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3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7
第六八〇章 落難的鳳凰

    臨近年關,身為東宮講師的沈溪,卻不用去給太子上課,每天只需到詹事府點一下卯,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做,其他時間就可以自由支配。

    如此一來,沈溪便有了大把閒置時間安頓家人,為年後喬遷新居做準備。

    新宅子那邊,沈溪這個新家主不時要過去打點,雖然府裡什麼東西都是現成的,但內院幾個主人房間的床單被縟總得換新的,還有就是那些傢俱擺設,得完全按照沈溪的意思重新擺一遍。

    前院的大廳、會客廳和書房也得重新佈局,尤其是書房得添置書架、古董架以及桌椅,將來訪客到來主要在這裡活動,所以佈置的時候格外用心。

    臘月二十九,沈溪在詹事府整理了半天文案,下午他還得去翰林院那邊完成兩份誥敕,如此年底所有事情便完事大吉。

    中午沒等沈溪吃過飯,就有人找到詹事府。

    得到通傳後,沈溪到門口看到人才知道是之前給他安排去刑部大牢贖買李家小姐的彭余。

    彭余作為仲介,拿了他一百兩銀子,兩天下來就把事情辦妥了。

    刑部的人也等著過年,年後刑部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開衙門,遲則生變,於是趁著年底前抓緊時間把事情辦好,如此錢也賺了,對上面也能交差,還方便與沈溪這個「貴人」攀上交情。

    「沈大人,人我們已給您送到城西一個小院,這從刑部大佬接出來的姑娘,有時候欠些管教,就怕她們尋死覓活,那邊有專門的老媽子教導。」

    「您老要是急著要人,今晚就可以把人接出來,等事後再把人送回去,保管過一兩個月,人就變得安分老實,您再把人接走,這樣再好不過。」

    彭餘堆笑著問道,「沈大人準備怎生安排?」

    居然有一套完整的「售後服務」!

    沈溪有些詫異:「你們考慮得可真夠周詳的!」

    彭餘嘆了口氣,道:「沒辦法,有些事純屬逼出來的,最初做這行當時我們直接把姑娘送到主人家裡,誰知道那些姑娘每天就琢磨怎麼逃跑,脾氣倔不聽話不說,還尋死尋活,鬧得家宅不寧,惹得那些主顧大不高興,但又擔心事情洩露所以搞得很窩火。」

    「兩次三番後,他們寧可等公堂審結後多花點兒錢把人贖走,也不想走我們的途徑。大家出來混都是為了賺點兒辛苦錢,這些養在深閨裡的姑娘不懂事,我們只能找人教導她們規矩。」

    刑部大牢出來的女子,若是那歌姬舞姬,又或者是丫鬟以及不得志的妾侍,被私下買賣一般都不會有什麼逆反心理,她們去哪裡都一樣,無非是被人當作玩物,只期冀買她的主人能夠善待。

    可那些大家閨秀出身的夫人、小姐和受寵的滕妾就不同了,她們突然從趾高氣揚錦衣玉食變成階下囚,被人用死屍頂替販賣出來,心裡落差太大,很容易尋死,甚至作出一些衝撞買主的事情。

    因為從牢房裡買人本身就是破壞《大明律》之事,主人家通常不想把事情鬧大,若遇上買回來的人鬧騰不休,很多時候會狠下心殺人滅口,導致人財兩失,多經歷兩次就不想再走這種便宜高效的途徑。

    有買賣,就有為買賣服務的人,彭餘隻是個仲介,在他之外還有很多人為這單生意服務,為的便是保證買主滿意。

    顧客是上帝,這準則放在大明朝同樣適用。

    「人就不用你們教導了,我想早點兒把人接出來安頓……哦對了,不需要再交什麼銀子吧?」沈溪問道。

    彭餘趕緊擺手:「人已經買出來了,哪裡還能再收您銀子?沈大人看來對這李小姐情有獨鍾啊,聽說她……為人倒是老實,就是怕她……得罪您。」

    彭余看向沈溪的目光略帶幾分促狹,大概是說,若李二小姐反抗,您這小身板怕不是對手,萬一被打傷,這事我們可擔待不起。

    沈溪道:「既然一手交人一手交錢,錢貨兩清,人我如何處置不用你們操心,我不會將這件事情張揚出去。」

    「倒不是怕這個,順天府那邊已給了她一個全新的身份,戶籍也給弄好了,以後她就是個奴婢,就算出了事,也查無實證。」彭余自信滿滿地說道。

    沈溪心想,這套買賣人的體系居然如此健全,從中間人找買家,到商量價格,再用死屍換活人,然後把人死在獄中的情況上報,再到刑部上官批准,把人接出來有專人管教,另一頭找人給辦假戶籍……

    連朝廷各部衙門都未必有這麼好的協調性和辦事能力,一群人販子效率卻如此之高。

    沈溪拿出二兩小銀錁,道:「這是茶錢,拿著吧,你先把人送到客棧,等我下工就去。」

    ……

    沈溪在翰林院幾乎辦了一下午的差。

    主要涉及「年終獎」的問題。

    大明官員雖然有明確的俸祿,但到年底時多少有些賞賜,名義上是皇帝恩賜,其實質不過是獎金。

    數量還不少,以沈溪翰林侍講的官位差不多有四十多兩銀子,翰林院待遇之優厚可見一斑,要知道這時代很多清水衙門甚至連獎金都沒有。

    要錢,就要開會,表達對皇帝的感激和愛戴。

    沈溪這一年沒來過翰林院幾回,下午寫了兩份誥敕,基本都是照本宣科,沈溪覺得以後多少要做點兒實事,這樣領獎金的時候名正言順些。

    詹事府的中上層官員,大部分都掛著翰林院的官職,這天基本都過來開會了,但侍講學士和侍讀學士以上官員的獎金,會有專人送到府上。

    詹事府沒有「年終獎」一說,不過按照往常年慣例,皇帝會在年初時給詹事府的人放一筆實在的獎勵,這獎勵並非出自戶部,多半都來自於內庫撥款。

    散會後,沈溪拿著裝銀子的木匣走出登瀛門,朱希周追了兩步跟上來道:「沈諭德,不知接下來是否有時間?年底了同僚們想聚一聚……」

    沈溪想到待會兒還要去看李二小姐,不由搖頭:「朱侍講,家中高堂剛帶著弟妹進京,俗務纏身,年後有時間在下一定履約。」

    朱希周帶著幾分豔羨:「沈諭德可真是我輩翰林官的驕傲,這才兩年不到就已是日講官和東宮講官,聽說陛下還賜了一座府第,等喬遷新居時一定告之,我等好登門賀喜。」

    「那就說好了,在下一定掃榻以待。」沈溪笑著行禮,然後拿著銀匣子出了翰林院大門。

    朱起和朱山父女趕的馬車已經停在翰林院門口。

    雖然朱起才進京不到兩天,但他似乎對京城的環境頗為熟悉,不用別人帶路,就自己駕車找到翰林院。

    「大人,現在回府嗎?」朱起看到沈溪的身影,趕緊點頭哈腰上前問候。

    「朱老伯,你先帶小山回去吧,我尚有點兒事情辦理。」

    沈溪心想,要去見李二小姐,總不能先讓家裡人知道,不管怎麼說李二小姐的身份很尷尬,到現在他連怎麼安置人都沒想好。

    朱起笑道:「那大人小心,小的這就去了。」

    朱起駕著馬車走遠,沈溪忽然覺得朱起對京城的熟悉程度,甚至過他這個已在京城住了兩年的人。

    「難道是錯覺?」

    沈溪搖了搖頭,並未多想。

    等朱起走遠了,沈溪才想起沒讓朱起把銀匣子捎回去,不過轉念一想,李二小姐那邊需要銀錢生活,這筆銀子說不一定會派上用場。當下到街口的馬車行,雇了輛馬車前往西城。

    過了大約兩刻鐘,馬車停了下來,抵達彭餘說好的客棧。

    沈溪在京城沒私下置辦「外宅」,人從專門訓練人的小院接出來後只能暫時送到客棧安置。

    沈溪到的時候,彭餘正在跟客棧掌櫃聊天,見到沈溪,彭餘過來見禮,卻不敢把沈溪的身份表露。

    「大人,此處終非久留之地。」

    彭餘湊過來低聲說道,「這周圍人多眼雜,若被有心人見到,肯定會疑神疑鬼,這李家小姐以前曾拋頭露面過,京城見過她的人不少。再者……您關起門辦事……也不太方便。」

    沈溪道:「我知道,所以等見過李小姐後就會去租宅子。」

    「要不要下官幫忙?」

    彭餘臉上頓時又露出神秘的笑容,顯然他在京城門路很野,什麼事情都能幫沈溪辦妥。

    沈溪微微一笑:「有些事不方便彭兄弟幫忙,我自己來就好,人在樓上?」

    「是,有老媽子看著,沈大人請儘管放心,這客棧掌櫃不敢亂說話。」彭余看起來連市井關係也有,背後除了官方勢力,與地痞流氓也有交接。

    沈溪點頭,在彭餘引領下上樓。

    彭餘把人安排在靠裡的客房。彭餘道:「我連隔壁的房間也一併租了下來,保管不會有人打攪沈大人的好事。」

    沈溪點了點頭,進到房裡,只見一個蒙上眼睛,嘴裡也用布帛塞著,身上五花大綁的女子坐在床沿邊,旁邊正有一個老虔婆勸導。

    女子身上並非穿著錦衣,但也不是囚衣,而是一身破舊的麻布衣,但布衣荊釵難掩芳華,她有著足夠的姿色吸引人的目光。

    正是沈溪熟悉的李家小姐。

    「沒個眼力勁兒,出來候著,一會兒幫忙把人送到該去的地方。」

    彭餘對老虔婆語氣中帶著幾分囂張跋扈,待其恭敬退下後,立馬換上笑臉看向沈溪,「這裡交給老爺,老爺有什麼事情的話,只管喊一聲就好,下官在外面候著。」

    彭餘隻當沈溪要在這裡先跟李二小姐生點兒什麼再走。

    或許是以前見到那些心急的買家太多,他才會如此「知情識趣」。

    沈溪微微頷,擺手讓彭餘出去,彭餘臨出門把門關好,但人並未走遠,而是到隔壁,向老虔婆交待著什麼。

    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

    李二小姐目不能視物,心裡緊張,身體扭動兩下但並不能掙脫。

    沈溪輕嘆:「李小姐,久違了。」

    聽到這銘記心底的聲音,李二小姐身體突然一僵,之後一動不動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8
第六八一章 私藏外室

    沈溪把李家小姐的蒙眼布解開,隨後是她身上的繩子。自始至終她都沒動彈一下,就像個木偶一樣。

    等沈溪重新站回原位,李二小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神情複雜,好似看仇人,又或者是情人。

    此時此地,從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變成任人宰割的奴婢,在她最落魄的時候見到沈溪,內心極為矛盾。

    沈溪覺得該說點兒什麼,輕嘆:「李小姐別來無恙?」

    「沈大人覺得,小女子無恙否?」

    李二小姐終於低下頭,眼角溢出晶瑩的淚花,本想伸手去擦,但由於身體長時間的捆縛,根本就沒有力氣抬起手來。

    沈溪道:「李家的事情,我也是回京後才有所耳聞,對此只能表示遺憾其實那高侍郎官聲不好,在河南任巡撫時便多有貪污,遭人彈劾,若非投靠壽甯侯,估計早已下獄。你們本不該與他家人走得太近,以至招來禍端。」

    李小姐哭訴道:「在京城沒有權貴撐腰,做什麼生意都不順,遲早都是破家的下場。我們原本想通過高侍郎攀上壽甯侯府,可惜最終功虧一簣。」

    沈溪終於釋然了。

    要說李小姐對於此事考慮得還是挺周祥的,在這樣一個官本位的社會,有了別人覬覦的財富卻沒有足夠的權貴庇佑,隨時都會垮塌。

    李家如此,汀州商會也是如此!

    「李小姐以後有何打算?」沈溪問道。

    李小姐這會兒終於恢復了些氣力,勉強舉起手擦了擦眼淚,然後將破舊的布衣稍微整理了一下,這才道:「小女子如今已為沈大人所有,不敢再有痴心妄想,沈大人要小女子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管是為奴為婢還是藏於私宅,又或者擇機變賣小女子認命了。」

    沈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李小姐如今是戴罪之身,以後或許終生都不會恢復原來的身份,接下來我會找個院子安頓你等你拿到戶籍路引後,留下來也好,又或者投靠親友,我都不會阻攔,甚至還會送你盤纏,也算是我仁至義盡了吧!」

    李小姐遲疑了一下,突然從床上下來,穿著草鞋的腳往前一斜,突然跪倒在地上,給沈溪磕起了頭。

    三個響頭後,李小姐在直起上身看向沈溪,明明眼裡滿是哀求,但嘴上卻什麼都不說。

    沈溪知道,李小姐想哀求他幫李家忙,化解當前的危難。

    可沈溪自問沒這能力。

    李家的倒臺在於選錯了投資的對象。

    李家想通過高明城接近壽甯侯府,但壽甯侯府看中的只是李家的財富,把李家抄沒所帶來的利益遠比慢慢等人孝敬更加直接。

    那還不如來得乾脆點兒,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下再說,那李家所有的財富都被壽甯侯得到,只需要再轉手分潤部分給皇帝就行了。

    李小姐真正的仇敵,應該是壽甯侯。但沈溪自問拿外戚張氏兄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保持沉默。

    「起來,跟我走吧!」

    沈溪沒有給李小姐任何不切實際的承諾,一方面是外戚張氏兄弟在如今幾乎是不可戰勝的大物,幫李家對他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另一方面則是就算李家起死回生又如何?難道只為換取李小姐的感激?

