了。

    事實上阿武祿言語中針對的並不是沈溪,而是在場那些武將,準確地說,她是在挑撥離間,好似對那些中層軍官說,看,不是我不幫你們爭取活命的機會,也不是不幫你們爭取犒賞,我們韃靼人只為求個女戰俘回去,就可以讓你們平安離開,但你們的主帥執迷不悟,他自己找死不說,還想拉你們陪葬。

    張永心急如焚,一直給沈溪使眼色,勸沈溪答應阿武祿的條件。

    沈溪卻熟視無睹,自顧自地說道:「阿祿夫人,你說的這些話,本官並不認同。豺狼虎豹之心,人豈能以常理度之?農夫與蛇的故事,夫人想必聽說過吧?」

    阿武祿打量沈溪,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沈大人這是何意?我們又不曾做出忘恩負義之事,沈大人的比喻不恰當吧?」

    「不恰當嗎?我倒是覺得很恰如其分!狄夷豈有誠信?如今城塞內五萬兵馬駐守,我大明援軍又即將到來,屆時狄夷陰謀將會被徹底粉碎,我大明兵馬會從宣府入草原,長驅直入封狼居胥,狄夷灰飛煙滅在即。在這種境況下,狄夷開出的任何條件,我們豈會接受?」沈溪言辭間頗有自信。

    因為沈溪說得煞有介事,就連阿武祿也開始懷疑起來:「莫非真有此事?」

    阿武祿道:「可是據妾身所知,大明並無援軍派來!沈大人停留於土木堡,只是閉目待死!」

    沈溪笑著反詰:「是嗎?既然阿祿夫人說我大明並未派出援軍,那敢問一句,本官所率領的,不就是援救宣府的援軍?大明後續人馬現已聚集居庸關,不日就會有兵馬出塞,區區土木堡又如何會成為我大明稱雄草原的障礙?」

    「狄夷人馬再多,始終非王化之民,而我泱泱天朝上國有千千萬萬將士,足可以將草原踏平!」

    反正吹牛不上稅,沈溪說這些已經不單純是為了讓阿武祿相信,而是為了振奮手底下這些將士的軍心士氣。

    沈溪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後續援兵是否會到來,而是怕城塞中的兵馬未戰先怯。

    沈溪可不會相信韃靼人會讓出一條路讓自己率軍回居庸關,即便是真的,他也不能這麼做,因為這等於是在違背朝廷旨意而私自釋放戰俘,等於是跟韃靼人勾連妥協,沈溪本來因為貽誤軍機、畏縮不前被人參劾,他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

    現在已經不單純是為自己性命考慮,還要為沈家滿門著想。沈溪是死過一次的人,他來到這世界本就是一場造化,對於生死沒看得太重,只是他覺得,若是能留條命回去跟妻兒團聚,總好過橫死在戰場上。

    之前沈溪尚在據理力爭,轉眼間就開始說起空話和套話。

    以阿武祿的智慧,對於沈溪說的有什麼兵馬在居庸關集結之事,壓根兒就不採信,至於千千萬萬將士將草原踏平,她更是嗤之以鼻。

    你們明朝那麼能耐,能被我們打得滿地找牙?

    你們泱泱華夏既然人那麼多,那麼幾百年前怎麼會被我們蒙古人佔據中原,改朝換代?

    阿武祿道:「妾身姑且相信沈大人的言辭,但絕不會答應沈大人開出的條件。既然不能談攏,妾身決定先行告辭!」

    在阿武祿原來的設想中,既然來到明軍大營,一定要賴在這兒不走,但她在見到沈溪後又改變主意了,因為她隱隱覺得自己落入了沈溪的圈套,生怕進了狼窩出不去,所以乾脆提出告辭。

    沈溪皺起了眉頭:「使節尚未與我方談妥條件,要往何處去?」

    阿武祿更加確定沈溪不會輕易放她走,當即據理力爭:「妾身乃是使節,如今兩軍交戰於城下,自然是先出城回營,若沈大人頓悟,可隨時派人前往城塞之外,與妾身再行商議!」

    沈溪未置可否,張永連忙插嘴:「這位阿……夫人,您暫且留下來,今日之事可以再商議!」

    漢人中既有骨頭硬的,也有卑躬屈膝的,如今土木堡裡就是軟骨頭佔據大多數,張永正是其中一員,因為他是個無依無靠的老太監,除了一條命什麼都沒有,所以越發地惜命。

    張永渾然忘記之前跟阿武祿如同潑婦一般對罵,這會兒他想的是,這位是能賜給他生命的姑奶奶,被姑奶奶罵上兩句就乖乖聽著,權當孝敬老人。

    在場那些指揮,此時也都急切地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跟阿武祿繼續商談交換戰俘,條件可以適當放寬點。

    阿武祿頗為得意,她看出來了,城裡除了沈溪外其餘人都很怕死,這說明一個問題,沈溪描述的集結在居庸關的援軍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沈溪不同意,沈溪軍中的人也會逼迫沈溪同意。

    當下,她笑眯眯地問道:「沈大人,到底是可以商議,還是不可?」

    沈溪笑了笑,道:「商議也可,來日再說,來人,送阿祿夫人出城!」

    「不行!」

    這次張永直接阻撓沈溪下達軍令,態度強硬,「大人,即便這位阿祿夫人開出的條件您不滿意,但目前韃靼人正在圍城,絕對不能送她走,否則城中防備情況不是會被她洩露出去嗎?城塞內的安危,誰來保障?」

    沈溪真想罵人,以為我說土木堡內有五萬人馬,韃靼人就真信有這麼多?

    如果韃靼人信以為真的話,就不會只派五千騎兵過來圍城,我堂堂沈溪,以五千步兵打五千騎兵或許不行,但五萬步兵打五千騎兵,勝算還是頗高的,無非就是充分利用地形,減少韃靼人騎兵騎射和衝鋒的優勢。

    再說這城中防備,已經破爛到這般地步,被韃靼斥候抓走的逃兵估計早就把城裡的情況洩露得無比徹底,還想隱瞞,純屬自欺欺人。

    沈溪朗聲道:「明人不做暗事,本官信奉戰場上光明正大交戰。雖然被阿祿夫人見識到城中的戒備情況,也不必太過緊張,只管讓她出城,我倒要看看狄夷是否擁有強攻城塞的實力和勇氣!」

    阿武祿滿腹疑惑,暗自琢磨:「沈溪究竟是想讓我走,還是要讓我留下來?不行,我留在城中始終危險,不如先出城,回營後找人送信給國師和大汗,徵求他們的意見,如果再有什麼事,我能隨時進土木堡跟沈溪斡旋。若能有機會生擒或者斬殺沈溪,便是大功一件,有利於鞏固我在汗宮中的地位!」

    想到這裡,阿武祿便不想繼續留在土木堡中了。

    她站起身來,行禮告辭,沈溪只是揮揮手,讓自己的親衛去送阿武祿,而他則留在偏廳裡沒有出去。

    指揮見沈溪主意已定,只能怏怏不樂離開,而張永則趁著屋內為之一空,嚷嚷道:「沈大人,你這是要鬧哪樣?之前沒機會逃生咱家就不說了,現在終於有了生路,居然不肯接受,莫不是沈大人真以為朝廷會派出援軍?」

    沈溪幽幽嘆道:「張公公,不是本官不願意,實在是蠻夷的話根本不足以採信。她一個女人,空口白牙提出的條件你能當真?當初朝廷還說讓我率五萬兵馬出塞,可如今五萬人馬在何處?」

    張永頓時無言以對,連朝廷都滿篇謊言不可信,更何況是敵人?但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死在土木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44
第一一一一章 分兵

    從土木堡到宣府城西北方韃靼大營所在的八里村,快馬只需一天便可抵達,阿武祿將從沈溪軍中刺探到的情況,詳細奏報於韃靼國師亦思馬因知曉。

    阿武祿從沈溪那兒套取的情報不多,除了城塞內親眼所見外,其餘涉及到交換俘虜時沈溪所提條件,根本就是獅子大開口,亦思馬因完全沒放在心裡,他絕對不同意在大軍將土木堡團團圍住的情況下,放沈溪回居庸關。

    在亦思馬因心中,沈溪是心腹大患,務必除之而後快。

    「昭使言及,明朝有援軍陳兵居庸關,隨時會向宣府進兵?」

    當亦思馬因看到這消息時,神色變得謹慎起來。這消息非常突兀,讓人極為震驚,對於韃靼的整體戰略有巨大的影響。

    但亦思馬因根本就不相信,因為從之前獲得的方方面面情報看,明朝對於韃靼軍隊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畫並未察覺,到現在大明仍舊沒有援軍出關的消息便是證明。

    當然,除了土木堡沈溪那幾千人馬。

    沈溪的兵馬說多不多,說少居然能勝過火綾統率的四千精騎,一時間還無法殲滅,好似如鯁在喉,無法下嚥也吐不出來,不上不下,讓亦思馬因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亦思馬因問一旁的幕僚:「張家口堡的戰報,可有傳來?」

    幕僚回道:「回國師,張家口堡戰事仍舊處於膠著狀態,大汗已下令,必須在三日內攻陷張家口堡,隨後大軍南下會攻宣府!」

    亦思馬因臉色微沉,現在計畫展開並不像他跟達延汗巴圖蒙克預料那般一帆風順。

    張家口堡遭遇了大明守軍前所未有的頑強抵抗,韃靼軍隊連續十日攻城未有所得。明軍在長城關隘內外均遭到韃靼軍隊攻擊,多處城塞被搗毀的情況下,依然通過反擊和巷戰,堅守了十天以上,明軍的堅韌可見一斑。

    張家口堡無法拿下,蒙古各路人馬也就無法通過外長城關隘,繼續南下攻打宣府,使得亦思馬因只能封鎖宣府周邊通往各處交通要道,防止宣府鎮遭到圍攻的消息洩露出去。

    亦思馬因一邊調查沈溪軍中的情況,一邊調查大明朝廷的動向,以確定明朝是否反應過來派出援兵往援。

    當亦思馬因知道明朝有可能會派援軍後,變得非常的謹慎,畢竟這是他信任的「昭使」從明軍大營刺探來的情報,不敢麻痺大意,馬上安排人去蒐集居庸關周邊斥候回饋的消息。

    因為之前傳回的各種訊息眾多,很多情報都未來得及整理,除非是發現大批兵馬調動,否則他不可能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去關注。

    「國師,這是居庸關近來的戰報彙總,請您查閱!」

    幕僚在詳細整理居庸關周邊的情報後,把用隻字片語連接起來的情報,送到亦思馬因的身前。

    亦思馬因在眾多繁瑣的情報中搜尋半天,始終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訊息。

    「沈溪狡詐無比,多半隻是信口胡說,明朝若派出援兵,必然是想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如今沈溪說出來,豈不是畫蛇添足?」亦思馬因放下心來,居庸關的確沒有明軍大規模調動的跡象。

    就在亦思馬因覺得側後方不會出問題時,幕僚又拿來一份戰報,道:「國師,這是剛接到的戰報,說是在內長城居庸關一線,有大批兵馬調動的跡象,並且有部分糧草從居庸關左近起運!」

    「大批兵馬?糧草?」

    亦思馬因一把奪過幕僚手中的戰報,仔細打量,臉色變得鐵青,似乎沈溪所說的事,得到了印證,明軍的確有了動向,援兵已抵達內長城一線,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已經籌備完畢,下一步應該就是出兵。

    亦思馬因厲聲道:「孤證不立,多派斥候前去調查!」

    其後幾天,更多情報傳到亦思馬因手中,一方面是張家口堡戰事趨緊,大明在張家口堡的防禦逐漸削弱,眼看外長城最重要的關隘就要告破,而另一邊,則是居庸關周邊兵馬調動頻繁的奏報。

    「看來不得不從宣府城和張家口堡中選擇一個重點,優先攻略了。」亦思馬因升帳議事時,將明軍有所動向的情況提出,然後乾綱獨斷,做出新的戰略部署。

    韃靼軍隊暫且放棄攻打宣府城,以監視為主,主力往北馳援張家口堡,爭取在兩三天內將張家口堡攻陷;另一方面,出兵六千,跟之前出擊的五千騎兵,合起來一萬一千左右韃靼兵馬,圍攻土木堡,順帶阻止沈溪跟居庸關明朝援軍會合。

