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3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1
第六七〇章 壓功

    謝遷神思不屬,沒聽清楚馬文升說些什麼,老老實實接過御賜玉珮儘管他已設想過最壞的結局,可驟然見到玉珮,腦子卻迷糊起來。

    要全君臣之禮,賜我個全屍,送毒酒我能飲下,送白綾我能上吊,送塊玉給我是幾個意思,難道讓我抱著玉在牆上磕死?

    「負圖兄,這是做什麼?」

    謝遷抬頭打量馬文升,「可有別的?」

    馬文升苦笑:「於喬這是貪心不足,陛下登基以來,何曾賞賜過臣子隨身寶玉,你居然不知足?」

    「這是賞賜?」

    謝遷看著手上的玉珮,果然有幾分熟悉,上面的紋路乃九爪金龍,哪個大臣敢佩戴這麼一塊玉珮上街,那距離殺頭為期不遠了。

    「還是進去說話吧,這北疆大捷,尚且有許多不明之處,正好跟於喬你細說一番。」

    馬文升身為兵部尚書,走到哪兒都被人恭維迎接,也就是到謝遷府邸,才站在門口說了半天話。如今他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站了這許久,身體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了。

    謝遷臉上一片茫然,北疆形勢急轉直下,軍糧被劫,宣府、大同、太原等軍鎮都是警訊不斷,閉關不出,劉大夏又身陷絕境,哪個地方能取得大捷?

    不過既然知道馬文升不是來興師問罪,謝遷趕緊請二人入內,至於那些士兵則留在外面等待。

    路上謝遷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北關消息閉塞,別是虛報戰功吧?我查過近年來九邊奏報,其中多有蹊蹺,各鎮將領殺良冒功、虛報的事常有。」

    馬文升問道:「那於喬你認為,時雍是那種虛報戰功的人嗎?」

    「是劉尚書的奏報?」謝遷這下倒是驚訝不已,「這應該不會吧,可是這大捷從何說起?」

    謝遷此時終於放下心來。

    就算虛報戰功最後要追究責任,也跟身在京城的他沒多大關係。要追究先追究劉大夏的罪責,就算要罰我,最多只是降職罰奉,大不了我申請致仕,回鄉養老。

    「這正是我不明之處,由於道路阻塞,前線情況不明,頭幾日北關各處還烽火連天,到處都在告急,尤其是時雍深入草原,遭到圍追堵截,又無軍糧,誰想轉眼來了急報,說是已順利撤回榆林衛,而且還大敗韃靼人這其中多有蹊蹺。」馬文升嘆息道。

    劉大夏率部出擊,有大半個月完全失去聯繫,等戰報傳來,劉大夏從被韃靼人合圍到取得大捷都有敘述,可就是關鍵一點讓人疑竇叢生戰事僅僅在一天之內便發生逆轉。

    為什麼會在退到榆溪河北岸時突然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打得韃子潰不成軍,難道說背水一戰的威力真這麼大?

    久曆行伍的馬文升知道事情不會如此這麼簡單,進而對這場「大捷」產生懷疑。

    言勝不言敗,一向是邊關上奏的傳統。這也是馬文升不敢讓弘治皇帝第一時間宣揚北關大捷的原因,就怕最後鬧個大烏龍不好收場。

    等進到謝府書房,賓主坐下,馬文升把收到的幾分奏報全都拿了出來,讓謝遷幫忙參詳,馬文升沒有即刻發表見地,等謝遷看過再說。謝遷卻知道自己沒多少軍事才能,拿起戰報看了看,根本理不清頭緒。

    「這個可有什麼特別的戰報耐人尋味的那種?」謝遷試探著問道。

    馬文升從中挑出一份:「那就要屬這份了,若不是時雍最後大捷太過耀眼,這份戰報也算得上是近年來少有的大捷吧?」

    謝遷一看,好傢伙,兩千韃靼騎兵足足殲滅了一千多,這還是在短短兩個時辰內完成的,而己方損失不到二百人,且都是步兵,韃靼人的無能盡顯無遺。

    「這是否有些太過兒戲了?」

    謝遷看完後,覺得這份戰報比起劉大夏那份捷報還不靠譜。

    馬文升輕嘆:「這也是老夫擔心之處,交戰地並非是在榆林衛城下,而是在榆林衛城以西數里,我想不出榆林衛的兵馬有什麼理由不堅守城池,要特地到這樣一個山頭打這一仗?而且還取勝了!同時,事情發生與時雍的大捷前後只隔一日。此事疑點太多」

    謝遷想了想,問題的確不怎麼看都不像真的獲得大捷,造假的痕跡太過濃重。但劉大夏的確是報了捷,別人可以不信,劉大夏可是正直之臣,不會隨便胡亂表功。

    「沈溪沈諭德呢?」

    謝遷突然想到沈溪,因為這幾天他心中念叨最多的就是這名字。

    馬文升道:「我有留意,他運炮到大同鎮,在大同鎮內停留一段時日,在大同城威脅解除後,他立刻動身往延綏鎮算算日子,他抵達的時間應該與兩份捷報所奏戰事的時間相吻合。」

    本來謝遷和馬文升都覺得,沈溪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我能去關注他都實屬不易,別人不會留意。