    可如今人都已為他所有,他可以任意處置,即便是當作貨物一般把人賣了都可以,這樣的感激對他來說有何用?

    沈溪推開房門,彭餘差點兒摔倒在地上,原來他在隔壁沒聽到聲響,於是便跑了出來,湊到門前偷聽。

    「沈大人,這麼快就出來了?」

    彭余兒往房間裡瞅了一眼,發覺李小姐身上的衣服仍然完好無損,頓時失去興致,問道:「沈大人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沈溪拱了拱手:「彭兄弟,人送到這裡就可以了,你只管帶人離開便是,剩下的事情本官自會處置。」

    「這有些不符規矩,下官回去恐怕無法交差啊。」

    彭餘顯得很為難,倒不是說他想額外討要錢財,沈溪給的銀子已經不少,現在的問題是他把出售的「貨物」送到客棧,明知道是賊贓,沈溪把人帶去哪兒去他都不知,回頭若是出了事,他可能要受到連累,不僅丟掉祖萌的官位,甚至會掉腦袋。

    沈溪道:「彭兄弟不信任本官?」

    「沒有沒有,下官絕無此意,沈大人要把人安頓於何處下官管不著,但求大人給句話,到底是把人送走,還是留在京城安置個地方養著?又或者乾脆接回家,當個使喚丫頭下官回去後好交差。」彭餘緊張兮兮地問道。

    沈溪知道,彭餘這個從九品的芝麻小官,其實質不過是個仲介,他若是不好向賣家交差的話,那以後再有這種買賣人口的活計,就不那麼好接單了。

    沈溪道:「本官會把人送到城中秘密所在妥善安置,彭兄弟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好,好。沈大人可一定要記住,她現在不姓李,而是姓張,是西城金城坊大乘庵旁宋寡婦的女兒,她年少時被賣到外地,最近才被人賣回京城,此女有案可查」彭餘兒仔細交待。

    「哦!?宋寡婦那邊打點好了嗎?沈溪問道。

    彭余兒回答:「宋寡婦頭年裡已亡故,街坊鄰里只見過她女兒小時候的模樣,女大十八變誰知道現在長得如何?宋寡婦還有個兒子,不過頭兩年在邊關戰死,絕不會給沈大人惹麻煩。」

    沈溪心想,寡婦和她兒子都死了,沒什麼親戚,那就是絕戶,把身份安排到絕戶人家,再合適不過。

    刑部和順天府相互勾結,在這點上做事相當內行,只要把所有能查到的線索都斷掉,就算有人要追查此事,也查不到確切的罪證。大不了到時候殺人滅口,只要李小姐一死,案子就成了懸案。

    「知道了,等戶籍辦好,記得送到本官手上,屆時還會有賞。」沈溪吩咐道。

    「好,好。」

    彭餘興高采烈,他認為沈溪應該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為難他,畢竟事情捅出來,於沈溪自己名聲也有損害。

    沒有任何買賣契約,不過彭餘還是象徵性地拿出「張小姐」的賣身契,上面的內容全部是假的,不過人倒是確有其人,這是當初宋寡婦賣女兒時親手畫押,在官府留底的憑證。

    沈溪把賣身契揣到懷中,如此他就算是「張小姐」的主人,這賣身契沒有簽年限,是終身契約,那李小姐一輩子就要頂著張小姐的名頭,可以被他任意買賣,她的生死官府都不會過問。

    出了門口,沈溪讓李小姐上馬車,隨後自己也鑽了進去,往城東南崇文門方向而去,那邊相對品流複雜些,官府不會仔細核查戶籍。

    李小姐突然跟沈溪處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空間,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俏面緋紅,連頭都不敢抬。

    沈溪道:「李小姐不用緊張,我會找個地方把你安頓下來,再找人照顧你,不過以後你的生活可要自己負責,別想方設法搭救你的家人,因為搆陷你們李家的很可能是壽甯侯府,我只能儘量想辦法。」

    沈溪知道,李小姐養尊處優慣了,心底肯定不安份,若是還她自由,她指不定真會來一個「告禦狀」之類的過激舉動,因此除了把人安頓好之外,他還得僱人看著她。

    回頭一想,其實真不如把人留在彭餘所說的那個專業的調教場所,有專門的老媽子看管,至少不用他操心,還能多多「管教」,讓李小姐學會什麼是尊卑,如何唯命是從。

    李小姐羞怯地搖頭:「壽甯侯府權勢熏天,妾身不敢妄動,一切全憑大人做主。」

    突然間,她的自稱從「小女子」變成「妾身」,因為她知道,現在她的身份已經從原來的李家小姐變成沈溪私藏的外宅,而且很可能她一輩子都不會有名分,就連她將來的兒子也只是私生子

    但顯然她想多了,至少到現在為止,沈溪沒想過要佔有她。

    這跟沈溪對尹文的態度既然不同。

    沈溪對尹文那是純粹出自憐愛和疼惜,想著等小妮子長大一點兒,對於家庭的傷心沖淡些後,正式把小丫頭納進房中,可對於李小姐,他的態度更似對待一個老朋友,能幫忙儘量幫一把。

    就算李小姐是個前世沈溪只能仰望的絕色佳人,沈溪也沒有動心,感情這東西很奇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

    「還沒請教李小姐芳名?」

    本來女子閨名不合適問,但既然李小姐現在已為他所有,總不能再以「李小姐」或者是「張小姐」相稱。

    李小姐聲若蚊蚋:「妾身閨名單字一個衿,青青子衿的衿,是家祖所起。」

    李衿,算得上是個詩情畫意的名字。

    沈溪點點頭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沈溪隨口讀出,心中突然有些傷感,不知何故,他腦子裡又想起了惠娘。

    沈溪閉口不再言語,把車窗的簾子掀開,看著外面的風景,撫平心中的傷痕。

    等到了城東南明時坊,沈溪帶著李衿下了馬車。

    沈溪對這一片非常熟悉,如今車馬幫主要勢力便分佈在周邊,如果出什麼事情可以第一時間找到人手幫忙。

    順利找到負責房屋租賃的牙婆,沈溪在蘇州胡同租了個獨門獨院,又找到丫鬟和老媽子各一人,服侍照顧李衿,同時也起一個監督作用。

    以後沈溪完全可以把這裡當作外宅,只有他願意,李衿就是他所養外室,一輩子隻侍奉他一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8
第六八二章 鄉試主考

    沈溪把李衿安頓好後,拿了些散碎銀子讓丫鬟和老媽子準備過年的東西,隨後又給了李衿十兩銀子用於平時用度,至此他就可以不用再時時刻刻掛在心上了。

    以沈溪現在的身家,養個外宅毫不吃力,從五的翰林官正式的俸祿雖然不多,但如果加上平時的柴薪銀、直堂銀等等,小日子不要過得太爽。

    因為身份改換,李衿穿著相對乾淨樸素的布衣,一身粗布荊釵的打扮,讓沈溪感覺一種素顏的美。

    「這裡的事情,大多需要你自己打點。」沈溪提醒道,「不過你若走出這家門口,等於自取其辱,我不會顧念什麼交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沈溪把話說得很決絕,主要是要讓李衿明白現在的處境這院子就是你的囚籠,在裡面安心當籠子裡的鳥雀,就算你要走出去,也要等李家案子徹底審結之後。

    至於李衿是否會按照他所說的做,沈溪並不太在意,儘量讓老媽子和丫鬟看管好人,合適的時候把人送出京城,那此事就暫告一段落。

    臘月三十,除夕當日。

    這是沈溪當官後在京城過的第一個春節,需要準備的東西真心不少。

    首先是要準備禮物,倒不是給翰林院、詹事府的上司以及六部堂官送禮,他沒那興致,同僚那邊他也沒打算送禮,送過去送過來折騰得太累,還不如君子之交淡如水,心意到了就好。

    這些禮物主要是送親朋好友。

    老爹老娘帶著弟妹到京城,總得送點兒年貨過去表達心意,惠娘帶著女兒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也需要送些。

    還有謝鐸那邊也要送禮,送禮時他還準備親自上門,順便從謝鐸那裡討幾本書回來看。

    自從去了一趟邊關,沈溪覺得做一個臣也不錯,每天按時上班下班,風花雪月,優哉遊哉,不用像戰場上那般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隨時都要跟人拚命。

    「相公,禮物清單已準備妥當,您看有何錯漏?」謝韻兒不愧是賢內助,有些事不用沈溪提醒,她就辦得妥妥噹噹。

    沈溪看過後點了點頭:「蠻好的,夫人辛苦了。」

    「相公說什麼話,這些本是妾身的本份,何來辛苦之說?」聽到沈溪關切,謝韻兒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女人最難得的是得到自己男人的欣賞。

    重生這個時代,沈溪的大男人思想日益嚴重,不過他自認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把全副身心都交給他的女人。

    沈溪這邊禮還沒送出去,皇宮和壽甯侯府的過年禮物居然提前到了,綢緞、布匹、茶葉、瓷器都是些精美華貴的東西,這些加起來足以頂得上沈溪一年的俸祿。

    謝韻兒很高興,她不知道沈溪會有這麼多的賞賜。

    「真不老少。」

    謝韻兒笑道,「可之前宮裡賞賜的都還沒用完呢。」

    「那就給爹娘送幾匹布過去,還有掌櫃那邊,也送點兒,話說我回到京城後,還沒見過她」

    沈溪心底多少有些失落,他自問來到這個世界後,心中牽掛最多的女人不是便宜老娘周氏,也不是林黛和謝韻兒,想的最多的卻是惠娘,這是一種極其複雜難明的情感。

    謝韻兒不知道沈溪心中藏著對惠娘的企圖,笑道:「妾身只見過掌櫃的一次,要不下午妾身陪相公一起過去,正好看看曦兒那妮子,聽說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說罷謝韻兒對沈溪眨了眨眼,對於沈溪和陸曦兒的關係,她清楚得很。

    沈溪雖然一直把陸曦兒當作妹妹,但陸曦兒沒有把沈溪當作大哥哥,陸曦兒很早就說過要嫁給沈溪,那時或許是兒時的戲言。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陸曦兒對於沈溪的感情似乎一點兒都沒有變化,如此一來,有些事便不可避免地會拿到明面上來說。

    可惜到目前為止,惠娘似乎並沒有把女兒嫁進沈家做沈溪妾侍的意思。

    「你去。」沈溪想了想,最後還是回絕了,「我下午要去國子監拜訪謝老祭酒,回來應該很晚了。」

    「嗯。」

    謝韻兒點了點頭,「聽說掌櫃的這幾天已把商會在京城的生意整合起來了,又開始忙碌,妾身很佩服她,她算得上是個大能人,恐怕連許多男人都及不上她。」

    沈溪搖頭苦笑了一下。

    若說天下間哪個女人對自己最刻薄,惠娘算得上是第一號人物。

    這年頭手頭握有大筆錢財的人,照理不會對自己太刻薄,通常會花錢置地當個大地主,只要不與權貴發生衝突,安穩一生沒有任何問題。

    可惠娘就好似那天生喜歡折磨自己為樂的人,這或許跟惠娘本身是寡婦的身份有關,她想用事業心來麻痺自己,所以才會到一個地方就大展拳腳。

    對此沈溪有些無可奈何。

    吃過午飯,沈溪乘坐馬車到城北的國子監見謝鐸。

    謝鐸寓所外門可羅雀,倒不是說沒人想拜訪他,只是客人來了連門都進不了,老是吃閉門羹,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登門了。

    只有沈溪把謝鐸的居所當成自家後花園,想何時來就行,而每次都會得到謝鐸的盛情款待。

    今天謝鐸似乎猜到沈溪會來,在家裡準備好了西湖龍井等他,沈溪到了後,謝鐸甚至拿他剛畫好的山水畫讓沈溪點評。

    沈溪仔細端詳。

    畫的主體是一個煙波浩渺的大湖,湖邊有一個亭子。一位老叟坐在亭邊的紅松樹下垂釣,悠然自得。上面有謝鐸題的詩:

    雁湖高處不勝舟,見說諸天在上頭。定有瓊台非世界,更無花木亦春秋。談空漫憶三生在,飛錫終誰一到休。不識閬宮蓬島外,幾人曾伴赤松遊?

    「謝師的畫好,字也好,可謂相得益彰,令人歎服。」沈溪讚嘆道。

    「你就會撿好聽的說,誰不知你和唐寅鬥過詩畫,如今你們的畫還掛在閔生茶樓,老夫曾去看過,畫的確很好,可惜少了那麼一點兒意境。」

    沈溪心說這才是賞畫的行家。

    當時他只是為了跟唐寅鬥氣,取的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哪裡顧得上畫作之外的東西?