    「如果沈溪得到援軍,必會在我們背後掀起波瀾,此人是明朝大臣中最危險的人物!」亦思馬因在給達延可汗巴圖蒙克的信函中,如是寫道。

    ……

    蒙古人對於沈溪這個對手,給予了充分的尊重,因為沈溪具備一個軍事家的頭腦,不僅敢於孤軍深入,還能以弱勝強屢屢創造奇蹟,令韃靼人寢食難安。

    沈溪就好像一根針,紮在韃靼人肉上,可惜韃靼人此時尚且無法騰出手來拔除沈溪這根針,只能分出部分精力先穩住,不讓針紮得更深,但若這根針後面再有強大的推力,那韃靼人必須要分出更多的精力應對。

    如此結果,就是令韃靼人不能將所有精力全放在攻打張家口堡和宣府鎮上,亦思馬因之前堪稱完美的計畫因此受阻,到現在已經是疲於應付。

    亦思馬因原本認定沈溪是被明朝閒置的棋子,是沈溪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才爭取到領兵到宣府支援的差事。

    明朝皇帝和重臣不會相信沈溪這樣一個沒資歷、沒聲望的小子,等到居庸關有大批兵馬調動的消息傳到亦思馬因耳中,亦思馬因才意識到可能是被明朝給欺騙了,也許沈溪是明朝故意放出的誘餌,後續大批援軍才是隱藏的殺著。

    殊不知,所謂「援軍」,不過是沈溪派出十多名官兵,利用晚上取水的機會,沒有走官道,而是分散抄小道,從永定河峽谷經鎮邊城所將西北戰事消息傳到居庸關,利用居庸關內守將——隆慶衛衛指揮使李頻自編自導的一場戲。

    這齣戲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麻痺韃靼人,以為明朝方面有了防備。

    沈溪要求李頻一方面向朝廷報告宣府遇險的消息,一方面迅速從周邊的昌平州、懷柔、順義和渤海所抽調兵馬,然後在確保居庸關安全的情況下,將湧入關中的難民組織起來,扮成軍隊,在居庸關周邊做出一副兵馬大規模調動的跡象。

    因為韃靼斥候本身不具備探查居庸關內明朝人馬來源的能力,只能有事說事,使得亦思馬因這樣的老狐狸,也沒料到這一切不過是沈溪的陰謀。

    在亦思馬因這樣的聰明人心目中,沈溪這樣同級別的對手做任何事都應該有其目的,所以他覺得沈溪沒必要故意導演這麼一場戲,畢竟他沒法親眼見證,無法斷定情報真偽,只能按照最壞的情況進行戰略部署。

    如此一來,亦思馬因只能被動調動兵馬,防備沈溪跟援軍匯合,這樣就造成一個結果,原本處於韃靼圍攻中的宣府城得到暫時的喘息之機。

    張家口堡如今已到危如累卵的地步,宣府鎮卻在經歷亦思馬因的強攻後歸於平靜。此時若宣府守軍立時分兵援救張家口堡,戰局可能會發生根本性逆轉。

    但大明各路人馬歷來的習慣,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同為宣府鎮轄地,宣府在韃靼撤兵、外面僅僅只有少數兵馬監視的情況下,仍舊閉城不出,錯過援救張家口堡最佳時機,進而導致其後自身的覆滅。

    而沈溪這邊的壓力陡然間增大,原本城外就有五千韃子騎兵,結果一夜間又增加六千,光是城外的韃子騎兵數量就過萬。

    一萬一千騎兵,打六千剛剛恢復建制戰力堪憂的步兵,還是在幾乎不設防的大明遺棄廢城的土木堡,這場戰事對於沈溪來說沒有任何勝算。

    原本韃靼人此時就可以強攻土木堡。

    土木堡的防守強度可比張家口堡和宣府低了不知道多少,但偏偏韃靼人對土木堡有著莫名的畏懼,因為就在十多天前,韃靼軍中非常強悍的女將火綾,就在這裡折戟沉沙,遭遇人生最慘痛的慘敗,不但全軍覆沒,還令自己淪為戰俘。

    沈溪用區區六千人馬,先是殲滅韃靼四千騎兵,而後牽制一萬一千韃靼騎兵主力,說出去都沒人敢相信。

    如今等於是亦思馬因親率四萬人馬,分出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跟沈溪周旋,剩下的除了圍攻張家口堡外,已經無心圍攻宣府。如果此時大明果斷出兵,與沈溪匯合後迅速北上,那麼亦思馬因在內外交困沒有退路的情況下,只能接受戰敗的命運,大明挾一場大勝果斷出兵草原,那麼封狼居胥的奇蹟就將上演。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有的只是無盡的遺憾!

    一切,還是要靠沈溪來扭轉乾坤,改變大明的命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47
第一一一二章 留一份,奏一份

    九月二十九日,在宣府戰事爆發、懷安衛城淪陷十天後,京城仍舊不知京畿周邊發生了這麼一場巨變,大明軍事情報體系,似乎在一瞬間癱瘓。

    九月三十日淩晨,一份從居庸關傳來的緊急戰報,送到通政使司,再從通政使司衙門送到文淵閣。

    皇帝病重,很多戰報都由內閣先行審閱,查看哪些戰報相對重要,哪些戰報無足輕重,挑重點交給皇帝審閱。

    皇帝通常只是問上幾句話,剩下的事則交給內閣和司禮監辦理。

    這次也不例外,這是一份關於西北宣府戰事的奏報,上奏人是沈溪,但這次是在沈溪遭遇火綾兵馬圍困的情況下,抄小道幾經輾轉才送到京城,陳述土木堡內遭遇的困窘,因為當時沈溪所部與韃靼人間的戰事尚未開打,沈溪只是上陳戰局,並未就具體的戰果。

    沈溪對在土木堡遭遇韃靼數千騎兵追擊之事,向朝廷做出詳細說明,奏本經通政使司送到內閣,呈遞到內閣大學士李東陽手上,因為當天李東陽守夜,這份奏本他最先看到。

    如果是謝遷票擬,多半不會懷疑,如果是出自沈溪的分析他還抱有謹慎態度,可現在是沈溪遭遇貨真價實的韃靼主力,沈溪甚至明確點出,韃靼騎兵的領兵之將正是之前幾次出使明朝京師,跟沈溪熟識的女將領火綾。

    沈溪對於行軍時間、地點,撤兵時間點俱都闡述得很詳細,甚至連韃靼人進兵動向也說得一清二楚。

    但可惜的是,這天守夜的內閣大學士是李東陽,李東陽對沈溪歷來便持懷疑態度,以至於他根本不準備採信沈溪所奏。

    當初沈溪跟謝遷所說,西北戰事將會從延綏鎮往宣府鎮蔓延,甚至沈溪還提出韃靼人出擊的幾個時間點,那時謝遷還用這個理由為沈溪進行開脫,卻被李東陽毫不留情駁回,因為當時宣府鎮以及周邊軍鎮、要隘的奏報中並未提到遭遇大批韃靼騎兵。

    從那之後,就連謝遷對沈溪的信心也減少很多,而李東陽對沈溪的偏見也就愈深。

    李東陽親自問詢兵部,沈溪若是畏怯不前,應該是何等罪名?

    最後兵部告知的結果,此事應由皇帝定奪,畢竟已涉及到延綏巡撫這樣正二品的高官,不是兵部或者刑部能隨便處置,兵部侍郎熊繡的意思,若屬實的話起碼也是個革職查辦,甚至有可能會被賜死。

    李東陽從那之後,就覺得謝遷一定會為沈溪這個孫女婿支招,讓沈溪渡過危難,結果才過了幾天,沈溪的奏本中就提到遭遇韃靼軍隊主力,這讓李東陽從一開始就不信沈溪上奏之事。

    換作別人,沈溪奏報的軍國大事,無論正確與否都會呈遞天子,因為涉及到大明江山社稷安危,誰也不敢馬虎大意。

    但李東陽卻不同,李東陽出了名的「李公謀」,他想問題很周到很全面,平日最惱恨的就是邊關將領虛張進犯北寇兵馬數量,誇大戰功。

    李東陽一向認為,若是遇到邊塞戰事奏報,涉及兵馬數量,真實情況大概是奏報的兩成,至於斬殺北寇數量則有可能被誇大十倍以上。

    朝廷為了邊塞安定,對於虛報功勞的事情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太過誇張,朝廷還是希望邊軍將領和士兵能繼續為朝廷效命殺敵,斤斤計較無疑是挖自家牆角,朝廷對於邊軍將士的賞賜從來不會吝嗇。

    但偏偏,邊將就利用這點來騙取朝廷的賞賜,甚至上下剋扣,去九邊當將領,雖然清苦了一些,但油水頗豐。

    李東陽對此等事,一向深惡痛絕。

    包括秦紘、朱暉等人,經常做出虛報功勞的事情,劉大夏更務實些,不會明目張膽做這等事,在李東陽看來,沈溪就不一定了。

    既然沈溪現如今境況堪憂,隨時會被朝廷降罪,很可能為了減輕或者抵消罪責,便虛報北夷兵馬數量或者殺敵功勞,以換取朝廷對他的寬恕。

    李東陽詳細看過奏報,沈溪呈奏韃靼騎兵數量為四千騎左右,李東陽想像為大概遭遇一二百韃靼遊騎,至於沈溪說被困土木堡,李東陽認為沈溪只是躲避土木堡中,以六千兵馬之數不敢與韃靼散兵游勇正面一戰。

    至於沈溪提出讓朝廷增派援軍,在李東陽看來更是扯淡。

    如今九邊最緊張的地方,是寧夏鎮周邊,劉大夏如今正領兵光復延綏鎮,這是在完成欽命延綏巡撫沈溪的差事,事件的另外一位主人公,這會兒卻不思進取,居然留守後方,跟朝廷奏報說什麼宣府鎮遭遇韃靼中軍主力。

    劉大夏說韃靼主力在寧夏鎮周邊,而沈溪則說韃靼中軍出現在宣府,二者相隔太遠。

    若讓李東陽選擇,自然會相信劉大夏所言,在他看來,沈溪明顯是因為畏戰才留在宣府,如今提出宣府有韃子主力,那是在推卸責任,反倒是劉大夏正領兵在延綏鎮跟韃靼主力血拼,李東陽覺得更為靠譜。

    「李大學士,您忙碌一夜,該休息一下了……需要用早餐嗎?」一名太監過來問道。

    李東陽稍稍抬手擺了擺:「手中有重要票擬,且先退下!」

    那太監本想噓寒問暖,趁機巴結李東陽一番,畢竟皇帝身體大不如前,指不定幾時就會駕崩,太子登基,必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許就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太監做到最高,也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他想坐上這位子就必須跟內閣大學士打好關係,甚至當上司禮監太監前,要在任何一名翰林官身邊裝孫子。

    李東陽將沈溪奏本,從頭到尾看了幾遍,越看越覺得不可採信,他聽沈溪的意思,是想以手頭人馬跟韃靼人決一死戰,更讓李東陽覺得荒唐可笑。

    若沈溪奏報屬實,沈溪麾下兵馬數量也就比韃靼騎兵數量高出兩千,就敢主動出擊跟韃靼人拚命,這是想找死?

