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7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1:59
第一一三〇章 鋼鐵防線

    沈溪親自帶人修築防禦工事。

    韃靼人主力到來之前,他必須要把土木堡經營成一座堅不可摧的鋼鐵防線,而不是一座堆砌在沙粒上的紙糊堡壘,彈指即破,然後閉目等死。

    為了讓土木堡變成理想中的狀態,沈溪將手底下所有人都調動起來。他把一些識字又或者接觸過火炮和火銃的二千人抽調出來,作為機動兵馬,另有五百有一定手藝的民夫,用來製造和修復武器裝備,同時實現沈溪腦海中的一些構想。

    其餘四千官兵和兩千民夫,分成了四班,各負責一個方向進行土木作業。

    沈溪知道修築防禦工事的重點,在於破壞韃靼騎兵的機動性,充分發揮手頭的火炮和火銃的火力優勢。

    因此,以土木堡為中心,前後將修築八道戰壕。每道戰壕均深四米、寬三米,前低後高,戰壕與戰壕之間約莫有二百多米的平地。

    所有的戰壕都通過坑道連接起來,這些戰壕和坑道在轉彎處,變得極為狹窄,僅容兩人並行,戰時只需在這些彎道處派出一隊火統兵,即可做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與城外連接的道路,變成了彎彎曲曲的「之」字形路線,如此一來,敵人在衝鋒的時候,除了跳入戰壕,剩下的就只能繞路。而在繞路的時候,城頭的火炮以及埋伏在兩翼坑道里的火銃兵,即可給予韃子兵最大的殺傷。

    被人看衰的土木堡,首戰便全殲火綾部,次戰又以絕對優勢獲勝,這讓土木堡內的明軍重新看到生存的希望,現在他們已經不求能在與韃靼人的交戰中獲得多少功勞,只想活著回到關內,留條命回去見婆娘和孩子。

    為了這個目標,城外修築工事的官兵和民夫幹得如火如荼。

    冬季白天很短,總共大約有六到七個時辰可以幹活,早上天色剛濛濛亮就上工,等到天幾乎完全黑下來才撤回城中休息,這中間只是吃飯時休息一下,然後一直幹下去,所以效率很高。

僅僅兩天第一道防線就構築起來了,此後就是按照沈溪的規劃,優先構築外面那道戰壕以及連接兩道戰壕的交通壕。

    土木堡擁有的兩百門火炮中,有半數架上城頭,其餘的則利用挖掘戰壕時堆積的土堆,構築炮臺,威懾敵軍。

    由於之前從韃靼營中搬回大量砲彈和火銃子彈,以及十多萬斤火藥,短期內彈藥消耗不用發愁,每天砲兵除了在沈溪指導下保養佛郎機炮外,每名炮手、副炮手還各有一次實彈練習的機會。

    每當城頭的火炮向遠處沈溪指定的目標進行炮擊,隆隆的炮聲都會把遠遠觀察的韃靼騎兵嚇得遠遁而去,生害怕自己成為犧牲品。

    此外,集中進行訓練的一千五百名火銃兵,每天也都有實戰打靶的機會。

    這些火銃兵中,有九百人裝備最新式的佛郎機火銃,另六百人則裝備了老式的雙眼銃。火銃兵共分為五隊,每隊三百人,以軍陣出戰時排成三排,進行三段式射擊,打防禦戰時,則躲在戰壕裡交叉開火,務必確保火力全程覆蓋。

    如今土木堡再也不擔心會出現逃兵了,因為隨著南門被堵死,城塞周圍已沒有任何逃跑的路線,韃靼人抓到明朝的逃兵,基本是見一個殺一個。

    韃靼人並非不想利用心理戰來打擊守軍的士氣,只是之前沈溪用「馬雷」打得韃靼人肝膽俱裂,親眼見到袍澤在身邊炸成粉末,屍骨無存,那種傷痛刻骨銘心。這會兒看到明朝士兵,如同見到生死仇人,一個都不願意放過。

    韃靼人殘殺俘虜後,還將其頭顱掛在旗杆上耀武揚威,這使得城中官兵基本上斷了逃跑的念想,而且如今軍中都在流傳朝廷援軍即將到來的消息,放著到手的功勞不要去當逃兵,還無路可跑,抓住後兩邊都是個死,士兵們最後死心了,只能安心聽命行事。

    「大人,韃子主力眼看就要來了,還這麼沒頭沒腦地修下去,恐怕無濟於事啊!」

    十月初九這天下午,沈溪正在地圖前研究土木堡周邊地形,胡嵩躍又跑來訴苦,「士兵們每天都去修,這都接連修了好幾天了,也不過挖了最裡面和最外面兩道戰壕,其中外面那條戰壕還只是初具雛形,距離最終的八條遙遙無期。」

    「大人,這麼挖下去恐怕還沒等咱修完,韃子兵馬就衝進來了!」

    沈溪抬起頭來,瞪著眼問道:「誰沖?就憑外面這些韃靼人?我告訴你,韃靼中軍抵達之前,這些人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我們還有時間來完善我們的防線。」

    胡嵩躍緊張地問道:「那請問沈大人,咱修這些玩意兒,能堅守多久?三五天,還是十天半個月?」

    沈溪知道,這些人說來說去無非是試探他的口風,一個是想試探援軍幾時能夠抵達,一個是試探此戰持續時間會是多久。

    「三五天是必然能守住的,只要韃靼人不是日以繼夜發起進攻,我們可以堅持更長時間!」沈溪道。

    胡嵩躍咋舌:「大人莫開玩笑,這土木堡,不過就是個廢棄的城塞,這些年都未曾有過修繕,光靠城外那些溝溝壑壑,別說三五天,我看三兩個時辰都夠嗆。如果韃子再來個三五萬人馬……沈大人,我看還是即刻突圍更為妥當,此時韃子對我們心存忌憚,咱們且戰且退,說不一定可以平安返回居庸關。」

    沈溪很想破口大駡,退你娘的大頭鬼。

    這兩天土木堡外韃靼營中又陸續來了兵馬,估摸又恢復六七千之數,再加上其隨時可以向宣府求援,到時候可能面對的就是數萬兵馬,還是清一色的騎兵。城內真正的軍隊不過六千,想在這種情況下突圍,跟送死沒多少區別。

    沈溪厲聲喝道:「我現在就下達一條軍令:輕言退兵者,斬!如今我不能給你更多的保證,你只需要明白,要想保命,就得繼續老老實實給我修築防禦工事。」

    胡嵩躍滿臉為難,但看到沈溪態度堅決,只能怏怏不樂地出了指揮使大堂。他也知道沈溪每每能化腐朽為神奇,既然沈溪不願意說也沒辦法勉強,現在只能祈禱這些戰壕和沈溪那些舉措,關鍵時候能發揮作用了。

    ……

    張家口堡的失守,意味著大明北部邊陲洞開,這比榆林衛城失守來得更為兇險。大明內關長城一線居庸關和紫荊關,已處於韃靼鐵蹄直接威脅下,北方韃靼兵馬可以源源不斷進入大明疆土內,北方防線全面吃緊。

    在這種情況下,劉大夏卻依然領兵在寧夏鎮,「收復失地」,尚且不知宣府所遭遇的危難。

    宣府一戰,於十月初七上午大雨停歇後開啟。

    這一戰韃靼投入八萬餘人馬,攻城器械齊備,城內城外火炮連天,不但城內有新式的佛郎機炮,韃靼人也有,兩邊對轟中,韃靼兵馬利用攻城塔和衝撞車,對宣府城牆和城門展開攻擊。

    當天下午,宣府北城門便有失守的跡象,但被城中守軍艱難地守住了。

    趁著入夜後戰事停頓空暇,城內再次派出兵馬,往城外發求救戰報,可惜此時城塞已被韃靼兵馬團團圍住,就連宣府周邊城塞也均被韃靼襲擾,根本就沒有援軍往援。

    而求救的戰報中途便被韃靼人截獲,宣府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

    三邊以及宣大各處情報網絡滯後,由於韃靼遊騎控制東西交通,軍報無法及時傳遞,宣府不知大同、太原兩鎮情況,大同、太原也不知宣府境況。

    就是在這種消息封閉中,宣府經歷韃靼兵馬徹夜攻擊。

    亦思馬因為了挽回之前因為分兵土木堡而浪費的時間,對宣府的進攻一浪高過一浪。

    在宣府遭遇猛攻時,大同鎮和太原鎮仍舊太平無事,報平安的戰報一封封通過紫荊關傳回京城,這一刻,大明情報網絡似乎完全失效。

    就連宣府鎮長達半個月未有消息傳回京城,也未引起足夠的警覺……關鍵在於所有人都不信韃靼人會從宣府進攻大明,這是對宣府鎮各大關口的一種信任,還有便是對三邊總督劉大夏的信任。

    所有人都不相信,韃靼人有能力切斷大明的情報網,讓大明在完全抓瞎的情況下任由宣府這樣的堅城淪陷。

    但偏偏這種事正在發生,而且不可逆轉,即便朝廷此時得到消息,有了動作,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唯獨能馳援宣府的沈溪部,此時也被韃靼人派出的兵馬重重圍困。

    沈溪此時已經沒有別的任何想法,一心防守。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0
第一一三一章 姐妹花的歸宿

    十月初八,雲柳和熙兒騎快馬抵達居庸關。此時西北尚未有更多消息傳回,不過在居庸關之地,關於宣府的情況進一步明朗:

    源源不斷的難民,已將宣府正在被大批韃靼兵馬圍困的事說了出來,可偏偏朝廷派往居庸關收集情報的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官員不相信這個,他們始終在等候從宣府和張家口堡傳回的確切軍報。