    說了一會兒詩畫,二人坐下來,謝鐸突然發出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明年就是鄉試年了。」

    「嗯!?」沈溪打量謝鐸,不明白他為何提及此事。

    「其實有些事你應該明白,這大明科舉中,最重要的是會試和殿試,可兩京鄉試同樣不可小覷,才子名家輩出。老夫獲悉,這屆鄉試中,有許多年輕才俊都會參加,其中有很多跟你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當然他們沒法在功名上超過你」

    沈溪心想,這不是廢話嗎,我已經是三元及第而且是連中三元,就算能跟我打個平手,也沒法超過我。

    「謝師這話學生不太明白。」沈溪坦誠地說道。

    「何必說得太過直白?」

    謝鐸看了沈溪一眼,但見到沈溪兩眼清澈,並沒有貪心雜念,又道:「好,遲早你要知道,順天府和應天府鄉試,一向由翰林官充任,其中通常又由詹事府內供職的官員擔任主考官,這也就是說,你很有機會成為順天府和應天府舉子們的座師。」

    沈溪詫異地搖了搖頭:「學生資歷太淺,怎麼排也輪不到我?」

    「這可說不準,若是往常年鄉試,論資排輩的事情確實有,不過這兩年陛下重用年輕人,你便是其中一個,從如今兩京儒林的聲望來看,你與那些老資歷的翰林官相比不遑多讓,連老夫都不知道你何時創下的偌大名聲。」

    沈溪想了想,恐怕主要還是他十三歲便連中三元帶來的名氣,再加上謝丕等人為他宣傳心學以及謝鐸幫忙出聊齋誌異都有加成。

    但最主要的還是他官運亨通,如今又貴為東宮講師,一旦太子登基,他入閣的希望很大,因此很多人想巴結他,變相地為他揚了名。

    「那按謝師的意思,是我有機會主考兩京鄉試咯?」沈溪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大致來說確實如此,至少讓老夫舉薦的話,你是第一人選,至於別人怎麼想的老夫不太清楚,但傅尚書對你的評價頗高,老夫與他交談,他對你有頗多讚譽。」

    順天府和應天府鄉試,究竟讓誰來作為內簾官,並非是皇帝的一言堂,而是由禮部篩選人員後交由內閣,內閣核准上報皇帝,通常皇帝都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為難臣子,可以說禮部擁有很大的權利。

    謝鐸身為國子監祭酒,同時身兼禮部侍郎,跟尚書傅瀚關係不錯,再加上沈溪在迎接佛郎機使節上給傅瀚留下奇佳的印象,傅瀚對他推崇有加。

    如此一來,禮部一位尚書和一位侍郎都覺得他是兩京鄉試主考的不二人選,他還真有可能接任此差事。

    鄉試要到八月初舉行,朝廷通常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進行準備,主要是應天府那邊路程較遠,把人安排好後,要提前兩三個月出發,過去後把事情安排好差不多就要開考了。

    沈溪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無論是否主考兩京鄉試,學生以為都沒什麼了不起,學生如今只想把詹事府的差事做好,教導好太子。」

    「隨你怎麼想。」

    謝鐸擺了擺手,「有時候覺得你年輕氣盛,做事衝動,連堂堂的泉州知府也說拿便拿下了,可有時候又覺得你太過世故老成,對於功名利祿看得很淡,這一切同時出現在你這年歲的人身上,可真是異類。」

    「不過,誰叫你小子本身就是大明官場的異類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9
第六八三章 大年夜的女人

    其實在沈溪看來,自己的的確確是個異類穿越者難道不是任何時代都不應該的存在嗎?

    同時,沈溪還覺得,自己自重生後,運氣好到不能再好,出了桃花村便遇到惠娘這樣有些執著,但能幫他實現心中計畫之人,在科場上更是一帆風順,幾乎沒有遇到太大的波折,每到難關時總有貴人相助,人生路實在太過順利。

    本來沈溪預計走完科舉路,至少要到十七八歲以後。

    此後沈溪跟謝鐸沒有聊更多關於鄉試主考官的事宜。

    其實關於他擔任兩京鄉試主考官的風聲,自打沈溪從泉州回來官升一級後就有了,身為翰林官,又在詹事府擔任要職,還兼著東宮講官和日講官的職務,不但官員們在琢磨這個事情,下面那些士子也盯得很緊。

    也是這個時代的人對於科舉超乎尋常的重視,對於科舉相關的人事變動最是敏感,許多學子被這種風氣帶動,想的不是憑藉真才實學金榜題名,而是想通過結交主考官,又或者是揣摩主考官的喜好等方式,更直接有效地過關。

    沈溪臨走的時候,跟謝鐸借了幾本書回去。

    相比在官場鑽營,沈溪現在更喜歡安安靜靜地讀書,主要是受劉大夏打壓他功勞的影響。

    有功而不得賞,就算知道劉大夏做的是對的,而他自己也沒有竭力爭取,可想到自己用性命拼回來的功勞被人瓜分,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正因為如此,沈溪乾脆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悠閒隨意些,同時趁著年輕多學點兒知識。

    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少年學書、經,翰林院學史,經史貫通後再鑽研文章之道,經史文章皆擅長,至少在翰林院不擔心被人為難。

    大年夜,沈溪帶著妻妾到沈家租住在積水潭旁的院子過春節。

    謝韻兒和周氏在廚房幫丫鬟們做年夜飯,沈溪則坐在客廳的太師椅上,借助桐油燈散發的昏黃燈光,觀看從謝鐸那裡借來的書籍。

    沈亦兒在他前面來回奔跑,不是發出歡快的笑聲。

    「大哥,你教我認字,我很聰明的,什麼東西一學就會。」

    沈亦兒比她的弟弟更像男孩子,小妮子不滿五週歲,卻已經像個小大人,頭腦精明,鬼主意一個接著一個,據說連陸曦兒也常被她欺負。

    沈溪問道:「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大哥考狀元的學問,將來我也想考狀元。」沈亦兒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說著不合身份的話。

    她話音剛落下,周氏恰好從外面進來,聽到這話一巴掌拍在沈亦兒的腦門上,怒道:「死丫頭說什麼呢?給我老實點兒,等老娘把你拉扯大就要送到別人家裡,你要是不消停,連個好人家都嫁不到。」

    換做沈運的話,挨了這一巴掌早就哭得稀里嘩啦,換作沈亦兒,小臉上卻做了個不屑的鬼臉,吐了吐舌頭,顯然小丫頭對老娘的這一套管教方法已經免疫了。

    「娘,亦兒學點兒東西也是應該的,最起碼要識字,以後可以讀讀女訓什麼的。」沈溪笑道。

    這話馬上得到沈亦兒的贊同,雖然她連什麼是女訓都不知道。

    周氏罵道:「你個臭小子也不想想,女娃子學那些東西頂什麼用?跟你孫姨一樣,一輩子勞碌命?看看老娘,大字不認識幾個,不照樣嫁給你爹,把你培養成狀元?」

    果然,周氏很自戀,她覺得自己什麼都好,理所當然的把自己當作沈家中興的大功臣。

    可惜沈溪沒辦法提醒,若他不是穿越者的話,想在周氏手底下有出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周氏對待兒女比起祖母李氏還要刻薄,這樣的母親的確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但周氏又是一個複雜的女人,她對兒女確實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母愛,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出來。

    倒是謝韻兒進來說了一句中肯的話:「娘,如今咱們門第不同了,亦兒這丫頭將來要嫁入官宦人家,若是連女訓都不會,那些世家大族肯定會嫌棄。」

    「這樣啊?」

    周氏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也對啊,老娘雖然嫁得好,也培養了個好兒子,可終歸嫁的不是什麼有本事的男人。現在我們已經是官宦人家,以後要給她找好人家,就得讓她學點兒東西但我得先說好,只能教她女孩子學的,絕對不能接觸那些四書六經什麼的,知道嗎?」

    沈亦兒糾正道:「娘,是四書五經!」

    「啪!」

    周氏一巴掌又拍在沈亦兒的腦門上,「老娘說是六經就是六經,娘教了你大哥一個狀元出來,還能不知道?」

    沈亦兒委屈地道:「大哥,曦兒姐姐明明說是五經的」

    可惜沈溪並未仗義執言幫她,因為如果他反駁的話,不知道要引來周氏多少閒話,乾脆閉口不言,把周氏打發出去做事。

    吃過晚飯,沈溪本想早些回家,可周氏卻愣拉著謝韻兒說家常話,於是周氏和謝韻兒進房去了,沈明鈞則好像個傭人一樣在廚房幫忙。

    林黛苦著臉坐在沈溪旁邊,一邊看沈溪讀書,一邊看沈亦兒在那兒「咯咯咯」地欺負沈運。

    「哇娘,姐姐她欺負我!」

    沈運大了一歲後,終於不再是以前的小受氣包,他此時也學會了告狀,因為周氏說過,只要姐姐欺負他就必須告狀,否則連他一塊兒打。

    林黛愁容滿面,趕緊把小叔子拉過來安慰一番,雖然沈運年歲但似乎很會「吃豆腐」,抱著林黛的腿就不肯鬆開,鼻涕眼淚都往上抹。

    「我的新衣服都被你弄髒了!」

    林黛臉色劇變,差點兒就要伸手打沈運,可被沈溪一瞪,她趕緊裝出一副乖巧賢慧的模樣。

    沈溪拿著書,悠然道:「髒了回去洗過就是,或者改天再做一身。」

    林黛沒好氣地道:「這身就是剛做好的,第一次穿呢。哼,原來小孩子這麼麻煩,以後我才不生」

    其實跟沈運很像,林黛也完全是小姑娘脾氣,尤其在見到大哥後,她心情似乎越發煩躁,時不時就鬧小性子。

    沈亦兒瞅了一眼,笑著說道:「我給嫂子擦擦」說著,她拿出手帕,乖巧地幫林黛的忙,引來林黛極大的好感。

    沈溪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

    沈亦兒從小就是個小調皮鬼,懂得察言觀色,不是個愛哭鼻子的小丫頭,看來長大後必定精靈古怪。

    就在沈溪沒精打采時,突然從門口探出個小腦袋,沈溪猛一瞅似乎有些眼熟。

    「沈溪哥哥」

    聲音喊出來,一股香風撲面而至,直接沖在沈溪懷裡,差點兒把沈溪坐著的椅子給掀翻在地。

    不是別人,正是自小就立下宏願嫁給沈溪的陸曦兒。

    沈溪一時招架不住這熱情,趕緊把陸曦兒從自己懷裡「解」下來。沈溪驚訝地問道:「小丫,你怎麼來了?」

    「娘不許我出門,我就偷偷跑了出來,讓小玉給我開的門,我就進來了。」陸曦兒與沈溪久別重逢,抹著眼淚說道。

    沈溪把陸曦兒身體掰正,然後仔細打量,發現曾經的小妮子真的長大了,忽閃的大眼睛跟以前一模一樣,不過眸子裡多了幾分痴纏,個子長高了,五官也張開了,是個比之林黛毫不遜色的小美人兒。

    「沈溪哥哥,你怎麼不來找我?」陸曦兒有些委屈地問道。

    沈亦兒扯了陸曦兒一把,道:「曦兒姐姐,你讓開些,這邊的腿是我的。」

    小小年紀居然有主權意識,沈亦兒把陸曦兒往旁邊拽了拽,然後自己抱著沈溪的腿,愜意地坐了上去,就好像女王上位一樣,而沈溪就是她的龍椅。

    「哼。」

    林黛看著曾經的玩伴,瑤鼻輕輕一哼,「你的沈溪哥哥,如今已經娶了我,當然不會再看你了。」

    一句話,就讓陸曦兒原本止住的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落。

    沈亦兒得意地道:「黛兒姐姐,我娘說了,你是我哥的小妾,我的嫂子只有一個,就是韻兒姐姐。」

    這下林黛不樂意了,剛剛才建立起來的嫂子和小姑子的良好關係,瞬間破裂。

    真是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沈溪道:「沒有的事情,都是我的妻子,一視同仁。曦兒你別多想,我只是剛回京,沒時間去見你而已。」

    陸曦兒聽到這話,臉色好看了一些。

    沈溪問道:「你娘呢?」

    「娘在家裡,這幾天都在房裡看帳冊,可忙了,她沒時間搭理我,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陸曦兒想了想道,「這會兒娘還在看帳冊,連年夜飯都沒吃呢。」

    沈溪沒想到惠娘對自己刻薄到這種程度,在大年夜仍舊用沉溺工作的方式來麻醉自己,這得有多大的自虐心理?