    「沈溪必是找尋不到宣府鎮周邊有韃靼主力出沒,便以小股流寇為韃子中軍,虛報北寇兵馬人數,虛張聲勢,此例一開國將不國,不可取也!」

    李東陽看著奏本,雖然他對沈溪的才學很佩服,就算寫一份奏本也能寫得條理分明,文采斐然,李東陽不自覺起了愛才之心,但想到自己長子的死,跟沈溪夫妻獻藥有一定關係,頓時又惡向膽邊生。

    李東陽準備將沈溪上呈的奏本認為是虛張聲勢的行為,上呈弘治皇帝,讓皇帝給沈溪降罪。

    時間還早,李東陽不急著回去,事實上一旬他只是在文淵閣停留兩天,剩下八天全都是謝遷當值,至於年老體弱的劉健則不用輪班當值。

    李東陽精神一向不錯,只是他因喪子之痛而變得不務政事,想早些歸隱,但又擔心皇帝突然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一走了之的話會顯得對皇家和朝廷不負責任。

    所以他跟劉健的想法一樣,在朝中混吃等死幾年,等太子登基後國祚穩定,他就退下去,讓別人來接替,他非常欣賞王華、梁儲等人,認為這些人足以勝任內閣大學士的差事。

    寫好票擬,李東陽將昨夜整理好的幾分奏本,親自送去司禮監那邊,而不想假手於人。

    因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為人謙和,使得蕭敬在代天子批閱奏本時,多數會採納內閣大學士的意見,長久以來李東陽形成一種習慣,就是遇到一些猶豫不決的奏本,他會拿去司禮監商議……當然,與其說是商議,還不如說是一種指點。

    在指點後,司禮監秉筆太監基本會根據李東陽的想法來撰寫硃批,這使得內閣大學士直接擁有了宰相的許可權,甚至可以向六部發號施令。

    這次也不例外,李東陽去見蕭敬,就是想提醒蕭敬關於一些奏本硃批撰寫的細節,包括對沈溪那份虛報賊軍數量奏本的處理。

    李東陽來到司禮監,因為不是第一次,連守衛宮門的侍衛都沒有出面阻攔,李東陽進到殿內,並未見到蕭敬本人,幾名秉筆太監也一個不見,只有兩名太監輪值。

    李東陽臉色不善:「蕭公公呢?」

    「回閣老的話,蕭公公昨晚在乾清宮內照顧陛下起居半宿,四更天后才睡下,其他幾位公公也有要務……請問,您有事?」其中一名太監謹慎問道。

    聽到蕭敬正在休息,李東陽臉色多少有些不悅,他熬了通宵都沒睡下,反倒是蕭敬只是伺候聖駕半晚就回去歇著,他自己還想早點兒把票擬後的奏本擬好硃批,免得下午蕭敬起來後硃批時,他不在場,或許會形成一些看法上的衝突,那時他再找蕭敬就是徒勞。

    李東陽道:「去通傳一聲,就說是有重要軍報上呈,我在這裡等他!」

    說完,李東陽直接在司禮監正堂坐下,喝了杯熱茶,倦意襲來,便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李東陽被人搖醒,睜開眼一看,蕭敬已然站到他身邊,二人對視時發現對方的眼睛佈滿血絲,顯然都沒休息好。

    蕭敬問道:「李大學士前來,可是有緊急戰報?」

    「是,有兩份。」

    李東陽單獨將西北戰報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兩份拿出來,一份是劉大夏正率兵克服延綏鎮的消息,另一份則是沈溪說在宣府鎮遇到大批韃靼主力。

    蕭敬拿在手上,稍作對比,發現兩邊都在拿韃靼主力的事做文章。

    蕭敬沒有太多主意,看過後,他抬起頭看向李東陽,問道:「李大學士,這……韃靼為何會有兩處主力,還是相隔千里之外?如此衝突的急奏,上呈給陛下,那不是讓陛下心中擔憂嗎?」

    李東陽道:「看過票擬便知曉,多半是沈溪虛張聲勢。既然西北戰事將定,不妨先將沈溪奏本截留,將兵部劉尚書的奏本上呈陛下,讓陛下暫且寬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48
第一一一三章 歪打正著

    李東陽對沈溪的偏見,並非一朝一夕形成。

    在李東陽眼裡,沈溪這幾年在朝中的崛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友謝遷對沈溪的包庇縱容,使得他對沈溪缺少基本的包容,跟其一向喜歡提拔年輕後輩的作風相違背。

    事實上沈溪並不需要謝遷的提攜,畢竟沈溪這些年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奠定在朝中的地位,走南闖北經歷不少事情,立下諸多功勞,只是世人都對沈溪有一種偏見,也是一個時代的侷限,或者說是一種思維定性。

    年輕人一定經驗不足,不能堪當大用,必然會做錯事、惹麻煩!

    當蕭敬去向弘治皇帝奏報時,剛到文淵閣辦公的謝遷聽說此事,急忙去找李東陽理論,李東陽尚且出宮門就被謝遷給堵住了。

    謝遷對李東陽一向態度恭謹,主要是因為李東陽在內閣排位比他高,李東陽是次輔,而謝遷則排列第三,但二人私交一向不錯,這次老友沒有跟他商議,直接否定沈溪的奏報,認為沈溪虛張聲勢,這對謝遷來說是難以容忍。

    李東陽面對謝遷的質問,冷漠以對:「於喬,你總說沈溪如何好,如何能幹,可在此番出征之事上,他做的……不盡如人意,你居然還如此偏幫他?他應是不知北寇主力如今出現在寧夏鎮,居然上報北寇中軍在宣府,然而宣府等地卻素來奏報太平無事,這說明什麼?」

    「若他虛報軍情的事情捅到陛下那裡,陛下可不會跟我一樣,只是簡單將他的奏本壓下來,而是會直接治他的罪。現在我是在幫他,不是害他,於喬你該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謝遷怒道:「什麼良苦用心,你是看沈溪小兒歲數比你年輕,成就比你大,心中氣不過,所以才會多番與他為難!」

    雖然是老友,但有些話謝遷不會迴避,就好似關於「神童」的爭論。

    以前提及「神童」,朝野上下說的無不是李東陽和程敏政,現在再提「神童」,別人先想到的都是沈溪,因為就算被稱為神童的李東陽,也未達到十二歲即中解元、十三歲中狀元的地步,更沒有可能在十六七歲就成為封疆大吏。

    李東陽一臉不屑:「隨於喬你如何說,忙碌一夜此時我非常疲累,就不與你多言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於喬,我這邊勸你一句,若你將沈溪奏報上呈,對你有害無利,自己好好掂量吧!」

    說完,李東陽頭也不回出了大明門,謝遷則立在原地生氣。

    雖然謝遷惱恨李東陽將沈溪奏本給壓下,處於私交,他會站在沈溪一邊,但涉及公事,他也對沈溪也那麼一點偏見,認為沈溪太過年輕,坦途走久了終歸會出錯,不會永遠一帆風順下去,所以這會兒謝遷也不敢貿然把李東陽和蕭敬聯手壓下來的奏本,呈遞到弘治皇帝面前。

    「我若呈遞奏本,陛下鐵定跟那些人一樣,不相信韃靼主力出現在宣府,援兵依然派不出去,對沈溪小兒無利,反倒讓朝廷對沈溪小兒失去信任。不如就這麼著,如果真如賓之所言是虛報戰事,於沈溪小兒損害不大。但……若沈溪小兒所奏屬實,那又當如何?」

    謝遷一邊想相信沈溪,一邊又禁不住提出種種質疑,一邊想幫沈溪,一邊又想置身事外,心情矛盾而糾結。

    謝遷本身就是個老狐狸,在朝中是圓滑世故的代表人物,考慮再三,他終於還是決定暫且不管不問。

    謝遷心想:「若沈溪小兒所奏屬實,便是你李賓之名譽掃地之時,我去理會這件事作何?別人問我,我還巴不得裝作不知呢!」

    有了這種想法,謝遷就當事情未生過,既沒有出面幫沈溪,也不會落井下石,但他心中留了個心眼兒,其一便是該怎麼幫沈溪避禍,另外就是想方設法助沈溪在邊關取得功績,「凱旋」而歸。

    ……

    謝遷穩坐釣魚臺,準備什麼事情都不管,靜觀其變,朝中不少人跟謝遷所持觀點相似。

    其升、張懋、張鶴齡等人。

    邊關戰事無論展到什麼程度,只要韃靼兵馬沒殺到居庸關下,京畿就能保持安穩,對於京城的達官顯貴來說,生活就沒有太大區別,最多是京師戒嚴會再持續下去,對於權貴出行和享受沒有任何阻礙。

    建昌侯府內,張延齡夜夜笙歌,哪管邊關腥風血雨,他在京城只顧安然享樂,只是把以前享樂的地點從城中外宅挪到家裡。

    張延齡新得到一個「美人」,這美人兒知情識趣,處處逢迎,令他流連不已,他原本只是想把美人養在外面當作外室,但不久後就改變主意,正式納為妾侍,接進府中,堂而皇之跟這美人飲酒作樂。

    因為對這美人的寵愛,他對家中和外面藏著的女人都不那麼感興趣了,幾乎到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地步。

    「美人」得到張延齡的喜愛,進獻美人有功的江櫟唯,也得到張延齡的提拔和重用。

    張延齡親自出面找錦衣衛指揮使趙鑑說和,趙鑑雖然滿心不悅,畢竟將江櫟唯革職是錦衣衛幾個高層商議後作出的決定,但忌憚張氏兄弟的權勢,江櫟唯還是官復原職,繼續擔任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官正五品,地位比之以往更高。

    自此,江櫟唯脫離馬文升、劉大夏掌控,正式投靠張氏兄弟,成為外戚黨的馬前卒。

    在京師戒嚴這段時間,京師接連傳出「欽命大案」,說是有官員、商賈跟韃靼暗中勾連,這案子由張延齡牽頭,江櫟唯具體負責,最後追查出一系列「亂黨」。

    在嚴刑拷問下,終於找到「證據」,眼下案子還在審理中,江櫟唯從中漁利不少,但大多數都進獻給了張延齡,讓張延齡賺得盆滿缽滿。

    「還是姓江的小子會做事,不但能找來美人,還能幫我賺銀子,之後再有什麼麻煩事,我便讓他去做,即便鬧出什麼事來,我可以推個一乾二淨,說姓江的小子是劉大夏一夥,反正劉大夏在西北沒幾天活頭了,死無對證……如此也少了後顧之憂!」

    張延齡打著如意算盤,別人在戰爭面前都提心吊膽,到了他這裡,戰爭反而是財的好機會。

    張延齡通過京師戒嚴,所賺取的銀子已經有近十萬兩,具體數字他沒算過,至於金銀之外的珠寶玉器和古董字畫,得到的更是不少,都是下面商賈孝敬給他的。

    「侯爺,姓江的小子,始終跟咱不是一個姓,要不這樣,再培養幾個家生子到錦衣衛那邊,陛下近來對錦衣衛很是倚重啊!」

    張延齡的得力助手,在這一年多時間成為張延齡左膀右臂的張虎琦上前請示。

    張虎琦本姓6,但在進入張府做事後,愣是改姓隨了主人家,意思是以後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加上他在溜鬚拍馬和做事能力上都不錯,逐漸得到張延齡信任。

    張延齡對於在張家服務多年的老人已失去信任,因為他怕自己做的事被兄長和姐姐知道,所以就算是張府做了幾十年的老家僕,也都被他時刻防備著,而一些新賣身進張府之人,被他逐漸委以重用。

    張延齡聞言搖頭:「姓江的背後已沒有靠山,只能指望本侯,他做什麼事還不是要聽命於我?」

    「廠衛這種要害衙門,還是少安插人為宜,以拉攏為主。有事生,這樣容易抽身。陛下對信任的衙門同樣存在懷疑,誰知道哪個是忠哪個是奸?別等陛下要拿廠衛開刀的時候,現我們牽涉到裡面,就算陛下跟我們張氏是姻親,也會翻臉!」

    張虎琦點頭哈腰:「是,是,還是侯爺考慮周祥。」

    張延齡道:「聽說劉大夏兵馬已進軍延綏,開始陸續收復邊關城塞,陛下那邊得知韃靼主力遠在寧夏鎮,一定會再提京師解除戒嚴之事。但現在正值咱們賺錢的關鍵時候,所以必須得在外面製造一些風聲,就說邊關戰事還存在變數,最好找說得上話的言官,去陛下面前吹吹風!」

    張虎琦一臉為難:「侯爺,問題是現在除了幾名部堂和閣臣,其餘官員很難見到陛下。這風……不好吹啊!」

    張延齡冷笑道:「朝堂往裡面吹風難,宮裡不是有人嗎?或許可以找人跟皇后說說,怎麼說也是我們張家人,亦或者,找人跟太子說……別小覷了太子的力量,太子年歲不大,但是儲君,隨便咳嗽兩聲,陛下那邊都會緊張!沈溪那邊可有消息?」