    可宣府軍報已有半個月以上未再有過傳遞,即便如此,自皇帝往下,整個朝廷都將韃靼入侵宣府當作一個笑話看待。

    雲柳和熙兒都是一襲男裝,她們帶的東廠腰牌,進入關城後,直接往衛指揮使衙門方向而去,卻在官衙門口被衛兵攔下:「軍事重地,閒人不得進入!」

    居庸關近來經常會出入一些朝廷使節,問詢的基本都是西北戰事,因為隆慶衛未得到更多確切的消息,使得這些信使基本都無功而返。

    這次雲柳和熙兒來,衛兵並非是故意擺譜,而是隆慶衛指揮使李頻想讓人知道他是個忠於職守的將領,任何人來他都能保持「公私分明」。

    「看不到這是什麼字嗎?」

    熙兒火冒三丈,她二人奉玉娘的指示來見李頻,沒想到被幾個看門的兵丁給攔了下來,一時間怒形於色。

    「管你寫的什麼字,你等自行將拜帖送上,若我家將軍肯賜見,自然會去驛館通傳!」衛兵毫不客氣。

    熙兒還想爭辯幾句,被雲柳拉住,隨後二人只能先回官驛等候。

    二人都是女流之輩,身上並無官品,也無通關文牒和官印,唯一的信物就是玉娘交給她們的權杖,她們對於歇宿官驛都有些不太自信,怕會有有什麼人上門詰難。

    進到房間內,雲柳提醒道:「熙兒,一切以完成玉娘交待的差事為重,切不可意氣用事,此乃邊關重地,容不得我等放肆!」

    說話間,二人正在收拾床鋪,便見後院有火光傳來。

    二人頓時提高了警惕,來到窗前,只見一名身著戎裝的將領,帶著十幾名侍衛進到後院,緊接著往後堂方向去了。

    熙兒和雲柳相識一眼,熙兒疑惑地問道:「難道是李頻?」

    雲柳板起臉:「不得無禮,稍後下去見過便知曉!」

    二人都沒見過李頻,自然不認識,等她們下樓來到後堂,上前行禮過後,那將領自報家門,正是隆慶衛指揮使李頻。

    「兩位可是東廠使節?幸會幸會……末將乃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如今西北戰事波譎雲詭,消息閉塞,以下官所知宣府之地定然有戰事發生,連我關前都不太平,屢屢有零星韃靼騎兵掠過!」

    李頻在熙兒和雲柳面前顯得很謙卑,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居庸關地處京師北隘,隨便來個人都有身份和背景,根本就得罪不起,久而久之,整個人也就變得很好說話了。

雖然熙兒和雲柳身份不入流,但她們持有東廠腰牌,而東廠權力猶在錦衣衛之上,只對皇帝負責,不經三法司批準可隨意監督緝拿大臣和將領,由不得他不慎重對待。

    熙兒和雲柳沒料到還未等她們開口,李頻便將大致內容說出來,之前她們從未有過在官員面前耀武揚威的體驗。

    就在熙兒不知該如何作答時,雲柳已經開口問道:「沈大人……情況究竟如何?」

    她二人接到的差事,最重要便是探聽沈溪的情況,在二人看來這件事非常著緊,畢竟玉娘將她們送給沈溪,雖然沈溪屢屢不接受,但她們似乎也沒別的出路,只有獲得沈溪的認可,她們以後才可以過上夢寐以求的安定生活。

    李頻被問得一愣,隨即想到什麼,道:「沈大人率軍往宣府去,之前曾傳書回朝廷,說是……在土木堡附近遭遇韃靼主力,朝廷難道對此毫不知情?」

    李頻對沈溪完全信任,他自己也非常奇怪,為什麼沈溪的戰報發回京城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天,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動靜,而他為了配合朝廷出兵,不僅以總兵官的身份,招來附近縣城和衛所的軍隊,更是將難民中的青壯直接拉壯丁,編入軍中,並做出大軍出塞的假象,以達到迷惑韃靼人的目的。

    但是直到現在,朝廷沒有任何定論。

    李頻的說法,跟熙兒和雲柳所得到的情報基本吻合。

    顯然,沈溪已將緊急軍情傳回京城,到如今弘治皇帝也得知了,可偏偏皇帝就是不聽從沈溪的建議出兵,而是先調查此事真偽,一來一回耽誤大量時間不說,還因為情報的滯後,讓朝廷被更多的假消息所迷惑。

    以至於到現在朝廷都無法確定宣府的情況,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不斷派人出居庸關,可一去就不見蹤跡,而從其他方面得到的情報又前後矛盾,關於沈溪的情況眾說紛紜,土木堡、宣府和張家口成為大明情報系統的黑洞。

    「李將軍,我二人前來只是問詢宣府以及沈大人的情況,您親自到來,實在太多禮了。今夜我等便會離去,請在通關上給予方便!」

    雲柳用官方的口吻說道。

    「快給兩位上差準備上好的茶點,再換間上房,明日一早送二位上差出城!」

    李頻說到這兒,搖搖頭道,「兩位上差請見諒,城中入夜之後戒嚴,所有車馬一律不得通行,請天明之後再行出關!」

    雲柳行禮:「換房就不必了,之前我們住的那間不錯,謝過將軍的好意!」

    ……

    送走李頻,雲柳和熙兒回到房中。

    燭火跳動,她們了無睡意,一個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坐在床沿,等候天明。

    「姐姐先去休息吧,守夜的事情我來做就好!」熙兒對雲柳非常關切,她知道自己頭腦不夠聰明,很多事情得仰仗雲柳。

    雲柳搖頭,面帶憂色:「我們對沈大人在關外的情況一無所知,心中焦躁難安,豈能睡得下去?」

    熙兒不以為然:「他的情況,與我等何干?反正他又沒打算要我們,別說是明媒正娶了,恐怕連納我們進門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連我們不顧廉恥地央求他做他的外宅,都不合他心意……」

    雲柳道:「妹妹有些事說錯了,我們跟沈大人相識於微末,沈大人對你我還算有幾分憐惜,只是你我的身份跟他差距太大,沈大人不可能會收下我們這樣的青樓女子在府中,於他聲名大大有損。」

    「而沈大人又不希望養外宅,影響家中和睦,這才遲遲未將我二人納在身邊。但若你我可以為沈大人多做一些事,讓沈大人知道我們的作用,那沈大人或許便會直接跟乾娘將我們討在身邊,將來不必再做那走南闖北、日夜辛勞的勾當。」

    「姐姐太過想當然了……」

    熙兒一臉不信之色,「姐姐,我看你還是別抱太大的希望,沈大人自己不也說了嗎,他現在在土木堡周邊地區遭遇韃靼主力,雖然不知道他撤到哪兒去了,但若沈大人就此死在居庸關外,那我們不是尚未過門就要當寡婦?」

    雲柳喝斥道:「熙兒,你怎能說出如此忤逆的話來?你要編排數落誰都可以,偏偏沈大人你沒這資格,當初他可是拯救過你我的性命。」

    「無論如何,這次我們都要幫助沈大人,哪怕拼盡全力後什麼事都沒做成,但只要讓沈大人看到我們的決心和努力便無怨無悔!」

    「我們該想的是如何與沈大人同生共死,而不能對沈大人有任何的怨言和不敬,明白嗎?」

    熙兒撅著嘴,不以為然,但她還是老老實實點頭:「知道了,姐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0
第一一三二章 出兵往援

    雲柳和熙兒等到第二天天亮,本以為可出關城回京向玉娘覆命,未曾想還未等她們走出官驛大門,李頻再次來訪。

    李頻滿臉焦急,請二人到官驛後堂坐下後,立即拿出一封信函來,道:「這是沈大人昨夜送到居庸關內請調兵馬信函,兩位上差請示下!」

    雲柳見到這狀況,不由謹慎起來,拿起信來一看,卻不是兵部正式調兵手令,而是沈溪自己書寫的一封調令。

    沈溪以延綏巡撫名義,讓李頻調兵兩千往援土木堡,同時攜帶一批兵器和作戰物資前往。

    沈溪身為延綏巡撫,本無調動居庸關周邊兵馬許可權,但在朝廷安排的西北戰事將帥序列中,三邊總督是一把手,已經不是簡單地節調三邊的問題,劉大夏身為兵部尚書,可以調動整個北關防線。

    至於劉大夏名義上的副手,並不是宣大總督,而是延綏巡撫。按照常理來說,劉大夏主管出兵事宜,而沈溪則負責糧草和後勤補給,所以沈溪算是主導此次西北戰事的第二人。

    現在沈溪和劉大夏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二人又各自帶著兵馬,互相間不能形成呼應,已經算是各自為戰。

    沈溪以延綏巡撫的身份調動居庸關的兵馬往援,站在李頻的角度,他可以有三種選擇。

    第一個選擇也是最常規的選擇,那就是不遵從,因為沈溪並無直接調遣居庸關兵馬的權力,一旦調兵後發生不可預估的事情,李頻也會承擔一定的責任;

    第二個選擇便是遵從。

    沈溪畢竟是朝中正二品文官,又是西北戰事「副帥」,「副帥」以宣府有危險為由調兵,又非將隆慶衛兵馬抽空,沈溪此舉合情合理,如果李頻拒不接受,出了事,那李頻依然需要擔責;

    第三個選擇則最穩妥但也顯得最窩囊,那就是請示朝廷,但來回需要幾天時間,非常容易錯過戰機,導致前線局勢整體崩壞,但好處是基本不用背負責任。

    從李頻一向的小心謹慎來說,他更願意選擇第三種方案,那就是請示朝廷,不過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送信回京城除了白白浪費時間外,還會讓朝廷覺得他昏聵無能,所以他便來請示東廠派來的使者,反正在李頻看來,只要有人能夠背黑鍋就行。

    雲柳看過調兵手令後,神色緊張,因為沈溪並未提及更多戰事細節。

    沈溪為什麼只調兵而不說清楚當前形勢,不但李頻想不通,連雲柳也琢磨不透,雲柳只能認為宣府戰局已經惡化到一定程度,才會讓沈溪覺得沒必要把具體形勢說出來,或者沈溪自己尚不清楚,原來朝廷到現在還對宣府發生的變故一無所知。

    真實原因是沈溪並非不想寫,而是沈溪怕寫明當前形勢後,李頻就不肯調兵幫忙了,無論誰知道土木堡現如今的狀況都不會出兵援救,再明顯不過的事情,隨著張家口堡失守,宣府即將被破,土木堡已經失去之前的戰略支撐作用。

    只要居庸關和紫荊關穩固,土木堡完全可以放棄。沈溪相信,就算朱祐樘得知他的處境,也會選擇性將他忽略。

    雲柳有些侷促不安:「李將軍是否準備遵從沈大人的調令?」

    李頻臉上滿是為難之色,他看了看雲柳,又看看熙兒,微微搖頭道:「此事還是儘快上奏朝廷為好,沈大人未將宣府之事詳加說明,我若是貿然派兵往援,恐會令居庸關陷入困境……」

    熙兒低聲罵了一句:「貪生怕死!」

    雖然熙兒的聲音很小,但她原本心裡就藏不住事,這話不可避免被李頻和雲柳聽到。李頻沒有跟她計較,畢竟這是東廠的人,李頻雖然覺得這兩個男人有些娘氣,但也沒想過其實是女子,只當她們是宮裡的太監。