    惠娘自己不心疼,沈溪卻一陣揪心,在很多人看來,這應該是個脾氣古怪不可理喻的女人。

    「曦兒,我跟你一道回家,我正好去看看你娘親。」沈溪站起身道。

    林黛立即出言提醒:「你娘不許你去孫姨家裡。」

    「我只是過去拜年,難道這不是應該的嗎?」沈溪道,「給長輩拜年,那是基本的禮數,你不想去就算了。」

    林黛小臉上帶著幾分委屈。她不想沈溪去陸家,不是防備沈溪見惠娘,因為她從來都把惠娘當成長輩看待,她是為了防止沈溪和陸曦兒相見,「舊情複燃」,不過如今陸曦兒已出現在沈溪面前,那阻不阻攔已沒意義。

    「去就去,我們一起。」林黛撅著嘴道。

    「你留在家裡,若爹娘問及,你就說我出去走走,好好清靜一下。」沈溪說完,不理會林黛,讓陸曦兒引路往陸府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2:00
第六八四章 惠娘的蛻變

    沈溪本以為見惠娘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當他站在陸家門口時,腳步情不自禁地變得無比沉重。

    「沈溪哥哥,娘在裡面,你不進去嗎?」陸曦兒可憐兮兮地看著沈溪,熱切地希望沈溪能進去見她娘親一面。

    沈溪問道:「你娘在你面前有提起過我嗎?」

    陸曦兒想了想,最後篤定地搖了搖頭:「娘很少跟我說話,跟我說的時候總會提起我爹。」

    沈溪輕嘆一聲,看來惠娘心裡始終放不下亡夫,那事情反倒好辦了,只用把惠娘當作一個曾經對他、對沈家有恩的人即可。

    如此一來,放下心中所有負擔,上門問候和致謝總是可以的,再說說京城裡汀州商會的情況,讓惠娘把生意儘量放下,當個幕後東家,至於拋頭露面的事情交給宋小城去做就好。沈溪總覺得,宋小城如今有些浮躁和膨脹,必須得善加引導。

    進到院子,就見到朱山提著個燈籠,坐在堂屋前的板凳上打瞌睡。

    朱山不知道自己是誰家的丫鬟,反正哪邊需要她她就到哪兒,不過她無論去哪裡都要跟著別人,不然一準迷路。

    「少爺。」

    朱山站了起來,趕緊把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抹了一把,對她這樣作息時間規律的人來說,有覺不能睡和有飯不能吃同樣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

    「你坐下,掌櫃的在裡面?」沈溪語氣平和地問道。

    「嗯啊,掌櫃的今晚一直都沒出來呢,少爺,我能回去睡覺了嗎?感覺好睏啊!」朱山打著哈欠道。

    沈溪指了指沈家院子:「要睡去那邊,睡覺打鼾聲音那麼響,別吵著掌櫃的。」

    「好。」

    朱山高高興興地出門往沈家去了。

    等人走了,院子裡越地冷清,只有主屋一側的房間亮著燭火。

    「沈溪哥哥,我去叫娘。」

    陸曦兒此時小手死死地抓著沈溪,生怕沈溪突然離開。她想的是,沈溪這次來見娘親,應該是跟娘親提親迎娶她過門,想到這裡她心裡一陣緊張,又無比的期待。

    沈溪道:「曦兒,我想單獨進去見你娘,可以嗎?」

    「嗯!?」

    陸曦兒蹙眉想了想……既然要談她的終身大事,她確實不好在場,於是點了點頭,乖巧地留在院子裡。

    沈溪把身上的大衣解下,披在陸曦兒身上。嗅著衣服上沈溪的氣息,再感受到情郎濃濃的關懷,陸曦兒燦爛一笑,小臉蛋愈可人。

    沈溪邁著輕柔的步子走進正屋,然後來到右邊的臥室前,推開房門時聲音微乎其微。

    出人意料,屋子裡跟外面幾乎一樣寒冷,連個火盆都沒有,而且南北兩道窗戶都沒有關閉,雖然沒有風但依然很冷。惠娘長居南方,竟能習慣這種北方冬天的嚴寒,實在出乎沈溪意料。

    「曦兒,這麼晚了還不睡?快回房去,娘這裡還有事忙。」惠娘連頭都沒轉,只是隨口說了一句。

    在這院子裡,她不允許任何人進她的房間,只有陸曦兒偶爾不聽話進來,別的人就算沒什麼眼力勁兒,門口值守的丫鬟也不會允許他們胡來。

    沈溪沒有說話,走上前俯一看,惠娘寫的並不是什麼京城生意的帳目,而是汀州商會在福州以及福建、江西、浙江和廣東各地的損失統計。

    惠娘這些年的心血全都在上面,失去生意對她的打擊很大,可明明剩下的銀子夠花了,可她始終不甘心,總想東山再起。

    看起來是個守財奴,但實際並非如此,她是那種不吝惜錢財的傻女人,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事業心,把復興商會當作她的使命。

    等惠娘覺映照在桌上的身影很高大,並不是女兒到來的時候,本能地受到驚嚇,猛地轉過身,看到是個男子嚇得差點兒沒跌坐地上。

    可當她現來人是沈溪時,臉上的震驚突然變成複雜難明的神色,她先是白了沈溪一眼,似是埋怨,又隨即馬上反應過來,趕忙換上一副恭敬之色,起身行禮:「賤妾不知沈大人到來,有失遠迎。」

    惠娘欠身行禮時,故意向後退了兩步保持距離。

    沈溪心想:「難道是我以前對她的壓力太大,才會令她處處防著我?既然她放不下她死去的丈夫,那我也不必過問她的私生活。」

    他隨意瞥了一眼,書桌一角擺放著本《幼學瓊林》,這是當初寫給陸曦兒用來作為啟蒙讀物的書,陸曦兒識字後早就把書本拋諸腦後,沈溪不明白為何會出現在惠娘的桌上。

    「孫姨說話太客氣了,我是您的晚輩,今天是大年三十,特地過來給您拜年。」沈溪恭敬地對惠娘行對長輩禮,嘴裡道,「在這裡,我祝孫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惠娘見沈溪臉上果然帶著對長輩的尊敬,心稍稍放了下來,但還是沒敢往前走一步。

    「沈大人,賤妾乃是未亡人,不敢有損大人聲名,大人還是早些離開吧。」

    惠娘臉上始終帶著謹慎迴避之色,也不知她這番舉動是要顧全自己的名節,還是要躲避把災禍傳染到沈溪身上。

    沈溪竭力不讓自己真情實感流露,笑著說道:「孫姨怎麼如此見外?以前我總是央求要跟孫姨做母子呢!」

    提到母子,惠娘一臉的遺憾。

    數年前,沈溪連秀才都不是的時候,周氏提過要讓沈溪給她做乾兒子,那時因為女兒的反對,她沒有堅持,可現在沈溪已貴為狀元,在朝中地位逐漸提高,她非常後悔沒把握住機會。

    她心裡悲哀地想,這大概就是命吧,自己是不祥之人,能有狀元公庇護讓她過好日子,也就不再敢奢求其他了。

    「沈大人如今貴為朝官,民婦不敢有所僭越,更不願沈大人聲名受損,請沈大人回府。」說著,惠娘居然直接在沈溪面前跪下,如同見到一地父母官一樣向沈溪磕頭。

    沈溪心中一痛,正想上前攙扶,但卻知道惠娘有諸多顧忌,怕接觸她身體後她當場翻臉,鬧得不可開交,可不扶的話又當不起惠娘的叩。沈溪嘆息一聲,不再阻攔,他的選擇更為直接,同樣跪倒在地,恭敬地把頭磕回去。

    要說他對惠娘幫助大,其實惠娘對他和對沈家的幫助更大,當初老娘進縣城,要不是惠娘好心收留,那他和老娘就要早早回桃花村,他很難再有機會上學,那他一肚子的學問就師出無名。

    後來更是在自家沒貢獻任何東西的情況下,惠娘接納周氏到藥鋪幫忙,甚至還讓周氏做了藥鋪的二掌櫃,之後大家一起合夥做生意,沈溪也只是提供主意,所有的事情都是惠娘在前面張羅。

    「沈大人,您這是要折煞民婦。」惠娘流著眼淚說道。

    沈溪道:「孫姨不起來,那我就一直跪在地上,當初是孫姨熱心照顧我和沈家人,讓我們一家過上好日子,我就當替沈家,替自己,感謝孫姨多年的恩情。」

    「嗚嗚嗚……」

    惠娘從來沒想過沈溪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這兩年來她心中太多的委屈,一時間似乎都傾洩出來,掩面而泣。

    沈溪不知該如何安慰,看著惠娘站起來坐回床頭,最後連身子也埋在被縟裡哭泣,那傷心欲絕的模樣,非常惹人憐愛。

    可惜沈溪知道,他跟惠娘之間始終隔著好幾層障礙,不但有俗世禮法的束縛,有周氏、陸曦兒、謝韻兒和林黛等人的影響,更有惠娘那道堅固不可踰越的心理障礙。

    自始至終都不過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看著惠娘傷心,沈溪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站起來,陪著惠娘一起落淚。

    惠娘哭了很久,情緒稍微好轉一些,抬起頭來,梨花帶雨,目光迷離。

    沈溪跟著落了會兒眼淚,心情好了許多,他把沾著自己淚水的手帕遞到惠娘跟前,惠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手帕接過,把鼻涕和眼淚全擦乾淨。

    「沈大人,您還是回去吧,被老夫人見到,必定要怨責民婦。」惠娘說此話時,不自覺地多了一種古怪的口吻。

    老夫人?沈溪怔了一下,莫非是說自己的娘親周氏?一時間沈溪有些把不清楚惠娘的脈搏了,這話裡似乎帶著一股委屈,難道是周氏虧欠了她?

    沈溪仔細琢磨了一下,才微微搖頭,懷疑自己是否太過敏感,惠娘怎會是這種斤斤計較的女人?若是她有這心眼兒,以她的姿色,也不至於現在這樣顛沛流離孤苦伶仃,早已經重新嫁了相公過上滋潤的日子。

    沈溪道:「娘即便知道我過來也不會多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實我年歲不大,孫姨只管把我當作孩子看就行了。」

    「這怎麼可以?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如今已有妻妾,連子嗣都將誕生,民婦怎敢對大人無禮?綠兒,過來給沈大人倒茶。」

    惠娘可能忙糊塗了,今天是誰過來輪值她都不知道,以為是綠兒,但其實只是個傻不愣登的朱山,此時朱山還回沈家那邊睡覺去了。

    「沒人在外面,只有小丫,是她帶我過來的。」沈溪道。

    「這孩子,總是無端招惹沈大人……民婦一定好好管教她。」惠娘說話的語氣中帶著自責。

    沈溪搖了搖頭:「小丫與我一起長大,我與她可謂青梅竹馬,只可惜如今我已娶妻,不然的話……」

    惠娘打斷沈溪的話道:「沈大人若是不棄,民婦願將小女送到沈大人身邊當牛做馬,伺候沈大人。」

    沈溪心想,若是你自己而不是你女兒,那該多好!

    沈溪回京後,周氏曾提及今時不同往日,惠娘不可能會把女兒嫁過來給他做妾,人家準備把閨女嫁到大戶人家做夫人。怎麼到了惠娘這裡,好似根本就沒這回事!?

    沈溪卻不知道,此時惠娘落難,再不是以前那個坦誠沒有心機的女人,她想要東山再起,除了她自己要強,更想把周氏給比下去。

    東山再起的前提條件是要得到沈溪的庇佑,如今沈家已不稀罕她的財產和地位,她能給沈溪的,只有個對沈溪一往情深的女兒。

    曾經胸懷坦蕩熱心助人的惠娘,有一天也會為了實現心中的抱負,把女兒當作商品一樣送給沈溪,來換取沈溪的垂憐和照顧。

    沈溪想了想道:「翻了年小丫虛歲十四了吧?等再過一年,讓她自己決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2:00
第六八五章 謝遷送厚禮

    關於要把女兒嫁給沈溪一事,惠娘很早前就曾提過,可在沈溪迎娶謝韻兒過門後,惠娘已有許久未再說及。

    眼下惠娘突然提出來,沈溪覺得自己跟惠娘之間似乎太過生分,很多事情都跟年少時不一樣了。

    同樣的人和事,只是他從少不更事的稚子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中狀元做了官,與惠娘有了社會地位上的顯著差距,事情便有了巨大變化。

    沈溪本來還想跟惠娘說說商會的事情,卻聽院子裡傳來周氏罵罵咧咧的聲音:「這種事也不早些跟我說,為何非要我問你才肯交代?」

    林黛嘟著嘴,委屈地提著小燈籠,在周氏的喝罵聲中跟著走進院子。一馬當先的周氏直接走進主屋,來到東臥室外敲門。

    「妹妹可在裡面?」周氏聲音再次變得柔和起來。

    惠娘趕緊過去給周氏開門,生怕開晚了會讓周氏產生懷疑。

    門打開,周氏往裡面看了一眼,一眼就瞅到眼睛依然有些紅的沈溪,埋怨道:「這臭小子就是不聽勸,都說了來他孫姨這兒有所不便,還是瞞著我過來了。」

    「娘,有事嗎?」

    沈溪把自己親手所寫的幼學瓊林拿在手上,走到門口。

    惠娘如同做錯事一般,帶著愧疚低下頭。

    「快回家吧,難道你忘了新舊年更替的時候要放鞭炮?為的可是你明年紅紅火火,官運亨通,你不出現的話像什麼樣子?」

    周氏想埋怨兒子,但又不願在惠娘面前說太多,只好拿出放鞭炮做藉口。

    沈溪看了看天色,道:「這會兒離子時還遠著呢。」

    「不遠了,你爹有話問你,你這不孝子,回到京城也不多跟你爹絮叨絮叨。」

    周氏反正就是要杜絕沈溪跟惠娘走得太近,既不想影響兒子的官聲,也不想破壞惠娘的名譽。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周氏是對沈溪和惠娘「負責」,但對當事人而言,卻無異於一場折磨。

