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7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6
第一一四〇章 冰火兩重天

    皇宮中突然喧譁起來,各處都能看到有太監提著燈籠快速跑過,以往在夜深人靜時很少能見到這種狀況。

    謝遷和李東陽都是憂心忡忡,西北發生劇變,之前皇宮還沉浸在「西北大捷」的愉悅中,轉眼之間宣府就失守了。

    宣府失守意味著京城門戶已經暴露在韃靼人的鐵蹄之下,內長城成為京城跟韃靼人之間最後一道屏障。

    謝遷幾乎是用檢討的口吻道:「沈溪小兒聰明一世,本以為在宣府問題上他糊塗一時,未曾想,事態還真如他所料,北寇暗渡陳倉,突然殺到宣府,如今連宣府鎮城也宣告失守。我大明居然在此之前懵然未知,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世人皆睡,唯有沈溪小兒一人獨醒啊!」

    李東陽聽到這話,有些心煩意亂擺擺手:「於喬,且不可早下定論,事情如何,還等見過戰報後再說!」

    李東陽始終不相信沈溪所說的事會成為現實。如果事實如此,他會有大麻煩,因為當初壓下沈溪的奏本,包括之後對沈溪的抨擊,以及規勸皇帝做出不出兵宣府的戰略,這都是他李東陽幹出來的事情。

    現在宣府失守,李東陽作為朝廷的智囊,他不承擔責任似乎也沒誰可以承擔這責任,總不能讓皇帝自己來擔責。

    此時戰報仍舊在蕭敬手中。

    蕭敬只是將宣府的情況大致轉述,具體的細節並沒有交待,李東陽覺得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當然,這個假設要成立,必須建立在韃靼主力不在宣府,而只是一群殘兵敗寇無意中攻破宣府,之後宣府周邊衛所人馬實施反撲,在短時間內重新克復宣府城。

    這是當前最好的結果,在李東陽看來也是極有可能的一種結果。

    可是這種假設明顯經不起推敲!

    宣府作為九邊防備的重中之重,駐防兵馬數萬,不是說攻破就能破城的,而且韃靼人以前對宣府就算有所進犯,也只能在口外各大邊塞晃悠,從未有直面宣府這樣要隘的機會。

    這次韃靼人中的「殘兵敗寇」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敢攻打這樣一座堅城,還讓他們成功了?不過有榆林衛城的前車之鑑,宣府「無意中」丟失也可以「理解」的,當然事實真相如何還得看奏本中是如何說的。

    蕭敬匆忙派人去宮外請朝中重臣進宮,而他自己則折返乾清宮。

    蕭敬原本可以獨自將此事奏報給皇帝,但老好人的蕭敬怕皇帝難過,而他之前也是認為韃靼人不可能出現在宣府這一意見的支持者,所以曾經做出欺瞞朱佑樘的舉動。

    這會兒不想被皇帝遷怒,所以寧可先去找謝遷和李東陽,讓這兩位閣老跟他一起上奏,這樣即便皇帝心中悲切,旁邊也會有規勸和開解之人,總比他一個人去奏報獨自面對要好許多。

    「兩位閣老,您們先商議一下,等會兒見到陛下,該如何說及啊!」蕭敬雖然有些能力,行事進退有據,但在面臨突發狀況時他還是顯得太過軟弱。

    歷史上的蕭敬作為朱祐樘臨終顧命之一,很快便將自己手裡的權力旁落,最後被劉瑾執掌大權,便是很好的證明。蕭敬在宮裡,就是一個老好人的姿態,善於虛以委蛇,而不善於當機立斷。

    李東陽此時也回過神來了,道:「見到陛下之後,還是直言為好,難道此等事還要隱瞞不成?宣府失守,下一步居庸關和紫荊關都會出現危險,如果一個不慎,京師也會重蹈昔日『土木堡之變』後的覆轍。」

    謝遷連忙問道:「蕭公公,且問你……沈溪小兒之前不是在宣府麼……此番可有消息傳回?」

    「沈溪?」

    蕭敬被問得一愣,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宣大總督衙門的奏報中,並未提及沈巡撫,或許……城破時他就在宣府城中?」

    謝遷一時皺眉,之前他只是想,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沈溪奏報的事情並不是子虛烏有,反而變成了現實,那沈溪小兒將來不是可以贏得朝中所有人的信任?

    但轉念又一想,如今宣府已然失守,京師危在旦夕,我還有心思去想這些事情,實在不應該。

    最後謝遷想到,之前沈溪說在土木堡遭遇韃靼兵馬,想必激戰一番後便帶兵去宣府了,算算日子這會兒很可能在宣府城內。

    既然宣府失守,那沈溪有很大的可能兵敗身死,那就算沈溪再有遠見卓識,依然把自己的一條小命給搭了進去,不得不讓人扼腕嘆息。

    如今沒有任何消息,這可不是好兆頭,謝遷帶著滿腹的疑慮,跟隨李東陽和蕭敬來到乾清宮外殿。

    蕭敬得先進去跟常侍打招呼,再進內跟朱祐樘大致通稟,等朱祐樘准允之後,謝遷和李東陽才能入內。

    因為蕭敬這會兒還不知道張皇后是否在寢宮內,如果被外臣驚擾了聖駕和鳳駕,那可就罪該該死了。

    ……

    已經臨近子夜,龍體違和的朱祐樘早就安歇了,張惶後並未在乾清宮內歇宿,張惶後在誕下女兒之後,有些失寵,除了因為她並未按照朱祐樘設想的那樣誕下皇子,還因為朱祐樘的病情。

    夫妻二人間已經無法完成正常的房事,張惶後也就安心在坤甯宮養胎,每日過來看看丈夫,連兒子的面都很少見。

    蕭敬進去通報時,謝遷和李東陽心中仍舊惴惴不安,他們還在想宣府城破這件事的巨大影響。

    過了沒多久,蕭敬出來,恭敬地說道:「陛下傳召二位閣老進內。」

    李東陽和謝遷對視一眼,這才收拾好心情進內,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跟朱祐樘言及西北的戰事。

    冰火兩重天啊!

    寧夏鎮剛剛取得所謂的「大捷」,宣府城緊接著便被攻破,到現在除了宣府淪陷的事傳到京城之外,其餘的消息依然是茫然所知。

    謝遷和李東陽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出怎樣的安排,才能化解當前的危難……如果朱祐樘問他們,他們或許會傻在當場。

    就在李東陽和謝遷進乾清宮去跟朱祐樘奏報西北戰事時,紫禁城午門前面,最先抵達的英國公張懋和兵部尚書馬文升碰頭。

    因為宣府失陷的事影響太大,宮裡不敢把事情張揚開來,兩位重臣還不知西北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以至於大半夜把人叫進宮內開會。

    二人在往乾清宮去的路上,一致在探討這個問題。

    二人雖然都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但張懋是武人,加上相對年輕一些,身子骨更顯康健,精神要好許多。他接連提出好幾種設想,馬文升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即便兩人漫長的生命中遇到過各種突發狀況,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宣府會失守,更不會想到寧夏鎮的「大捷」只是虛報戰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3
第一一四一章 捅破窗戶紙

    「咳咳——」乾清宮內,朱祐樘勉強坐直身體,但嘴裡依然不斷發出咳嗽。

    從夏天到秋天,又從秋天到初冬,朱祐樘的病情不見有好轉的跡象,身體每況愈下,精神顯得非常的萎靡。在場的蕭敬、李東陽和謝遷都不敢先開口,生怕觸怒龍顏,讓朱祐樘病上加病。

    朱祐樘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問道:「幾位卿家,爾等不是說有重要軍情啟奏?為何不說話?放心好了,朕的身體……咳咳,並無大礙,多休息幾日就是,不會耽誤朝事。再者,朝堂上不是有幾位卿家為朕打點嗎?朕心裡寬慰得很。」

    李東陽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尤其是他之前還在整體戰局判斷上出了大錯。雖然說宣府戰敗的責任不能全推在閣臣身上,但誰站出來說話,那是要冒著被皇帝遷怒的風險。

    李東陽覺得既然戰報在蕭敬手上,怎麼說都應該是蕭敬來捅破這層窗戶紙,而不是由他來點燃火藥桶。

    至於謝遷,更是老奸巨猾,站在那兒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事情跟他沒關係。

    在兩位元閣臣不想開口的情況下,蕭敬很是躊躇,他不想說並非是怕擔責任,而是怕說得不好,讓皇帝一時忍不住氣暈過去,帶來不可挽回的惡果,那不是他想看到的情況。

    最後,蕭敬和李東陽都目光灼灼地看向謝遷。

    畢竟謝遷在內閣中,素來以能說會道出名,一些事本來是壞事,可落到謝遷口中,他就能說的非常委婉動聽,將壞事變成好事,讓皇帝聽到後龍顏大悅。而這次不求龍顏大悅,只求皇帝彆氣昏過去便可。

    謝遷原本想置之不理,但很快便發現皇帝的目光,也隨著李東陽和蕭敬的注視,落到了他的身上,感覺像是被人刀架著脖子,不得不站出來說話。被逼無奈,謝遷只能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道:

    「陛下,剛剛得到的戰報……西北,宣府之地,有北寇兵馬侵犯……宣府失守!」

    沒有任何的託詞,非常簡明扼要!謝遷將一件事說得如此直白,當聽到「宣府失守」幾個字後,蕭敬和李東陽都下意識想要阻止謝遷說下去,他們怕沒有心理鋪墊,朱祐樘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巨大的打擊。

    「咳咳——」

    但此時朱祐樘因為突然一陣劇烈咳嗽,根本就沒聽清楚謝遷說的是什麼,他問道:「謝卿家,你說什麼?」

    謝遷剛才說得輕鬆,是他心中已經醞釀了許久,此刻再讓他說一遍,反倒沒那底氣了。

    蕭敬趕緊過去給朱祐樘輕撫後背,緊張地說道:「陛下,您別心急,謝閣部是說……西北戰事,出現反覆……宣府……宣府失守。」

    在這一瞬間,朱祐樘似乎連咳嗽都忘了,整個人都呆滯在那兒,眼神空洞,望著正前方很久,他才猛然抬起頭來,緊緊地抓住蕭敬的手臂,問道:「蕭……蕭敬,你……你再說一次,宣府……失守了?」

    蕭敬這會兒已經是淚流滿面,先跪下磕了幾個響頭,這才從懷裡拿出西北的戰報,呈遞到弘治面前,悲泣道:「陛下……龍體要緊啊!這裡……是西北的奏報,請陛下御覽!」

    朱祐樘一把將戰報抓在手中,但乾清宮寢宮內光線黯淡,他根本就看不清楚上面的內容,不過他仍舊努力把戰報向眼前湊,想自己求證,但到最後終於氣餒了,因為不管怎麼看,都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

    朱祐樘虛弱地道:「謝卿家,你給朕來讀!」

    謝遷從蕭敬手中接過奏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宣府失守的戰報,心中也是一片惶恐。

    上一次宣府鎮外長城一線門戶洞開,恰恰就是「土木堡之變」英宗被俘,之後大明經歷了一個陣痛期,過了幾十年國力才逐漸好轉,偏偏此時又遇上宣府失守,帶來的後果很可能是災難性的。

    因為比之瓦剌部,韃靼人的汗部就在張家口以北不遠的地方,如果宣府之地失守,韃靼各部的兵馬可以快速通過宣府之地,直接威脅大明京師腹地。

    謝遷戰戰兢兢地將戰報拿起來,先對了下日子,時間沒錯,大約發生在二十個時辰之前,地點也沒錯,確實是宣府鎮宣大總督衙門發出,同時還配有五軍都督府駐宣府衙門的戰報,可以直接上達天聽,甚至不用過內閣這一關。

    謝遷語氣低沉,緩緩讀道:「宣府遭遇圍困共二十三日,初時夷寇兵馬自西向東,包圍宣府城池,本月初七與自北向南的韃靼大軍匯合,日夜不停發起進攻。十月十三日夜,宣府北城牆破損,夷寇兵馬入城,城陷!萬全右衛兵馬南下,敗!萬全左衛被困,不明!懷安衛城,陷……」

    謝遷每說一句話,便讓朱祐樘的心顫抖一下。

    宣府被困多達二十三天、十月十三日夜城破等情況,都是一再挑戰朱祐樘心理承受的極限!