    男人沒有了那話兒,顯得娘娘腔些也算是正常。正因為如此,李頻不敢得罪雲柳和熙兒。

    如果換作血氣方剛的男子,李頻怎麼都不會如此輕易採信,主要是雲柳和熙兒的娘聲娘氣無法偽裝。

    雲柳趕緊接過話頭:「李將軍,宣府或許真有北寇主力進犯,若不能及時出兵,對於沈大人的戰略部署有所違背,事後這責任您可承擔得起?」

    李頻皺眉:「但若是子虛烏有呢……」

    雲柳道:「在下並不知此事是否為杜撰,只是在下相信沈大人的為人。沈大人作為大明最年輕的狀元,短短數年間,便成為正二品封疆大吏,如今在朝中呼風喚雨,陛下信任有加……敢問沈大人有何道理要拿自己的前途命運開玩笑,口出虛言?」

    「若李將軍覺得沈大人調兵是要圖謀不軌,那就更不可能了,沈大人年方幾何?敢問李將軍,沈大人可是到了能覬覦朝堂權柄的地步?」

    本來李頻正想說沈溪圖謀不軌的假設,但聽到雲柳的分析後,不禁猶豫了。

    雲柳分析得頭頭是道,將一些關鍵點說明。

    沈溪現在是朝中的紅人,誰都知道沈溪陞官跟坐火箭一樣,朝中文臣或許滿腹嫉妒和不解。

    但西北的將領可是一清二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溪光是在榆溪河立下的戰功,在很多將領看來都可以封侯,只是因為這是大明而不是大漢,很多事要講論資排輩而不是講功勛。

    但沈溪的官職提升,在李頻看來並非是皇帝寵倖奸佞的結果,反而李頻對沈溪的能力非常佩服,沈溪口出虛言的可能性不高。

    至於說沈溪調兵的目的是要圖謀不軌,大概意思就是沈溪要造反,這假設更是荒誕不羈。

    要說沈溪提升得快可能會滋生野心,李頻倒也相信,但若說沈溪自己想當皇帝,那就太不靠譜了,沈溪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再大的野心也不過便是位極人臣,想當皇帝天下人也沒有服他。

    李頻之前跟沈溪有過徹談,甚至有投靠沈溪聽從調遣的意思,現在沈溪遇到麻煩,要動用居庸關的人馬,李頻一時間猶豫不決。如果不是沈溪發出的調令,他根本就不用猶豫,直接來個拒不遵行便完事。

    李頻道:「兩位上差的意思,末將要出兵協助沈大人?」

    雲柳知道自己不該說出這種話,因為按照她的身份,只能調查一些情報,沒資格對武將指手畫腳做出調兵的指令,甚至連參謀和建議也是一種僭越。

    但為了幫到沈溪,同時為了讓自己能為沈溪接受,雲柳點頭:「在下正是此意!」

    李頻聽到這話,稍微鬆了口氣。

    之前他想過對此事不管不問,讓沈溪自己去解決,或者請奏朝廷,讓朝廷來給他下達軍令,畢竟決定權不在他身上。

    但問題是現在他真心想幫助沈溪建立功勞,順利沾點光,而雲柳和熙兒作為東廠派來的使節,既然也贊同這觀點,他信心足了許多。

    雲柳見李頻半晌不說話,問道:「李將軍是否已有決定?」

    李頻猶豫之後,道:「末將出兵,本無不可,畢竟沈大人乃是延綏巡撫,前方戰事有變,臨時徵調兵馬本無不可,但……末將並無領兵之合適人選,派出個千戶統兵往援,總歸不妥!」

    李頻答應調兵,但沒答應說調動麾下隆慶衛的人馬,他打算把從白羊口所和渤海所調來的兵馬,合編為一個千戶,然後再調動昌平、懷柔、順義等抽調來的巡檢司人馬,湊夠兩千之數,給沈溪那邊派去便可。

    即便要巴結沈溪,但不能置自己的安慰於不顧,李頻同樣知道居庸關在京畿防備中的重要性。

    雲柳道:「李將軍只管派人馬出塞增援沈大人,我二人,會隨軍同行,可為出兵盡一份心力!」

    李頻心中的想法正是如此。

    如果能讓這兩個東廠「太監」隨軍充當監軍,那出兵就名正言順許多,至不濟也可以為他證明,的確是沈溪調兵在先,他考慮大局不得不依令行事,出了問題找沈溪去,跟他無關。至於沈溪打了勝仗立下大功,自然有他的一份。

    「兩位上差,有勞了,至於你們要回稟京城的信函,寫好後,末將自會派人送回朝廷!」李頻臉上滿是開懷的笑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1
第一一三三章 大捷?

    十月初八,寧夏前衛。劉大夏率部抵達寧夏後衛衛城所在的花馬池後,前後派出四撥人馬,總共八千精騎,相繼在長城關、高平堡、天池寨、清水營等地將韃靼人「中軍」擊敗,韃靼「大軍」落荒而逃,劉大夏趁機收復失地,三邊失陷國土基本回歸大明治下。

    就在這好消息於四天後用八百里加急傳到京城時,朱祐樘正拖著病軀在乾清宮寢殿內召見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堂官。

    因為所問都是秋糧入庫和民生的事情,朱祐樘語速緩慢,回答的人不敢把話說得太死,免得被皇帝怪責。

    就在此時,蕭敬從後堂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來到弘治皇帝跟前,附耳說了一句,皇帝聽到後馬上坐起來,讓在場大臣無比的驚訝。

    朱祐樘咳嗽兩聲,略微有些疲憊,擺了擺手,道:「蕭公公,將此事告知諸位臣僚知曉吧!」

    「是!」

    蕭敬白淨的臉上笑容展現,就跟花兒一樣燦爛,讓站在劉健和李東陽身後的謝遷看到後心中一沉。

    「大捷,劉尚書親率大軍,收復三邊失地,如今正在收拾殘局,逐步恢復被韃靼人破壞的長城各大關隘!」

    蕭敬難掩興奮之情,幾乎是喊著說出這番話的。

    在場大臣都是一片歡欣鼓舞,唯獨謝遷心中有些不舒服:「壞了壞了,既然劉大夏那邊獲得勝利,那就證明韃靼兵馬確實都在寧夏鎮,那宣府這邊的韃靼中軍說明是子虛烏有。」

    「沈溪小兒這回有麻煩了,希望劉時雍大人不計小人過,放沈溪一馬,否則真不知道這臭小子丟人要丟到什麼程度!」

    朱祐樘愁容盡去,哈哈一笑:「朕等了許久,終於迎來了這天大的好消息!三年了,三年前我三軍將士可以擊敗韃靼,令韃靼在榆溪河畔折戟沉沙,如今又是劉尚書,再次為我大明立下汗馬功勞,傳朕的口諭,劉尚書……加太子少保,班師回朝後另有重賞!」

    ……

    西北大捷,對於死氣沉沉的京城乃至大明各州府而言,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滿朝文武歡呼雀躍,百姓們也是奔相走告,簡直要到普天同慶的地步。

    由內閣牽頭,禮部和兵部開始擬定一份初步人員受賞名冊。

    這是為迎合皇帝對功臣嘉獎的心意而做出的安排,朱佑樘如今在病榻上無法親自主持這項工作,自然需要臣子將事情做好後,交上去由皇帝審核定奪便可。

    一干重臣從乾清宮出來,相約來到文淵閣,商議如何為西北將士請功。

    謝遷臉色一直很難看,別人要領功受賞,沈溪則要接受懲罰,正可謂別人家歡喜自家愁。

    謝遷感受到肩頭沉甸甸的壓力,雖說任用沈溪為延綏巡撫是由弘治皇帝親自拍板做出的決定,但若是真要追究沈溪領兵中的消極怠戰之責,皇帝肯定不會自罰,那謝遷必然要為此擔責。

    「沈溪小兒,你害苦我也!」

    謝遷無心跟劉健、李東陽以及六部官員周旋,藉口身體不適,直接離開皇宮,打道回府。

    以前謝遷是內閣的中流砥柱,不能擅離,但如今適逢西北大捷,很多事都可以暫時緩緩,一些朝事也就沒那麼趕著辦理。

    別人都清楚謝遷此時心情不佳,乾脆讓他回去休息,劉健和李東陽自然會替謝遷將事情處理好。

    如今西北大捷,朝中這些大臣都覺得自己該做點兒事情來贏得皇帝的器重,否則對不起頭上的烏紗帽。

    回到家中,謝遷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不聲不響,謝府上下竟然不知道他回來了。

    謝遷悶悶不樂,心中所想就是罵沈溪一頓,他倒不是覺得沈溪膽小怕事,而是怪沈溪在戰局上判斷出現致命錯誤。

    謝遷輕嘆:「沈溪啊沈溪,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以為韃靼人會根據你的想法來行兵打仗,就未曾想過以韃靼人的頭腦,哪裡來那麼多陰謀詭詐?」

    「說到底,韃靼人不過是紙糊的老虎,三年前韃靼已經戰敗過一次,這次就算被他們僥倖佔得先機,到頭來還是要夾著尾巴逃走。你這倒好,不但把自己搭進去,連我也無法向朝廷交待,你這事做得太讓人惱火!」

    就在此時,謝丕的聲音傳來:「父親,可是沈先生在西北有信傳來?」

    謝遷被人打攪清靜,怒喝:「孽子,不好好在房裡溫書,到這兒來幹什麼?對了,以後不得再對沈溪小兒以先生稱呼,否則你自己也將仕途艱難!」

    謝丕一怔,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在這時候讓他主動撇清跟沈溪的關係。

    以前謝丕見到朋友,但凡提及自己曾跟沈溪學習心學以及時文等學問,都帶有一種自豪的心理。

    沈溪雖然年少,但畢竟是翰林官,這幾年在朝中風生水起,謝丕並不因為自認是一個少年郎的學生而感覺羞愧。

    可現在,謝遷明顯是讓他跟沈溪劃清界限。

    「父親,沈先生畢竟是君兒的相公,跟我們謝家是一體的……」謝丕強調道。

    謝遷更是惱火:「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沈溪小兒如今惹出禍端,難道你想讓謝家跟著遭殃?莫忘了,君兒只是為父送給沈溪小兒的妾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君兒還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是滕妾……」

    謝丕臉色極為難看,心想:「父親以前最不想聽的就是他嫁孫女給沈溪當妾侍的事情,現在倒好,為了自保他竟然不顧自己臉面,主動把此事拿出來說。」

    謝遷道:「為父平日不在家,你母親生性隨和,若是沈家來人求情,想讓為父為沈溪說話,一律不得進門,禮物也不得收下。」

    「即便是君兒回來,也無用,除非沈溪小兒親自上門負荊請罪……唉,他請罪也不該到我謝府來,自己去皇宮門口請罪,或許陛下還會寬恕他!」

    這話說得很絕情很傷人,就好像謝家要跟沈家徹底劃清關係一樣。

    謝丕很想問事情要不要鬧得這麼僵,但他自小對父親有種深深的忌憚,謝遷在家裡是個嚴父,謝丕很早就被過繼出去,對父親又敬又怕,一時間不敢多言。

    謝遷接著說道:「自己回去讀書,讓你母親出來,為父要跟她交待幾句……以後你一定要謹小慎微,在下一屆會試開考之前,少出去走動,更莫提我謝家與沈溪小兒的關係!」

    「是,父親。」

    謝丕唯唯諾諾,只能先行回內院,去跟生母徐夫人知會一聲,讓徐夫人出來見謝遷,順便打聽一下朝中到底出了何等事情,讓謝遷如此進退失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2
第一一三四章 開脫免罪

    謝遷沒有在書房多作停留,徐夫人沒出來他便出府去了……他急著去見一個人。

    馬文升!以前馬文升都是親自上謝府來問話,但此一時彼一時,謝遷明白現如今自己的處境!