    張虎琦想了想,搖頭道:「沒具體的消息,但聽聞,這兩天有沈溪的奏報進京。」

    「沈溪那小子,就是個繡花枕頭,看起來好看,但裡面確實一包草……以前我還覺得他挺能耐,結果卻如此窩囊……對了,西北之事正好可以拿他來做文章,之前他不是說韃子可能從宣府鎮進攻嗎?那就找人,在京師放風,說韃子主力正在攻擊宣府,趁機往居庸關挺進,哈哈,這消息一傳出去,陛下豈能讓京師解除戒嚴?」

    張虎琦沒有現張延齡這計策的妙處,猶豫不決:「侯爺,這子虛烏有的事情,就怕事後不好處置……」

    張延齡沒好氣地喝斥:「管他子虛烏有,只要京師繼續戒嚴,就會有大把金銀送上門來。即便事後,不是有沈溪那小子頂缸嗎?聽我的,放心去做便可!」

    張延齡越想越為自己的想法拍案叫絕,既可達成京師繼續戒嚴的目標,還可以趁機坑沈溪一把,等到最後皇帝現被愚弄,絕對會狠狠地懲戒那小子,而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真可謂一箭雙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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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四章 謝恆奴省親

     謝遷在文淵閣悶悶不樂一天,到了下午,乾清宮那邊突然放話,說是皇帝體諒內閣大學士的辛勞,這幾天值夜的事暫且免了,謝遷終於迎來難得的假期,他原本已經做好幾天不回家的準備。

    「這麼早回去,該做些什麼?」

    謝遷有些惱火地想,「陛下聽信劉時雍的話,以為這會兒勝券在握,卻未曾想過,若邊關戰局發展到沈溪小兒描述的地步,劉時雍被調虎離山,京師豈不危哉?不過皇帝都不管,我管它作甚?」

    心中有氣,謝遷一腔怨惱,對手頭的事情多有敷衍,收拾心情便早早回家。

    馬車在謝府門前停下,謝遷掀開簾子,一眼便看到門口停放一頂翠綠色的軟轎,沈府家僕等候在旁,看到謝遷後恭敬行禮。

    謝遷原本深沉的老臉頓時舒展開來,嘴角微微揚起,心中一陣欣慰,腳下的步伐加快些許,徑直回到自家正院。

    謝府喜氣洋洋,家裡已經很久未曾這麼熱鬧過,謝遷從未如此期待回家。

    謝遷沒有進正堂或者書房,而是直接往後院去了,剛從花園跨入月門,就見一個身高體壯、傻頭傻腦的女孩站在院子裡,探頭往屋子裡看。

謝遷打量這女孩子一眼,女孩子衝著謝遷點了點頭,招呼道:「老爺好!」

    謝遷心裡就一個想法:家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不懂規矩的丫頭?

    往前走上兩步,謝遷突然想明白了……這丫頭不是自家的,而是陪自己小孫女謝恆奴回來省親的沈府丫鬟,但沈府丫鬟竟然長得如此彪悍,根本就不像個女兒家,不免讓謝遷一陣詫異。

    謝遷隨即釋然:「管她呢,我這是回來見小君兒,又不是見她家的丫鬟。」

    謝遷直接往房裡去,朱山站在院子裡,小聲嘀咕:「這位老爺看起來有些面善,我以前見過他嗎?我跟他打招呼,怎麼不理睬我?少夫人在裡面有一段時間,怎麼還不出來?今晚回去吃什麼好呢……」

    屋子裡喜氣洋洋,懷孕的謝恆奴小臉紅撲撲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蓬勃的朝氣,這是謝恆奴回到京城後,第一次回謝府省親。

    之前徐夫人帶兒媳婦史小菁去過一次沈家,禮節性地送了一些東西,向謝恆奴交待過幾句話。

    謝韻兒感覺自己閨中姐妹一直悶悶不樂,知道謝恆奴懷孕後沒有丈夫陪伴身邊心情鬱結,便讓她回府看看。

    謝恆奴十五歲前一直生活在謝府,回到京城若不能回娘家看看,對小丫頭來說過於殘忍。

    「君兒真是乖巧,老爺……您回來啦!」

    閤家齊聚的時候,徐夫人終於找到做一家主母的感覺,她見到丈夫,眼前一亮,趕緊拉著小孫女的手來到丈夫面前,一臉的喜悅,「老爺,你看看君兒,幾年前她還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娃,蹦蹦跳跳環繞膝前,轉眼間就懷孕要做母親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謝遷妾侍金氏帶著幾個兒子坐在一旁,顯得頗為低調。史小菁抱著孫子,與謝丕一起,簇擁在養母謝門陸氏身邊,傾聽徐夫人與謝遷敘話。

    一家人其樂融融,謝遷看到這一幕大感滿意,但作為一家之主必須矜持,他剛剛板起臉,可目光一落到小孫女臉上,就再也挪不開了。

    謝遷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道:「君兒,你回來了?」

    「是啊,祖父,我跟相公去了一趟粵地,剛回京城不久,夫人讓我回來看看,天黑前就走!」

    謝恆奴嬌怯地說了一句。

    謝恆奴對於娘家人依戀很深,畢竟她是個小姑娘,心中固然滿懷對如意郎君的眷戀,但也忘不了娘家人對她的關懷。

    娘家人中,謝恆奴跟徐夫人最親近。謝遷很少在家,平日又總是板著臉不近人情,謝恆奴對祖父雖然敬重,但卻少了幾分溫情,此番久別重逢,謝遷又板著臉,難怪謝恆奴會報以一種略帶嬌怯的態度作答。

    謝遷蹙眉不滿地說:「難得回家來一趟,總是要過夜再走,天黑前回去,像什麼話?沈溪……」

    謝遷本想罵「沈溪小兒不會做事」,但忽然想到沈溪這會兒還在宣府,事情跟他沒多少關係,似乎怪錯物件了。再者,沈溪是小孫女的丈夫,當著小孫女的面罵孫女婿,那也太不會做人了。

    徐夫人趕緊說和:「老爺,君兒能回來看看就好。沈夫人是個明事理之人,對君兒很好,君兒身為沈家之婦,自然應該以沈家為家。咱希望她一家和睦,哪裡能盼她多回來?君兒即便想留下來過夜,咱也不能遷就她,免得旁人說閒話。」

    「妾身本以為老爺今日回不來,之前才差人去通知老爺,沒想到老爺這就回來了……實在是讓人喜出望外。」

    徐夫人說個不停,謝遷感覺一陣心煩意亂,但他並沒有發怒,畢竟徐夫人說的句句在理,希望孫女好,就不該希望孫女時常回娘家。

這時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老是回娘家絕對不是好事,會被人戳脊樑骨。

    謝遷面目表情,冷哼一聲:「回來有何稀奇?宮裡冷冷清清,怎及得上家裡自在,呃……夫人可有準備晚飯?」

    「老爺,這不正安排下人準備嗎?府門外尚有沈家僕婢,不妨一同叫進來,盛情款待?」

    徐夫人看到小孫女,覺得沈家人很會做事,於是便投桃報李,除了打算招待沈府送謝恆奴回娘家的僕婢,還準備送一些禮物給謝恆奴,讓她帶回去送給家裡的姐妹。

    徐夫人雖然得不到丈夫的關愛,但謝家她才是當家人,謝遷基本不碰銀錢,就算金氏能得到謝遷更多的寵溺,卻拿不到謝家內宅的話語權。

    謝遷點點頭:「行,那就這樣安排吧。」

    ……

    謝家一片和睦,歡聲笑語不斷。

    前院裡,送謝恆奴來的朱山和兩名轎伕,由謝府管家招待。而內院飯桌上,謝恆奴的孕事成為女人們關注的焦點,話題多圍繞此展開。徐夫人一直噓寒問暖,生怕孫女在沈家有什麼不方便,還不敢對家裡人說。

    謝恆奴道:「祖母,您儘管放心就好了,君兒在沈家什麼都好,就是……七哥一直出門在外,見不到人,不過夫人說七哥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謝恆奴在外面會自覺改變對謝韻兒的稱呼,因為謝恆奴的身份是妾侍,她在沈家地位不高,但沈家基本不論主次尊卑,連丫鬟都能得到善待,更何況是相府出身跟沈溪感情甚篤的謝恆奴?

    提到沈溪,一家人均不由打量謝遷。

    別人都不知沈溪出征後的狀況,畢竟沈溪領兵涉及的是軍中的機密,歸期自然也需要保密。

    謝遷冷聲道:「沈……你家相公,如今正在邊關建功立業,不用太擔心,暫且沒什麼事,估摸這一兩個月內便能回來。你回去後安心養胎,最遲……到年底吧,這場戰事料想用不了太長時間!」

    謝恆奴聽到謝遷的回答,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她回謝家,除了省親外,還有個目的,就是幫沈家老小探問一下沈溪的狀況,畢竟這些消息無法從別的管道獲悉。

    雖然謝遷所說不多,但基本可以肯定兩件事,那就是沈溪暫時平安無事,再就是邊關戰事快結束,沈溪即將回來。

    謝恆奴聰明伶俐,分析出這兩點後,笑顏逐開,自信回去跟自家姐姐說及,一家上下都會高興,那時候她就是沈家的大功臣。

    既能回娘家看看想念的祖母、叔叔嬸嬸、謝家親眷,還能完成任務回去有交待,謝恆奴心中多了幾分滿足感。

    徐夫人似乎察覺到孫女的開心,她年老後,也學得越發地精明,大概猜到孫女心事,不由幫孫女多問兩句:「老爺,沈大人在邊關……何處呀?不知差事辦得如何?朝廷可有定下歸期?」

    謝遷本想說,還問在何處呢,出了居庸關根本就沒走多遠,要回京城也就六七天的事情,就這麼一段短短的行程,臭小子居然走了一個月,這會兒居然無中生有假報敵情,差點兒就要被皇帝和朝廷追責!

    但見小孫女那期待的神情,謝遷猶豫了一下,笑了笑道:「差事辦得不錯,陛下多有嘉獎,西北戰事即將進入尾聲,他要回來,可能是冬月間吧。」

    之前還說是年底,如今直接說可能是冬月,時間等於提前了一個多月,謝恆奴心中有數,並沒有插話,但在心中默記下來,準備回去說與謝韻兒聽。

    一頓家宴,吃了半個多時辰。

    謝遷沒有跟以往一樣板著臉說什麼「食不言寢不語」,因為他自己就有許多話想問問謝恆奴,滿桌子的人,都往謝恆奴的碗裡夾菜,謝恆奴就算是個孕婦,一次也吃不下這麼多東西。

    「多吃點兒!」

    徐夫人還在往謝恆奴的碗中夾菜,而且盡找那種肥膩的葷食,「吃好吃飽,才好生養,別擔心身子胖,我生你二叔那會兒……」

    「嗯嗯!」

    謝遷聽妻子走題了,趕緊清了清嗓子,略作提醒。

    徐夫人這才改口:「吃飽了,幹活才有力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49
第一一一五章 知己?