    既然周氏把老爹都搬出來了,沈溪只好投降,不過在臨走前還是提醒了一句:「孫姨,你還是不要插手京城這邊的生意,儘量交給六哥做,他能做得妥妥噹噹。」

    「大人提醒的是。」惠娘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送沈溪離開時又是各種禮數,但因為她是寡婦,不能送沈溪出門口。旁邊陸曦兒怯生生地看著周氏和自己的娘親,小臉上滿是委屈。

    周氏並沒有留下來安慰惠娘母女,而是陪著沈溪回到家,剛進院子就對沈溪好一通數落。

    「你孫姨要等五十歲以後立貞節牌坊的,你可不能壞了她的名聲。」

    沈溪道:「我只是過去看看,又沒想怎樣。」

    周氏繼續數落:「臭小子,你還想怎樣?那可是你孫姨!這麼大個人了,你也知道該避忌點兒,讓人知道你沒事往寡婦門裡走,別人會用什麼眼光看你,你以後如何在同僚前自處!?」

    沈溪知道,對他官聲的影響才是周氏最顧忌的事情,至於惠娘的名譽如何倒不為周氏所重視。

    惠娘出來拋頭露面多少年了,平日見到的男人多不勝數,也不差自己兒子一個,當然私底下,周氏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出什麼事。

    等周氏數落完,氣呼呼回房,謝韻兒一臉歉意道:「早知道我陪娘親多說會兒話,她晚些出來就不會發生這等事情相公可有把要說的事,對掌櫃的說完?」

    沈溪搖頭苦笑:「剛開始說商會的事情,娘就來了,看來只能以後再找個機會與她細說。」

    謝韻兒抿嘴一笑:「那相公不妨把事情告訴妾身,讓妾身轉告就是。」

    沈溪嘴上應了,但心裡卻滿是失落惠娘不能放下心結,他自己也不能放下,所以一切都像是水中花鏡中月,看起來美好卻遙不可及。

    春節期間,京城衙門一律放假,皇帝一家子要歡歡喜喜過新年,在此期間朱厚照都不在擷芳殿住,更別說安排人給太子上課了。

    詹事府並不是六部職司衙門,春節的差事基本都停了,只有一些下層官員需要過去輪班值守。

    沈溪在詹事府已經屬於高層,讓他這樣一個太子的先生去看守空空如也的房子並不合適,這些天他正好可以留在家中好好休息一下,驅走邊關一行帶來的身心疲勞。

    沈溪不想應酬,但想與他結交的人卻逐步增多。

    初一一大早,朱希周就送來新年禮物,其後很多官員打聽到沈溪的府邸,也都過來送禮,大箱小盒的東西,都是由下人送來,沈溪連退都不知退給哪家,要打開箱子才知道是誰送的,拆封再送還似乎不太合適。

    「當官就是好,以前咱家裡哪兒收過這麼多的禮,真想讓你祖母和大伯母過來看看,氣死她們!」

    周氏這幾天沒事就帶著兩個小傢伙到沈溪這邊,以要搬家為藉口,其實是來行監督和管家之責。

    謝韻兒有些為難地看著沈溪,問道:「相公,怎生處置?」

    沈溪道:「打開看看,禮重的送回去,禮輕的咱們還禮,絕對不能招惹到言官。」

    周氏愛不釋手地摸著從禮盒中拆出來的一件金首飾,有些不滿地道:「幹嘛要送還?每次逢年過節,那些官老爺哪個家裡不是收一大堆禮?也沒見人說三道四!」

    沈溪鬱悶地嘆了口氣,不想解釋太多,謝韻兒趕緊代勞:「娘,這裡是京城,不是地方。若是地方上反倒好辦,可京城人多眼雜,相公陞官太快,很多言官都盯著。再說了,陛下那邊已有厚賜,就是防止下面的官員大肆收受禮物斂財貿然收下的話會出問題,影響相公的前途!」

    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非要跟周氏用淺白的話語解釋半天。

    朝廷倒不禁止官員間相互送禮,甚至還有一些幾乎擺在明面上的送禮方式,諸如官員陞遷後舉薦他人替原職,要繳納「頂頭銀」。

    冬天下級官員要給上司孝敬「炭敬」,夏天要送「冰敬」,逢年過節更是送禮不絕,甚至勳貴以及朝中大臣都要給皇帝送禮,上行下效,下面的官員豈能不互相走動?

    可明面上的東西,到底都是潛規則,不跟你計較那是職司衙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真要較真兒,這些禮物都可以算作是「行賄」,你當官吃皇糧,除了俸祿和皇帝賞賜給你的之外,別人給你的都是「不義之財」,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問題是如今所有人身子都不正,就看言官今天逮著誰不放。

    而沈溪恰恰這兩年風頭正勁,很多人都在盯著他。

    把禮物拆封,然後還禮、送禮的事情,讓謝韻兒足足忙活了一整天,下午還要去新居那邊收拾。

    沈溪則躲清閒,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拿著謝鐸那裡借來的書看。

    朱山莽莽撞撞地進來,道:「少爺,謝府來人送禮,老夫人讓您出去看看。」

    「謝府?」

    沈溪心想,謝鐸真夠客氣的,居然想到給他還禮!話說他年前給謝鐸送去的都是些不值錢的土特產,大多是周氏從福建捎帶以及進京途中購買。

    沈溪在朱山陪同下到了門口,就見兩大箱子擺在臺階前,一名謝府家僕上前道:「沈大人,可記得小人?」

    沈溪還真記得,不過這家僕可不是謝鐸家裡的,而來自謝大學士府上。

    「謝閣老讓你來送禮?」沈溪驚訝地問道。

    「是,我家老爺說,沈大人這兩年為朝廷做事,勞苦功高,讓我等送來禮物請您看過。」說著,家僕恭敬地用雙手把禮單遞到沈溪面前。

    沈溪接過來看過,頓時覺得謝遷非常「不靠譜」倒不是說謝遷送的禮物輕了,而是太重。

    除了給他訂做了兩套包括朝服、祭服、公服、常服、燕服等在內的新官服,還有餘姚地方官孝敬的姚南仙茗、泗門榨菜以及草編、竹編和乾竹筍、竹蓀、幹蘑菇等土特產,更有其他官員孝敬的綾羅綢緞等等。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回去對你們老爺說」

    沈溪話還沒說完,那家僕趕緊申辯:「我家老爺說了,若沈大人覺得禮物太重不想收,就擱沈府門前擺著,沈大人親自到府上跟他說道說道。」

    「嘿!」

    沈溪心裡頓時湧上來一股怒火,謝老兒分明是設個套給他鑽哪。

    沈溪一時間沉默下來,周氏看了看大箱子,又看看沈溪,趕緊問身邊的謝韻兒:「這謝家是哪個謝家啊?」

    「娘,是謝閣老家,那可是內閣輔政大學士,皇上的左右手,天下百官之首。」謝韻兒小聲提醒。

    周氏咋舌不已:「哎呀,那就是憨娃兒的上司咱還沒給謝大學士家送禮,怎麼倒先給我們送來厚禮?」

    周氏雖然愚鈍,但話說得很有道理。謝遷是什麼身份?

    每年在家裡坐著,光收禮就能養活一家老謝遷從來沒有給人送禮的習慣,今天謝遷反倒給沈溪這個下屬送禮,怎麼都說不過去。

    「回去告訴你家老爺,禮物我收下了,替本官謝謝。」沈溪一擺手,示意讓人把禮物往家裡抬。

    謝韻兒趕緊道:「相公不去謝府?」

    「我替謝閣老做了那麼多事,收點兒禮物也是應該的,年後他肯定還有事編排我做,所以送點禮安慰一下,這算是我應得的犒勞吧!」沈溪故意把話說得很大聲,目的是讓謝府家僕聽到,回去轉告謝遷。

    謝韻兒急了:「可是,這不合規矩啊!」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他用我的時候也沒處處講規矩,用完了甩手一邊,倒好像我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專門給他擦屁股的。」

    沈溪說話的語氣極為不善。

    謝府的家僕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心裡卻暗自吃驚若把這些話帶回去告訴謝遷,謝遷不得暴跳如雷?

    果然,等家僕匆忙回去把這些話原模原樣告訴謝遷後,謝遷當即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來,氣得把手裡的茶碗摔在地上:「這小子,愈發沒規矩了。」

    旁邊太師椅上坐著的馬文升反倒哈哈大笑起來:「看來,今天打賭是於喬賢弟輸了,沈溪不會登門造訪。」(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2:01
第六八六章 大明才俊第一人

    送到沈府的禮物,並不是謝遷一個人的,馬文升也出了一部分。

    跟沈溪說的一樣,兩位朝中大員正是為了安撫一下這個立下大功卻不得陞遷的官場新丁,讓他別對仕途失去信心。

    但顯然,沈溪的領悟力太高,其圓滑世故比之謝遷想像的超出不是一星半點兒,這讓謝遷很是惱火。

    他雖然不希望沈溪因為有功不能賞而意志消沉,自暴自棄,可沈溪現在對於功勞不太在意,連起碼的人情世故也不懂,上官送禮反倒覺得理所當然,這讓謝遷覺得沈溪是個怪胎,不利於其將來的發展。

    「這小子,平日看上去還算穩重,做事也得體,可偏偏就是精於世故,喜歡揣摩人心,若他將來走上岔路,恐怕很危險啊。」謝遷不無擔心地說道。

    馬文升一直都很欣賞沈溪,但經謝遷這一說,覺得有幾分道理。

    精於世故的結果,就是心機縝密,做事滴水不露,別人根本無法從其言行揣摩其內心,而別人在他面前卻像是透明的,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若走正途,那肯定是一代名臣,可若是一心為惡,後果則很可怕,很可能會成為禍國殃民的奸臣。

    馬文升嘆道:「你我終究非他什麼人,將來他有何建樹,是否會走上邪道,一切都是未知數……老朽要不了幾年就是一抔黃土,而於喬你,恐怕都不能活著見到他飛黃騰達的一天!」

    「那不如……」

    謝遷剛想出一個主意,但迅即閉口不言。

    雖然沒說明白,但馬文升閱歷何等豐富?只看謝遷的表情便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那就是在沈溪有苗頭之前,將其扼殺,最簡單粗暴的方法莫過於將沈溪外調,遠離京城,那沈溪再有本事,也只是個地方官,不會影響朝廷決策和國祚安穩。

    可如今沈溪作為有功不能賞的功臣,僅僅因為怕他將來走錯路,就要對其施行懲罰,這可說不過去。

    馬文升擺了擺手:「關心則亂,沈溪本來就是大明官場的異數,若善加引導不難成為朝廷的擎天玉柱。於喬,還得你多多指點,畢竟老朽活不了幾年了。」

    「去去去,我跟他非親非故,指點他作甚?」謝遷沒好氣地說。

    馬文升調侃道:「於喬以前不是總誇讚有個好孫女嗎?我看不妨把孫女嫁過去,讓他做你的孫女婿,那不就是你謝家人了?」

    聽到這個提議,謝遷一張老臉頓時變得陰沉可怕……謝恆奴小小年歲就喜歡沈溪,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很大的污點。

    「那小子,屁大一點兒就娶了妻子,難道讓我孫女嫁過去當妾侍?」謝遷怒氣衝衝地說道。

    馬文升點頭:「於喬不再提此事,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倒是可惜了,若是於喬你能跟他結上姻親,善加指點,倒是能為大明留下一位治世能臣……可惜啊可惜。」

    謝遷聽到這話,臉色越發難看……他何嘗不想把小孫女堂堂正正嫁給沈溪?

    謝遷自己對沈溪也非常欣賞,本身是狀元,還不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做事章法有度,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而且眼光獨到。

    對於邊疆形勢的把握無人能及……謝遷仔細想想,沈溪最大的缺點,同時也是他的優點,就是年歲太小了。

    若年長個十歲八歲,有這樣的造詣和成就,真的是無可挑剔,哪怕有點兒城府也沒什麼。

    可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少年郎就有這麼多心機,以後真的能按照他們的構想,讓這小子保得大明安穩嗎?