    沈溪一旦出事,他這個內閣大學士也要受到牽連,那些老友,包括劉健、李東陽等人,是會替他說話,但卻不會在皇帝面前死保他。

    這就是相識遍天下、知己無一人,感覺異常的糟糕!

    謝遷要保住沈溪,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必須要借助兩個人,一個是馬文升,另一個就是劉大夏,因為這二人是六部堂官中聲望和地位最高者,加上劉大夏此番立下大功,成為大明的功臣,謝遷就算是覥著臉也要往劉大夏的冷屁股上貼。

    謝遷乘轎到了馬文升府邸。

    馬文升剛從皇宮回來,屁股尚未坐熱,得知「謝小友」前來拜訪,他沒有端架子,親自出來迎接,與謝遷進到正堂內。

    「於喬,坐下說話吧,奉茶!」

    馬文升對於謝遷的來訪稍稍感覺有些意外。

    雖然謝遷能言善辯,但卻是京城最少與人交際的大臣。

    馬文升以前不理解謝遷這種心態,但現在卻大概明白了,謝遷這是刻意避嫌,讓皇帝認為他從來不結黨營私。

    謝遷恭謹地道:「馬尚書客氣了,在下前來,只是說及一些西北之事,若有說的不中聽之處,請馬尚書多多海涵!」

    馬文升微笑著點頭,做出了「請」的手勢。

    謝遷坐下來,馬文升先開口:「於喬儘管直言,不過我先猜一下,看看說得對不對,你來……是為沈溪的事情吧?」

    「正是。」

    謝遷搖頭苦笑道,「沈溪小兒雖然在西北之戰中,表現……不佳,甚至有失陛下之厚望,但總算一心為大明江山社稷著想,幾番向朝廷奏報宣府的重要性,其心可勉,若就此治罪,恐人心不服。」

    「再者,就算陛下網開一面,能留住他一條小命,將來或許就此與仕途無緣,在我看來這終非善舉,不若……」

    馬文升抬手阻止謝遷的話,輕嘆道:「於喬說的話,老朽也曾仔細考慮過。沈溪從治國和治學來說,都是人才,而且是曠世奇才,放眼整個大明也難有人與之比肩!」

    謝遷聽馬文升對沈溪評價如此高,雖然有些詫異,但卻點頭不迭,連聲附和:「是,是,這沈溪小兒雖然平日行事魯莽,但也不失為可造之才!」

    「但……」

    馬文升話鋒一轉,道,「就如同沈溪參加科舉以來的遭遇一樣,他未曾遇到任何挫折,但凡大災小難,都能化險為夷,屢屢絕處逢生。之前若說是有貴人相助,那這個人必定就是於喬你。」

    「沈溪在這幾年間,一躍而成為朝堂中流砥柱,陛下信任有加,太子更是推崇,將來造詣必定不淺。但若不能令其修心養性,放任繼續如此鋒芒畢露,恐不利於他在朝堂上有所建樹。」

    謝遷聽到這話,長嘆了口氣,道:「在下之前也並非沒考慮到這些,準備挫一挫他的銳氣,所以派到東南沿海為官,剿滅匪寇,沒想到他完成得異常出色……這小子生平太過順利,小小的教訓自無不可,若經此一事而令他一蹶不振,恐怕……」

    馬文升微微頷首:「於喬的擔心,老朽自然明白。若將沈溪抄家問罪,那他將來即便有心為朝廷做事,也無從報效朝廷;若然將他罷官革職,從此之後他也會心灰意冷。」

    「我看不若暫且將他外調地方為官,先從七品知縣做起,讓他更多地去瞭解民生,治國先從治理一方百姓開始。」

    「於喬不必擔心沈溪成就有限,畢竟他有太子之師的身份,將來必定會有人向太子提及,將他徵調回朝堂予以重用,到那時,他才能真正獨當一面,成為大明的脊樑!」

    謝遷聽到這話,心中不由感到幾分振奮。

    雖然馬文升提出的建議未必盡合他的心意,但如此能讓沈溪從地方官員做起,也很符合他之前的價值觀取向……謝遷一直覺得沈溪必須要受到一些挫折,才能為將來的崛起作出更好的鋪墊。

    謝遷眉頭才舒展了一會兒,便又湧現一抹憂色,道:「此事,還得勞煩馬尚書在陛下面前提及,在下去提……始終不妥!」

    馬文升笑道:「於喬,你當我沒考慮到嗎?老早我便去信西北,跟時雍討了一份『免罪狀』,也是為了讓你能安心。」

    「沈溪此番雖有過錯,但他意識到宣府之地對我大明的重要性,確保京畿安全,也不算錯得厲害。」

    「之後你讓他儘快進兵到延綏,協助時雍經營好邊關要塞,就算是完成陛下交待的差事,將功抵過。」

    「等回到京城,我們想辦法將他外調地方,未必便需要從知縣做起,可以從地方藩司或者臬司做起也可,他的性格,始終需要幾年時間來磨礪沉澱。」

    「於喬不必太過舐犢,我總覺得你對沈溪的信賴有些過火!」

    謝遷面帶感激之色,他沒料到馬文升會考慮得如此周祥,能提前幫他跟劉大夏提及沈溪的事。

    由劉大夏這個功臣來為沈溪說話,弘治皇帝多半會高舉輕放,適當將沈溪罰奉降職便可,這也是謝遷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至於馬文升說的,他對沈溪的信賴,謝遷心道:「不是我非要倚重沈溪,只是這小子辦事能力太強,隨著我年紀越大精力越來越不濟,事情朝事無法解決,不信他不行啊!」

    謝遷心頭鬱結解開,認為這是為沈溪找到的最好的出路,甚至把沈溪將來的道路都鋪墊好了。

    讓沈溪降職去地方,多磨練幾年,回頭再通過太子,將沈溪徵調回京,做幾年清貴的翰林官,在自己退休致仕的時候爭取將沈溪徵調進內閣,這樣謝遷自己就可以頤養天年,他在內閣的衣缽也會延續下去。

    如此一來,既覺得對得起沈溪,又對得起大明皇帝,自己做忠臣,沈溪也能得到好歸宿,可謂皆大歡喜。

    ……

    就在謝遷為沈溪規劃前途和未來時,京城壽甯侯府,張延齡板著一張臉,坐在書房裡,手裡拿著本精美的插畫版《金瓶梅》,但他一點兒都看不進去,不時站起身來湊到窗戶前打望。

    因為劉大夏西北大捷,京城戒嚴應該會在短時間內解除,張延齡好不容易得來的發財門路就此斷絕,好日子要到頭了。

    張延齡來壽甯侯府,是想跟兄長提及此事,希望張鶴齡通過張氏一門在朝中的影響力,讓弘治皇帝主動提出來繼續戒嚴,直到大軍凱旋,如此他又可以多發兩個月的橫財。

    可是,張延齡在壽甯侯府等了一個多時辰,都沒見到張鶴齡。

    雖然管家早已告之,張鶴齡前去五軍都督府商議軍機大事,張延齡就是覺得不爽,認為不管是弘治皇帝還是英國公張懋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什麼重要事情都不和自己商議,而哥哥也總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什麼事情都不叫上自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3
第一一三五章 何樂而不為

    壽甯侯府書房,張延齡坐立不安,到後來估計等不及了,暴躁之下不時把手裡的書拍到桌案上,發出「啪啪」的響聲。

    張鶴齡的管家實在看不過眼了,鼓起勇氣走進書房,勸說道:「二侯爺,您要是等不及,可以先回您府上,等老爺回來後我會轉告他,到時候您再過來便可!」

    張延齡怒不可遏,一把將手裡的《金瓶梅》砸了過去:「兄長是這府裡的老爺,本侯就不是了?告訴你,今天若是兄長不回來,本候就不走了,快去準備晚宴,上最好的美酒,後院的房間也收拾好!」

    管家被厚厚的線裝書砸中額頭,紅了一大片。不過他連呼痛都不敢,抱頭鼠竄而去。

    張延齡的霸道,讓壽甯侯府上下極為憤慨。

    這裡分明是壽甯侯府,卻被張延齡當成自己家裡一樣,連睡覺都不睡廂房而要睡後院。

    雖說張延齡平日在哥哥家裡還算檢點,但怎麼說壽甯侯夫人和妾侍年歲都不大,被小叔子闖入後院,即便不在一個房間內,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壽甯侯府夫人聽聞管家急報,再也坐不住了,趕緊派人去通知張鶴齡,自家二老爺正在府裡耍威風,而且似乎受了什麼刺激,根本就無法心平氣和說話。

    一直到夜幕降臨,張鶴齡才急匆匆回到壽甯侯府。

    進入正堂,張鶴齡神色不善地望著自己的弟弟,張延齡這會兒也有一肚子的怒火,兄弟二人便冷冷地對視起來。

    張鶴齡出言質問道:「我且問你,京城戒嚴這些日子,你在京城,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張延齡霍然站起,不滿地反詰:「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民脂民膏?我只是賺了一點兒小錢而已!」

    「之前我已經孝敬您幾千兩銀子,還幫皇上徵調六萬兩銀子的軍費,您當這些錢都是大風颳來的?還是說那些京城的商賈都願意平白無故破財免災?說白了,還不是弟弟我想方設法弄來的?」

    張延齡知道有些事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

    之前張鶴齡並不是完全沒察覺,不過那時候事情並沒有鬧大,張鶴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但現在張鶴齡明顯有壓力在身,這壓力很可能來自於朝廷,而焦點則在於五軍都督府。

    以前西北戰事沒個結果,即便勳貴知道張氏兄弟撈銀子了,也不太敢聲張,因為皇帝處於焦躁不安的狀態,很可能事情鬧到御前,不僅起不到作用,反而會把自己賠進去。

    但現在劉大夏在邊關打了勝仗,弘治皇帝恢復了理性,就要顧忌民生問題,擔心輿論影響。

    這些勳貴眼紅張氏兄弟在戒嚴上賺得盆滿缽滿,想通過施加壓力,讓兄弟二人乖乖就範,如果張氏兄弟不破財,就把事情鬧開,到最後看看誰倒楣!