    送走謝恆奴,謝遷老懷安慰,看到孫女幸福的模樣,他便覺得心頭最大的石頭落了地,他以前非常擔心謝恆奴在沈家受欺負。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沈溪這小子,惹出的事可不少,這次或許本就不該讓他領兵去西北,若他因為這次戰事不利而落罪的話,我怎麼跟沈家上下交待?以後君兒又如何能在沈家得到善待?」

    謝遷心中又開始擔憂起來。

    就在謝遷在書房焦慮不安時,突然管家匆忙進來:「老爺,外面有信使,給家裡送了一封信,上面沒有落款,不知道是誰送來的!」

    「有人這時候來送信?」

    謝遷眉頭緊鎖,隱隱感覺一種無形的壓力。

    這會兒還能給他寫信的,怎麼算只有沈溪一個,別人沒必要做得如此神神秘秘。

    「把信拿來吧!」

    謝遷讓管家將信送到書房,打開來一看,不由鬆了口氣,原來並不是沈溪所寫,而是劉大夏從西北寫回的信函。

    卻是劉大夏跟謝遷道歉,同時希望謝遷能在朝中提供一定便利,為邊軍討要更多的糧草和物資。

    「這劉時雍,實在不可理喻,用得著我的時候,對我畢恭畢敬,渾然忘了當初是如何利用沈溪小兒為你謀取權勢。這等人,真是懶得理會!」

    謝遷氣憤地將書信摔在桌上,但在斟酌後,他重新將信拾了起來,覺得怎麼也不能意氣用事。

    謝遷心想:「回頭劉時雍獲得大功,沈溪小兒那邊卻顆粒無收,還得劉時雍幫忙說話,現在得罪劉時雍可不是什麼好事,不如先順了他的意,幫他做點事情,就當作是順水人情。沈溪小兒,我這為了幫你,連這張老臉都不要了!」

    ……

    皇宮,擷芳殿,朱厚照的鬱悶與日俱增。

    他以前是個不曉世事的頑童,在宮裡總能找到一些好玩的東西,可隨著年齡增加,他的眼界被大大拓寬,開始嚮往宮外的世界,但他又不能隨便出宮,每天在這紫禁城裡,做任何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過了那股新鮮勁兒之後越發顯得百無聊賴。

    看武俠小說對於朱厚照來說是一種非常休閒和耐久的娛樂方式,可惜沈溪現在人在邊關,沒時間給他寫武俠小說。以前沈溪寫的那些,他已經翻看很多遍,故事都熟記下來了,再看就沒什麼意思了。

    至於讓太監給他抓宮女褻玩,最開始他興致盎然,可當發現這不是愛情,僅僅是一種被迫的佔有時,他很快就失去興趣。

    朱厚照想談戀愛了!

    可惜當前最大的問題是,熊孩子沒有合適的交往物件,他不能跟宮女談情說愛,因為那些宮女都怕他,不敢跟他來往親密。

    熊孩子不知如何忽然想到,當初沈溪給他買的那個小丫頭,這會兒還養在京城,這小丫頭似乎不清楚他的身份,而且過去幾年了,小丫頭應該長大了,到了他可以去摘取果實的時候。

    「可惜啊,她人在哪裡呢?」朱厚照心裡正無比憧憬,轉眼又給自己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都怪沈先生,打仗不帶上我,他自己倒是在邊關過足癮了,卻沒我什麼事,早知道我直接逃出宮,跟隨在他身後出塞,到回不來的時候再出現在他眼前,這不就成事了?」

    朱厚照一邊吃後悔藥,一邊百無聊賴玩沈溪給他做的彈珠,這東西玩上幾天他就玩得沒興致了。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意兒,長大後興趣就不再受到侷限,他更希望試試那些他自己沒經歷過的東西。

    張苑走進宮門,行禮道:「太子殿下,建昌侯在外求見!」

    「建昌侯?誰呀?」

    朱厚照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後他才皺著眉頭道,「不會是我那二舅吧?他來幹嘛?不知道我正心煩嗎?」

    朱厚照的問題,張苑回答不出來,在張苑看來,這位小主子生氣的時候千萬別招惹他,不然準沒好果子吃。

    張苑被迫跟張氏兄弟沆瀣一氣,現在張延齡來找太子,他不得不幫忙通風報信,但心裡卻不是那麼痛快。

    張延齡為人吝嗇,每次來連點兒禮物都不送給張苑,張苑自己在東宮又沒機會收受賄賂,自然心理極度不平衡。

    張苑聽聞以前劉瑾收受的好處不少,怎麼輪到他就沒有了?但他也知道自己進宮甚至得到張惶後器重跟張氏兄弟脫不了干係,雙方的關係就好像是主人與狗,狗主人總是對家犬予取予奪,還愛理不理,從來不會考慮狗的感受。

    張苑道:「太子殿下,您還是出去見見為好,說不定,建昌侯能為您帶來一些好玩的東西呢?」

    朱厚照眼睛瞪得溜圓,點頭道:「這倒是,隨本宮出去看看!」

    張苑引領朱厚照到了擷芳殿外,只見張延齡正笑嘻嘻看著遠處過去的宮女,似乎對宮中的宮女也有了興趣,但他不敢隨便染指,因為宮裡的女人,嚴格意義上來說,都是皇帝的私人財產,誰碰誰遭殃。

    「侯爺,太子殿下來了!」

    張苑走過去,向張延齡稟告。

    張延齡這才收回目光,衝著張苑厭煩地一擺手,張苑識相退下,張延齡這才走過去對朱厚照行禮:「太子,我來找你有點兒事情說!」

    張延齡在朱厚照面前,總喜歡端自己舅舅的架子,也是他從來都把朱厚照當成孩子,覺得這小外甥好欺負。

    「二舅,你不知道本宮很忙嗎?有什麼事快說,沒事的話,記得下次來給我帶點兒好東西來,本宮在東宮都快悶出個鳥來了!」朱厚照隨口說道。

    「呃?」

    張延齡對於朱厚照滿嘴的俚語有些好奇,他不知道朱厚照何時學會說這麼些市井粗俗之言,他本以為朱厚照平日所學都是「之乎者也」,說話一定文縐縐的,心裡不免奇怪,這小子足不出宮,哪兒學來的歪門邪道?

    殊不知,朱厚照能接觸到俚語的機會不多,要麼是身邊的太監偶爾說及被他聽到,又或者是沈溪在武俠書中描述的人物所說的有江湖匪氣的言語。

    書本起到的作用很大,既可以把人往好的方向教化,也可以往差的方向引領,朱厚照就是那個喜歡學壞不喜歡學好的典型。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張延齡陪笑道:「不知太子近來,可有去見過陛下?」

    「這不廢話嗎?父皇生病,我當然天天去給父皇請安,父皇每次還要考我學問,甚至還會問一些家國大事,你不是想說,本宮沒資格吧?」

    朱厚照現在學精明了,要體現自己的價值,就要學會吹牛,把什麼事儘量說得高大上一些,瞬間就能贏得別人的尊重。當然這只是他的領會,現在他覺得要讓小舅對他心存敬畏,就要把自己說得跟真正的儲君一樣。

    果然,張延齡聽到這話後,臉上露出佩服之色:「太子,那陛下可有跟您商談過西北戰事?」

    「當然了!」

    朱厚照秉承吹牛不打草稿的精神,繼續侃侃而談,「父皇總是跟我提及西北戰事,比如說……延綏啦,還有什麼……宣府啦,劉尚書領兵在西北打了敗仗,還有沈先生在西北打了勝仗!」

    張延齡琢磨了一下,才意識到朱厚照口中的「沈先生」說的是沈溪,心中不免帶著費解,沈溪何時打勝仗了?另外,這小子只有在提及沈溪時,才會稱呼「沈先生」?他對沈溪是有多尊重?

    「咳咳。」

    張延齡咳嗽兩聲,道,「太子乃一國儲君,陛下如今龍體欠安,或許對太子多了幾分期望。太子既知西北如此多的事情,可有聽聞近來一些事?」

    朱厚照眯著眼睛打量張延齡,雖然好奇小舅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卻故意裝作一副深沉的樣子,淡淡一笑:「本宮聽說的事情多了,你到底想說哪一件?」

    「就是……西北戰局變化。」

    張延齡為了達到京師繼續戒嚴的目的,在朱厚照耳邊空口說白話,「我聽聞,延綏巡撫沈溪,從居庸關出兵後,一直駐步不前,朝廷對此很不滿意。但其實沈溪乃是我大明少有的軍事奇才……」

    朱厚照瞪大眼睛,附和道:「二舅也是這麼覺得?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朱厚照頓時忘了什麼叫矜持,什麼叫隱藏,恨不能跟張延齡交流一下對沈溪的看法,不由讓張延齡莫名其妙。

    張延齡遲疑一下,但見朱厚照那熱切的目光,咳嗽一聲道:「咳,太子,這沈溪呢,曾經為我大明立下汗馬功勞,此番奉命前往三邊,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為何會在宣府鎮停滯不前。」

    「但據我所知,沈溪是察覺北方韃子可能會選擇宣府鎮作為南下的突破口,他要防備韃子對京師的威脅,可惜此事李閣部、劉尚書等人固執己見,認為韃子主力在寧夏和甘肅,這才令沈溪被人誤會!」

    朱厚照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我說沈先生是天下少有的軍事奇才,如果放在漢朝,一定可以跟霍去病一樣封狼居胥,可就是老有人非議他,說他是什麼膽小怯懦的老鼠,哼,他們才是老鼠呢!二舅,還有呢?」

    張延齡這個「講故事」的,沒想到自己所「編」故事會如此吸引小外甥的注意力,一時間竟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思慮半晌,張延齡才又道:「所以我想讓太子跟陛下說說,一定要注意京畿安危,不能輕易解除京師的戒嚴,等到西北戰局徹底穩定後,方能解除。太子以為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50
第一一一六章 不可啊父皇

    張延齡本想利用小外甥的口,跟朱祐樘陳述一個不能解除京師戒嚴的觀點,結果被他發現一件著緊的事情,就是朱厚照對沈溪的崇拜未免有點兒過多了。

    張延齡心想:「一個十多歲的毛孩子,懂什麼軍事?或許是你老爹想讓你早點兒登基,才跟你說一點,你還煞有介事以為什麼都懂,現在對沈溪那小子還如此推崇,你不會是吃了那小子的*湯吧?」

    「太子殿下……」

    張延齡想繼續說點兒什麼,但見朱厚照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他的話。朱厚照此時擺出一副深沉老練的樣子,煞有介事地道:

    「國舅說的話很有道理,本宮記下了,本宮稍後就會對父皇言及,你不必太過擔憂,本宮會盡力說服父皇出兵宣府,助沈先生馬到功成!」

    說完,不等目瞪口呆的張延齡反應過來,朱厚照轉身往擷芳殿正殿而去,一時間令張延齡莫名其妙。

    張延齡半晌沒回過神來,今天這話說得輕鬆,小外甥也接受了他的說辭,表示會跟皇帝提及,至於有沒有效另當別論,但張延齡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

    「沈溪這小子,真是處處可聞,如果真被他打一個大勝仗回來,以後豈不是要騎在我頭上拉屎拉尿?」

    張延齡現在恨不能找到沈溪,將其狠狠教訓一頓,但隨後又想,「這小子在宣府,肯定遇不到韃子,等他回到京城,豈不是要被當作笑柄?堂堂延綏巡撫,出兵一個月,居然連宣府地界都沒出去就打道回京,肯定會被人笑掉大牙!這小子的好日子到頭了,我跟他計較個甚!」

    張延齡想著事情,不知不覺發現自己竟然走到崇樓來了,想了想乾脆去慈慶宮看看自己的母親,路上恰好可以繼續欣賞宮裡的風景。

    ……

    這邊廂朱厚照回到自己的寢宮,之前他對沈溪也充滿懷疑,但在跟張延齡意見相似後,他發現自己的先生是個精明強幹之人,居然預敵先機,在宣府碰上了韃靼主力。

    「沈先生跟韃靼人打仗,一定盪氣迴腸,我要是能跟他一起去就好了。」

    在少年心目中,同樣有個家國社稷抱負的夢想,可惜熊孩子的主要目的不是為國為民,而是為自己逞英雄和有面子,同時為了能到不熟悉的戰場上去歷練和玩耍。

    朱厚照把戰爭當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絲毫不覺得有多殘忍。

    眼看到了下午,又該到乾清宮去給朱祐樘問安的時候,朱厚照收拾心情,帶著張苑等人往乾清宮而去。

    與之前幾天朱厚照心中不痛快相比,今天他心情好了許多,主要原因是知道沈溪在西北有所建樹,沈溪立下大功就好像是他自己也立下功勞一樣。

    到了乾清宮外,就見氛圍不太尋常,原來是有大臣進去面君,需要他在外面等候。

    「這不是耽誤我時間嗎?」

    朱厚照滿心不悅,他恨不能趕緊把之前張延齡說給他聽的那些話,用自己的語言轉述給朱祐樘聽,他想在朱祐樘面前證明自己,沈先生是個無所不能的臣子,以此證明其實少年也不一定就無能,他自己也可以跟沈溪一樣成為合格的儲君。