    宣府這大半個月甚至是一個月來軍報不明的情況,幾乎一股腦兒浮現在朱祐樘的腦海中,令朱祐樘感覺到一陣急火攻心,頭腦發昏之後根本就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但心中又迫切地想知道還有什麼更觸目驚心的事情。

    至於旁邊的李東陽,聽得更是肝膽俱裂。

    李東陽一向堅持平安無事的宣府之地,原來早就被韃靼人盯上了,一直到謝遷最後說出「張家口堡,陷」,李東陽面如金紙,全身顫抖個不停……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張家口堡的失守,意味著北關防線全面失守,韃靼人不需要再繞道延綏等地,只需要攻破居庸關和紫荊關,就可以直接殺到大明京師腹地。

    謝遷放下戰報,他自己也是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腦子卻在飛速轉動,思索宣府失守會帶來怎樣的惡果。

    「咳咳咳咳……」

    剛開始時朱祐樘氣息還算平順,不過到後面,朱祐樘已經難掩心頭湧動的氣血,猛烈地咳嗽起來。

    蕭敬連忙過去攙扶朱祐樘,不停勸慰,但此時已沒有任何效果……朱祐樘氣憤蕭敬欺瞞哄騙他宣府太平無事,又惱恨內閣長時間無所作為,坐視宣府失守,心亂如麻之下,根本就聽不進任何勸解。

    與此同時,馬文升和張懋到了乾清宮外殿,他們剛走進宮門,就聽到裡面朱祐樘劇烈的咳嗽聲。

    馬文升和張懋不由相視一眼,心中同時冒出的念頭不是西北發生什麼事,而是朱祐樘的病情是否惡化要到再次臨終託孤?

    未經傳召,馬文升和張懋二人不敢隨意入內,就聽裡面朱祐樘劇烈咳嗽之後,突然急切地問道:

    「沈溪……沈卿家……情況如何了?」

    跟謝遷問及沈溪時的心情一模一樣,當在榆林衛失守,西北戰局糜爛時,朱祐樘第一時間便想到沈溪,這個曾經在大半個月前就上奏朝廷在宣府遇到韃靼軍隊主力,甚至提前一個月就提醒朝廷要防備韃靼人瞞天過海殺到宣府腹地的少年大臣。

    那時候韃靼人只是有這想法而未付諸實施,若朝廷聽從沈溪的勸告,迅速向宣府增兵,斷不至於出現如今宣府全面失守的不利局面。

    蕭敬被突然問及沈溪之事,顯得非常徬徨,因為他不記得在戰報中看到有關沈溪的內容,當下支吾道:「陛下,老奴……不知沈大人的狀況。」

    「你居然說不知道……沈卿家不就在宣府嗎?他統率兵馬……往援三邊,但卻在宣府駐足不前,他麾下可是有五萬大軍……為何如此多兵馬,宣府還是失守?!」朱祐樘此時幾乎是厲聲質問。

    朱佑樘質問的對象是李東陽!

    李大學士之前一直在朝堂上說西北平安無事,宣府穩若泰山,此後西北戰局的演變也印證了李東陽的判斷,局面雖然曾經惡化,但之後一直在往良性方向發展,誰知道到最後突然就給了朱祐樘一記悶棍,讓皇帝瞬間從高峰跌落穀底。

    宣府失守,可要比延綏失守帶來的危害更大。

    謝遷又聽到皇帝說出「五萬人馬」,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別的,怎麼也要為沈溪解釋一下。他出列提醒道:「陛下,沈溪……只是帶了六千京營兵馬前去,很多還是老弱……騎兵極少,軍備物資……也不是很充足!」

    雖然謝遷是在跟朱祐樘頂著說話,但朱祐樘並未出言責怪,因為這會兒他需要別人來跟他講分析為什麼宣府會失守,一定要找到理由,他才會覺得心安。

    朱祐樘呢喃道:「五萬大軍,實際上只有六千人馬,老弱……病殘?沒有騎兵?宣府不是有那麼多火炮嗎?火炮不是可以殺人於無形嗎?沈卿家的兵馬在宣府城中,城池也會失守?」

    這次謝遷不敢再接過話茬了。

    當聽到朱祐樘下定論說沈溪人也在宣府城中,謝遷的心跟著一涼,因為他最擔心的就是沈溪在宣府喪生,永遠回不來了。

    乾清宮寢殿再次陷入寧靜,李東陽、謝遷和蕭敬都不敢隨便搭話。

    此時身在外殿的馬文升和張懋,還有後腳進來的兵部侍郎熊繡,都聽到朱祐樘的問話,別的他們沒聽清楚,不過「宣府失守」這四個字,卻深深地印在了他們的腦海中。

    之前除了沈溪奏報過宣府的事情外,朝廷上下對於宣府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就連馬文升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聽過宣府的戰報。

    現在只是來了一道戰報,就很徹底,宣府從出現在朝廷的視野中,到完全失去控制,也就是一份戰報的時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3
第一一四二章 內外交困

    朱祐樘急火攻心,加上懷疑、憂慮、煩悶、擔心、焦躁等負面情緒糾纏在一起,身體和精神狀況非常不好,根本就無法繼續會見大臣。

    謝遷和李東陽也不得不暫時退到外殿,等候太醫緊急救治。

    等二人出來時,聞訊趕到宮裡的大臣已不在少數,全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七卿中除了兵部尚書劉大夏在西北不能過來外,其餘之人悉數到齊,此時他們已從之前的隻言片語中,瞭解到宣府發生的狀況。

    「於喬,為何會有此等事?」馬文升上前去問詢謝遷。

    因為劉大夏奏報的「寧夏大捷」,謝遷在朝中的地位直降,主要原因在於他舉薦的沈溪在此番對韃靼的戰爭中作用不大,甚至還虛報宣府戰事,惹來皇帝和朝中眾多大臣的不滿。

    但隨著現在宣府戰事情況落實,謝遷的地位忽然就突顯出來,別人有什麼事也都是先上來問謝遷。

    謝遷搖頭苦笑:「我從何而知?西北的情況,不過是一份戰報接著一份戰報,我這邊所得到的情況,並不比馬尚書多多少!」

    張懋問道:「那宣府失守,是幾時發生的事情?」

    謝遷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尚不到兩日,北寇的兵馬,估計正在宣府城收拾殘局。下一步是繼續西進,又或者侵犯我宣府周邊城塞,暫且不得而知。不過宣府既下,接下來直面的是居庸關和紫荊關,而兩關之內就是大明京畿之地!」

    謝遷所說的,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其實不用謝遷特意強調,別人也都知道宣府之地的重要性。朝中大臣在得知宣府失守的消息後,雖然心頭滿是擔心,但他們想到大同鎮和太原鎮尚且沒有被韃靼人攻破,料想韃靼人腹背受敵,未必敢直接揮師居庸關和紫荊關。

    張懋道:「謝尚書,果真不知沈溪的下落?他不是領兵在宣府?上一次奏報還說在土木堡附近遭遇韃靼主力,莫不是……」

    一句話便說到謝遷的傷心處。

    謝遷之前最擔心的就是沈溪聰明反被聰明誤,留在宣府之地被人非議,現在他知道沈溪的判斷是正確的,心頭既感覺揚眉吐氣,又為沈溪的安危擔憂,他怕沈溪一直留在宣府城,現在很可能已經跟宣府陪葬了。

    禮部尚書張升有些擔心:「陛下本就龍體違和,發生這種大事,對陛下的打擊何其大也,若有個什麼不測……好在京師尚在戒嚴之中,總算不幸中的萬幸,不過如今更應該加強內關各處防備,尤其是居庸關和紫荊關,不能有絲毫懈怠!」

    張升是禮部尚書,他不懂什麼軍事,但他也明白在宣府失守之後,紫荊關和居庸關的重要性。

    尤其是居庸關,韃靼人若進犯京師,居庸關怎麼都繞不過去,畢竟居庸關是從張家口堡往來京城距離最近的一道關卡。

    本來發生這種關係到大明江山社稷穩定的大事,應該由大臣主動請見皇帝,直言其中的利害關係,再將情況分析後,由皇帝來當機立斷!