    「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張氏一門,集陛下隆寵於一身,有吃有喝還有封地,在朝中地位與日俱增,你倒好,為了銀子連大義都不顧!你可知道為兄在五軍都督府被人逼問,是多麼的狼狽嗎?你怎麼不懂得替為兄著想!」

    張鶴齡胸中也充滿怒火,上來就對弟弟一陣嚷嚷。

    本來張延齡來找兄長,商議的是如何延長京師戒嚴時間,方便他繼續利用手頭的權力來謀取暴利,現在張鶴齡如此氣憤,張延齡便知道再想把這生意做下去有些困難了。

    張延齡解釋道:「兄長可想過一件事,九城戒嚴,早晚各開一個時辰,城外的糧食和日用品能運進來多少?那些不法商販趁機囤積居奇,要等百姓吃不起糧的時候再將手頭的糧食變賣,原本幾文錢一斤的米糧,到後麵價格飛漲到幾十文。」

    「但是有了我們的管道,城外的糧食可以源源不斷運進城來,受新糧衝擊,那些奸商只能乖乖地降低價格銷售,許多人為此虧得血本無歸……我這是在為皇上和朝廷做事,而不是跟您說的那樣搜刮民脂民膏。」

    「現在你去問問城中的百姓,如果不是我從城外調糧進城,現在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餓死,我到底是罪臣,還是功臣?」

    張延齡考慮問題,會總先想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在走私這件事上,張延齡覺得自己沒做錯,也說出了一定的理由。

    「兄長如果覺得不對,那我問一句,兄長可知道如今城中米糧價格幾何?或者說五軍都督府質問兄長的那些人可知道這些?他們吃著乾飯,連民生都不瞭解,卻用什麼家國大義來為難我兄弟二人!」

    「殊不知我們這是在幫助城中百姓,而不只是為了謀取私利。京師戒嚴,那是陛下做出的決定,西北有戰事發生,陛下身體不好,京師戒嚴有助於民心安定,有助於在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情況下,朝廷可以順利完成交接……」

    「我運糧食進城,除了讓城中百姓吃到更低價格的米糧之外,帶來什麼惡果沒有?難道京師的安全受到了威脅?還是說有人圖謀不軌,想篡奪朝政?」

    「其實說起來,不過是那些公侯覺得我兄弟二人年輕資歷淺,又是外戚從軍,他們對我兄弟二人不服。其實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世襲罔替出身,論功勞,那也是他們祖宗立下的,包括張懋那老匹夫在內,這些年他可做過什麼為朝廷建功立業的事情?」

    張延齡越說越覺得自己行事大有道理,此番被人攻擊詰責,簡直是蒙冤受辱,一時間情緒悲切,幾近失控。

    張鶴齡思考半晌後,覺得自己弟弟做的,似乎並沒有太大過錯。

    張氏兄弟在考慮問題上都只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想,張鶴齡聽張延齡分析得頭頭是道,想斥責,居然連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張鶴齡轉變話題,問道:「那你……老實交待,這兩三個月時間,搜刮了多少銀子?」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張延齡神色間有些迴避,猶豫半晌後才回道:「不多,也就……幾萬兩銀子吧!」

    「幾萬兩銀子?恐怕要多十倍吧!如果你只是得了幾萬兩銀子,會捨得拿出六萬兩銀子出來,為陛下籌措軍費?京城百姓對朝廷怨聲載道,恐怕也與你巧取豪奪不無關係,你說那些不法奸商囤積居奇,我看那些奸商都是你在縱容!」

    張鶴齡越說火氣越大,指著張延齡說道:「現在我不問你別的,馬上寫一份請罪狀,我現在就帶進宮面聖,請陛下寬宥。否則……連為兄也保不住你!」

    張延齡一聽就不樂意了,昂著脖子道:「大哥,我們是兄弟,你這是準備不幫我說話咯?見皇上可以,但要把話說明白了,我們兄弟二人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別人可不認為大哥在這件事上沒收受好處……」

    「包括嫂子在內,我可都是進獻了禮物的,大哥這幾月日子過得和舒坦吧,府裡花銷用度的八千多兩銀子基本是我幫忙墊付的,此外還有五萬兩銀子的進項,那是兄弟我孝敬你的,您真的準備撒手不管?」

    「你!?」

    張鶴齡這才發覺,自己上了弟弟的賊船下不來了,「你……你到底想怎樣?」

    張鶴齡想到之前在五軍都督府發生的事情,很顯然別人都把他們兄弟當成穿同一條褲子,沒有單獨說他壽甯侯或者建昌侯怎樣,都是把二人合在一起說事,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同為張惶後的弟弟。

    張延齡此時有了氣勢,理直氣壯地道:「要說錯,也有錯,錯就錯在韃靼人犯邊,京師戒嚴給我們帶來了便利,我們只是利用規則行事。現在京師戒嚴尚未解除,我兄弟二人仍舊可以繼續賺銀子。」

    「如果那些人把事情捅到皇上那裡,皇上一定會考慮到我們兄弟的辛苦,不會追究,即便追究我們也能拿出銀子來獻給皇上,充作軍費或者犒賞,皇上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責罰我們?」

    「現在皇上身體不好,連姐姐也剛生產完,身子骨不濟,朝廷能指望劉老頭、李痔瘡那些老匹夫來打理?京師戒嚴,對皇上來說是無比英明的決定,我們一定要力挺!」

    張鶴齡怒道:「你……你怎麼還主張戒嚴?西北戰事已經結束了!」

    「根本沒有結束!」

    張延齡不以為意地說道,「兄長,既如此,那有些事我也不隱瞞你了……其實沈溪那小子曾多次上奏朝廷,在宣府遭遇韃靼人的主力,還有監軍張永,他也曾發過幾封密報,稱在土木堡與韃子發生激戰,獲得殲敵四千的佳績!」

    「兩人的軍報都被我想辦法扣了下來,信使也想辦法打發了……我主要是覺得,這事情太不靠譜了,京營兵是什麼貨色,沈溪又帶了多少人馬,靠那群烏合之眾,怎麼可能殲滅四千韃子軍隊?肯定是撒謊了!」

    「為了核實事情的真相,我派京營兵馬去查過,可惜回來報告的人不多,都說在出居庸關後不久,就遭遇韃子遊騎襲擊,不得不狼狽逃回關來。因此我判斷,沈溪和張永雖然有虛報的成分,但宣府如今的確不太平。」

    「按照我的估量,宣府起碼有數千到數萬韃靼兵馬不等,這些人目前就在京城眼皮底下,隨時可能進犯京畿。」

    「頭幾天,太子曾在皇上面前進言此事,皇上無比窩火,此時正值劉大夏那老匹夫宣揚的寧夏大捷沸反盈天,若旁人不提此事,京師戒嚴解除後,韃靼騎兵隨時會長驅直入,犯我京師,若城門失守,那我們兄弟豈不成了大明的罪人?」

    張鶴齡大驚失色,問道:「什麼,你私自扣下了沈溪和張永上奏朝廷的軍報?如果被陛下得知,那該如何是好?」

    張延齡冷笑不已:「把守四門的都是我們的心腹,那些信使也都妥善解決掉了,信件也被我燒掉了,此事並無他人知曉。其實剛開始我是希望沈溪那小子在西北死無葬身之地,可現在再一想,宣府安危涉及我大明安危,還是如實奏稟陛下好。」

    「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假借別人之口來說,我們只主張京師繼續戒嚴,這樣既有利於朝堂的穩定,又能讓我們兄弟多賺銀子,撈取足夠的政治資本。」

    「即便如今皇上不需要銀子,可太子登基以後呢?做什麼事情不需要錢?我們只管做該做之事,何樂而不為?」

    聽了張延齡的話,張鶴齡一陣沉默,反覆斟酌事情的可行性,最後無奈地點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3
第一一三六章 臨戰的一天

    十月十二,晨。土木堡風平浪靜。陽光升起之後,沈溪習慣性地站在城頭,用望遠鏡觀察遠處韃靼人的軍營,相隔十里,即便用望遠鏡也看不清楚裡面的人在做什麼,只能大概知道韃靼人的營地佈局。

    緊了緊衣服,沈溪感覺有些寒冷。

    時值小冰河期,十月中旬天氣已經很冷了,南方這會兒都已經準備好過冬的衣服,更別說這裡是冬臘月會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國。

    此時軍中士兵過冬的禦寒衣物倒是不缺,前後兩次從韃靼人營中劫回大批羊皮、布匹和成衣,稍加整飭就是一件厚厚的冬衣。

    相比對天氣的擔憂,沈溪更擔心城中的水源,士兵幾天不吃飯最多力氣小一點,但若幾天不喝水,結果就是戰力全失,只等韃靼人來割腦袋好了。

    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沈溪相信下一場降水到來時,落下來的不會是雨水,而是飛舞的雪花。

    「大人,這天逐漸冷了,早晨那會兒已開始上凍,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咱的工事還沒修築完呢!」

    裹著厚厚的羊皮,身材略顯臃腫的胡嵩躍,來到城頭,跟沈溪寒暄起來。

    沈溪道:「上凍有上凍的壞處,咱們挖掘起來困難許多。但也有個好處,那就是上凍之後,但凡是用泥水修築的工事,便會非常穩固。讓士兵們注意保暖,不得隨意喝涼水,每人每天幾口熱酒暖暖身子,不過不准酗酒,否則軍法從事!」