    「於喬賢弟之前曾為令孫女找婆家,如今可有著落?」馬文升隨口又問了一句。

    謝遷搖頭嘆息:「那臭小子簡直是木秀於林,其他世家子弟跟他一比便覺得庸俗不堪,哪怕不用他們中狀元,這般年紀中個秀才,我也知足了。」

    馬文升聽了不由哈哈大笑:「於喬,你想多了,就算京城家學淵源的名門子弟眾多,但想十三四歲中秀才,也是鳳毛麟角,就算真有這樣的孩子,放在老夫身上,絕不敢把姑娘嫁過去。」

    「為什麼?」

    謝遷突然有些糊塗了,不解地打量馬文升。

    「明擺著的事情,十三四歲就中秀才,想必心氣也就高漲,家族諸多期望集於一身,壓力肯定會無限大。」

    「但將來中舉人,考進士,無不需要時間磨礪,有句話叫少時了了大未必佳指的便是這種情況,像沈溪那樣一鼓作氣冒出頭的絕無僅有。如此一來,試問把姑娘嫁過去,能落得了好?」

    馬文升年老持重,他把事情想得很透徹。

    年輕人,最重要的是有志向,至於有多少成就反倒不用太過在意。

    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如果真的是人才,經過一番刻苦努力後終有一天會出頭,若是夫家那邊對兒子的要求鬆一點,讀書講究勞逸結合,反倒會讓嫁過去的姑娘有好日子過,不至於夜夜獨守空閨。

    嫁的是人,絕對不是什麼功名,這是有著六七十年閱歷的馬文升對於婚姻生活的感悟。

    謝遷想了想,不由點頭,但他很快撇了撇嘴:「照你這麼說,似乎是除了沈溪這小子沒別人了,他科舉之途早已走通,如今只管做官,而且為人能幹,前途似錦……細細一琢磨,簡直是無可挑剔!」

    馬文升笑著說道:「正是如此,若我自己有合適的孫女或者重孫女,倒是很願意嫁過去……今天不過是跟於喬你談談心,千萬別往心裡去。」

    謝遷此時終於知道馬文升說這一番話的目的,其實就是變相地讓他放寬心,把謝恆奴嫁給沈溪,名分上是低了一點,可對於沈溪未來的走向很有好處,如此一來沈溪就從一個「外人」,變成謝遷的孫女婿,謝遷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長輩的身份管教沈溪,把沈溪往正道上帶。

    可謝遷怎麼也不甘心,一個閣老的嫡傳長孫女,需要給人做妾侍?被人知道他老臉都沒了。

    「等這小子真有本事再說吧!」

    ……

    初六開市送窮,京城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跟地方上省城以及縣府的集市不同,京城首善之地,過了初六之後基本家家店舖都會開張,連沈溪和謝韻兒辦的狗皮膏藥店也不例外。

    狗皮膏藥店開了有小半年時間,經過口碑的積累,膏藥已逐漸為京城百姓接受。

    膏藥治病療效顯著,再加上藥店不時舉辦一些促銷活動,使得來這裡購買狗皮膏藥治病的人不少。這藥店不賣別的,對市場沒有形成太大的衝擊,那些醫館和做藥材生意的店舖也就不會刻意為難。

    獨門生意,而且擁有自主智慧財產權的生意,往往是最好做的。

    因為不需要跟別人競爭,短時期內也不怕別人把技術給偷走,可以慢慢積累和打開市場,隨著傳播越來越廣,生意也會越來越好。相信再過幾年,這門生意傳播到北直隸乃至全國,足以讓沈家大賺一筆。

    《大明律》規定,四品以上的官員不能經商,沈溪目前只是從五品官,尚不受影響,但做生意多少會影響官聲。

    沈溪不會親自照看膏藥生意,反倒是周氏,終於找到自己的定位,直接拉著小玉去膏藥店當掌櫃,膏藥店上下事情由她一人負責。

    以前是給惠娘打工,現在情況不同,生意是家裡的,賺多少錢都歸自己所有。

    事實上,膏藥店目前賺的那點兒錢,周氏並沒有放在眼裡,她只是單純地享受這種當家作主的感覺。

    兒子不給她當家的機會,事情都交給謝韻兒處置,她只好在膏藥店裡逞威風。

    以前膏藥店明碼標價,只需要在每種膏藥下寫明是治療什麼病症的,然後就什麼都不管,只等人拿錢買膏藥。而周氏當掌櫃後,那些街坊的婆姨大為新奇,經常跑去跟周氏嘮嗑,沒過幾天,人人都知道這膏藥店其實是沈狀元開的。

    沈溪對此非常無語。

    老娘來京城,對他來說沒什麼好處,只會給家裡添亂,不過在這個以孝治國的時代,身為朝廷命官侍奉雙親是應該而且必須的,更何況弟妹如今也都逐漸長大,在京城他們能享受更好的教育,而沈溪自己也會幫到弟妹一些忙,讓他們能夠成材。

    從初六開市,一直到上元燈節,是京城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尤其以上元燈節這一天為甚。

    正月十四,沈溪帶著林黛送走林恆。

    林恆在京城停留不到二十天,就不得不返回延綏鎮,林黛對兄長離開沒什麼感覺,可林恆對林黛卻是依依不捨,一個早就沒有牽掛無所顧忌之人,突然多了個妹妹,讓他的情感變得脆弱了許多,同時添了一份責任。

    京城的上元燈會主要是在東華門外,大約有兩里長,從正月初八起,至十五達到,十七日結束,每晚花燈、煙火照耀通宵,鼓樂雜耍喧鬧達旦。

    《帝城景物略》記述了東華門外的盛況,「貴賤相還,貧富相易貿,人物齊矣。婦人著白綾衫隊而宵行。富者燈四夕,貧者燈一夕,又甚貧者無燈。」

    就連皇宮裡都會搭起牌樓,掛滿花燈,這些燈以色紙、竹篾和竹絲紮骨架,糊上紙後,內燃香燭,藏煙火,摹仿妖魔鬼怪、花鳥蟲魚,堪稱惟妙惟肖。

    沈溪本來不想去,可周氏卻非要去看看,說是怎麼都得領略一下京城的熱鬧,沈溪便讓熟悉京城環境的雲伯陪同沈明鈞夫婦一起去,喜歡熱鬧的林黛也想跟著,卻被沈溪勒令留在家中。

    沈溪並沒有參加上元燈會的興致,元宵節一過,他就要到東宮給朱厚照上課,負責教授的仍舊是廿一史,內容無非就是以前那些,十天有兩天講課,還有兩天需要去詹事府坐班整理一下講案,其餘時間非常自由。

    不過目前沈溪多兼了一樣差事,那就是「日講官」,若不去東宮給太子上課,可能要去文華殿或者華蓋殿給皇帝、太子講經,為此他還要精心做準備,以備不時之需,畢竟機會總是留給有心人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2:01
第六八七章 去草原的使節

    正月十六,沈溪到詹事府坐班。

    經過半個月的休沐,沈溪精神好了許多,就算是為太子講課站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疲累。

    但真正到東宮進講,得等到正月十九去了,也就是說他還有三天時間準備講案。

    年後同僚間的第一次見面,少不得相互拜年和聊一聊過年時的見聞,沈溪在詹事府中已算高層官員,過來給他拜年的不少,沈溪一一還禮。等他落座後,才發覺位子上多了什麼東西。

    沈溪清楚記得,年前明明把辦公桌收拾過,講案等文檔全都帶回了家,可眼前桌子上淩亂地堆砌著紙張,上面寫的東西基本都是關於九邊防衛的。

    沈溪好奇地逐一拿起來端詳,筆跡陌生,不知道是誰寫的,但能在休沐時進入詹事府,此人就算不在詹事府供職,也應該與詹事府關係密切,連一般勳貴都不能輕易進入詹事府這種直接向皇帝負責的衙門。

    「看起來,此人對九邊防備倒有些心得。」

    沈溪把紙張上的內容看了看,上面寫的東西有一定見地,跟他和王守仁的主張有所不同,此人主張與韃靼人修好,同時利用草原上各部族的矛盾,表面上幫助達延部,但在暗中卻資助其他部族,使得草原無法完成統一。

    這招又狠又毒,具有一定的針對性,但實施起來有一定難度,說是幫助達延部,但達延部崛起已是不爭的事實,暗中資助別的部族,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會讓大明跟達延部的矛盾愈積愈深。

    沈溪心想:「到底是什麼人寫的這些東西,你寫就罷了,非要把這些沒有頭緒的東西送到我案前,莫非是讓我幫你梳理清楚?」

    「咳咳。」

    就在沈溪拿著這些淩亂的紙張暗中揣摩分析的時候,一個清嗓子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轉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大學士謝遷,這會兒他正黑著一張臉,背負著雙手走了過來。

    「謝閣老,下官給您拜年了。」沈溪用鎮紙壓住這些紙,起身向謝遷恭敬行禮。

    「看什麼呢?」

    謝遷往桌子上瞄了一眼,不過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具體寫的是什麼,很快將目光收回,質問道:「年初給你府上送禮,為何不到老夫家裡謝過?」

    沈溪驚愕地問道:「謝閣老送禮給別人,就是為了獲得感謝?」

    謝遷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瞪著眼睛道:「你小子誠心跟我裝糊塗是吧?」

    正要發作,突然想起這裡是詹事府的公事房,很多人在旁邊看著,當下一擺手,吩咐道,「走,出去說話。」

    沈溪不得已,只能跟著謝遷一起到了外面的院子,人剛走身後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這位沈狀元可真有本事,才到詹事府一年多時間,就出去辦了兩趟皇差,謝閣老來詹事府,十次有九次都是找他,你說這事兒有多稀奇?」

    沈溪當然也知道這些非議,其實偶爾他也在想,謝遷可是內閣大學士,位高權重,真有什麼吩咐的話完全可以派人來詹事府叫他去內閣,一通官腔和下馬威下來,自己非得低眉順眼老老實實辦事不可,大可不必對他如此禮待。

    謝遷道:「是這樣,老夫送禮給你,是想請你幫老夫做一件事。」

    沈溪心想,果然來了,不知道這回又有什麼棘手的難題!不過畢竟對方是內閣大學士,不敢怠慢,恭敬地道:「謝閣老請講。」

    「你一定以為又是朝廷有什麼事情吧?哼哼,老夫其實是為私事找你,犬子你也認識,他今年鄉試,老夫要找人輔導他的課業,思來想去只有你合適,因此準備請你幫個忙。」謝遷道。

    沈溪搖頭苦笑:「謝閣老莫不是言笑?您老的學問,學生遠有不及。」

    「內閣事情那麼多,我有時間教兒子嗎?」謝遷不滿地瞪著沈溪喝斥。

    沈溪心想,你這是請先生還是請夥計?對兒子的先生就這態度?誰還敢到你家去教導你兒子?

    再者說了,你要為朝廷做事,我就不做事了?

    謝遷也發覺自己態度有些問題,改而用平和的語氣道:「不勞煩你太多時間,每旬去一次便可,他有何不懂的地方,可以請教你。另外...」

    頓了頓,謝遷又道,「老夫有一孫女,名叫君兒,你早見過了,她有一些女學上的事情不太明白,你多指點她一些。」

    「嗯!?」

    沈溪詫異地打量謝遷,心想謝老兒今天莫非吃錯藥了?

    謝遷自打聽說他娶妻後,馬上阻止他跟謝恆奴見面,甚至連謝丕跟他有交情也為謝遷阻攔,怎麼今天突然變臉,又是請他回去當兒子的先生,又讓他教授孫女學問?

    這中間一定有陰謀!

    沈溪當即婉拒:「請謝閣老原諒,學生要教授太子學問年前落下一些課程,若教得不好,陛下那邊怪責,學生可無法承受。」

    謝遷眯眼打量沈溪,好似在說,現在我可是給你小子機會,少跟我打官腔。

    「教導太子需要很多時間嗎?老夫在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職位上為是太子的皇上授課的時候,還沒你呢」

    謝遷補充道,「至於束修方面,自然不會虧待。你若不去,老夫明日就帶著禮物到詹事府來,讓你的同僚知道,老夫三顧茅廬才能請出你當犬子的先生。」

    這算是威脅嗎?

    就算同僚知道你堂堂東閣大學士請我當家庭教師,那對我的聲名只有好處,我幹嘛要怕你?

    但轉念一想,讓閣老親自帶著禮物請,自己是掙了面子,但以後能有好日子過?

    謝老兒,你可真會打算盤,要脅人都這麼另類!

    「一個月一天吧。」沈溪回道。

    「你小子,生來就會討價還價是嗎?最少兩天!」謝遷冷聲道。

    沈溪想了想,點頭:「成交。」

    謝遷甩甩袖子:「那你何時有時間,跟老夫知會一聲,老夫好安排!」

    「明天吧。」

    沈溪答應得很乾脆,「明天學生休沐,不用到詹事府點卯,正好可以去貴府」

    「嗯。」

    謝遷微微頷首,走出幾步,才想起什麼,回頭道,「早點兒去,老夫讓人給你留門。」

    「好。」

    沈溪目送謝遷離開,回到公事房,一群同僚圍了上來,道:「沈諭德,閣部叫您出去,有何事交待?」

    連王華都圍了上來,想知道是不是朝廷那邊對沈溪又有差遣。

    「諸位可是聽到什麼風聲?」沈溪驚訝地問道。

    「春節期間,沈諭德一定沒到各家走動,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韃靼人新敗,內部譁變,幾個部族因為分贓不均廝殺在一起,聽說依然是小王子的人馬得勢。達延部派人到京城,表示願意與我大明永世修好,還說肯請朝廷派人前往達延部宣撫,彰顯威嚴。」

    沈溪聽到這消息,不知怎的菊花一緊朝廷要派人去達延部出使,怎麼這差事聽起來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那朝廷準備派何人去?」沈溪趕緊問道。

    「那是禮部的事情,禮部擬定名單遞交到了內閣,內閣票擬後交由陛下篩選,聽說達延部主動提出了出訪正使的名字,卻不知是何人!」詹事府的同僚羨慕不已,好似誰被達延部點名,是很光榮的事情。

    沈溪這次不止是菊花緊,全身上下都發緊,達延部國師亦思馬因曾在進獻天書的事情上在他手裡吃過癟,他又架著火炮把韃靼人打得落花流水,結果導致韃靼人出現內亂。現在達延部懷著滿腹的仇恨,肯定想把他騙去草原大卸八塊。

    偏偏朝廷這邊不知道他的功勞,只當他是個懂一些外交辭令的毛頭小子,同時他離開不會影響朝廷的運轉,達延部提出讓他做正使,本著尊重番邦的原則,朝廷多半不會推辭。

    「沈諭德,謝閣老前來可是與此事有關?」王華問道。

    沈溪搖頭:「只是一點私事,還是不講了。」隨後便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那些同僚卻不以為然,你跟謝遷又不是什麼親戚,能有什麼私事可講?這滿朝上下,論跟謝遷私交深厚的,不超過兩巴掌,要謝遷親自來跟你說私事,那得多大的面子?騙鬼呢!