    可是,如今弘治皇帝的身體大不如前,受不了這種刺激,兵部尚書劉大夏又遠在寧夏之地,根本就是鞭長莫及,這會兒誰來代天子下達命令?又或者說如何贏得皇帝的首肯,這都是擺在眾位大臣面前棘手的難題。

    太醫院的太醫正在為皇帝診病,外面的大臣只能耐心等候,誰也不敢進去打擾皇帝的休息。

    再明顯不過的事情,西北之地的戰事牽動了皇帝的心,原本皇帝的病情已隨著劉大夏的捷報到達有所好轉,可聽到這種噩耗後,氣血攻心必會令舊病復發,如此一來以皇帝的羸弱身體能否繼續熬下去是個大問題。

    在場的大臣同樣擔心西北戰事繼續惡化,如果京城又要舉國喪,那整個大明很可能會亂套。

    最後抵達來乾清宮的,是內閣首輔劉健,以及壽甯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兩兄弟。

    劉健是因為年老體邁,身體狀況不便,所以來得晚了些,張鶴齡和張延齡則完全是因為半夜起床拖拉所致。

    在所有到來的大臣中,張氏兄弟最年輕,不過三十出頭,不過他們的精神狀態卻是最差的,因為他們完全不適應這種深更半夜臨時舉行的朝會。

    「大哥,我剛才打聽過了,似乎是宣府失守了!」張延齡從別處聽來一些消息,湊到張鶴齡耳邊說道。

    張氏兄弟雖然在朝中地位不低,但他們卻是每每被冷落的兩個。朝中這些老臣沒有誰去刻意巴結二人,即便是有心逢迎,也不能在這種地方顯露出來,而是在暗地裡進行。

    作為科舉正途出身的大臣,總是會顧著自己的臉面,跟外戚和太監走的近,對他們的聲名都會有損害。

    張鶴齡瞥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板起臉道:「宣府失守,你很愉悅嗎?」

    「愉悅談不上,不過也不至於跟那些老傢伙喪事臨身一般……宣府是失守了,但內關不是還有居庸關、紫荊關的防備,外面也有大同鎮、太原鎮等地兵馬。韃靼人這步棋走的可不怎麼妙,腹背受敵,宣府貧瘠又大肆劫掠,怎麼韃靼人老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張延齡似模似樣分析。

    張鶴齡苦笑不得:「這都不懂?宣府是九邊物資中轉之地,打下宣府,整個草原冬天都不用發愁了,可以從塞外源源不斷調兵到宣府,窺伺我大明江山。」

    「誠然,大同鎮和太原鎮兵馬,必然會回師勤王,但倉促之下,在野外與韃靼兵馬遭遇,你以為勝算幾何?韃靼人佔據了戰略上的絕對主動,你覺得我大明兵馬,是進是退?」

    「一旦各處援軍兵敗,居庸關和紫荊關勢必無法阻擋韃靼攻勢,那時京師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劉尚書的兵馬遠在寧夏鎮,沒一個月以上怕是無法回師,京城危險了!」

    張延齡聽到問題這般嚴重,不由深吸了口氣,隨後又回了一句:「居庸關外,不是還有沈溪那小子在麼?」

    張鶴齡臉色越發難看:「沈溪之前上奏在宣府遭遇韃靼主力,朝廷上下沒一人信他,連謝閣老自己也不信,現在倒好,都知道沈溪上奏屬實,然而如今宣府已失守,朝廷援救的最佳時機已喪失,韃靼人趁機東進,除了居庸關、紫荊關和京師戒備,還有什麼兵馬能阻擋韃靼人東進的步伐?」

    張延齡心頭無比惱火,喃喃自語:「早知道如此,我就不私扣沈溪和張永後續發回的軍報了,免得到如今火燒眉毛。不過沈溪小兒死在西北,也算是解了我心頭之恨,京師若發生戰事,京營地位突顯,那時我更是掌握兵權,若是再能立下大功,或許我可以取代張懋的位置!」

    張延齡可不去想什麼國破家亡的風險,他所想只有自己的前途,但他根本沒多少軍事才能,所瞭解的也無非是徵調兵馬駐守京師,至於怎麼個駐守法,需要對兵馬如何進行分配,卻是一無所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4
第一一四三章 沈溪的上奏

    就在眾大臣等得有些心浮氣躁,擔心弘治皇帝身體無法支撐時,突然有司禮監執事太監過來。

    司禮監執事太監前來找的是掌印太監蕭敬,但此時蕭敬正在裡面寢殿裡面照顧朱祐樘,一時無法出來。

    執事太監左右看了看,趕緊過去把劉健請到一旁,在劉健耳邊說了一番話,似乎事情重大,但又不能對外洩露。

    劉健早已年老耳背,哪裡能聽得清楚被人咬著耳朵說出的話?劉健左右為難之下,一招手,將謝遷叫到身邊來。

    司禮監執事太監這才從懷裡拿出一份戰報,道:「兩位閣老,這是延綏巡撫沈大人,從宣府土木堡出的戰報!」

    謝遷聽到「沈大人」幾個字,聲音都顫抖了,連忙問道:「你……說的是……是誰?」

    那執事太監回稟:「卻是……延綏巡撫沈溪沈大人!」

    這句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周邊那些耳朵尖的大臣可都聽得清楚明白。

    以前就算沈溪在朝中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別人也不怎麼在乎這名字,因為在他們看來,沈溪就是個小人得志的典型,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三元及第,又仗著是東宮講官,在外面做了一點「小事」,就被皇帝寵信有加。

    到後來,皇帝連朝廷的一些法度都不顧,讓沈溪來了個幾連跳,到現在已然是朝中正二品大臣,從官階上來說跟在場這些朝中重臣持平了,但沒有一人覺得沈溪有跟他們平起平坐的資格。

    以前是不屑,但現在聽到「沈溪」這個名字,心中居然隱隱都帶著一抹激動。

    誰都知道這次宣府失守有多危急,偏偏朝廷上下只有沈溪一人曾奏報過宣府危急,到現在沈溪不是從宣府出的信函,而是從土木堡出的奏摺,只有兩種解釋,要麼沈溪現在戰敗正在撤兵途中,不得已給朝廷出信號,讓朝廷及早防備。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沈溪壓根兒就沒去宣府,一直帶兵留守土木堡……

    謝遷這會兒已經激動得快說不出話來了,劉健想了想,問道:「哪天的上奏?」

    執事太監恭敬答道:「回劉少傅的話,剛剛看過,是十天前送達的上奏,沈大人說他被困土木堡內,經過血戰後取得小勝,但仍舊無法突圍往援宣府。沈大人請朝廷派出援軍,火援救宣府和張家口堡,說是這兩處正在被韃靼人圍攻。」

    「小勝?」

    謝遷嘀咕了一句,別的他沒聽到,唯獨沈溪取得對韃靼人作戰勝利這件事記住了,他可不管這勝仗有多小,只要沈溪能判斷準確宣府遇到韃靼圍攻,還能平安脫險,再有一點小小的戰功,那沈溪不但沒有過錯,反倒是大明功臣,謝遷覺得分外有面子。

    謝遷此時在想一件事:「可憐的小君兒,此番終於可以不用當孀婦,沈溪小兒的命可真硬。也是,他預先便判斷到宣府城會有危難,知道宣大總督衙門自成體系,自己去了宣府城地位也不會很高,處處受到箝制不說,甚至可能聯手中僅有的兵權也丟失,還不如留在別處等朝廷兵馬接應!」

    等劉健將沈溪的上奏接過手中,看到沈溪在上奏裡說全殲了韃靼騎兵,那種驚愕如何都掩藏不住。

    「若這奏報所言非虛,這哪裡是什麼小勝,簡直是一場輝煌的大捷!」劉健輕嘆了一句。

    此時旁邊正在等候弘治皇帝傳見的大臣都圍攏過來,想看看這份所謂的「小勝」奏報到底有多不可思議,等他們陸續看過之後,終於明白劉健並不是信口開河。

    同時,這份奏報為什麼會在五軍都督府被積壓十天之久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西北那邊接連傳回捷報的背景下,宣府這邊無聲無息,突然弄出個殲滅韃靼騎兵四千的捷報出來,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估計收到這捷報的五軍都督府官員,想的是先派人去弄個清楚明白,然後再決定是否上奏!

    結果現在證實,宣府確實是韃靼兵馬進攻的主要方向,這份奏報終於引起重視,被五軍都督府的相關官員從故紙堆裡找了出來,連夜送交司禮監,成為了宣府遭遇韃靼主力的又一佐證……看看,連沈溪殲滅的偏師都有這麼多人,可想而知宣府遭遇了多少兵馬圍攻。

    當然,如此重要的緊急軍情,居然被五軍都督府的官員私自扣下,用瀆職來形容也毫不為過,估計經手的官員接下來丟官免職都是輕的,甚至可能抄家滅族。

    但做出這等事情的,在朝中都有倚靠,不管是李東陽還是外戚張氏兄弟,亦或者是其他幕後黑手,都會暗中給予庇護。

    宣府失守,朝野震驚,皇帝更是因此而病情加重,連大臣都無法接見,在這種情況下,沈溪的上奏引巨大轟動,讓大明朝廷知道,原來在張家口堡和宣府淪陷後,還有一個叫土木堡的地方在堅持。

    沈溪親率兵馬,並沒有在宣府之戰中全軍覆沒,而是為朝廷留下了一支可以跟韃靼人周旋的軍隊。

    圍攏過來的人,在看到奏報內容後,不由議論開了。

    皇帝這會兒正在裡面接受治療,他們不敢說得太大聲,只能儘量壓低聲音議論,他們最關心的問題還是沈溪如今手頭有多少兵馬,是否擁有跟韃靼人一戰的能力。

    戶部尚書韓文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沈巡撫手下有五萬兵馬,可對?」

    對於朝廷出兵數量,就連朝中這些個重臣也不是很清楚,涉及到軍事機密,一旦韃靼人在朝中有細作,將事情洩露出去,韃靼人就會對大明兵馬佈置情況瞭若指掌,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所以沈溪帶兵數量,對外一律宣傳五萬兵馬,只有朝中少數人知道其實只有六千步卒,再有極少人知道,其實沈溪所配備的兵馬多為老弱,戰力堪憂。

    沈溪說跟韃靼人交戰,第一戰就讓韃靼四千騎兵全軍覆沒,那沈溪麾下剩下的兵馬用手指頭都可以扒拉出來,堅持到現在土木堡還未失守,不得不說是個奇蹟。

    別說再有什麼建樹,就算想多支撐幾天都不可能,甚至隨著宣府淪陷,這會兒是否還在堅持都難說!

    李東陽直言道:「沈溪在西北,親率兵馬不過六千,土木堡一戰折損嚴重,此時兵馬糧草皆都無法補充,朝廷恐無法增援!」

    一句話,先堵上派兵增援沈溪這條路,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土木堡都沒有固守的價值。

    本身這就是一座被廢棄的城塞,那裡最大的弊端便是補水艱難的問題,西北戰禍連連,宣府、張家口堡、榆林衛城這種固若金湯的堡壘,駐守兵馬都數萬,尚且無法堅守,去增援一座幾近廢棄的城塞,怎麼都說不過去。

    很快,蕭敬從寢殿內得知司禮監收到了新戰報,親自出來,問明情況後,蕭敬有些驚喜地問道:「沈大人如今還在鎮守要隘?」

    謝遷有些遲疑地說道:「蕭公公,沈溪小兒並未進兵到宣府,也未撤兵至居庸關,而在……土木堡,距離懷來縣城,倒是不遠。」

    蕭敬有些犯糊塗,什麼懷來縣城,他似乎有點兒印象,但他對大明地理沒有一個較為清晰的概念,不知道懷來縣跟土木堡之間有多少聯繫。

    就算是司禮監太監掌握很高的權力,但他們畢竟是從內侍太監中挑選出來的,資質有限,在見識上無法跟朝中這些進士出身又在官場磨礪幾十年的老臣相提並論。

    謝遷雖然也是個「老糊塗」,但在內閣多年,對於全國的山川要隘多有瞭解,加之近年來西北邊關不太平,他對於三邊以及宣大一線的地理研究得很深,很多事可以張口就來。

    蕭敬道:「諸位大人,今日陛下龍體有恙,本不宜再面見諸位,但陛下執意讓老奴出來傳召諸位進去,一會兒有好消息就提一提,糟心事能少言便少言,這沈大人獲得勝利的事情倒是可以大書特書。」