    大敵當前,沈溪也知道刻板地遵守一些軍規軍紀沒用,就好像喝酒這事,士兵們需要用酒水來禦寒,喝上幾口是可以的。

    但每個人喝酒的時間和數量必須嚴格進行限制,酒能誤事,尤其是那些守夜的士兵,一旦讓他們碰酒水,很可能會在夜晚執勤時打盹兒,或許被韃靼人摸到身邊割去腦袋都不知道。

    沈溪結束每天的例行巡查,自馬道下來,此時那些從韃靼營中拯救回來的婦孺已埋灶生火,城裡籠罩著淡淡的炊煙和濃郁的肉香。

    按照沈溪的要求,士兵們一天吃兩頓飯,分別是在早晨和夜晚到來時。由於前後兩仗繳獲大米和麵粉無數,所以現在可以每頓換個花樣,如果早上蒸的是饃饃,那晚上就是大米飯,第二天則換成搟麵條和米餅。

    由於軍中儲存有大量馬肉、驢肉、騾子肉,所以每頓都會有香氣四溢的肉湯,再加上水的豆芽和海帶,以及每天從城外採摘回來的野菜,官兵的伙食條件比之在家中還要優厚,畢竟這個時代不是每天都能沾葷腥的。

    沈溪趁著早飯前這段時間,回到指揮所他的房間,撰寫戰地日誌,他把每天所思所慮之事,通過文字詳實地記錄下來,到晚上夜深人靜、思路清晰時,他便會仔細研究這些資料,做出一些戰略戰術上的安排。

    這次隨軍沈溪沒有攜帶女眷,雖然之前從韃靼營地中救回一批,但沈溪可不想被人誤會,日常生活都他自己打理。

    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面早飯備好,鐘鼓樓上響起「咚咚」的敲鐘聲。沈溪放下筆,將寫滿字的宣紙收拾好,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端上大腕,到外面的「食堂」,準備吃早飯。

    城**分為八個食堂,東西南北外加夾縫中的四個,全都是用破舊的屋子改造而成,官兵就近進餐。

    沈溪在軍中沒有搞特權,基本上普通士兵吃什麼,他跟著吃什麼。

    原來沈溪在家的時候,對於飲食非常挑剔,主要是因為家中女眷、丫鬟廚藝都不錯,把他的嘴給養刁了,但沈溪還是能接受粗茶淡飯的生活,畢竟他再世為人,對於口腹之慾的追求沒那麼大。

    說白了,這個時代的人,人生在世不過是為了求一日兩餐一宿安穩罷了!

    今天的早餐,是一塊麵饃饃加一塊醃製的驢肉乾,還有一大碗海帶湯,海帶本身就有鹽霜,出征時軍中也帶來不少鹽巴,這回又從韃靼營地中搶回來好幾百石,足夠上萬人揮霍一兩年了。

    海帶湯可不是清湯寡水,面上漂浮著一層油沫,下面則是吃起來稍微有些澀的馬肉,這其實已經不能算是菜湯,而是美味的肉湯,最關鍵是吃完後還能再添,當然添的時候沒了馬肉,但好歹能沾著油腥不是?

    吃過早飯,士兵們全部被組織起來,去城外構築防禦工事,這一忙就要挨到下午落日後才回回城。

    沈溪原本打算回指揮所自己的房間小寐一會兒,上午這段時間通常是戰場上最平靜的時候,沈溪一般是晚上熬夜,這會兒他吃飽喝足,全身暖洋洋的,想睡一下,這樣下午和晚上做事會更有精神。

    但今天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置,所以他只能選擇升帳議事,商討的便是城外防禦工事的修築問題。

    會議持續了半個時辰,散會後,劉序和朱烈奉命出城去監督修築防禦工事,而胡嵩躍則去督促火銃兵練習佇列和射擊技術。

    為了加強火銃兵的快機動能力,胡嵩躍還被要求傳授給這些火銃兵騎術,如此一來,沈溪麾下這批火銃兵,就有了西方龍騎兵的一些特徵。

    跟之前三個把總老是跟沈溪扯皮不同,這會兒全軍上下都意識到一點,就是再不聽沈溪的話,他們就要葬身土木堡,成為孤魂野鬼。

    以前從把總到下面普通一兵,都一致質疑沈溪這個乳臭未乾的少年的能力,但在見識沈溪兩次運籌帷幄一力主導的戰事後,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跟了怎樣一個天才的主帥。

    朱烈等人知道自己沒什麼頭腦,現如今全軍陷入重圍,要麼突圍九死一生,要麼留下來跟沈溪轟轟烈烈幹一場。

    如果連當逃兵的機會都沒有,那有什麼道理不試著做一個英勇無畏的軍人,為了國家民族,與外夷死戰到底?

    跟韃靼人對峙久了,全軍將士越地感受到沈溪的不凡。如今城外足足有近萬韃靼騎兵,但估計是被沈溪打怕了,他們守著城外十幾里區域,就算明軍士兵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構築防禦工事,也是置若罔聞,根本就不加理會。

    胡嵩躍等人,到現在終於深刻體會到跟對主帥是怎樣一種體驗。

    以前在他們印象中,韃靼人那是豺狼虎豹,大明官兵見到後只能找城塞躲起來,要麼就逃跑,就好像兔子一樣。

    但在跟沈溪出戰後,他們才深切地感覺到當一個「天朝上國」的國民,是多大榮耀的事情。

    小樣,我就站在你們營寨外,你們有本事出來打啊?回頭就讓我們主帥用「馬雷」轟死你們……

    你們的營地不是很堅固嗎?讓你們試試我們的火炮,讓你們試試我們的牲口炸彈。

    韃靼人為了防止明軍再用「馬雷」起突然襲擊,非常配合地在營地前面修築不少壕溝,就好像一道護城河一樣,一旦明軍再用「馬雷」,那牲口就會掉進溝裡,這樣他們防守起來才會覺得高枕無憂。

    韃靼人早已打定主意,主力不來,壕溝不填,這一戰先拖著,一直等到沈溪的兵馬主動殺出來,那時候攻守逆轉,讓你們嘗嘗我們的厲害!

    韃靼人兵馬眾多,戰力強橫,但做為圍城的一方,比起城塞內駐防的明軍還要窩囊,韃靼人也從統兵將領到普通一兵,深切體會到了一種巨大的屈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4
第一一三七章 鼓舞

    同樣是十月十二日,宣府戰事在持續中。

    宣府周邊遭遇八萬多韃靼兵馬圍攻,從四面發起攻城,沒有任何一處空閒,連續的激戰讓城中守軍逐漸精疲力竭。

    跟土木堡情況相似,宣府戰事雙方都沒有退路,明軍不可能放棄城防南下撤離,韃靼人也不準備給明軍任何喘息的機會,宣府目前已處於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狀態。

    這一戰至關重要,如果不能一戰拿下宣府,獲得宣府大量的輜重補給,韃靼人也就失去東進的勇氣。

    韃靼人負責領兵攻打宣府的是國師亦思馬因,絕對不允許宣府之戰出現任何失誤。

    ……

    兩天後的下午,沈溪巡查完城中的防禦工事,回到土木堡城西的指揮所,他要完成每天都會做的事情,就是將求援信函寫好,等夜幕降臨後派出兩騎,通過坑道秘密到達陣地前方,然後摸黑走小路前往居庸關和紫荊關,爭取讓求援的信函可以逃離韃靼人的包圍圈,傳遞迴京。

    這個時候,胡嵩躍等人依然還在苦苦等候援軍,在土木堡內明軍將士心目中,只有援軍到來才能真正解困,拯救性命。

    就算沈溪再取得一場漂亮的大捷,只要沒將城外的韃靼人馬全數殲滅,全軍還是無法撤回居庸關。

    連續兩次大勝對軍心士氣的促進作用,因為連續的高負荷勞作而慢慢消退。韃靼人的援軍源源不斷,而明軍這邊則孤立無援,兩相對照之下,將士們對戰勝韃靼人失去了信心,只能扒拉著手指頭,計算朝廷大軍幾時會開來。

    臨近黃昏,又到入夜前的升帳議事時間,也是每天第二次例行議事。

    鑑於事態緊急,目前計畫中的戰壕只挖掘出五道,剩下三道中有兩條挖掘了大半,沈溪決定今天晚上再突擊挖一個通宵,爭取完工。

    剩下那條戰壕可以慢慢修,然後逐步在五里內修築陷馬坑,埋設地雷、鐵蒺藜等物品,然後逐步完善地面上的明暗堡,真正把土木堡建設成為一座殺機畢露的鋼鐵堡壘。

    當然,為了保證官兵安全,火銃兵得派出去一半,進駐已經構築好的第一線戰壕,隨時警惕韃靼軍隊可能發起的偷襲。

    胡嵩躍累了一天,聽聞晚上還要繼續勞作,頓時不樂意了:「大人,官兵已經辛苦一天,早就精疲力竭,晚上繼續挖掘,估計沒什麼效率。另外,一下子把火銃兵全部派出城,是否太過冒險了些?萬一韃子連夜攻城……」

    這個時候,不用沈溪作答,張永主動跳了出來,嚷嚷道:「怕韃子夜晚攻城?想什麼呢,韃子要攻早攻了,何至於等到今天,沒看出來那些韃靼人早就膽怯了?指不定幾時韃子主力就來了,聽從沈大人的命令,趕緊修戰壕,如果修慢了,這小小的城堡,我們不如束手待斃算了!」

    朱烈道:「張公公,您這話俺不愛聽,為何要束手待斃?大不了跟韃子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倆還有得賺!」

    張永不屑一顧地說道:「朱將軍這話可說得真大,希望韃子來的時候別嚇尿褲子……你們這些大頭兵,一個二個嘴上喊得凶,到臨戰時卻窩囊的厲害,要不是沈大人調度有方,你們以為自己這會兒還能站著這兒跟我說話?」

    還沒開戰,大明守軍高層先吵了起來,說白了就是誰都不服氣誰。

    在官兵眼中,對於閹人出身的張永看不上眼,覺得張永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條狗,是來監督他們,專門打小報告的。

    而在張永心目中,膽小怕事的京營兵一無是處。

    在張永看來,這些京營兵都是只會喊口號的孬種,自京師出發就老是找麻煩,到現在還桀驁不馴,真是不可理喻!他把自己的活命的希望,全都寄託在沈溪身上。畢竟沈溪是文官,行事有一定底線,之前又領兵連續取得勝利,張永覺得軍中只有沈溪具備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張永眼裡只有沈溪,以至於他忘了一件事,就是沈溪即便算無遺策,但具體到軍事行動上,又或者說是在土木堡固守等候援軍到來,都建立在胡嵩躍等人配合的情況下。