    蕭敬等人都在殿內,朱厚照抵達乾清宮,沒人敢出面阻攔,順利地進入乾清宮寢殿外面,就聽到裡面有聲音傳出。

    朱厚照是朱祐樘獨子,經常出入乾清宮,對這裡的環境非常熟悉。

    以前朱祐樘便經常接見大臣,熊孩子見怪不怪,以前那些大臣說的話他聽不太懂,偶爾能能懂的都是簡單直白的內容,但這次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西北戰局如何,所以他便留在外面,豎著耳朵傾聽。

    裡面面聖的人不多,只有三位內閣大學士,以及馬文升和蕭敬。其他諸如英國公張懋、壽甯侯和建昌侯張氏兄弟都沒在,更別說是其他六部的堂官。

    這是一次高級別的軍事會議,要不是朱厚照身為太子,根本沒機會聽到這麼機密的君臣對答。

    但聽李東陽在那邊說:「……西北戰局已到尾聲,劉尚書鎮撫三邊,如今人馬正與北夷主力於寧夏後衛左近展開激戰,若一切順利,幾日內便可克復周邊城塞,北夷兵馬北撤,國境內將再無北夷人馬!西北可安!」

    朱祐樘用低沉的聲音「嗯」了一聲,似乎贊同這說法。

    朱厚照心裡卻在犯嘀咕,暗忖:「不是說劉尚書等人誤會蒙古人的意圖嗎?其實蒙古人的主攻方向是宣府,這麼明顯的事情,我和二舅能發現,沈先生更是提早就發現了,為什麼李大學士卻說劉尚書做的是對的?到底誰對誰錯?」

    裡面的朱祐樘問道:「謝卿家,你且說來聽聽。」

    「是,陛下。」謝遷走了出來。

    朱厚照撅著個屁股,從門簾後面看到謝遷的身影,臉上有了笑容,心想:「謝先生跟沈先生的關係非比尋常,謝先生一定會支持沈先生,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謝遷道:「陛下,老臣並無異議!韃靼兵馬進犯寧夏鎮,早有警示,如今一切只是按照西北奏報之事所做出判斷,至於用兵也是由劉尚書一力負責!」

    與之前李東陽說話言之鑿鑿的口風不同,謝遷說這話就顯得模棱兩可,跟謝遷的秉性有關。

    謝遷現在是想幫沈溪但幫不上,又不想落井下石,心裡又隱隱覺得沈溪不是無的放矢,沈溪說的或許有道理,他又不不敢承擔風險,所以乾脆就當牆頭草,風往那邊吹他就站在哪邊。

    既然現在皇帝贊同李東陽的說法,那他就順著李東陽的話說,認為韃靼人是在寧夏鎮,他說了這些都是根據邊關奏報得出的結論,出兵帶兵都不是他負責。

    擺明推卸責任。

    這責任推卸得無懈可擊,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說什麼,因為的確京城跟寧夏鎮之間相隔千山萬水,戰略和戰備上的事情,都不應該由京城來決策。

    這會兒君臣之間相處融洽,言談甚歡。李東陽和謝遷的口風一致,另外三位則是蕭敬、劉健和馬文升,這三位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惹麻煩,至於沈溪上奏在宣府遇到韃靼主力的事情,就這麼被一眾老臣忽略了。

    此刻反倒是朱厚照急了,他心想:「不對啊,為什麼這裡說的,跟二舅與我說的完全不同?如果說他們說的是對的,那沈先生所遇到的就不是韃靼主力,那是什麼?如果他們說的有錯,沈先生遇到的是韃靼主力,這會兒連他們都不告訴父皇,那京城豈不是有危難?」

    裡面的朱祐樘再道:「諸位卿家,近日來,城中可有何事發生?」

    朱祐樘顧慮自己身體不好,怕自己突然駕崩傳位給太子受到干擾,所以希望京師戒嚴持續下去,但他是個負責任的皇帝,知道不能為一己之私而置京城百姓民生於不顧,所以他對京城治安和民生很在意,時不時就要過問一下,看看百姓生活受到這次戰事多少影響。

    這會兒幾個老臣都在打量謝遷,希望謝遷出來說話。

    原因是之前謝遷力挺張鶴齡的說辭,勸皇帝繼續對京師戒嚴,還提出早開早市晚開晚市的做法,來緩解城中百姓生活壓力。

    如今張懋和張氏兄弟都不在,謝遷也就沒那麼多避諱,直言道:「陛下,城中百姓雖然並未受戰事直接影響,但京畿之地商貿往來幾近中斷,城中有不法商賈趁機囤積居奇,倒賣貨物,以至於物價飛漲,即便早晚兩市,城中百姓買賣五穀雜糧,價格也比之往常年貴出數倍,以至於存糧不多的百姓人家,如今日子已極為難熬!」

    聽到這話,李東陽、劉健和馬文升都打量謝遷一眼,好似在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朱祐樘面色有些不佳,京師繼續戒嚴的命令才下了沒幾天,現在就讓他更改,有點兒朝令夕改的意思,但若知錯不改,就是讓京城的百姓繼續遭殃。

    朱祐樘為自己辯解:「朕始終是將城中百姓的生計放第一位!」

    這話說得很中肯,連劉健等人也不得不趕緊行禮:「陛下聖明!」

    「既然如此。」朱祐樘道,「暫且解除京師戒嚴,令城外糧食可以運進城來,緩解城中民生壓力!」

    朱祐樘善於撥亂反正,或者說他自己沒多少主見,喜歡隨波逐流,他的成功並非來自於鐵腕的治理,而來自於他任用多名賢能之臣。

    再就是遇到明朝中葉這麼個太平的好時候,本身朱祐樘在明朝眾多皇帝中能力只屬於一般,但他任用的這些大臣,放在哪朝哪代都能頂得起朝堂。

    就在此時,忽然門簾後面傳出個急迫的聲音,這聲音略帶幾分稚氣:「……不可啊,父皇!千萬不可如此!」

    皇帝下了旨意,居然有人大叫「不可」,在場的幾名大臣都在想是誰這麼無禮,就見到一個少年郎從門簾後面跌跌撞撞衝出來,換作別人,連在場的大臣都不會容忍,更別說是有病在身的皇帝。

    敢於打攪這種級別的會議,純屬自己找死。

    但進來之人,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沒了脾氣。

    是太子朱厚照。

    別人都不行,唯獨朱厚照可以隨便無的放矢,沒辦法,皇帝就這麼個兒子,皇位不傳給他也必須得傳給他,皇帝也一直把這個獨子當成儲君在培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51
第一一一七章 太子的鋒芒

    皇帝跟大臣議事,結果太子跳出來說「不可」,不但讓門口守著的太監嚇了一大跳,連朱祐樘和在場的幾位大臣也是大吃一驚。

    等看清楚這個突然闖入者是朱厚照的時候,朱祐樘和在場的幾名大臣才舒了口氣,不過心中的疑惑卻在加劇……這小子是失心瘋了還是怎麼著,居然就這麼闖入進來制止皇帝的諭旨?

    朱厚照衝進殿中才發現情況不妙,老爹正躺在病榻上,旁邊幾名大臣都站在那兒,詫異地盯著自己……這節骨眼兒上跳出來說話,純屬給自己找麻煩。

    「咳咳咳!」

    朱祐樘因為生氣,劇烈咳嗽起來。

    「太子殿下……」謝遷走出來,想對朱厚照說點兒什麼,但發現他這張能說會道的嘴此時也笨拙了。

    蕭敬作為皇室的家僕,一邊緊張地給朱祐樘輕撫後背,一邊道:「太子殿下,您這是……陛下,龍體為重啊!」

    這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好,朱厚照闖進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弘治皇帝受到刺激劇烈咳嗽,誰都不敢亂說話。

    所有人只能等朱祐樘情緒稍微平復一些。

    乾清宮的寢殿內只聽到咳嗽聲,一直到弘治皇帝身體稍為安適,他才厲聲喝道:「太子,你莽撞而來,說的是什麼?」

    朱厚照一愣,道:「父皇,兒臣說,您不可啊!」

    劉健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道:「陛下,太子或許只是一時失言!」

    「失言?朕在這裡跟眾位臣僚商議軍國大事,他什麼都不懂,就這麼跑進來胡言亂語,當這是什麼地方,可以任由他胡鬧嗎?」朱祐樘怒不可遏。

    李東陽和謝遷等人看著朱厚照,無奈搖頭,他們雖身為太子之師,對太子平日教導有督導之責,但他們對熊孩子的頑劣也是無可奈何,畢竟朱厚照荒唐胡鬧不是一回兩回了,現在更是公然闖入皇帝和大臣議論軍國大事的朝堂,實在無禮規勸。

    但這會兒朱厚照很不服氣,正處於少年叛逆期的他,這麼被老爹當著朝臣的面喝斥,心裡一股氣憋著,臉蛋漲得通紅,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好像要打人一般。

    「如何,你心中不服氣?」

    朱祐樘疾繼續喝斥。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說道:「父皇,兒臣不服,就是不服!兒臣只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幾位先生是您的臣子,您允許他們提出不同的觀點,向您進諫這不行那不行,為何到兒臣這裡就不可以了?」

    此時的朱厚照,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耍橫卻講不出多少道理的頑童,有了一定的頭腦,說起辯駁的話來,一套一套的,連朱祐樘都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也是,如果皇帝有什麼諭旨,大臣覺得不合適,就會直接勸諫,這種事劉健和李東陽等人沒少做,因為大臣摸清楚了皇帝的脾性,朱佑樘是個性格偏軟,喜歡傾聽大臣意見,自身觀點搖擺不定的人。

    朱祐樘經常覺得,這樣可以,那樣也可以,那就乾脆不正不反再找出第三種折中方案,如此一來當臣子的就會竭力讓自己的觀點影響皇帝,不但體現自己的價值,還讓皇帝更加寵信。

    熊孩子的話,直接戳中朱祐樘的軟肋,但朱祐樘還是怒道:「你能跟眾位臣僚,你的眾多先生相提並論?」

    既然不能從朱厚照進來說話的道理上駁斥,那就從朱厚照的見識來貶低,畢竟不是人人都是沈溪……看看人家,十二歲就中狀元,再看看我家這位,偌大的年紀還是個頑劣不堪的熊孩子。

    朱厚照這下更惱火了,道:「兒臣聽說,聞道不分先後,當初沈先生在京城的時候,您不也經常聽他的意見嗎?」

    「咳咳咳!」

    朱厚照不提沈溪還好,一提之下朱祐樘又劇烈咳嗽起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朱祐樘正覺得相信沈溪的「讒言」,才會令西北戰局出現變數,難得現在別人都不提他任人錯誤的事情,卻猛然被自己的兒子揭破瘡疤。

朱祐樘怒道:「即便是沈溪,也有犯錯的時候。況且,你有他的才學和見識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皇帝十分生氣,太子又不承認錯誤,場面陷入僵持,如果大臣再無動於衷,那就有隔岸觀火看熱鬧的嫌疑。

    李東陽道:「陛下,太子對於禮法之事不甚明瞭,當以講官悉心教導。」

    李東陽在幾位內閣大學士中,算是「嚴師」的典範,他認為朱厚照不懂規矩,就應該找人好好調教,這樣朱厚照才能有所進益,更有國之儲君的風範,而不至於作出今日擅闖朝堂的事情。

    雖然乾清宮的寢宮不是朝堂,但因皇帝在這裡跟大臣議事,這裡就是朝堂,無論如何太子都不應該進來。

    李東陽的話雖然公正無私,但於事無補,皇帝這會兒心裡是生氣,可終究捨不得處罰孩子,他罵兩句還擔心把孩子的逆反心理給罵出來,這就是一個當爹的苦楚之處,就這一個兒子,管出毛病來怎麼辦?