    「陛下如今對邊關形勢多有憂慮,得知沈大人在西北平安無事,還殲敵四千建立偌大的功勛,有這麼一路人馬能為朝廷分憂解難,陛下一定歡欣鼓舞,指不定對病情有所助益!」

    謝遷代表一眾大臣表態:「不用蕭公公提醒,我等知道該如何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5
第一一四四章 棟樑之才

    紫禁城乾清宮,眾大臣正準備面見天子,而在東宮內,朱厚照則在百無聊賴地跟隨侍太監打牌,也是他突然有了興致,玩了幾個時辰也不知道疲倦,非要強迫隨侍太監陪他打牌,誰不打就直接拖出去打屁股。

    因為皇帝就這麼一個兒子,太子之位非常穩固,沒有人能威脅到朱厚照儲君的地位,使得他向來都是混世魔王。

    太監們不敢違逆這位主子的意思,一致陪到深夜,朱厚照玩得興起,根本就顧不得休息。

    「太子,您該歇息了。」

    張苑沒有參與打牌,不是他不想,是朱厚照不帶他玩,因為張苑總喜歡讓牌,一次兩次朱厚照還覺得有成就感,可時間長了就被朱厚照發現有貓膩,朱厚照最恨的就是別人欺瞞他,張苑的行為純屬自找麻煩。

    朱厚照正因為輸了一局而惱火,聞言怒道:「沒看到本宮正在打牌?又不會耽誤明日的早課,你給本宮下去!」

    張苑苦著臉不敢再多言,心想:「哪裡是不耽誤早課,分明是趁著早課睡覺,那些自詡清高的東宮講官,一個個在朝中都有很高的名望,卻偏偏總是任由太子胡鬧。要說太子歲數也不小了,怎還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其實朱厚照年歲沒多大,放到後世也就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但張苑對朱厚照的寄望甚深,因為張苑覺得自己下半輩子前途只有朱厚照能維繫,男人連享受最基本樂趣的能力都沒了,而今兒女又都不在身邊,妻子也是經年見不到一面,如今妻子是否守婦道都不知。

    張苑在憤世嫉俗的情緒中,一點點加深對太子和張氏兄弟的依賴,明知道是熱臉貼冷屁股,他還是不折不撓去巴結諂媚。

    張苑眼看沒辦法勸動太子,又怕乾清宮和坤甯宮那邊得知此事,只能有意無意地轉移話題:

    「太子,聽聞今晚有諸多大臣到乾清宮去,應該是西北戰事有新的狀況,指不定是西北大捷後,又有新的勝利消息傳來呢!」

    「嗯?你怎麼知道?」

    言及西北之事,果然將朱厚照的興趣吸引了過去,朱厚照平日就喜歡打聽三邊以及宣大之地發生了什麼,又或者說是他對沈溪的事特別上心,至於劉大夏是否在寧夏鎮又取得什麼勝仗,他還真沒心思去想去問。

    正因為朱厚照有興趣,所以張苑就分外留心這方面的事情,這天晚上被他知道司禮監那邊有大動靜,再有就是有許多大臣進宮,因此才會有此一說。

    張苑道:「司禮監派人出宮請人,人手不夠,就從別的地方找了幾個,路過擷芳殿時,奴婢順口問了他們一句,才知道有這麼回事!」

    「好你個張苑,連朝廷的事都敢隨便打聽,真是該死啊!」朱厚照嘴上罵著,卻是笑嘻嘻地將紙牌丟到一邊,站起身拍拍手道,「這會兒父皇應該不可能睡下吧?走,跟本宮去給父皇請安!」

    「殿下,您……」

    張苑說這事兒,本意是想吸引朱厚照的興趣,讓朱厚照不再打牌而去休息,或者是別找這麼多太監聚集宮中,人多眼雜容易把太子晚睡的消息洩露出去。

    如果是太子一個人留在寢殿,無論是否安寢,也不會有人去坤甯宮那邊嚼舌根子。

    沒曾想,朱厚照聽說西北有大事發生,居然大半夜地興沖沖想要去給他皇帝老爹請安,不用說太子又是想去品嚐在皇帝面前進言的成就感。

    朱厚照進言沈溪在宣府在宣府遭遇韃靼主力的事情後,便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合格的儲君了,將來可以主持朝政。

    張苑連忙道:「太子殿下,如今已是夜深人靜,外面正值霜降,夜深露重的,何苦要往乾清宮去?再者說了,這宮禁森嚴,您未得傳召,如何能在深夜進出宮闈?」

    朱厚照不滿地道:「這裡是皇宮,我在皇宮裡走動,侍衛看見本宮敢阻攔嗎?本宮就說父皇病重,要去見上一面……不過是個口諭的事情,你只要給本宮圓個謊就行了。你不會是想違背本宮的意思吧?」

    張苑直想抽自己的嘴巴,說什麼不好,偏偏說出一件讓太子更加沒正形的話,太子也是胡鬧慣了,居然大晚上去見皇帝,還讓他這個常侍同行,到了乾清宮那邊他真不知道該怎麼交待。

    皇帝在太子冒失進言之後,對太子的管束更多了,以至於對東宮常侍的要求也拔高許多,張苑已經能預見自己的屁股被打得開花的慘狀。

    「唉!身在東宮,又攤上這麼個主子,這差事不好當啊!」張苑用抱怨的語氣道。

    ……

    乾清宮內。

    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將沈溪的上奏呈遞給朱祐樘。朱祐樘咳嗽了兩聲,在太醫用過針灸後,身體已經有所恢復,但仍舊顯得疲憊不堪。

    朱祐樘一擺手,將沈溪的上奏撥到一邊,目光落到謝遷身上。蕭敬何等精明,趕緊從龍榻上拾起,恭敬地交給謝遷。

    之前那份奏摺就是謝遷親自讀的,這次又涉及到沈溪的事情,蕭敬也覺得由謝遷來讀,更為合適。

    謝遷之前就已看過那份奏報,如今讀起來,更加地順口,而且說的都是他想聽之事,沈溪在上奏用詞上非常謹慎,思維邏輯性強,讓謝遷讀起來非常舒服。

    因為每句話都能講到重點,而且是一針見血的那種,似乎沈溪對於揣度人的心理很有一套,知道別人想瞭解什麼,擔心什麼……

    謝遷讀著,心裡就一個想法:「不愧是狀元之才,沈溪小兒不但在行軍打仗上很有一套,連寫奏報都是一把好手。以後若他能回到朝廷,進入內閣做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領銜閣臣,連老夫也自愧不如!」

    沈溪的上奏中,條理非常明確,先說明宣府周邊的情況,以沈溪所知為準,再將自己在土木堡內發生的狀況表明,包括戰事結束後的兵員糧草情況,包括城塞中水源的缺乏,以及之後的一系列安排。

    沈溪的意思,就是他準備在土木堡固守待援,不會盲目突圍。

    沈溪在上奏中雖然提到宣府和張家口堡的危難,但因那時候沈溪並未得到這兩座城塞的任何消息,所以沈溪也不敢妄下定論說這兩座城塞會如何如何。

    謝遷讀完之後,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唯獨朱祐樘嘆了口氣,道:「沈卿家,真乃我大明棟樑之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5
第一一四五章 最後的防線

    朱祐樘對沈溪的評價很高,在這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時代,沈溪對於時局的把控非常準確到位。

    如果說以前沈溪預知一些情況是利用了歷史的一些必然規律,但在本次韃靼人入侵這件事上,他用到的完全是他對於戰局變化的合理推演,以及他對韃靼人脾性的瞭解。

    不過良材歸良材,朱祐樘並未準備派出兵馬援救沈溪。

    如今已經發生的事實,便是張家口、宣府失守,下一座能與韃靼人抗衡、阻擋韃靼兵馬東進的重要關隘城塞就是居庸關,又或者是紫荊關。

    至於內長城以外的地區,暫時可以先行放棄,這是出於大戰略的考慮。

    李東陽出列道:「陛下,延綏巡撫沈溪,早在戰事發生之前,便預料到北寇行進之策略,土木堡一戰中敗北寇兵馬,確有幾分將才。」

    「但是,其進兵畏縮不前,前線戰報發送不清不楚,以至於朝廷對於戰局所知不足,也是事實。沈溪此子尚需磨礪,才可坐實陛下大明棟樑之才的讚譽,否則就只是意氣用事、不聽朝廷命令的初生牛犢……」

    聽到這裡,謝遷已經忍不住衝著李東陽怒目相向。

    好你個李老兒,以前就懷疑沈溪無中生有,說沈溪兩句我都忍了,但現在證明沈溪所說並不是無的放矢,你還對沈溪有所貶損,那就不是我能接受的!

    謝遷並不是要為沈溪「申冤叫屈」,他是真心覺得,沈溪能先別人一步預判戰局變化,準確將戰報提前一個月送到京城讓朝廷防備,結果朝廷並沒引起足夠的重視,以至於張家口和宣府相繼失守,這純屬朝中重臣對於戰局變化預估不足所致。

    沈溪提前上奏,朝廷不予採信,現在邊塞幾大要隘果然如同沈溪所說的那樣遭遇圍困並且丟失,怪誰?

    另外,說沈溪前線發送戰報不清不楚,明明人家戰報抵京已經十天了,結果在這十天時間裡,硬是被有司衙門扣下來說是要證實,導致內閣和皇帝無法獲得第一手資料,難道也要怪罪在沈溪身上?

    對立李東陽的指責,謝遷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但李東陽所言卻得到其他大臣的認可,就好像故意在找替罪羔羊一般,你說狼來了我們不信,那是你的罪過,為什麼你沒有跟我們說明有多少隻狼,每隻狼長什麼樣子?你說明白了指不定我們就信了!

    當然,如果那時候我們還是不信,事情依然還得怪你!

    話語權掌握在我們手中,就是要把你推出來頂缸,你能把我們怎麼著?