    得罪胡嵩躍、劉序和朱烈這些人,對於戰事沒有任何幫助,內亂卻是韃靼人最希望見到的局面。

    沈溪一擺手:「好了,好了,別吵了,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吧。如果不在韃靼主力東移之前把土木堡建設得固若金湯,諸位可以考慮一下黃泉路上找誰來作伴才不會孤單寂寞!」

    張永瞪著眼道:「沈大人,您可莫開此等玩笑,說好了一起活著離開,一起去黃泉路算幾個意思?總之您不幫我活著離開,就休想……」

    或許是張永習慣當監軍時跟人耀武揚威,這會兒他還想搬出皇帝或者是朝廷來威脅沈溪兩句,但轉念便想到沈溪已是土木堡內擁有絕對話語權之人,就算是曾經的刺頭胡嵩躍、劉序和朱烈,也都對沈溪言聽計從,他說的威脅話語已經半點兒用處都沒有。

    因為張永背後依賴的大明朝廷,並未對土木堡施加足夠的援助,若非之前沈溪指揮軍隊連戰連捷,奠定了防守的基礎,如今的土木堡早不具備跟韃靼主力交戰的資格,或許城外韃靼幾千兵馬就足以攻陷城塞。

    劉序不屑地道:「張公公怎麼不說下去了?休想什麼?沈大人的話您都要質疑,那請恕末將問您一句,可否讓朝廷給我們個准信,援軍幾時到來?」

    張永支支吾吾一會兒,根本無法做出回答。

    這種尷尬的時候,張永寧可選擇當逃兵,霍然站起,細聲細氣地甩了甩袖子,人往指揮所正門去了,根本就沒心思跟沈溪和幾名將領廢話。

    看到張永的身影消失在門後,胡嵩躍嘴角上翹,恥笑道:「一個老太監,連個送終的子婿都沒有,還敢出來得瑟?換作是我,老老實實做人,說不一定哪天他歸了西,軍中有人為他執幡引路!」

    沈溪冷笑:「有功夫還是多想想接下來仗如何打,與其費心思想別人執幡引路的問題,還不如琢磨怎麼充分利用當前的地形地貌,儘可能多地殺死韃靼人,堅持到援軍的到來!」

    一句話,就讓在場將領沉默下來。

    最差的結果,就是城池告破後,跟韃靼人死戰到底!

    如今援軍音訊全無,似乎只有戰死沙場一條路可走,這對胡嵩躍等人來說,跟窮途末路差不多!

    人到了絕境,只能拚死一戰,但這是在悲涼而無退路的情況下的無奈之舉,沒有誰想真正走上這條路。

    ……

    很快入夜,土木堡內的大明官兵吃完晚飯,稍微休息一下,便又開始整隊出發。

    這天晚上出奇的寒冷,即便穿著冬裝,官兵照樣凍得瑟瑟發抖。六千人以百戶為單位,帶著挖掘工具,出城繼續挖掘戰壕,一路上都是走之前挖出來的坑道,到哪兒抬起頭來都只能看到漫天的星光。

    至於韃靼軍營在何處,韃靼人是否會發動進攻這種事,並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列,因為的確是看不到。

    就算讓他們探出頭,夜色迷茫之下他們也看不清土木堡外面的情況。

    士兵們現在挖掘的是中間第四和第五兩條戰壕,現在前面三條戰壕和後面兩條戰壕已經挖掘好,正在挖掘的這兩條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正因為很關鍵,所以才要搶在韃靼主力殺來前把整個防禦體系構築完畢。

    沈溪對工程要求很高,幾乎每天都在催促趕工,但其實他對如今的速度已經非常滿意,城中京營兵為了保命,這些天爆發出了百倍的能量,隨著一道道戰壕構築完畢,生存的幾率大大增加。

    「好好幹!」

    到了半夜,沈溪出城加入到監督的行列,也可以說是跟官兵同甘共苦。

    「大家好好幹,等整個防禦體系構築起來後,我們就可以充分利用這些工事,大肆殺戮那些韃子兵!」

    「加把勁兒,等回到京城,本官會為你們向朝廷請功,一人至少會有二十貫錢犒賞,要房子要地都打起精神,死在這土木堡的,只要我沈溪健在一天,你們的妻兒老小就會有人贍養,朝廷不會忘記你們的貢獻……」

    沈溪此時已經變身為一個演說家,深入到官兵中間,用他那極具煽動性的言語,鼓舞官兵士氣。

    之前讓那些指揮、領隊官和管隊去傳達他的思想,如今已慢慢失去效果,只有讓一線官兵感覺到,主帥跟他們是一條心,隨時都在一起,才會真正安心。

    因為士兵總會覺得打仗拚命的是他們,當主帥的只會龜縮在後面,爭取功勞的時候卻一馬當先。現在沈溪就是要給士兵一種全軍上下沒有任何一個孬種,所有人都在同舟共濟的錯覺。

    之所以說是錯覺,是因為沈溪知道自己不可能出現在戰場拚殺的第一線,他始終要靠這些士兵來為他賣命。

    沈溪接著鼓舞:「……好好幹,沒媳婦的回去就可以用犒賞娶一個,有媳婦的就納個漂漂亮亮的小妾,多給你們生幾個大胖小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5
第一一三八章 信使

    一晚上時間,兩道戰壕終於修築得差不多了。

    沈溪在城外過了一晚,終於在天亮前完成最後的工程驗收,隨著最後一批士兵回到城池內。

    經過一宿忙碌,士兵此時大多已疲憊不堪,土木堡內因為缺水,根本就沒有洗漱的條件,士兵們回到營地倒頭就睡,甚至連之前準備好的被縟以及加蓋的羊皮都來不及掩到身上。

    沈溪安排人專門照看那些累趴下的士兵,為他們蓋好被縟,又在上面掩上厚厚的羊皮和乾草,為他們保暖。

    城內環境惡劣,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沈溪能為士兵爭取到的,僅僅是每天吃飽飯,飲水方面需要注意節省,平日洗漱全都免了,官兵們一個二個黑不溜秋,不過生死關頭什麼都顧不上了。

    「大人,您交待的工作都已完成。」

    指揮所大廳,跳動的燭火中,胡嵩躍雙眸滿是血絲,但依然顯得精神奕奕。

之前沈溪覺得京營兵不堪大用,可一旦有了明確的目標後,將士們迸發出來的潛力,讓沈溪感到無比的欣慰。

    這是一種逼上絕路時的爆發!

    如果不是此番跟著自己出征,這些人也許一輩子都庸碌無為,想的都是如何混吃等死,遇到戰事第一個想當逃兵,沒有人願意為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現在,這些曾經窩囊的士兵,卻成為大明扼守疆土、確保居庸關安穩的鋼鐵脊樑。

    沈溪道:「老胡,累了的話你就回去休息,我估摸著接下來很可能會面臨一場大戰……讓弟兄們養足精神,等睡醒後,咱們慢慢開挖最後一條戰壕,然後逐步完善土木堡內外的防禦網,力爭把城外五里地都變成殺人的陷阱。」

    「跟士兵們說,這一戰取勝,就算我傾家蕩產,也會為他們發下足夠的犒賞!」

    胡嵩躍點頭不迭:「是,大人,您瞧好了吧,弟兄們都跟著您效死命,能建功立業衣錦還鄉最好,即便葬身這裡,那也算是為我大明拋頭顱撒熱血了!」

    沈溪笑了笑,沒想到一向粗獷的胡嵩躍也能說出如此感性之言,這話雖然聽起來像是套話,但有一股暖流在沈溪心中流動。

    沈溪拍拍胡嵩躍的肩膀,道:「好好休息,今天韃靼人應該不會殺過來,到晚上可就說不準了……料想我們的援軍差不多該到了,再堅持幾天,相信奇蹟終歸會到來!」

    胡嵩躍對於援軍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但他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等胡嵩躍回去休息,沈溪仍舊精力充沛地處理斥候剛剛打探來的情報。

    因為土木堡幾乎處於完全閉塞的狀態,沈溪所能得到的情報僅僅限於土木堡周邊十幾里地,他安排的斥候相對來經驗豐富,隨便比不上邊軍的夜不收,但對於調查韃靼軍中的一些動向還是能夠勝任的。

    通過細緻的調查,沈溪能夠及時瞭解韃靼人的營地佈局以及活動情況,讓沈溪對戰局有更為清醒的認知。

    沈溪忙碌了一個多時辰,從指揮所出來,這會兒將士們正在休息,土木堡內鴉雀無聲,顯得死氣沉沉。

    城裡城外駐守的官兵僅為輪換的八百人的火銃兵,這些人既要看守韃靼戰俘,又得負責土木堡內巡防,城外戰壕也需要兼顧,防備遭到韃靼人破壞。

    「大人,您還沒休息?」

    劉序負責上午的值守,所以昨晚並未在城外過夜,子時就回城睡覺了,即便如此他依然哈欠連連。

    見到沈溪出來,劉序有些驚訝,他本以為沈溪忙碌一晚上,應該已經躺下休息了。

    沈溪沒有回答劉序的問題,而是問道:「劉將軍,問你個事,京營十團營,每營一萬五千人,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有十五萬兵馬,現如今實際數量是多少?」

    劉序想了想,搖頭道:「這些年天下太平,加之屢次西北用兵都從京營抽調兵馬,如今估摸……也就三四萬人吧。」

    「大人不在京營,所以不知實際狀況,將士們軍餉被剋扣得厲害,實際配備兵馬數量遠遠少於編制數量,這已經成為定規,前些年瓦剌和韃靼人消停的時候,更是如此。」

    「說起來……軍餉基本上是層層盤剝,末將也不能說自己可以在濁流中獨善其身,只能說軍中情況就是沒有辦法!」

    沈溪笑道:「不用多想,我沒有追究或者質問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京城兵馬大概數量,推算我們是否能得到援兵,再推算一下援兵數量。聽你這麼一說,京城用兵捉襟見肘,還是指望居庸關的援軍更為靠譜。」