    朱祐樘根本算不上嚴父,否則朱厚照斷不至如此頑劣。

    謝遷察言觀色,再加上朱厚照似乎對沈溪很推崇,心裡便想,不如幫太子和皇帝之間說說話。

    謝遷走上前道:「陛下,太子雖然有諸多不是,但此番擅闖朝堂,或許事出有因,不如聽聽太子的想法,即便於大局無助,也會對太子知悉和打理朝事,有所助益!」

    比之李東陽,謝遷的話聽上去就讓弘治皇帝覺得舒服多了。

    朕的兒子是擅闖宮闈,作出一點無禮的舉動,朕罵也罵了,你們還想怎麼樣?朕也想聽聽這小子到底有什麼理由,敢進來跟我說「不可」。朱祐樘道:「太子,你且說來聽聽,朕之言,有何不可,若不在理,板子伺候!」

    朱祐樘雖然是個慈父,但偶爾也想扮演一下嚴父的角色,他說這話的意思,其實是給謝遷找麻煩。

    謝遷心想:「陛下舍不處罰太子,又怕太子說出來的話不好聽,於是提前給我打招呼,就算太子的理由跟狗屎一樣,我也要給他雕出花來,給陛下一個臺階下!」

    只是簡單的交談,在場幾人各有算計。

    李東陽和劉健等著朱厚照的「高論」,至於馬文升則有點兒看好戲的意思,畢竟馬文升年老體弱,耳朵不好使,剛才皇帝說的話他都沒聽清楚,讓他去規勸太子或者評價太子的品行,實在是難為他。

    朱厚照此時仍舊氣呼呼地:「父皇,兒臣聽說,西北劉尚書,在寧夏鎮跟韃子打仗,他說韃子的主力在那兒。」

    「但是在宣府鎮,沈溪沈先生說他遭遇了韃子主力。現在兩邊都有奏報,就算您不相信韃子正在進攻宣府,也應該派人去看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相信劉尚書說的,而不信沈先生。」

    「如果這時候您把京師戒嚴給解除,雖然兒臣不知道宣府距離京城多少裡,但料想不遠,如果韃子殺來,那該怎麼辦?」

    話粗理不粗,朱厚照的話,有點兒小孩子鬧脾氣的意思,但他說的卻在情在理。

    朱厚照總結話語的能力提升很快,他心中有想法,能根據道理邏輯變成自己的語言,表達出較為明晰的觀點。

    他的觀點兩個。

    韃靼人的主力未必在寧夏鎮,或者未必全在寧夏鎮;京師的戒嚴不能解開。

    當聽到這裡,在場幾名大臣,包括司禮監太監蕭敬在內,臉色都不好看,因為沈溪奏報宣府鎮遭遇韃靼主力的事,至今也未上報給朱祐樘,事情一直瞞著弘治皇帝。

    也不能說幾位大臣心懷歹念,想誤國誤民,他們或者跟李東陽有類似想法,沈溪是在胡鬧,想戴罪立功瞎報戰情;亦或者跟謝遷一樣的想法,想幫沈溪圓謊。

    但總的來說,他們都不相信沈溪奏報的事,所以才未將此事上奏皇帝,徒增皇帝煩憂。

    朱祐樘聽到這裡,沒有懷疑他的股肱之臣,只會認為是自己的兒子無的放矢,當即怒道:「太子,道聼塗説,你從何處知曉這些?」

    「我就是知道,怎麼了?」

    朱厚照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講義氣。

他對沈溪講義氣,對他的舅舅張延齡同樣講義氣,這是他的性格使然,因此不肯把張延齡供述出來,「孩兒偶然間聽別人說及,父皇若不信的話,可問問幾位先生!」

    「你……」

    朱祐樘肯定不想順著兒子的話去問幾位重臣,但其實心中已經產生懷疑。

    主要源自於他對沈溪的表現疑惑不解。

    當皇帝的,對自己的臣子有著起碼的認知。沈溪年紀輕輕立下許多功勞,而且提出戰略戰備措施,包括對戰局的預見,都非常準確,這也是他當初委以重任、讓沈溪領兵去三邊的根本原因。

    但沈溪率部出征後情況就變了,皇帝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沈溪為什麼從他眼中的能臣變成現在的孬種。

    「謝卿家,可有此事?」

    朱祐樘此時不問別人,只問謝遷,主要是他知道謝遷跟沈溪的關係,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只有謝遷會說實情。

    謝遷有些為難,磕磕巴巴地道:「陛下……確有其事,沈溪曾於前些日子奏報宣府遭遇韃靼主力,但此事……未經驗證,所以尚在求證中,故未敢上奏陛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51
第一一一八章 私信和公函

    朝廷大臣都未曾上奏的事情,如今卻被一個熊孩子當面揭破,不但弘治皇帝的臉面不好看,這些朝中重臣的面子也都掛不住,明擺著他們這是選擇性上報,屬於報喜不報憂……劉大夏在寧夏鎮節節勝利就上奏,沈溪說在宣府鎮遭遇韃靼主力就視而不見。

    「咳咳咳!」

    朱祐樘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蕭敬沒敢再給朱祐樘輕撫後背,在這件事上,他也有過錯,可以說是他和李東陽有意識地將此事隱瞞下來,才有了現在的尷尬狀況出現。

當然簫敬自己並不覺得如此做有什麼錯誤,畢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沈溪會在宣府鎮遭遇韃靼主力。

    劉健、李東陽和馬文升面如土色,他們都算得上知情不報,沈溪上奏這件事對君臣關係傷害很大。

    只有朱厚照在旁邊瞪大眼睛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熊孩子這會兒心裡想的是:「哎呀,這不對呀,難道我說的這些事,父皇不知道?」

    瞬間,熊孩子自信心爆棚,能比自己的老爹提前知道一些事,自己就好像有先見之明一樣,而且他說完這些話後老爹也不訓斥他了,就好像認為他所說的話有道理。

    朱祐樘在劇烈咳嗽好一陣子後,才招了招手,吩咐:「將沈卿家上奏,呈報到朕面前!」

    原本被壓下去的奏本,註定會被留中不,但最後卻從那堆積如山的奏本中找出來,送到朱祐樘面前。

    等謝遷將奏本呈遞到龍榻前,朱祐樘親自坐起,將奏本拿在手中,吃力地閱讀起來……似乎連別人讀他都不放心,想親自查看奏本的內容。

    等確定沈溪上奏說在宣府遭遇韃靼兵馬,退守土木堡,而且沈溪在奏本中說,從方方面面情況分析,韃靼人的進攻方向是張家口堡和宣府鎮時,朱祐樘的臉色非常難看。

    為了不傷害君臣間的感情,朱祐樘說話極有分寸,擺手道:「幾位卿家不是說尚且在調查此事麼,可有結果?」

    謝遷等人面面相覷。

    之前謝遷說此事是因為沒調查清楚才未上奏,是想給在場的大臣找臺階下,邊關所有重要的戰報照理說都應該呈遞給朱祐樘知曉,沈溪這份奏報沒有任何理由給壓下來。

    既然已經壓下,自然也就沒人再去調查,如果沒有朱厚照突然提出,朱祐樘也不會過問此事。

    「回陛下,暫且尚無消息傳來。」

    謝遷作為始作俑者,說出的話得自己出來圓場。

    「暫無消息?也罷,也罷,宣府乃我京畿防備重中之重,宣府之事豈能連京城這邊都不知情?快些去調查,朕不想讓自家院門已在敵人鐵蹄威脅下,尚且懵然未知,在事情未明之前,京師周邊戒嚴萬不可解除。」朱祐樘道。

    謝遷等人都沒敢搭話,生怕在這節骨眼兒上說錯什麼。

    朱厚照則得意洋洋地說:「父皇,您不責罰兒臣了?那就是說兒臣所說都是對的咯?兒臣早就說了,這京師戒嚴萬萬不能解除,若不然出事了誰來負責?」

    朱祐樘之前責駡兒子,說要聽聽朱厚照奏報的事情,讓謝遷站出來說話圓場,以便兒子能免於處罰。

    現在朱厚照的表現出朱祐樘的想像,但還是讓他這個皇帝在大臣面前折損面子,態度不善:「回去用功讀書,朕有時間會考校於你,切不可有任何差池,否則還是要板子伺候!」

    朱厚照悶悶不樂,暗忖:「我說的不對要責罰我,現在說得對,甚至幫你找出一個大問題,還是要罰我,是不是我這個當兒子的就一定是要被處罰你才樂意?」

    「不行不行,我要趕緊想辦法獨立,最好是能早點兒當皇帝。要是父皇能跟歷史上一些皇帝那樣,提早禪位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試試當皇帝的滋味,如果不行,再讓父皇繼續當……哈,這主意挺好,但如果跟父皇說了,他一定會打我吧?」

    ……

    因為朱厚照的突然出現,之前商議的關於京師解除戒嚴之事,便不了了之。

    京師戒嚴會繼續下去,一直到確定京畿徹底安全為止,誰人上奏此事都無疑是給自己找麻煩。

    幾名重臣從乾清宮出來,每個人臉色都不好看。

    如果是別人出來揭破這一切,他們可以抓住那人的把柄,狠狠洩一通,但這次出來阻撓的是太子,那可是儲君,未來的皇帝,再加上朱厚照原本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這些文臣有什麼氣也不能跟孩子計較。

    「於喬,太子那邊獲得的情況,是你找人去轉告的?」馬文升見李東陽和劉健都有意相問,但不好意思出口,便大聲問了一句。

    謝遷斜眼打量馬文升,道:「馬尚書認為小老兒是沒事找事之人?」

    如果換別的時候別的事情,別人也不會相信謝遷會去找太子說這事,但眼下謝遷對沈溪的維護那是人所共知,似乎除了謝遷外,別人都沒有「作案」的動機。

    如果沒人跟太子說,太子斷然不知如此機密之事,畢竟這事只有朝中極少數人知曉,甚至連部堂以下的官員都不知悉,事情從一開始就決定要隱瞞皇帝,豈能張揚到人所共知的地步?

    馬文升長長地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李東陽道:「原本將奏本壓下,是防止沈溪貪功心切,虛報戰情,不曾想如今居然呈遞到陛下面前。若繼續追查下去,沈溪虛報軍情之事屬實,其罪責難逃,於喬兄可要做到心裡有數!」

    這下謝遷更惱火了,心想:「現在都覺得是我把事情告訴太子,讓太子出來檢舉揭,但此事我從來未對人提及,難道我想讓沈溪小兒出事?」

    「你們這些傢伙,平日好言好語讓我分擔你們的工作,但遇到事情時不但不幫忙,反而落井下石,真讓人寒心。」

    謝遷板起臉來,冷聲道:「老夫比誰都明白,用不著諸位提醒!」說完便快步往文淵閣方向去了。

    李東陽和劉健面色不虞,尤其是李東陽,非常清楚此番把皇帝氣得夠嗆,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彌補君臣關係,所以對於謝遷的「小動作」非常不滿。

    不過今天無需二人輪值,所以不用到文淵閣坐班。兩位內閣閣臣相視一眼,搖了搖頭,便與馬文升一起出宮,回家去了。

    ……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謝遷回到寂寥的文淵閣,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坐下,生起了悶氣。

    心煩意亂之下,謝遷不知道自己該做點兒什麼才好,拿起奏本批閱時根本就靜不下心,一個字的票擬都寫不出來。

    想到沈溪之前對他所進的那些建議,謝遷總覺得沈溪有點兒太過神奇。但再看看沈溪之前所上關於宣府遭遇韃靼主力的奏本,又覺得此事不可能。

    「如果沒有劉時雍在寧夏鎮與韃靼主力交戰的上奏,我或許信了你,請陛下派出兵馬馳援未嘗不可,但韃靼捨近求遠,居然出現在宣府?」

    「那為何太原鎮、大同鎮等地未曾有韃靼大隊騎兵活動的奏報?還說什麼兩面夾擊,既然韃靼人有飛躍長城關隘南下的本事,作何還要打張家口堡和宣府鎮城,直接殺來京師豈不是更加方便?」

    謝遷心中無比的窩火,覺得是沈溪的魯莽上奏,影響到他跟天子還有同僚的關係。

    「不行,我要寫信給這小子,讓他收斂一點兒,且不可再胡作非為,沒建樹不可怕,但不能落人口實。你小子恐怕還不知道,如今你早就成為眾矢之的,別人都盯著你的一舉一動,真以為嘴巴在你身上想說什麼都可以?殊不知想看到你小子倒楣的人大有人在,朝中想看小老兒折戟沉沙的人也不在少數!」