    馬文升卻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他出列奏稟:「陛下,延綏巡撫如今身在土木堡內,與韃靼兵馬周旋,或可成為西北戰局之轉機。」

    「居庸關、紫荊關外如今能倚重的,無非是大同、太原等地兵馬,若抽調三邊兵馬回撤,一時間恐難以成行,不若以土木堡為屏障,同時兼顧居庸關和紫荊關防禦,抵擋韃靼兵馬東進……請陛下示下!」

    馬文升的話,並未得到大多數大臣的認同,主要在於他將土木堡的地位說得太高了。

    朝中大臣認為,即便可以將一些衛所和衛城當作阻擋韃靼東進的屏障,也不該將一座廢棄幾十年的堡壘看得那麼般重。

    在這些大臣看來,既然韃靼人連堅固的張家口堡和宣府都能攻破,更別說是土木堡這樣幾乎不設防的廢棄土堡。

    劉健出列道:「以居庸關和紫荊關作為據守之地,並無不妥,但土木堡嘛……無山河之險作為憑靠,難以承擔重任!」

    劉健為人謹慎,他對西北形勢有一定瞭解,如果不是沈溪奏報他駐守土木堡,劉健幾乎記不起有這麼個地方,畢竟土木堡已經荒棄多年,劉健這樣相對公允的首輔大臣,也不認為土木堡具備阻擋韃靼人前進的要素。

    內閣大學士中,以首輔劉健居首,而在所有部堂中,以吏部尚書、四朝老臣馬文升居首。

    如今兩名頂級文臣出現衝突,馬文升認為應該以土木堡作為屏障,而劉健則反對將土木堡納入京師防禦體系。

    一時間在場的朝臣不知該支持誰為好,但按照朝中絕大多數大臣的意見,他們更傾向於將土木堡暫時放棄。

    朱祐樘不想在兩人中做出抉擇,本身他這個皇帝在很多大事上都沒有主見,以往他頭腦清醒,有自己的判斷,但現在他身體和精神都欠佳,根本就無法在這種事情上判斷誰對誰錯。

    朱祐樘咳嗽好一會兒,才問道:「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朱祐樘以前在朝堂上議論事情,這句話說得最多,大臣也都習慣被朱祐樘勒令站邊,在兩方意見相佐的時候,誰若是採用模棱兩可的立場,基本上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朱祐樘問的是你支持誰,如果你說兩邊都不支持,請說出理由來,否則皇帝便會覺得你這個大臣很沒用,久而久之就會將人撤換。

    在這點上,朱祐樘算是一個稱職的君主,他不喜歡臣子跟他虛以委蛇,就算大臣本身能力平庸,也必須要有主見,如此一來朝中最沒立場的反而是朱祐樘自己。

    環視身邊一干同僚,謝遷悲哀地發現,想讓別人支持馬文升的觀點很困難,朝中這麼多人雖不都是貪生怕死之輩,但從務實的角度來說,確實應該以居庸關、紫荊關作為防禦重點,土木堡應該暫時放棄。

    謝遷非常著急,如果不是沈溪陷在土木堡,說不定他也會支持劉健的觀點,但如今土木堡形勢危急,一個不好就有可能全軍覆沒,於公於私,他都不會放棄沈溪。

    站在私人的角度,沈溪是謝遷的孫女婿,是他刻意栽培的事業接班人。謝家跟沈家關係緊密,而沈溪又跟太子關係密切,沈溪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官,將來入閣甚至擔任首輔都不在話下。

    而為公考慮,沈溪提前預測到韃靼人進兵動向,又曾經挫敗佛郎機人、韃靼人的陰謀,還在南方平定盜匪時立下汗馬功勞,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具備化腐朽為神奇能力的少年奇才。

在當前戰局已經極為不利的局面下,謝遷認為積極配合沈溪的戰略部署,或者可以力挽狂瀾。

    在多次懷疑沈溪的決策後,謝遷現在無比相信沈溪具備神奇的能力。

    謝遷非常希望自己能說服在場的大臣,所以在別人都沒開口說話時,不得不主動站出來稟奏:

    「陛下,微臣以為土木堡雖年久失修,但沈溪小兒能在土木堡挫敗北寇數千兵馬,以至北寇不得不屢屢調撥大軍圍困,久攻不下,此乃沈溪小兒能力的具體體現。若出兵往援,即便兵馬不多,也可讓北寇處處受到掣肘,將來或可以懷來衛、隆慶州和土木堡一線作為對北寇防禦的第一線,從京師調動兵馬,在此三處阻擋北寇東進!」

    要陳明觀點,就必須說出理由,這是在朱祐樘手底下做大臣必須具備的素質,否則就是一個庸碌之才。

    謝遷平日能說會道,也懂得揣測皇帝心意,自然明白說什麼能讓皇帝採納他的觀點。

    他首先說明沈溪的能力,你們不是說土木堡年久失修不能作為屏障嗎?那我就告訴你們,沈溪小兒仗著土木堡防守之利,全殲韃靼四千兵馬,就算是劉大夏在寧夏鎮上奏的大捷,斬殺俘獲的韃靼兵馬數量都沒到這個數。

    劉大夏手底下可是有數萬邊軍精銳,而沈溪麾下不過幾千京營老弱殘兵。

    你們不是說土木堡沒有戰略意義嗎?那我告訴你們,土木堡有懷來衛和隆慶州作為支撐點,是居庸關以西最後一道連成線的防禦陣地,這幾座城池尚未攻破之前,韃靼人不敢輕言進兵居庸關。

    因為這時代行軍之大忌就是繞敵深入,即便背後是一座駐兵不過數百的小縣城,也可能會對大軍形成兩面夾擊的狀況。

    韃靼人以前之所以不擔心大明兵馬夾擊,是因為他們的騎兵速度非常快,而且他們打的是劫掠戰,不是攻城掠地的戰事,攜帶的輜重很少,轉移很快。

    但這次韃靼人要攻打的是居庸關、紫荊關和京師這樣的堅固城池,明軍作為防守一方,韃靼人不攻城難以得到他們預期的戰果,如此一來,韃靼人就必須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以及糧草輜重,緩緩推到京城之下。

    當年瓦剌人攻打京城,就犯了顧此失彼的錯誤,以至於居庸關七天七夜沒被攻克,深入京師之地後處處遭遇地方大明官軍和民團襲擊,再加上有于謙等人領兵防守,瓦剌人在京師之外接碰壁,不得不黯然退兵。

    謝遷說的很直白,他並不是為了讓土木堡到懷來衛、隆慶州一線形成最後的屏障,只是作為對韃靼人的掣肘,並且提出不是派出所有兵馬往援,只是派出部分兵馬加強防禦力度即可。

    這樣的好處是,這些城塞能阻擋韃靼人一段時間,讓西北兵馬有充分的回援時間,京師到居庸關、紫荊關一線也可以調兵遣將組織防禦。

    這觀點,可以說是理據充分,就等皇帝首肯了。

    但今天李東陽彷彿跟謝遷扛上了,竟然主動站了出來,直接反對謝遷的陳詞:「陛下,臣以為不可!居庸關以西,已無防守的必要,連張家口堡、宣府這樣的堅城都失守,況土木驛、懷來衛、隆慶州乎?京師防禦,當以居庸關、紫荊關為首,以九城防備為先,請陛下下旨!」

    內閣三位大學士,劉健和李東陽意見保持一致,而謝遷則支持馬文升,其餘朝臣中,即便是知兵的英國公張懋也站在劉健一邊。

    張懋雖然很欣賞沈溪這樣年輕有為的後生,但他知道是五軍都督府的屬官私自扣下沈溪的軍報後,便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煩,所以索性一路錯到底,最好是沈溪死在土木堡一了百了,到時候將罪責往其身上一推,誰也不會追究他這個國公爺的頭上。

    另外,張懋不敢把大明的安危寄託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身上,更願意相信居庸關、紫荊關和京師防備。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6
第一一四六章 援兵

    朝廷的決議沒有任何懸念。

    即便朝中君臣知道沈溪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在弄清楚當前的局勢後,即便現如今沈溪被困土木堡,出兵援救又或者以土木堡、懷來衛和隆慶州為防線的決議因為太過冒險,並沒有獲得通過。

    朝廷定下的策略,是以居庸關和紫荊關作為防禦屏障,再以京城為最後決戰之所,召集各地兵馬勤王。

    而當務之急,則是調遣大同鎮和太原鎮兵馬東進,威脅韃靼人的側翼,然後便是三邊總督劉大夏率部回援。

    乾清宮寢殿議事結束,眾大臣沒有立即出宮,而是前往文淵閣,商定下一步用兵細節,及時調兵遣將。

    張鶴齡和張延齡,好似沒事人一樣,從乾清宮出來後便直接打道回府。

    武官只需遵命而行,戰時的政策方針和兵馬調動是文臣頭疼的事情,張氏兄弟只需回去等候消息便可。

    「兄長,還真巧,宣大總督衙門剛上奏宣府失守,沈溪那小子的上疏就傳到司禮監,說自己身在土木堡。陛下雖然對沈溪那小子器重有加,卻擔心出塞後放棄優勢地形導致損兵折將,不願出兵援救……嘿嘿,就算沈溪再有先見之明,最後還不是得死在關外?」

    張延齡滿臉都是幸災樂禍,如果沈溪這會兒平安無事地回到居庸關甚至京師,他絕對會鬱悶到吐血。張延齡對沈溪的恨非常直接,因為他從江櫟唯口中知道,當初沈溪曾設計陷害過他,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報復回來。

    張鶴齡道:「不管沈溪在土木堡做什麼,二弟你都別過問,要不然之前你私扣軍報的事情很可能會暴露。」

    「這次朝廷的情況非常複雜,邊關連續出問題,總得找個人出來擔責。兵部劉尚書正領兵回援,朝廷不會追究一個為大明江山社稷奔波數十年的忠直老臣。」

    「而宣大總督這會兒估摸已在城破後自裁謝罪,朝廷一時間追究不上,至於朝中內閣李大學士以及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料敵出錯,但這二人身份尊崇,位置敏感,皇帝不會追究。如此算來算去,只有沈溪最適合背黑鍋!」

    張延齡哈哈大笑:「兄長,這回你終於看明白了吧?那以後兄長別想再收攏沈溪這小子,咱們兄弟隔岸觀火,讓其自生自滅即可。這次他在土木堡,孤立無援,插翅難飛,實屬九死無生啊!」

    張氏兄弟說著話,一起往午門方向而去。

    ……

    京城沈府。夜深人靜,謝韻兒仍舊沒有入睡。

    今天謝韻兒沒來由地一陣心神不寧,怎麼都睡不著,兒子在小玉哄睡後,她便一個人留在前院的偏廳做刺繡。

    雖然做這些東西並不能幫補家用,但謝韻兒卻喜歡自己剪裁衣服的那種感覺,於是把家裡那些力所能及的針線活攬在身上。

    「呀!」

    就在謝韻兒想心事的時候,手上的鋼針不小心刺破手指,疼得她嬌呼一聲,趕緊將手指吮在手中,心神終於回位。

    門口一個小腦袋探頭打望,道:「姐姐又不小心紮著手指了?」

    謝韻兒側目一看,便見謝恆奴挺著個肚子走過來,趕緊起身相扶,讓謝恆奴在自己旁邊鋪著軟墊的椅子上坐下來。

    謝韻兒忍不住出言埋怨:「君兒,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愛惜自己?如今老爺不在家,你的肚子這麼大,深更半夜不睡,出來幹什麼?」

    謝恆奴撅著嘴道:「姐姐,人家睡不著嘛,心裡總叨唸著七哥,老想著他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危險……考慮的事情多了,哪裡睡得著呢?本來我只是想出來走走透透氣,誰知道看到前院這邊還點著燈,我就過來看看,想跟姐姐說說話。」

    謝恆奴懷孕已有九個月,很快就要分娩,家裡上下現在都在為謝恆奴誕子做準備。這是謝恆奴的第一胎,沈家上下無比重視,因為謝恆奴出身相府,又是內閣大學士謝遷的嫡長孫女,在家中地位非同一般。