    劉序臉色微微有些難看。

    沈溪之前承諾的援兵一個都沒來,表面上看是沈溪忽悠了大家,但朝廷的事情,誰都知道牽涉甚廣,不是沈溪能夠做主。

    而且目前土木堡外的情況極為兇險,援軍來的話也不好殺進來,除非裡應外合,讓城裡的兵馬殺出去,從而找到突破口,然後合軍一處離開。

    但劉序發現沈溪現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為固守做準備,沒有絲毫要突圍的意思。

    沈溪道:「你回去歇著,這裡交給本官了,午時過後朱將軍會前來替換。」

    劉序遲疑了一下,現在就回去睡覺有擅離職守的嫌疑,但隨即想到這是沈溪的命令,相當於軍中最高命令,也就坦然了,恭敬領命後離開。

    城內必須要有一個人來統調指揮,一旦遭遇突發狀況能做出一些合理的安排,沈溪給劉序、朱烈和胡嵩躍安排好差事,讓他們三個人分時段負責,主要是為培養三人的指揮才能。

    沈溪登上城頭,用望遠鏡打望韃靼人的軍營,因為距離太遠,沈溪基本看不到韃靼營中人員活動的情況,但依稀可以看到,韃靼人的營區再次擴大,似乎對方又增兵了,這與之前獲得的情報基本吻合。

    「看來距離下一戰開戰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只是不知道韃靼人是否會傾巢而出……光是眼前的兵馬,就已經讓我頭疼了!」

    沈溪心頭滿是困惑,他在想韃靼人下一步的動作,「如果韃靼人拿下宣府,在派出兵馬攻打宣府周邊城塞的同時,主力必然往居庸關挺進,土木堡就是他們的必經之地,他們或者可以選擇繞開土木堡,保持如今圍而不打的態勢,要麼傾盡全力,先下土木堡,再下居庸關……」

    就在沈溪想心事的時候,一名火銃隊的管隊官匆匆走上城牆,來到他身邊道:「大人,城外有信使到來!」

    「信使?」

    沈溪滿臉都是疑惑之色。

    土木堡外已經被韃靼人團團圍困,怎麼會有信使到來?除非是韃靼人派出的信使,又或者是韃靼人故意放進來的使者。

    管隊官解釋道:「該信使從南門進城,據說是自隆慶衛前來……」

    沈溪心頭仍未釋然,但依然從城頭下去,準備接見這名從居庸關過來的信使,詢問到底是什麼狀況。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22:05
第一一三九章 宣府失守

    十月十五,夜。京城皇宮一片寧靜,朱祐樘用過湯藥之後,早早便安歇,這兩天他沒看過一份奏本,也沒接見任何一位大臣。

    朱祐樘的精神欠佳,西北大捷也沒給他的病帶來什麼轉機,他甚至埋怨自己,這一戰完全是想為兒子創造一個良好的繼位環境,結果好心做了壞事,被韃靼人叩關而入,險些令大明固守百餘年的疆土失守。

    朱祐樘處於深深的自責中,而文淵閣內,謝遷和李東陽正在連夜批閱奏本。

    在兵部和禮部擬定出一份西北功臣受賞目錄後,謝遷和李東陽都在等劉大夏把功勞簿傳到京城,以便為剛在寧夏鎮取得「大捷」的將士論功請賞。

    弘治皇帝特別叮囑,此戰最大的功臣是兵部尚書劉大夏,至於之前的延綏巡撫保國公朱暉,既往不咎,但現如今的重點是先把朱暉的下落找到再說。

    如果朱暉被證實戰死疆場,將按照國公的標準厚葬,除非有確鑿的證據投靠了韃靼人,不然朱暉將是功臣名錄中的一員。

    皇帝沒說過沈溪,謝遷不敢提,李東陽也不會過問,使得沈溪並未出現在最初擬定的這份功勞冊中。

    一切功勞的封賞,要以西北傳回京城的戰功冊為主,京城這份不過是提前擬定出來,讓皇帝心裡有數,也讓朝廷有數。

    眼看到了二更天,李東陽道:「於喬,這幾天你也累了,難得今日沒太多事情,先回去休息,明早記得早些過來!」

    謝遷抬頭看了李東陽一眼,這是李東陽少有的主動提出來到內閣值夜,以前就算是輪到李東陽,李東陽也會以各種藉口推脫。

    但在西北戰事「大局已定」後,李東陽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不再請那麼多事假,謝遷這邊終於可以輕鬆一些。

    「那我……先回去了!」謝遷樂得如此。

    雖然他也知道,李東陽值夜絕對是不到半個時辰就會去偏院休息,而他每次值夜都要熬到後半夜,兩個人在對待公事的態度上還是有所不同,李東陽這會兒已經不復當年對朝堂之事的熱忱。

    謝遷從文淵閣出來,沒走出太遠,就見到一名面熟的司禮監太監匆忙從宮門處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名風塵僕僕的信使。

    大半夜帶著信使進宮,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才會如此。

    信使帶來的奏摺不走通政司和內閣,而是直接走司禮監,讓謝遷心頭感覺一股莫名的壓力,暗自揣摩:「難道是西北戰事,取勝之後又遭遇敗績?」

    可轉念一想,又不太像,「西北戰事總算歷經兩月後完成,劉時雍絕對不會虛報戰功,只是在之前大捷的上奏中,恐怕有諸多的水分在內,但就算要如實上奏,何至於連內閣都不過?」

    帶著滿腹的疑問,謝遷沒有著急走,而是想留在宮中查看一下情況。

    到了晚上,宮禁森嚴,宮門只有正門午門方向會留下一道小出口,夜晚有什麼人要進出皇宮,又或者是有緊急公文入宮,都走這道小門。

    謝遷原本就剛出左順門,距離午門還有一段距離,此時他也不急著離開了,折返回文淵閣,才剛進值房,就見到李東陽正在收拾奏本,顯然已經準備到偏院休息。

    李東陽見到謝遷回來,有些詫異,問道:「於喬怎去而複返?」

    謝遷道:「之前正要出宮,見有緊急公文進入宮門,卻不是往文淵閣方向而來,而是直接前往乾清宮,我想可能有什麼重大事件發生,想留下來等候消息!」

    李東陽點頭道:「於喬,你不必太過擔心,若有事的話,乾清宮那邊會有消息傳過來!」

    謝遷輕嘆:「但願不會是太著緊的事情吧!」

    因為謝遷突然折返,李東陽也不好意思馬上就到偏院去休息,二人便又批覆了幾份公文,就在謝遷心緒不寧時,文淵閣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謝遷站起身,走到值房門口一看,只見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心急火燎而來,滿臉都是驚慌失措。

    「兩位閣老,大事不好!」

    蕭敬說這句話時,竟然帶著一抹哭腔,讓謝遷的心猛地一沉。

    李東陽相對冷靜一些,他來到值房門前,問道:「蕭公公,發生何事?」

    蕭敬眼淚都流出來,滿臉悲慼,哽咽道:「西北……西北出事了!」

    一句頂萬句,蕭敬能急得哭出聲來,這事必然不小,謝遷越發緊張,追問道:「到底是何事,蕭公公進內詳細說明!」

    蕭敬稍微平復一下心情,道:「兩位閣老,具體的事情……先不說了,說也說不清楚,我只說一句……宣府失守!」

    這下不但謝遷目瞪口呆,就連素來鎮定自若的李東陽都險些站不住,二人雖然也算老臣,但畢竟只有五十多歲,在當今朝廷已屬於「少壯派」,身體斷不至於如此不濟,主要是這消息來的太突然,太震撼,讓二人一時間懵了。

    過了好一會兒,李東陽才反應過來,急切地問道:「蕭公公,你說明白些,西北戰事……不是侷限在寧夏鎮、延綏鎮地界嗎,為何……為何會是宣府失守?」

    謝遷也連忙問道:「宣府……莫不是北寇真的施展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相對而言,李東陽最不能接受這個消息,他甚至覺得這消息是有人偽造的,而這個人就是戴罪在身的沈溪。

    在李東陽看來,既然沈溪之前就虛報韃靼主力在宣府鎮出現,那可以更「喪心病狂」一些,直接說韃靼人主力已將宣府攻克,這都是有可能的。

    謝遷就不會這麼揣測沈溪了!他對沈溪還是瞭解的,明白沈溪做事不拘成法,也清楚沈溪有能力預估戰局的變化。

    現在既然宣府失守,那就應該跟沈溪之前的預料一樣,韃靼人定然是施展「瞞天過海」之計,悄悄殺到宣府鎮側翼,如今將大明九邊最重要的糧倉宣府給攻克。

    蕭敬急切地說道:「……我也不知曉為何會如此,這是宣大總督衙門的急奏,據說城破前連續派出數百騎,向朝廷報告噩耗,結果只有兩騎突出重圍,向南由紫荊關入長城內關,馬不停歇,一日一夜送到京城……」

    「信使說十三那天晚上,宣府便告失守,宣府所有的糧草輜重和武器裝備,都落入韃靼人之手。如軍韃靼兵馬……估摸是往居庸關來了!」

    「兩位閣老,你們且說說,這如何是好啊?」

    當聽到是「宣大總督衙門」於最後關頭發出的急報,即便是對沈溪不信任的李東陽,也不得不收起心中的懷疑。

    不過此事關係重大,以至於連素有「李公謀」之稱的李東陽都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謝遷倒是考慮過這個問題,相對冷靜一些,問道:「陛下可知曉此事?」

    蕭敬一臉為難:「如今已是深更半夜,陛下身體不好,剛剛睡過去……實在是不敢上奏啊!再說,之前還說寧夏大捷,如今轉眼便傳來如此噩耗,如何跟陛下提及?」

    謝遷一臉陰沉,搖搖頭道:「不妥,事關重大,此事絕對不能隱瞞陛下,否則很可能會犯下欺君之罪!必須馬上往乾清宮上奏,另外著人安排去將六部七卿,還有劉少傅請進宮來,英國公也要來……」

    關鍵時候,謝遷表現得比李東陽更加冷靜,雖然他心中沒有成型的預案,但他還是在心中盤桓過沈溪上奏之事為真這種可能。現在擔心的事情變成現實,謝遷知道非常棘手,只能先代天子發出命令,將六部尚書,以及朝中一些顯貴請進宮裡,商量此事。

    雖然謝遷沒有下詔傳大臣入宮的權力,但所提都比較合理,蕭敬明白,事關重大,把這些重臣請到宮裡等候皇帝傳見是應該的。

    蕭敬連忙道:「好,有勞兩位閣老,我這就去差人辦理,您二位……是否先往乾清宮?」

    謝遷道:「蕭公公趕緊去辦理便可,我和李大學士這就往乾清宮等候陛下召見,蕭公公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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