    謝遷拿起毛筆,決定給沈溪寫封信。

    內臣跟在外領兵的大臣寫信,本身屬于禁忌,謝遷身為內閣大學士,自然知道不能這麼做,更何況這種信就算寫出來也難以送到沈溪手上,現在三邊以及宣、大驛路,大部分不通,很多公文都靠快馬專遞專送,至於民間普通信函早就斷絕,謝遷要寫信也只有走官方的急遞鋪,可謝遷不知道沈溪如今是否還在土木堡。

    「既然私信不行,那就寫公函,總要提點這小子,在軍中一定要保持低調,切不可再招惹是非!」

    謝遷終於拾起筆,洋洋灑灑寫了近一千字,這才放下。

    謝遷意猶未盡,一篇文章意猶未足,整篇文章就一個觀點,就是讓沈溪老實點兒。

    謝遷怕沈溪不知道劉大夏在寧夏鎮的情況才會錯誤奏報遭遇韃靼主力,特意在公函中把事情點明,同時提點沈溪,正確處理好跟三邊總督間的關係,讓沈溪最好趕緊率軍上路,等到延綏鎮後儘量討好劉大夏,獲得劉大夏的信任和原諒,這樣才有機會將畏敵如虎的過錯化解。

    寫完這封公函,謝遷覺得不穩妥,又趕緊寫了一封公函給劉大夏。

    謝遷為了讓沈溪獲得劉大夏諒解,在公函中解釋自己之前所犯錯誤,提出讓劉大夏多多管教沈溪,以沈溪家長的身份將沈溪託付給劉大夏,言語之懇切,讓謝遷一張老臉火辣辣地。

    「沈溪小兒,老夫為了你,連老臉都不要了,你要是再惹出什麼事來,可別說老夫沒幫你。」

    謝遷看著兩份公函,突然又是一嘆,「老夫為你連公器私用這種事都做了,唉,早知道還是留著我的小君兒,何苦嫁給你這臭小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52
第一一一九章 大興土木

    土木堡內,一片兵荒馬亂。

    這座處於宣府和居庸關之間的堡壘,曾經銘記明朝的恥辱,此時卻成為沈溪用來抵擋韃靼人的最後屏障。

    「大人,第一批派回京師的快馬,已經出發十多天了,此時怎麼也該有回信了吧?可現在什麼消息都沒有,不會都半道被韃子給劫了吧?」

    沈溪每天需要處理的事務很多,除了全軍的吃喝拉撒外,還得時時刻刻警惕韃靼人發起攻城戰,同時想方設法加大城池的防禦力度,增加保命的本錢。

可是,他手底下這些將領卻不能讓他省心,三個把總胡嵩躍、劉序和朱烈,天天在他耳邊吵吵嚷嚷,讓他得不到片刻清閒。

    此時,城西指揮所大堂,沈溪正在被劉序等人騷擾。劉序等人之所以能安心留在土木堡,沒有加入逃兵行列,正是因為沈溪說已將當前軍情傳遞京師,只需京師派出人馬馳援即可坐擁殲滅韃靼四千騎、俘獲敵重要將領火綾的戰功。

    沈溪之前的確是這麼想的,因為沈溪實在想不出朝廷不派援軍的理由。

    可是,當前幾日沈溪接納一名被韃靼遊騎追擊的驛使進入土木堡躲避,從而知道劉大夏正在三邊用兵,所有人都當韃靼主力在寧夏鎮時,沈溪就知道如今朝廷對他充滿質疑,他的奏本能否呈遞皇帝那裡很難說。

    沈溪之前滿心以為謝遷能在這件事上幫到他,可現在他已然信心全無,因為謝遷是個瞻前顧後的中庸朝臣,缺少對時局敏銳的判斷力以及行事上的果敢。

    將手頭案牘放下,沈溪抬起頭看著大堂內眼巴巴看著他的幾位……除了三名把總外,還有幾名指揮,都是沈溪現在倚重之人。如果少了這些人輔佐,沈溪不用再考慮如何防守,他自己會先加入逃兵行列。

    沈溪道:「本官之前安排,在城內修築塹壕等防禦工事,可有遵命行事?」

    劉序本來是問沈溪朝廷援軍之事,沈溪突然把話題轉到防禦工事上,有些納悶。劉序回道:「大人,末將不懂,這防禦工事不是應該在城外修嗎,您在城內挖那麼多溝壑是什麼意思?難道您是防備城中士兵逃走?」

    胡嵩躍趕緊附和:「是啊,大人,士兵們雖然戰意不高,但始終惦記著自己家中的妻兒老小,哪裡敢輕易逃跑?您不能老是跟防賊一樣防著您的兵啊!」

    朱烈道:「大人,俺一介粗人,不懂什麼大道理,但老胡和老劉的話俺是贊成的,您不能不給將士們一個解釋!」

    一時間,沈溪千夫所指,彷彿成為了全軍公敵。只見監軍張永衝出來,大聲喝斥:「哎呀呀,你們這些人吶,都在瞎想些什麼?難道你們看不出來,韃子隨時會殺來嗎?韃子打過來,如果城牆守不住,必然是在城內開打。這些塹壕修好後,韃靼騎兵便沒了用武之地,不是挺好的嗎?」

    胡嵩躍道:「張公公對於戰局倒是了然於胸啊!」言語中帶著幾分諷刺,張永雖然心裡不憤,但沒直接喝斥,只是滿臉不悅。

    沈溪沒有說話,大堂中爭吵不休,沈溪不是不想在這群將校面前樹立威信,是他覺得沒有必要。

    眼前這群將校,簡直是孬種外加軟蛋,如今能取得一點成績,那是因為被逼上絕路,如果讓他們再出城跟韃靼人決一死戰,保管戰事剛開打就逃得一乾二淨。

    雖然沈溪說過在城內修防禦工事不是為了對付自己人,但其實他還真有防止士兵當逃兵的打算,比如環繞城池一圈的塹壕,寬四米,深達三米,只需要守住幾個主要通道,官兵就沒辦法從四處漏風的城牆逃走。

    土木堡是一座廢棄的城塞,並非那種擁有完備防禦體系的城塞。

    退一步說,即便土木堡防禦措施齊全,諸如張家口堡或者是宣府,都未必能擋住韃靼人的鐵騎。

    土木堡不過是個方圓幾里的小城,誇張點兒說在城西拉泡屎城東都能聞到臭味,這麼小的地方,若沒有堅固的防禦體系作為後盾,那前景堪憂。

    土木堡城牆早已是千瘡百孔,但就算城牆完整,韃靼人攻打大明邊關城塞已有經驗,土木堡低矮的城牆並不能為防守添加太多助力,所以他準備把防守重點從城牆挪到城塞內外的防禦工事上,這是一次大膽嘗試。

    沈溪厲聲喝斥:「本官如今身在土木堡內,與將士共同進退。朝廷援兵在望,城塞內修築一些必要的防禦工事,這樣韃靼人殺來時我們能堅持久一些,不是應該的嗎?」

    「可是,大人……」

    胡嵩躍張開嘴還想說什麼,卻被沈溪抬手阻攔。

    沈溪道:「胡將軍就算再有意見,也得等防禦工事修築好後再說。明日開始,不但城內要修築工事,城牆外面也要逐步進行防禦工事的修築。除了留下可供兩輛馬車並行的道路外,其餘地方均要挖掘與城內同樣寬度和深度的塹壕。」

    「一兩日內,我軍必然與韃靼人間有一場戰事,如果不想葬身在此,就讓將士們加把勁兒!」

    ……

    土木堡內一反常態修築防禦工事,而在城外的韃靼軍營中,同樣在構築工事,不同的是韃靼人修建工事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城內兵馬逃竄。

    韃靼人在距離土木堡五六里的地方,挖掘了不少壕溝和陷阱,還設下陷馬坑、絆馬索等機關。

    這些陷阱能防備城內大明兵馬逃走,但也給韃靼人帶來一些麻煩,那就是韃靼騎兵想順利殺到城下也會有麻煩。

    韃靼人並不急著進攻,他們地清楚地知道沈溪對於駕馭佛郎機炮很有一套,明白沈溪統率的兵馬不好對付。

    韃靼人的想法,就是把沈溪死死地困在土木堡,不能馳援宣府和張家口堡,也無法退回居庸關即可。

    等到韃靼後續兵馬殺來,眾寡懸殊之下,沈溪插翅難飛。

    「昭使,明軍有火炮,我們也有,而且是明軍之前用來轟擊我們的火炮。明軍在土木堡中的火炮只有六七十門,但我們卻有上百門,還帶來大量砲彈,沒道理我們會輸給他們。」

    土木堡城西五里,韃靼人新設立的營帳前方不但挖掘陷阱,還用沙土壘砌起一座座高臺,這些臨時高臺上,每一處都有一門到三門佛郎機炮。

    這些佛郎機炮是韃靼人從明朝邊軍手上奪回來的,雖然朝廷派出專人幫助邊軍訓練炮手,但邊軍將領多是勳貴或者世襲軍官,高高在上,又不喜歡深入基層學習,對於佛郎機炮的性能並不瞭解。

    通常炮手訓練完畢便轉而負責其他工作,使得佛郎機炮的威力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體現,幾年下來佛郎機炮在各城塞逐漸淪為雞肋。

    韃靼人攻破城池後,這些佛郎機炮便成為韃靼人的戰利品。

    韃靼人與明朝邊軍截然相反,他們把火炮看得很神聖,畢竟當初沈溪就是用佛郎機炮讓他們嘗到失敗的滋味。

    可惜韃靼人在運用這種先進火器上,資質更為低劣,他們根本就不懂什麼射擊諸元,不懂得裝填尺規,只是簡單地把火炮架起來,按照明軍俘虜的指點,一板一眼開炮,結果往往目標與彈著點差距甚遠,起不到一鎚定音的作用。

    另外就是明朝邊防各城塞內的佛郎機炮大多鑄造完成已經一兩年了,因為炮手被調作他用,火炮自然也得不到保養,使得炮管內的鏽化程度很高,再加上炮手對於添加砲彈和火藥數量不太瞭解,使得佛郎機炮炸膛的幾率很高。

    韃靼人最初得到這東西高興得要命,可當他們發現這東西威力沒有想像那麼大,搬運又不方便,還老是炸膛傷到自己人後,慢慢地就成為隨軍擺設。

    阿武祿作為韃靼亦思馬因部的監軍,這次她主動請纓到土木堡當說客,進城探查一番後,出於對沈溪的忌憚,不敢再進城,免得被沈溪扣押為人質。

    「火炮是有很多,但有那麼多人會開炮嗎?」

    阿武祿在看過大明火炮用於攻城戰之後,便覺得平淡無奇,並不認為這種火炮能造成多大殺傷。

    「回昭使的話,這次東進我們的炮手來了不少,全都經過明軍俘虜的指點,到時候我們集合所有火炮,對準城池方向一陣轟擊,對方必然士氣大降。土木堡內的明軍看到我們兵鋒如此強盛,只能乖乖地龜縮城裡,不敢動彈。至於那些零星的明軍逃兵,完全不用理會!」

    「怎麼可能置之不理?」

    阿武裡大聲喝斥:「你們可有想過,如果明朝延綏巡撫沈溪混在逃兵中離開當如何?此人是我草原生死大敵,務必除之而後快!」

    「我命令,從今日起,嚴禁再放城中逃兵離開,阻斷土木堡跟外界的一切聯繫。若大明援軍到來,而我們又不能立時攻克宣府,戰事就會發生諸多變化,一切以小心謹慎為上!」

    「是,昭使!」

    韃靼將領恭敬地說道。

    「抽調人馬,今晚我會再次進城,找明朝延綏巡撫談判,商討交換俘虜之事。如果我回不來,你們就帶兵把城塞破了,提沈溪首級向大汗稟報。不得有誤!」阿武祿道。

    一眾韃靼將領俯首聽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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