    「妹妹想聊些什麼?姐姐陪你就是……唉,其實說起來我這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的,想找個人絮叨絮叨……黛兒那妮子,把自己封閉得太深,曦兒和小文年紀小經歷少跟張白紙一樣,說什麼她們都不懂,感覺家裡能說上話的也只有妹妹你了!」謝韻兒道。

    謝恆奴羞赧地低下頭:「姐姐,人家歲數也不大,見識也很淺薄,只是……我運氣好,跟七哥不長時間肚子就懷上了,可能是黛兒姐姐福薄吧……」

    謝韻兒抿嘴一笑,她聽到什麼「福薄」的說辭,就覺得一陣耳熟,儼然是自己婆婆周氏經常說的那些。

    周氏對林黛說不上差,但也好不到哪兒去,主要在於林黛沒能為沈溪開枝散葉。周氏這個婆婆對於兒媳的基本要求,就是能生孩子,最好生多胎,她甚至覺得既然有這麼多兒媳婦,沈溪就應該「勤勞」一些,讓她多抱幾個孫子。

    但到現在,只有謝韻兒為沈溪誕下長子,謝恆奴雖然懷孕但卻不知能否順利生產,誕下的是男是女。

    周氏經常說林黛命不好,一輩子就是個勞碌命,連子孫相都沒有,這話林黛很不愛聽,可又不敢跟婆婆耍脾氣,只能躲在房裡生悶氣。

    不用說,謝恆奴說林黛「福薄」,是引用周氏的話。

    謝韻兒道:「君兒,你確實有福氣,小時候在大學士府邸成長,十五歲跟著老爺,一輩子無憂無慮……女人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相夫教子,希望老爺平安回來。這幾天,我心裡總是沒來由心驚肉跳,老爺出門有些時日了,但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謝恆奴抓著謝韻兒的手,撒嬌道:「姐姐,我也想七哥了,不知道七哥什麼時候回來,我還想讓七哥陪我玩,讓七哥……」

    說到後面,謝恆奴突然粉面嫣紅,嬌羞地低下頭。

    謝韻兒微笑著問道:「你想讓老爺做什麼?」

    謝恆奴幸福一笑:「我想再為七哥生孩子,做母親的感覺真好,現在不知道這胎生下的是不是兒子,如果不是兒子的話,總得生個兒子才行,不但七哥喜歡,娘想必也很歡喜!」

    謝韻兒用手指頭點了自家姐妹的額頭一下,笑著罵一句「貪心的小妮子」,臉上滿是溫柔,但心裡卻在輕嘆:「我何嘗不想相公早些回來,讓我能再為沈家開枝散葉呢?」

    ……

    土木堡,夜幕隆重。沈溪立在城頭,看著遠處如同星星點點的燈火,那是韃靼軍營所在地。這些天,韃靼人不但完善了城西大營的防禦,還在城南、城北和城東設下三個營帳,堵住了土木堡對外連接的通道。

    而在沈溪的腳下,是一座經過加固的城塞。

    下午未時,昨夜出城勞作的所有官兵緩過勁兒來後,陸續起床吃過飯,然後再次開出城外,進行最後一條塹壕的挖掘。

    夜幕降臨,官兵前出塹壕區,開始在面向西方、北方的地域,挖掘阻擊陣地和陷阱,部署地雷。

    「看來朝廷援兵一時間等不到了,難道我沈溪真的要葬身於此?不行,我不能喪失鬥志,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一定要想辦法活著回到京城!」

    沈溪喃喃自語。

    距離沈溪估計的開戰時間越來越近,在沈溪的判斷中,張家口堡和宣府城估計能堅持到十三號,韃靼人應該在十月十五前後兵臨土木堡。

    現在沈溪非常擔心韃靼人對自己太過重視,兵馬同時殺至,如果韃靼人真的傾盡全力進攻,土木堡堅守下去的可能性不大。

    「最好是韃靼人急著東進,只分出一兩萬人馬前來攻打,反倒有掙扎求存的機會,如若不然,就當我為大明做點兒事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沈溪已經做好「為國盡忠」的思想準備,不是他非要如此,實在是眼下的戰局已經沒法讓他有更多的選擇,土木堡便是不成功便成仁之所,沈溪覺得自己倖存的希望不大,六千兵馬外加兩天多民夫,經不起韃靼人的消耗。

    ……

    此時沈溪所站位置東南方、距離土木堡不到三十里的曠野上,從居庸關出發的兩千多援軍,已到達韃靼人防守的最外層。

    援軍在懷來衛城逗留了三天,雲柳和熙兒基本上把土木堡周邊情況搞清楚了,然後選擇在傍晚時分出了懷來衛城,向土木堡進發。

    「姐姐,咱們距離土木堡已經很近了,不知能否平安抵達?」熙兒身披一件玄色披風,威風凜凜,催馬到了雲柳身邊。

    此時雲柳也騎馬而行,在她們身後,是由隆慶衛指揮使李頻派出的兩千多兵馬,其中有一千人為關內衛所兵馬,其餘則是從地方巡檢司和團練抽調,而且隊伍中糧草和武器配備參差不齊,只可以說是一支中規中矩的防守力量。

    雲柳抬頭看著夜空,心頭有些焦慮……自從出居庸關後,一路上遭遇的韃靼散兵游勇多不勝數,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宣府的軍報很難抵達京城,因為韃靼人的封鎖太過嚴密,現在她對馳援土木堡,已經沒了剛開始的信心。

    「這兩天韃靼人的斥候越來越多,這說明局勢發展越來越對我大明不利!天明前我們必須抵達土木堡,知會宋將軍一聲,命令全軍加快行軍速度,否則在荒郊野外遭遇韃靼大軍情況會異常糟糕!」雲柳道。

    熙兒滿臉都是不解之色:「姐姐,根據我們瞭解到的情況,土木堡已被韃靼人團團圍困,我們能不能殺進去姑且不說,就算順利進去,我們一樣陷身絕境,分明是等死啊!姐姐,我們是否需要派人進城跟沈大人聯絡,看看他如何安排?」

    雲柳搖頭:「熙兒,怎麼我無論說什麼你都不明白?我們的命運,早就跟沈大人聯成一體了,如果現在選擇逃避,等沈大人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跟我就會跟無根的浮萍一樣,一輩子落魄終老,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如果想讓沈大人認可我們,就必須要他知道,我們為了他,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顧。」

    「另外,沈大人對我們並無男女之情,如果想讓他接受我們,就要做一些讓沈大人覺得我們有價值的事情!帶援兵到土木堡,就是當前我們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一點兒都不能懈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6
第一一四七章 何至如此

    十月十六,淩晨,土木堡內外一片安寧祥和。丑時剛剛過去,大約一個時辰前,在城外構築防禦工事的官兵回了城,這會兒大多已經進入夢鄉,沈溪和一干高級將領卻齊聚指揮所議事。

    「……如今除了最後一道塹壕外,各個方向的防禦工事基本完工,雖然尚有許多美中不足的地方,但總算可堪一用。」

    「一旦戰事打響,我們部署在城外的兩千人馬,且戰且退,火銃兵和弓弩手,將充分利用已經構築好的塹壕,逐步瓦解敵軍的攻勢,慢慢把敵人引到城內,再給予其致命一擊!」沈溪向與會者講解作戰要領。

    張永身為監軍,軍事水準極為有限,根本就沒有聽懂沈溪這番話是何意,立即用公鴨嗓子質問:

    「沈大人,既然您從剛開始就決定要撤,為什麼要在城外花費這麼多力氣?韃子主力如何也有十幾萬人馬,光靠城外那些溝溝坎坎,能守得住麼?士兵們日夜勞作,現在無不精疲力盡,若韃子傾巢而攻,如何堅守?」

    胡嵩躍嗤之以鼻:「聽張公公話裡的意思,是覺得沈大人沒能力率領我們守住土木堡?我想提醒一下,如果不是沈大人,我們恐怕早就做了韃子的刀下亡魂,哪裡還能在這裡提意見?」

    以前支援沈溪的是張永,跟沈溪唱反調的則是胡嵩躍等人,如今情況剛好調了個個兒,軍中將士對沈溪推崇備至,知道再不聽從沈溪的命令,眼看就要下地府見閻羅王了。

但張永對於沈溪近來的一些決定卻頗有微詞,覺得是沈溪之前沒有果斷退兵,才導致被韃靼兵馬圍困在土木堡。

    張永這個人,性格多疑善變,不僅不願意背負責任,還喜歡遷怒於人,就算明知道是自己胡攪蠻纏,也絕對不會承認。

    沈溪解釋道:「我們兵力有限,只能儘量利用現有的條件,最大程度地消耗敵人。經過這段時間的構築,我們的防禦體系基本完備,不說別的,僅僅是那些埋設的地雷,就足以讓韃靼人吃一壺。就算敵人攻進土木堡內,結果也不是災難性的,我們還有各種應對手段,一定可以打退韃靼人的進攻!」

    張永冷冷一笑,質疑道:「沈大人,您挖的那些深溝,在裡面藏人倒是不錯,但能夠起到你所希望的效果,我看存在巨大的疑問。韃子人多勢眾,只需要按部就班殺過來,把溝壑給填平,咱們就無力應對了吧?」

    這次不用沈溪回答,劉序出聲嗆道:「張公公,我們挖都那麼費勁兒,他們要填坑,就更加礙事了。如果他們真有本事,就讓他們填去。在我們佛郎機炮和火銃的威脅下,他們沒個十天半月,休想把城外的工事摧毀,到那時候,朝廷的援軍早就到了!」

    張永嚷嚷道:「你們怎麼老想好事!?韃靼人有十幾萬人馬,要填坑有多難?至於朝廷的援軍,我們在此已經快一個月了,幾時見到朝廷有過援軍到來?」

    沈溪發現在升帳議事,每一回都爭吵不休,似乎他手底下這些人更有本事,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給他出難題,最後雖然證明都純屬沒事找事,但卻讓他傷透了腦筋。

    就在沈溪考慮是否有必要繼續開會時,傳令兵跌跌撞撞衝進門來,激動地報告:「報,城東方向有異動,喊殺聲驚天動地,似乎有大批人馬正從外面向土木堡殺來,請大人示下!」

    這個奏報不清不楚,既不知道喊殺聲從何而起,也不知道交戰的雙方是誰……由於城外溝壑縱橫,不良於行,大晚上斥候都收了回來,情報也因此陷於癱瘓,沒有人知道外面是個什麼狀況。

    劉序得意地笑道:「看看,這戰事尚未開始,朝廷的援軍便到了,某些人總該閉嘴了吧?」

    沈溪不敢怠慢,心想:「朝廷一直未曾有情報傳來,照目前的情況分析,一旦張家口和宣府淪陷的消息傳到京城,為了避免大軍在野外與韃靼軍隊遭遇,居庸關以西很可能會被朝廷捨棄。」