    沈溪覺得很冤枉,不過他坐下來後根本無心理會同僚對他的非議,他在想一個問題,謝遷這次不會真的把他派去草原,讓他當大明使臣吧?

    突然聽說達延部派出使節到了京師,沈溪的好心情沒了,若朝廷安排他出使草原,他可真是十死無生。

    如今看來,這種可能性還不小。

    但謝遷來請他做家庭教師是什麼意思?

    難道謝遷想告訴他,你以後在京城安心教我兒子和孫女就可,不用擔心去草原的事,那些事我會給你壓下去!又或者是,謝遷想找個機會單獨跟他談談,徵求一下他的意思?

    帶著一絲不安的心理,沈溪下午很早就結束詹事府的差事,打道回府,結果剛從安定門大街拐入鐵獅子胡同,就見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等在胡同裡,看樣子非常著急。那女孩衣衫襤褸,如同乞丐一般,但一雙眸子亮晶晶的,一直打量路口像是在找什麼人。

    「大人,救命啊,沈大人。」

    那女孩見到沈溪,眼前一亮,直接沖上前,跪下來使勁磕頭。

    眼見周邊人就要圍攏過來,沈溪連忙道:「到胡同裡說話,否則滾蛋!」

    沈溪一點兒都不客氣,那女孩頓時緊張起來,二人一起到了胡同中,又進入一條偏僻的巷子,女孩才將來意哭著說明。

    「大人,咱們以前見過,那時候我跟著我家小姐」

    沈溪仔細端詳,才發現原來這女孩是李衿的丫鬟,以前她跟在李衿身後,沒怎麼留意。這丫鬟把曾經對謝韻兒說過的話又對沈溪說了一遍。沈溪聽完,皺著眉頭道:「你是說,之前到過我府上?」

    「是,奴婢曾於上個月大人在外地公幹時來過,問詢過沈夫人她說會在大人回來後如實相告,可如今我李家的案子即將審結,大人始終沒有施加援手,奴婢這才前來問詢。」

    沈溪心想,這小丫鬟心機很深啊,上次來見過謝韻兒,眼見沒什麼成果,這次居然直接在外面街道攔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2:02
第六八八章 大男子主義

    沈溪沒有責怪謝韻兒。

    謝韻兒不把事情告訴他有一定道理,就算他已經從彭餘口中得知李家的事情,也是愛莫能助。

    事實上這是皇帝欽定的案子,又牽涉到了壽甯侯府如今李家的銀子小半歸了弘治皇帝的內庫,然後戶部和壽甯侯府差不多對半分,其餘的諸如田地、店舖等固定資產,都成了壽甯侯府的產業。

    錢都入帳了,總不能再判李家無罪,把銀子退去,沈溪自問沒那面子。

    想想看,就連前戶部侍郎高明城都只是赦免了罪行,家產照樣查抄,概不清退。官員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李家這樣沒有根底的商賈之家。

    「求大人施加援手。」

    丫鬟哭得很傷心,「小姐說了,如今能救李家的只有大人聽說過年的時候她在獄中過世,卻是受不了牢獄之苦自縊身亡大人,求您看在小姐在的天之靈的,救李家一次吧。」

    沈溪不知道這丫鬟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最大的可能是刑部那邊把李衿的死報了上去。因為受不了折磨,牢裡自縊或者是病死的人不少,大家小姐往往更適應不了那種骯髒的環境,所以暴斃很正常。

    換言之,如今李衿已經成為了註銷戶籍的黑戶,取而代之的是張小姐。

    「你們李家的事情,乃是欽命大案,我官微言輕,實在難以插手,姑娘請吧。」沈溪苦笑著說道。

    「大人若不幫忙,奴婢便死在您門前!」

    說著,丫鬟從身上取出一把尖銳的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看情況沈溪若不允諾,她真會刺下去。

    這樣慘烈的要脅方式,讓沈溪非常無奈。就算你身死當場又如何?幫不上忙終歸還是幫不上!

    「想死?也好,免得本官上報官府,若朝廷得知李家尚有漏網之魚,那姑娘你的下場,只會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乾淨,一了百了!」沈溪冷聲道。

    那丫鬟沒想到沈溪如此無情無義,心想:「這麼絕情的人,小姐怎會相信他?可憐小姐已經人死如燈滅」

    就在她錯愕愣神之際,沈溪一把奪過剪刀,丟在地上,道:「別在我眼前演戲,你真的一心求死的話,現在把剪刀撿起來,你怎麼表演花樣作死都行,沒人阻攔你!」

    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小丫鬟哭得很傷心,雖然沈溪的話她有些聽不懂,但不妨礙她滿心的絕望和無助,她跪在地上,嗚咽不止,半晌之後才想到什麼,果真把剪刀撿了起來,嘗試著往心口刺去,可一股氣洩去已經沒那膽量了。

    她想站起來,追上去把沈溪一剪刀紮死,依然沒那勇氣。

    「好你個沈溪沈大人,你等著,我一定會為小姐報仇,以慰小姐在天之靈!」

    小丫鬟從地上站起來,眼睛裡充滿厲芒,一心要把沈溪這個民間傳頌的有本事、有俠義心腸的英雄給徹底毀滅。

    沈溪到家中,一家子這會兒正其樂融融,隨著新院子那邊收拾好,明天就會搬到新家去。以後沈溪的狀元府就是御賜府邸,地位也會跟著提升不少。

    「相公可是有不開心之事?」

    謝韻兒見沈溪臉色陰沉,不由擔心地問道。

    沈溪沒有說話,直接進入內院,走進主屋旁邊的臥室,坐到了床邊

    謝韻兒跟著走了進去,她似乎預料到一些事,有些惶恐不安。沈溪這會兒想的是,要不要把事情說破?

    謝韻兒隱瞞他的原因不過是為了不想給他招惹麻煩,但知情不報擅作主張終歸不妥,如果不挑開的話那將始終是他心裡的一根刺。

    「李家的事,你早就知曉了?」沈溪不動聲色地問道。

    謝韻兒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李家其實妾身」

    此時的謝韻兒,完全亂了方寸,她以前從來沒有事情欺矇沈溪,可突然被沈溪揭破她隱瞞李家遭殃且來求助之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謝韻兒馬上跪在地上,低下一向高傲的頭,泣訴道:「妾身的確早就知曉,在相公來後未曾坦然相告」

    沈溪沒有上前攙扶,繼續坐在那兒,冷冷地問道:「那你為何不對我說?」

    「妾身想李家雖曾幫忙贖老宅和店舖,但畢竟其心不良,當初在不知道相公身份時還曾派人前來圍毆,如今他們惹了大麻煩,為何要讓相公出手相助?」

    謝韻兒哭得很傷心,嫁進門這麼久,她第一次看到沈溪用如此冰冷的態度對她,心裡越發地擔憂和害怕。

    沈溪能理解謝韻兒,不過夫妻之間必須要坦誠相對,這是他的底線。

    「是否出手相助,應由我這個一家之主來決定,而不是你!」沈溪厲聲喝道,「你隱瞞此事,就是陷我於不義。」

    謝韻兒跪在地上,花容慘澹,嗚咽出聲。

    林黛本來聽說沈溪來,興高采烈帶著丫鬟過來,剛到門口就見到謝韻兒跪在地上嚶嚶哭泣,臉上的笑容立即淡去。

    家裡什麼時候見過這陣仗?她不由有幾分害怕,既不敢進去也不敢貿然離開。

    沈溪沒想發脾氣,不過他知道,謝韻兒做了錯事而他又顯得毫不在乎的話,那以後謝韻兒可能會隱瞞他更多的事情,僅僅只是個「為家裡著想」並不是妻子隱瞞丈夫的理由,而只是個遮掩的藉口。

    如果不剎住這股風氣,那以後什麼事情都可以打著「為家裡著想」的招牌來做,後果難料。

    沈溪此時即便不為振夫綱,也必須要把臉色甩出來,讓謝韻兒意識到這件事錯得非常離譜。

    沈溪來到臥室旁邊的書房,在書桌前坐下,隨手拿起沒精神看,只是胡亂翻著,此時他的心比誰都痛,怎麼說謝韻兒都是他的髮妻,自結婚來兩人相濡以沫,對他無比忠誠和痴纏,更何況,謝韻兒還懷有身孕。

    「娘」

    林黛在門口喊了一句。

    隨後就聽到周氏的聲音傳來:「別攔我,這小子長本事了,居然敢讓韻兒跪在地上認錯,他眼裡有沒有我這個老娘?」

    說著,周氏氣呼呼衝進書房門,大喝一聲:「臭小子,去把你媳婦扶起來,聽到沒有?」

    沈溪瞥了周氏一眼,冷冰冰地了一句:「娘若認為孩兒做的不對,盡可對孩兒責罰,但有些事涉及到禮法和道義,孩兒不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你你當官當出本事來了,是吧?你看看,這個家沒有韻兒,誰給你打理得這麼好,難道指望黛兒那不成器的丫頭嗎?你現在翅膀硬了,當了官又有了骨肉,就不聽娘的話了?要生兒子,你還不得指望韻兒?」

    這年頭,夫妻吵嘴,婆婆一定站在兒子一方,可周氏心裡疼兒子得緊,把兒子當成寶貝疙瘩,卻總是沒事逮著就罵,現在沈溪跟謝韻兒剛剛鬧出紛爭,她便毫不客氣地站在了兒媳婦一邊。

    沈溪道:「娘要打,孩兒願挨,但家法不可違。」

    一句簡單的「家法不可違」,讓周氏一愣,她想了想,啐道:「呸,什麼家法。那些家法都是你祖母拿來懲治他兒子、孫子的,把你爹坑害完了還不算,你還要拿來坑害你媳婦兒?」

    沈溪實在不想跟周氏去吵架,他強調的並不是家法問題,而是謝韻兒刻意向他隱瞞某些事情的問題。

    若謝韻兒忘了那倒還好,最多說明謝韻兒沒把李家的事放在心上,可偏偏謝韻兒什麼都想著,可就是藏著掖著,這讓沈溪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但沈溪也不是真的要責罰謝韻兒什麼,因為他也有很多事隱瞞,就好似他把李衿贖買出來擇地安置,他就無法跟謝韻兒言明。他只是想讓謝韻兒在家中多尊重他些,不能把關乎到他官聲名譽的事情藏在心裡。

    「你不去?老娘去!你等著臭小子,我來再教訓你!」

    周氏匆忙往隔壁屋子去了,這會兒她只能嚇唬一下沈溪,其實她捨不得打,也不敢打,沈溪可是沈家的寶貝疙瘩,打壞了別說她自己心疼,沈家上下非把她剝皮抽筋不可。

    很快,周氏的聲音傳來:「你個傻丫頭,那小子就是欠收拾,不過我知道他,典型的嘴硬心軟,你快起來吧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啊!」

    隨後傳來一陣聲響,聽動靜,卻是周氏伸手去拉謝韻兒,但被謝韻兒拒絕。

    謝韻兒是個聰明人,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在沒有得到沈溪原諒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會起來,除非她想把刺在沈溪心頭的那根刺紮得更深一些。