    「從方方面面的情況分析,如今能來援的,只有居庸關隆慶衛李頻的人馬。之前我倒是收到軍報,但卻不知道是否是韃靼人使出的計謀,所以沒有向張永等人通報。」

    張永根本就顧不上被人打臉,精神振奮,霍然站起:「沈大人,既然援軍到來,現在我們是否可以突圍?」

    「不行!」

    沈溪一臉嚴肅地喝止,「情況不明,如果外面稍有動靜咱們便想突圍,是否太過草率了一些?傳令三軍,立即起來整頓行裝,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後,民夫準備好物資輜重,看看那些東西可以丟棄!」

    「咱們做好一切準備,不管是不是有援軍到來,都可以萬無一失。諸位,隨本官到城頭上一觀吧!」

    朱烈道:「大人,這可是夜裡,又是陰天,哪裡看得清楚!」

    沈溪沒有加以理會,自顧自去了。在這土木堡中,沈溪雖然是最高統帥,但從來不擺架子,也不喜歡喝斥別人。

    胡嵩躍和張永等人跟隨沈溪出了指揮所,往城東方向而去。

    ……

    城裡的明軍剛睡下不久便被人叫醒,一個個呵欠連天,罵罵咧咧起床從居住的地方出來,很快便聽說是援軍到來馬上要組織突圍,瞬間一個個精神抖擻,趕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把貼身物品打包背好,然後帶著火銃、弓弩和長槍,到指定地方集合。

    沈溪帶著人到了城東的城門樓上,原本土木堡的城牆各處都是裂口,城頭光禿禿一片,但在沈溪率部入駐之後,加固了牆體,城頭上用燒製的青磚修築了城垛,防備韃靼人攻城時弓箭的威脅。

    沈溪站在城垛後方,拿著望遠鏡往外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端倪,而旁邊無論是胡嵩躍等幾名武將,還是監軍張永,都一臉急切,他們迫切想出兵跟韃靼人殊死一戰,就此突圍返回居庸關。

    「沈大人,如何了?」

    胡嵩躍等人見沈溪正在使用望遠鏡打望,知道那是個神奇的東西,可以像千里眼一眼看到很遠的地方,紛紛猜測沈溪看到了什麼,最好是能看到朝廷幾萬甚至是十幾萬兵馬殺來,不用城內出一兵一卒,韃靼人就已兵敗如山倒。

    沈溪搖頭:「城外情況不明,馬上派一個百戶所的人馬從戰壕出去,調查城外的情況……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四周黑漆漆一片,即便今天是十月十五,照理會星月燦爛,但這幾天天氣都陰沉沉的,烏雲壓頂,根本就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濃重的夜幕籠罩下,站在城頭根本看不到城東十幾里外的情況。在沈溪想來,到了外面戰壕盡頭,或許能看清楚。

    胡嵩躍主動請纓:「大人,您先留守此地,讓末將率幾騎前去徹查,之後將調查情況傳回來!」

    朱烈撇撇嘴:「老胡,你是不是傻了?城外挖成那樣,你還想騎馬出去?不如聽沈大人的,順著壕溝出去看看,反正那些韃子從來不敢靠近我們挖掘的防禦工事!」

    沈溪抬手阻止朱烈的話,道:「這裡我是主帥,一切聽從我的號令……我先出去看個究竟,以煙火為號。如果是紅色的煙火,那兵馬便向東全線出擊,城內不留一兵一卒,傾巢出動。如果是藍色煙火,則按兵不動!」

    胡嵩躍等人待沈溪把話說完,眼看沈溪就要下城頭召集一隊火銃兵出城,胡嵩躍連忙追問:「沈大人,您就不留一點兒後手,兵馬不是全出,就是全留?」

    「否則呢?我們城內一共有多少人馬?敵人又有多少?如果要出兵,自然是傾盡全力,不留後路,如果是繼續據守,自然是按兵不動,還能有第三種選擇?」沈溪反問。

    胡嵩躍頓時無話可說,只能目送沈溪帶人跳下戰壕,從地道出城去了。

    等沈溪離開,朱烈讚嘆不已:「沈大人就是不一樣,做事風風火火,換作別人,一定貪生怕死,哪裡有跟沈大人這樣永遠都是一馬當先?跟著這樣的主帥打仗,心裡亮堂啊!」

    張永聞言氣呼呼地看了朱烈一眼,嘀咕道:「現在知道沈大人有本事了,早幹嘛去了?哼,這會兒就算他有本事,也是在逞英雄,早些撤兵何至如此?」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7
第一一四八章 裡應外合

    這天淩晨,土木堡西門外的韃靼軍大營中,身為與明軍統帥沈溪商談換戰俘使節的達延可汗王妃阿武祿已經休息。

    經過之前一番鬧騰以及慘敗,阿武祿非常清楚自己現在不能多過多干涉軍隊的指揮,不然就算沒有戰敗,只是被沈溪派兵襲擾導致損兵折將,作為發號施令的人都會承擔責任。

    有了失敗的經驗教訓,阿武祿認為自己沒有能力跟沈溪進行對抗,就算她自詡有幾分聰明才智,但在沈溪天馬行空的作戰策略面前,她發現自己疲於應付,進退失據,所以乾脆就置之不理。

    阿武祿是被外面紛亂的腳步聲給吵醒的,營帳外一片混亂,當她醒來坐起身子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沈溪終於忍不住要趁夜突圍。

    與之前的惶恐不同,這次阿武祿心中隱約有些興奮,因為她知道,沈溪留守城中實在難以攻進去,但沈溪帶兵殺出來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昭使,明人的援軍殺來了!」阿武祿才整理好戎裝出了寢帳,就聽到個讓她腦袋瞬間感覺炸開的消息。

    「明人的援軍,什麼援軍?不是說明人一直沒有動靜嗎?」

    阿武祿覺得非常的氣憤,之前沒得到任何明朝兵馬向土木堡進發的消息,而臨睡前最後一次戰報還風平浪靜,短短兩三個時辰,明人卻有一路援軍殺到土木堡城下,實在讓人無語。

    阿武祿喝斥一句,忽然想起什麼:「這或許是明人的奸計,其實並沒有什麼援軍抵達,只是土木堡內的明軍故意引發混亂,準備實施突圍!」

    前來報訊的千戶道:「昭使說的不對,我們確實與明人的援軍遭遇。兩天前不是有軍報傳來,說有一支數目不詳的軍隊開進東南方的懷來衛城了嗎?不過當時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眼下在土木堡東面出現的應該就是那支部隊。」

    「明人的援軍具體數量不詳,但似有數千到上萬人馬不等,其中多為步兵,如今正與我巡邏隊發生激戰,不過城內暫且無動向!」

    「城內暫無動向,城內暫無動向……」阿武祿琢磨了許久,忽然厲聲喝道,「不對,務必嚴防沈溪帶兵突圍!」

    歷來用兵,「裡應外合」是一種很好的戰術,在不明包圍圈內和外面人馬情況的時候,因腹背受敵,對於遭到夾擊一方的官兵的心理,具有毀滅性的打擊效果,很容易令其在戰事初期就陷入潰敗。

    阿武祿的軍令,並不是這支韃靼軍中的最高指令,阿武祿雖然是達延汗的妃子,但她並無直接調動兵馬的許可權,尤其是在這種幾乎失控的戰場上,韃靼騎兵可不是她一個弱質女流能調度的。

    阿武祿上了馬,想繞道到土木堡東面去看看,突然看到遠處天空中升起一道火紅的煙火,好似是從土木堡城東四五里地升起,就算她不明白這煙火蘊含的具體含義,但也清楚這是明人聯絡的一種手段。

    ……

    土木堡外,烽煙處處。

    沈溪發出攻擊命令的同時,城外各處點燃不少柴火堆,以至於土木堡外東西南北到處都是火光,令韃靼人陷入一種明軍將分散突圍的錯覺。

    韃靼人擅長打遭遇戰,對於攻城也有一定心得,唯獨對於防守沒多少經驗,因為草原人天生崇尚進攻而不是防守。

    當明人援軍抵達時,韃靼人本能是迎擊,但隨即發現土木堡城外各處都是火光,韃靼人自然而然地整頓兵馬,守住各個方向……他們從未有過被迫防守的經歷,而他們所得軍令卻是駐守土木堡外、防止明朝兵馬突圍。

    現在明人援軍到來,只要城內沈溪兵馬未主動突圍,只需將外面的明人援軍放進城中便可……

    即便是土木堡中的明人選擇突圍,韃靼騎兵只要自身建制不亂,有著充裕的時間發起追擊,騎兵的機動性和強大衝擊力根本就不是步兵能夠比擬,完全可以將沈溪所部在半途截殺。

    因此,此時韃靼人反倒希望沈溪選擇突圍這條路。

    明人援軍數量不多,大概只有兩三千人馬,而且以步兵居多,戰鬥力根本就無法與韃靼騎兵抗衡。

    沈溪在升空的焰火炸開大地一片亮堂的瞬間,略微觀察援軍的數量後,頓時有種無語問蒼天的無助感……看來就算對他推崇備至的隆慶衛指揮使李頻,也未敢把所有賭注押到他的身上。

    沈溪此刻正在土木堡城東四里一個用渣土堆砌的四五米高臺上,身後城內兵馬已經順著坑道傾巢而出,士兵們想的是保命要緊,除了帶上隨身財物和兵器外,其餘大多數東西都被拋棄了。

    官兵們輕裝上陣,出城時已經做好死戰的準備,可當他們衝出坑道發現城外一片漆黑,連方向都分辨不清,戰鬥意志也就沒最初那麼強烈了。

    「衝啊!」

    士兵們從戰壕裡一湧而出,零散地喊著號子,想趁著夜色掩護成功突圍。

    而週邊的明軍援軍在進入土木堡十里左右時,赫然發現之前已經撤開的韃靼騎兵,再次包抄過來,從週邊斷了他們的後路,自然地形成了新的包圍圈,使得明軍援軍也只有前往土木堡一途,否則就得跟韃靼人在城外十多里這片沒有防禦工事的曠野展開野戰。

    此時土木堡外韃靼兵馬足足有一萬多騎,在野戰這一大前提下,同等數量的步兵根本不可能打得贏騎兵,更何況沈溪所部加上援軍數量還不及韃靼人。

    胡嵩躍、劉序和朱烈在率領部隊衝出戰壕,跨越兩三里的開闊地後,赫然發現無法再往前衝鋒了。

    遠處馬背上韃靼人打著的火把連成一體,如同一片火的海洋,官兵們情不自禁放緩腳步,面面相覷,膽怯與畏懼在很短時間內便在心中佔據上風。

    「啪」

    就在這個時候,藍色撤兵的煙火躥到半空中炸開,這是沈溪根據當前情況及時下達的命令……今晚大費周章,土木堡內兵馬傾巢而出,但最後的結果卻又是無功而返,實在讓人憋屈。

    「撤兵!撤兵!沒看到煙火的指示麼?沈大人這是改變戰術了,韃靼人的反應非常及時,週邊來援的兵馬暫時別管了,我們回城便可!」

    胡嵩躍作為軍中僅有的三名把總之一,在主帥不在的情況下,儼然成為副帥,下令撤兵的同時,就地組織防禦。

    但這會兒大明官兵非常的混亂,士兵們在撤退時最害怕的莫過於韃靼人趁機攻城。

    好在韃靼人沒有動,而是以威懾為主。

    等士兵們撤回土木堡後,發現後面跟過來的並非韃靼人馬,而是自家援軍,只是援軍數量大大少於將士們預期,從城頭看下去,首先火把數量就不是很多,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大多數不是騎兵,多為兩條腿跑路的,陣型鬆散。

    「他娘的……」

    沈溪回來的時候,被急於撤退的自己人撞倒在地,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啃了滿嘴泥,進城後上了城頭,嘴上兀自罵個不停。

    胡嵩躍這頭還沒整頓好回城的兵馬,完全不知道城外是個什麼情況。

    而土木堡內官兵們也是亂成一團,因為黑燈瞎火,將士們之前以為要突圍,東西扔得到處都是,使得營地以及周邊的街巷留下一地狼藉。

    而城裡城外燃燒的篝火由於沒人添加柴禾,燃燒大半個時辰後,此時已經陸續熄滅,使得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回到營地都沒那種到自己地盤的安全感。

    「沈大人,不是說有援軍嗎?」

    胡嵩躍見沈溪上了城頭,緊忙騎馬從馬道上了城牆,來到沈溪身邊後翻身下馬,著緊地問道。

    沈溪指了指城外,呶呶嘴道:「那不是嗎?」

    黑燈瞎火的,胡嵩躍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感覺城外到來的不像是援軍,反而更似一群避難的百姓,因為這些人實在太狼狽了。

    跑在前面的援軍,這會兒已經能看清楚裝束,沒有甲冑先就不說了,配備的武器居然不是長矛和盾牌,而是刀劍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這邊關打仗就從來沒聽說拿刀劍當作主要兵器的……戰場上講究一寸長一寸強,韃靼人擅長馬背上用彎刀,但明人就只能靠長兵器來獲得先機,否則跟韃靼人更沒得打。

    而且援軍沒有像樣的建制,行軍時異常淩亂,一點兒章法都沒有,就好像逃難的難民,很多援軍士兵搞不清楚方向,結果結結實實地摔進戰壕。

    那戰壕深的地方接近兩丈,進去後想出來可不容易,不知道里面的佈局,根本就出不來,甚至有部分戰壕壓根兒就沒設計出口,本來就是作為陷阱使用的。

    胡嵩躍苦著臉問道:「沈大人,這就是援軍?」

    即便三軍上下已將沈溪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覺得只有沈溪才能帶著他們逃出虎口,但在見到眼前的援軍後,還是免不了一陣氣餒,因為這些來援的軍人實在不夠看,怎麼都像是一群烏合之眾。

    沈溪道:「這會兒還管援軍是什麼樣子,先把人馬接進城來……如今全軍的建制已經混亂,千萬不要讓韃靼兵馬覺得有機可趁!胡將軍,你帶上火銃兵,去城外接應,務必在半個時辰內將所有兵馬迎進土木堡!如果韃靼人進攻,你就毫不留情用火銃招待他們!」

    「大人……」

    胡嵩躍原本想抗議,最後還是無奈領命,「是,大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08:37
第一一四九章 合兵一處

    土木堡經歷了大半晚上的喧鬧。全體將士從最開始得知援兵到來時的興奮,到後面殺出城的一鼓作氣,再到偃旗息鼓回到城塞,心中基本已冷如死灰。

    隨著一堆堆篝火點燃,土木堡重新恢復光明,援軍在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折騰後,終於悉數撤進城中。

    雖然沈溪沒詳細清點過人數,但僅就目測看,這次援軍數量約為兩千人上下。

    援軍主帥是來自隆慶州的一名通判,並非武職,專司負責一州之地的糧運、水利、屯田、牧馬、江海防務等事務,乃是正牌的從七品文官。

至於具體負責領兵的則是隆慶衛一名副千戶,這名副千戶被隆慶衛指揮使李頻臨時擢升為千戶,然後強行塞了兩千多人馬到他麾下,跟隨那名通判和兩名監軍,前來土木堡。

    不過,這名叫宋解的千戶,最初得到的軍令是領兵往宣府進行防備,壓根兒就不知韃靼人已經殺到土木堡,更不知宣府已近失守。在懷來衛兩天時間裡,雖然知道了土木堡的大概情況,但卻未想過會如此惡劣。

    臨近土木堡,宋解被黑壓壓的韃靼大軍嚇得面無人色,轉身就想逃跑,但是卻被李頻委任的「監軍」熙兒和雲柳挾持,強行帶兵到了土木堡城中。

    「……韃子橫亙在我們前來的路上,少說也有七八千精騎,就這樣我等還能將援軍帶進來,太不容易了!」

    宋千戶大致將麾下情況言明,張永聽了有些氣惱,他期待的可不是居庸關派來的烏合之眾,而是朝廷派出的堂堂正正之師。但朝廷似乎對土木堡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在確定韃靼人並未趁機發起攻城後,沈溪便確定對方的戰略是防備城中兵馬突圍,所以韃靼人在探明援軍數量不多後,選擇的並非正面交鋒,而是避讓,放這一路援軍進城。

待援軍入了口袋陣,韃靼人立即將鬆開的口子紮緊,同時開始挖掘壕溝,設置絆馬索等物,其用心昭然若揭。

    沈溪嘆道:「兩千兵馬,說少也不少了,但對於接下來的戰事而言……似乎是杯水車薪,韃靼主力即將東進,土木堡如何堅守?」

    剛剛疲憊趕路,大晚上莫名其妙進了土木堡的援軍官兵尚不知具體情況,當從周邊守軍口中獲悉如今城外已被韃靼人悉數佔領,甚至連逃走都沒機會時,他們才知道自己進了龍潭虎穴。

    胡嵩躍等人一直忙個不停,將各路人馬安置妥當後,胡嵩躍才來到指揮所,進入大堂卻察覺氣氛凝重。

    胡嵩躍來到沈溪跟前,請示道:「沈大人,下一步我們該做什麼?」

    沈溪道:「敵不動,我不動,傳令三軍將士,繼續休息!」

    胡嵩躍一臉苦澀的笑容。

    忙碌大半個晚上,說休息就能休息?士兵們這會兒想必心情極為複雜,既有剛開始的興奮,又有因突圍不成而帶來的沮喪,再加上目睹援軍不給力時的悲觀絕望,試問誰能安心入眠?

    但這些事,其實沈溪提前便預料到了,他派城中兵馬出去,原本就不是為了突圍,而是傾巢而出看看能否將援軍順利接應回城,現在目的達到,除了援軍數量不太符合他的心意外,別的都還好。

    尤其是這次領兵進城的人中,包括玉娘的兩個乾女兒,也是跟他淵源頗深的雲柳和熙兒,沈溪非常想從她們口中獲悉京城的大致情況,從而分析出朝廷對西北戰局的安排。

    張永有些不滿地說:「沈大人,瞧你說的,休息?怎麼休息?眼下城外到處都是韃子,鬼影憧憧,您就不怕韃子趁機發起攻城?」

    沈溪撇撇嘴:「張公公,你以為城外的韃子真要攻城,會等到現在麼?如今我們只需在城內安心守衛,要麼等後續援軍抵達,要麼迎來韃靼兵馬主力……如今咱們的第一批援軍已到,後續援軍想來正在前來的路上,全體將士應該更有信心才對。」

    張永嚷嚷道:「聽聽沈大人說的什麼,眼看都已經到火燒眉毛的地步了,實在想不出沈大人哪兒來的自信!」

    「諸位,且散去吧,反正你們信我,韃靼人不會攻城便是!」沈溪擺擺手,吩咐大家自便,然後叫來雲柳和熙兒。

    二人被李頻誤認為是東廠太監,使得她們擁有了「監軍」的權力,但雲柳和熙兒本身並不具備領兵的才能,只是因勢利導,終於成功帶領援軍進入土木堡。

    適才在外面的時候,沈溪已經見過二女。

    雲柳和熙兒眉宇間明顯能見到一抹疲憊之態,風塵僕僕後的行裝已沒有之前在教坊司時的靜雅和嫵媚。

    從二人身上,沈溪根本看不出來她們曾是教坊司的「頭牌」。但不可否認,沈溪更喜歡身著戎裝英姿颯爽的雲柳和熙兒。

    在這個關鍵時候,能領兵來援,即便是有一些別的目的,沈溪多少會有一絲感念之心。

    「沈大人!」

    雲柳和熙兒進到指揮所,見到沈溪,又見沈溪身邊死賴著不肯走的張永,俯首便拜……她們知道不能在禮數上有任何怠慢,更不能輕易將自己為女子的身份洩露。

    沈溪一抬手:「站直了說話!」

    等雲柳和熙兒從地上站起,抬起頭,張永臉上帶著一抹疑惑,小聲嘀咕:「這是跟宮中哪位主事太監的?看起來好生俊俏,咱家以前怎麼從未見過?」

    張永只知道雲柳和熙兒是以「監軍」身份帶兵,作為宮中資歷頗深的太監,對於那些年少的太監有所「覬覦」也是一種潛規則。

    雲柳和熙兒身為女兒身時,完全可以稱之為貌美如花,更別說是扮作男裝,簡直是十足的「小白臉」,難怪張永這樣的「陰陽人」看了會起心思。

    沈溪見張永一直眷戀不肯離去,提醒道:「張公公,本官有些事情要問這二人,不知張公公可否給個方便,迴避一下?」

    「哎喲,沈大人,您有什麼話,居然要迴避我這把老骨頭?咱家在西北也有些時日了,也想知道京城和宮裡的狀況,您就發發善心,讓我旁聽一下,也好心安……不知沈大人可否給咱家一個面子?」

    張永說是讓沈溪給他面子,但目光情不自禁往雲柳和熙兒身上瞄,顯然他對這兩個「太監」很感興趣。

    沈溪可不會讓張永得逞,頓時板起臉來,喝斥道:「張公公,你是不給本官面子咯?」

    如此針鋒相對的話,讓張永聽了不由一愣,他沒料到沈溪居然如此不客氣。

以前在軍中不管什麼事張永都跟沈溪好說好商量,為的是沈溪將他平安帶回京城。

但自從陷在這土木堡後,張永心態便發生變化,開始耀武揚威,處處跟沈溪抬槓,原因是他知道沒幾天活頭了,有威風不耍似乎很吃虧。

    但如今沈溪在軍中的地位,可比他這個「監軍」高太多了,那些將領根本就不賣他面子,普通士兵也受不了他身上那股尿騷味,遠遠就躲避開。現在就算他想找茬,也沒人願意搭理他。

    之前沈溪還不跟他計較,有什麼事情也都好言好語,但在這兩個「小太監」面前,沈溪卻一點兒面子也不給,讓他無比惱火。

    「沈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咱家累了,這就回去休息,到下晌前可別讓什麼人什麼事吵著咱家安歇!」

    張永氣呼呼說了一句,大踏步往指揮所大門行去,沈溪看他的模樣,簡直為他步子太大扯著蛋而擔心不已,但轉念又一想,似乎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