    只有誠懇認錯,才能獲得沈溪的原諒,把夫妻之間的裂痕所彌補,但若她起來,那等於是把沈溪的話當作耳邊風,那她在沈家不會再有以前的地位,也不會得到沈溪的愛護。

    因為夫妻間的關係,本來就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礎上。

    沈溪有些焦躁地站了起來,這會兒他才留意到,他手上拿著的書不是從謝鐸府上借來的,而是從惠娘那邊拿的幼學瓊林。

    這時一個小腦袋從書房門口探了出來,好奇地看著沈溪,不明白謝韻兒為什麼會跪在地上,家裡為什麼亂成一團。

    「小文,過來。」沈溪招招手道。

    尹文咧嘴一笑,但她發覺在目前閤府愁雲慘澹的情況下有些不合適,很快隱去笑容,不過還是聽話乖巧地小跑到了沈溪面前,抬起頭用澄清的眸子望著傾慕的人。

    「給你本書看。」沈溪道。

    「嗯嗯。」

    小妮子興高采烈地接過幼學瓊林,打開來,上面的字卻大多不認識,她學會的字,只有沈溪教她的那幾個,別的她也沒處去學。

    「等頭我教你怎麼念。」沈溪憐愛地撫摸尹文的小臉蛋。

    「嗯嗯。」

    尹文珍惜地把書捧在懷裡,歪著頭,把身子靠在沈溪懷裡撒嬌。

    小丫頭話很少,但很招人疼,心思單純沒有任何雜念,她只知道沈溪對她好,所以她想好好報沈溪,這樣才能讓沈溪更疼她。

    沈溪繼續坐下來看書,這看的卻是從謝鐸那裡借來的前一個「三元及第」、官及謹身殿大學士的商輅所著商文毅疏稿略,一直到日落黃昏,沈溪都沒理會謝韻兒。

    周氏實在看不下去,氣呼呼租住的宅子去了,來個眼不見為淨,瞅著兒子和兒媳婦這邊矛盾不可調和,她乾脆撒手不管,家生悶氣。

    「嗯?」

    林黛幾次到了書房門口都縮了去,最後實在忍不住,終於還是走了進來,到沈溪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裡滿是擔憂,分明是在為謝韻兒說情。但她卻什麼都不敢說,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地位還不如謝韻兒呢。

    沈溪道:「有些事,不是我苛責什麼,我希望你也明白,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情都要交由我來決定。你們覺得這樣霸道太過意氣用事也罷,但夫妻之間不就在於交心麼,況且有我拿主意,對許多事情可以提前預防,出了事我會在前面頂著。」

    林黛縮著頭,沒有答。

    沈溪站起身到了隔壁房間,重新在床邊坐下,道:「我累了,需要洗洗腳,去給我打熱水。」

    林黛正要去,沈溪頓了頓道:「讓她去!」

    謝韻兒哭著站起來,不過跪了許久,她的腿早就麻了,在林黛攙扶之下,她一瘸一拐幫沈溪打洗腳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2:02
第六八九章 為人師表

    沈溪第一次在身邊女人面前發脾氣,這不代表他有多震怒,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在家中的絕對權威。

    最後在謝韻兒親自給他洗過腳後,他才暫時寬宥,但依然對謝韻兒進行冷處理,讓她在房中好好反省……剛剛責罰過,此時如果軟言安慰,起不到警示的作用,尚需幾天的冷淡期,讓謝韻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確保以後不會再犯。

    這件事對謝韻兒影響的確不小。她自嫁進沈家門就深得沈溪尊重和寵愛,視若珍寶,當蠻不講理的周氏進京,也因為她有了身孕,同時做事情通情達理,讓周氏沒法對她發脾氣。

    這是謝韻兒第一次感受到危機。

    林黛本以為自己會因謝韻兒倒楣而開心,事實上她比謝韻兒還要害怕,相比於謝韻兒只是在一件小事上隱瞞沈溪,她隱瞞的事情可就多得數不過來了……只是她不知道,她那些事情沈溪根本沒看在眼裡,一個小姑娘心中的小秘密有何價值?

    沈溪對於林黛的話,向來抱著的是你願說就說,不願說我試著哄你說,不說出來也不勉強的態度。

    可林黛分不清什麼是該說的,什麼又是不該說的,怕得要死,連晚上陪沈溪,也跟只溫順的小貓咪一樣乖巧聽話,這跟她平日刁蠻任性的表現完全不同。

    沈溪心想:「正主沒怎樣,這丫頭倒噤若寒蟬,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敲山震虎、殺雞儆猴?」想到這兒,沈溪嘴角上翹,舒服地倚靠在床頭,安心地閉上眼睛,享受林黛的悉心侍奉。

    第二天天剛亮謝韻兒就起來幫忙收拾院子,周氏早早過來查看動靜,見到後趕忙接手,讓謝韻兒回房休息。

    謝韻兒昨日哭得太多,眼睛紅腫,沈溪看到後無比心疼,卻依然表現出一副大男子主義的態度,視而不見。

    「臭小子最沒良心了,當初他還小就知道調皮搗蛋,有一次從桃樹上跌落下來,一連昏迷了好幾天,把我折騰得夠嗆……好兒媳,快進去,娘有一些專門生兒子的訣竅告訴你……」

    周氏根本就不知道,女人在懷孕之初就已經決定了胎兒的性別,還煞有介事地說那些聽來的偏方。

    謝韻兒本想過來給沈溪請安道歉,可最後擰不過周氏,被硬拉著到房裡說悄悄話去了。

    沈溪連早飯都沒吃,就去了謝大學士府上。

    畢竟謝遷昨日特別交待讓他早點兒去,身為內閣三輔的謝遷,公事之繁忙遠超想像,若真有事情交待,必須要趁著謝遷上朝前。

    沈溪剛到前院,恰好遇到雲伯。雲伯趕緊向沈溪稟報:「老爺,新家那邊收拾好了,今天就搬過去嗎?」

    「嗯,日子既然早就敲定了,不宜更改,就定在今天吧。不過得等午時後,我會親自回來一起前往。」

    沈溪說完走出兩步,又回過頭提醒,「不過,若午時過了我依然沒回家,就讓夫人負責吧!」

    雲伯有些為難,問道:「是老夫人,還是……」

    「夫人是你家小姐……以後記得,我說夫人和少夫人,以及老夫人是不同的。」 沈溪指點道。

    夫人是謝韻兒,少夫人是林黛,老夫人是周氏,聽起來似乎挺複雜,不過熟悉之後也就那樣,省得見面都稱呼夫人,對外人說及也不知「夫人」到底是哪個。

    沈溪讓朱山趕車。

    朱山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陪沈溪出去,一方面趕車比較好玩,可以見識到不同的風物,另外便是當她把沈溪送到一個地方後,沈溪會給她一些零錢,讓她買零嘴吃,她可以在馬車上以及周圍休息玩耍。

    如果運氣好,有時候車旁會有些江湖賣藝人擺攤,她能坐在馬車上優哉遊哉地瞧熱鬧。

    不過這次去的地方,朱山有些不太喜歡,因為謝府周圍儘是達官顯貴的府邸,顯得太過安靜,等候的時候會很無聊,只能幹瞪眼。

    到了謝府大門前,謝家的家僕早就等在外面,沈溪下車後上去問過才知道,謝遷昨天傍晚回來了一趟,說一句就走了,晚上並沒有回府休息。

    「看來不是找我有事,真的只是讓我教導他兒子學問。」

    沈溪隨著家僕走過熟悉的院子,到了謝遷書房,還沒進門,就聽到一個嬌脆而驚喜的聲音:「七哥,你來啦!」

    正是許久沒見過的謝恆奴。

    也就三個多月沒見,小妮子出落得更加明媚可人,小臉比以前清瘦了,從鴨蛋臉變成更為標緻的瓜子臉,甚至今天她還特別畫了眉毛,髮飾和衣服也極為得體,笑起來分外好看。

    謝丕從裡面走出來,一臉的喜出望外:「本以為家父是說笑,沒想到真把先生給請來了。先生來得正好,你要再不來,都快被這丫頭纏得喘不過氣了。」

    謝恆奴抿著嘴唇,臉上帶著幾分嬌羞,初見面時的煞白小臉變得紅彤彤,嬌豔欲滴,瓊鼻玉耳朱唇玉潤,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讓沈溪看了不由心跳加速。

    「先生安好,請上坐。」

    謝丕見沈溪在看謝恆奴,似乎被後者豔光所懾,嘿嘿一笑,恭敬地向沈溪行禮。

    沈溪點了點頭,進到書房裡面,剛在太師椅上坐下,謝恆奴就拿著一本《女訓》,好似個乖學生一樣站在他身前,等著接受他考校。

    沈溪有些不知所措。

    謝遷安排的這一出他真心搞不懂,要說謝遷擔心兒子的學業,讓謝丕出來也就罷了,怎地還特別准允謝恆奴出面?難道謝老兒不知道他的孫女是個可以打九十八分的絕色尤物,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嗎?

    「七哥,我把以前學的,都已經熟記在心裡了,你要考校什麼,直接問,我一定能對答如流。」謝恆奴自信地說道。

    沈溪這下得好好琢磨下了,因為他對《女訓》上的內容記憶不是很深刻,大老爺們兒根本就沒必要去瞭解這方面的東西,之前他也只是好奇才翻看過一回,哪裡記得住?

    「謝小姐,你先在旁邊溫習片刻,我先跟你二叔說事情。」沈溪道。

    「好。」

    謝恆奴斂著裙子,到窗前的竹製躺椅上坐下。

    這竹椅是浙江餘姚的地方官捎進京的土特產,在謝府幾乎隨處可見。謝恆奴手上拿著《女訓》,但目光片刻不離沈溪。

    感受著這灼熱的目光,沈溪心跳再次加速,快得有些難以承受,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以為有什麼不妥。

    謝丕瞪了謝恆奴一眼,沒好氣地道:「認真背書,先生只過來半天時間,晚些時候就會走,走之前要考校你。」

    「知道了。」

    謝恆奴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開始柔聲朗讀《女訓》上的內容。

    沈溪道:「謝公子有何不懂的地方?」

    「在下有一些心學方面的困惑,要請教先生……」

    謝丕自從接觸心學後,完全中毒了,學業幾乎荒廢,成天去鑽研心學中的內容,遇到不懂的地方甚至茶飯不思,連剛娶回來的嬌妻都被他冷落在一邊。

    沈溪道:「心學只是一些不成體系的淺見,最重要的還是要通過科舉,話說,今年可是鄉試年。」

    「學生記得,只是……心學博大精深,若是學生能得到先生的薰陶,過幾年之後幫先生把心學發揚光大,豈不比通過科舉做官更容易名垂青史?」

    沈溪心想,你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做官不知權高一等的重要,如今你有老爹在朝中為宰輔,自然能保證你們謝家的地位,等有一天你真正要為一口飯而發愁的時候,就不會再想什麼心學了。

    但轉念一想,也說不一定,思想和文學對於讀書人來說就好像是精神鴉片,一旦沾染上,恐怕真就到沉醉而不能自拔的地步,無論家境的好壞。就比如說眼前這位,大好青年,已經被他傳播的心學折磨得就像個精神病院出來的。

    沈溪正色道:「要問心學可以,但必須建立在你鄉試過關的基礎上,我這裡有幾道題目,拿去做了。」

    沈溪從袖子裡拿出他昨夜擬定的幾道四書題,交給謝丕。

    謝丕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拿起題目走到一邊,坐在書桌後開始作文章,此時沈溪也有機會品讀一下謝大學士收藏的書籍,但仔細翻看後不由大失所望,謝大學士書房裡的書,沒一本讓他看了有驚喜。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

    「做好了。」

    謝丕做文章極有天賦,原本沈溪還以為他得花上兩個時辰。

    「拿來看看。」

    沈溪把文章接過來,仔細看過後不由皺起眉頭打量謝丕,喝斥道,「你做的是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啊!?」

    不但謝丕沒想到沈溪的抨擊如此尖銳無禮,連謝恆奴聽了也大吃一驚,她眼中的二叔一向是個文采出眾的大才子,是謝家同輩人中的佼佼者,怎麼會被沈溪說得如此不堪?

    沈溪道:「你這文章,若是拿去應童生試,自然綽綽有餘,但應院考就已有所不足,若要拿它來考鄉試,只有落榜的命。」

    謝丕面色羞慚,訥訥地抬不起頭來。

    就在此時,門口走進來二人,一個年輕的婦人扶著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夫人,那女子當即橫眉冷對,質問道:「這位沈先生,您的確是在科場上有所建樹,但怎能如此污衊家夫的文章?」

    不用說,這就是史琳的妹妹史小菁,如今謝丕的夫人。

    至於那老夫人,則是謝丕弟弟謝選的遺孀謝陸氏,也是謝丕過繼過去後的母親,人家婆媳二人聽說有先生來教導兒子學問,高興之餘相約出來看看,結果還沒進書房門就聽到沈溪抨擊謝丕的話。

    無論一個男人多沒本事,但在疼愛他的母親和敬愛他的妻子心目中,都是最棒的,是她們的驕傲和畢生倚靠。

    沈溪根本就是要用惡毒的話來罵醒謝丕,卻沒想到恰好碰到謝府的女眷。

    「娘,夫人,這怨不得沈大人,其實沈大人……教訓的是。」謝丕面紅耳赤,狀極羞愧,主要是因為在妻子和老娘面前丟了大臉。

    史小菁拿起謝丕的文章,看過之後再次嗆聲:「這幾篇文章寫的不是挺好的嗎?」

    「哦!?是嗎?」

    沈溪眯著眼,冷聲道,「如果真寫得好,我會說出方才之言?」

    史小菁毫不客氣:「為人師表,要先為人表率,不知沈大人可否賜下墨寶,讓我們見識一下狀元公的風采?」

    沈溪心想,你還真當我這狀元是蒙來的啊?

    這種時候,自然要用自己的筆鋒讓謝丕夫妻徹底服氣,可當沈溪提起筆時,卻發覺自己許久沒寫過文章,下筆居然有些生澀和猶豫。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