    但謝遷問得突然,馬文升回答得更乾脆,等說完後,二人對望一眼,都意識到一個問題,原來對方也在留意沈溪的動向。

    謝遷道:「那在這些捷報中,都未提到沈溪吧?」

    「嗯。」

    馬文升點頭,「但如今延綏巡撫是保國公,他為人秉性如何,於喬應該清楚。」

    二人又是相視之後點頭。

    馬文升心想:「我以前小看了於喬,原來他軍事才能如此之高,對於戰局的分析和把握非常到位。」

    謝遷起身,來回踱步:「這就有不合理的地方,朝廷送炮到延綏鎮,無論是否在戰場上派上用場,至少應該有相關奏稟,如今卻隻字未提,對於細節又不加描述,甚至連戰事所發生地點都讓人雲裡霧裡這只有一個解釋,捷報有所遮攔隱瞞。」

    謝遷不愧有尤侃侃的綽號,儘管他對於延綏鎮的情況一無所知,但他只聽馬文升說了幾句,就能根據理解說出些疑點,聽起來頭頭是道,但其實說了等於沒說。

    可因為這些話正好印證了馬文升的擔心,在馬文升耳中,就跟戰場親眼所聞一樣令人歎服。

    馬文升道:「大同鎮奏報也一同送抵京城,在此奏報中,有前段時間使用新炮與韃靼人圍城部隊周旋並取得殺傷的記錄,眼下看起來佛郎機火炮效果頗佳,但時雍他畢竟是領兵撤軍途中大敗賊軍,就算把新炮運到戰場,恐怕也派不上用場。」

    「有理,有理。」

    謝遷裝模作樣點頭,但其實他只是一知半解,為什麼火炮在城裡能用,而放在野外就用不上了,他不太明白,或者說之前稍微明白了一點,過一段時日就不記得了。

    就在二人詳細討論斟酌的時候,馬文升的侍衛前來奏稟:「稟尚書大人,邊關有六百里加急送到。」

    「哦,為何不送去兵部?」馬文升皺眉,有加急文書,應該送去兵部,由相應職司官員呈遞御覽。

    「這是給馬尚書您的私信。」侍衛道。

    馬文升把信接了過來,看到上面的字,也就釋然了,雖然是通過官驛站送來的信,但卻是給他的密信。

    「是劉尚書寫的?」謝遷站起來問道,熊繡也忍不住探出腦袋觀望。

    「是。」

    馬文升打開信,看了幾眼,臉上神色一片冷峻,這讓謝遷心中一緊,以為之前的捷報確實是虛報,又或者說在大捷之後又遭遇滅頂之災。

    可惜信是給馬文升的,非主人准允他不能閱覽。不想馬文升看完便把信交給了謝遷:「於喬也看看。」

    謝遷剛把信紙拿在手,在正文內容的第一句就看到「禦炮」,劉大夏寫得清楚直白:「連日大捷全在馭炮人之功,然三軍之固非一人可繫,大捷之後當以城固為上,以求安穩而做委蛇,功勛細算仍需時日」

    這意思說得非常明白,大捷是肯定的,而且是「連日大捷」,就是連場勝利。

    功勞不在別人身上,而在這個「馭炮」的人身上,其實很容易就想到,劉大夏說的這個人是沈溪。

    沈溪的功勞甚至連首功都不足以囊括,而是全在他一人之身,這意思就是,沒了他就不是大捷而是大敗。

    但為了三軍將士安穩,還有邊疆穩固,更有保國公等人需要虛以委蛇,才不得不將沈溪的功勞給壓下去,把原本屬於沈溪一人的功勞給平分下去,至於如何分,怎麼算到每個人頭上,需要多一些時日來讓方方面面都感到滿意。

    謝遷看完這信,目光轉向馬文升,試圖從馬文升臉上找到解決方案。

    但最後,馬文升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與謝遷對視,顯然是要徵求謝遷的意思。

    「於喬以為,何至於此?」馬文升問道。

    劉大夏在這封信中肯定了沈溪在邊關「連日大捷」中起到的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卻沒有將戰事詳細細節描述清楚,因為這種信有可能落到別人手上,說的太詳細而跟最後的奏報不吻合,沒法向朝廷解釋。

    謝遷試探著問道:「那此人是否是沈溪?」

    「嗯。」

    馬文升點頭,肯定了謝遷的說法。

    謝遷吸了一口涼氣,照劉大夏的說法,之所以最後由敗轉勝,全在沈溪的出色表現,這功勞大到哪怕全分到出征將士頭上,都足夠每個人加官進爵,若是歸於一人,那封侯都不為過。

    難怪劉大夏會冒著洩密的風險,把這樣一封私信寫給馬文升,其實就是要說明情況,這功勞不是我的,我之所以居功,是要讓三軍穩固,令朝廷有辦法向邊關將士以及天下百姓交待。

    「這可真有些荒誕不羈,他一個十四歲的小子,上了戰場,能有何作為?看他平日做事吊兒郎當,沒一點正形。」

    謝遷好似在貶低沈溪,但還不如說是在馬文升面前誇讚沈溪,這可是我舉薦給皇上的人,連去邊關也是我力主的,現在他得了如此大功,我臉上也跟著有光彩。

    馬文升沉思片刻,道:「此事,確需從長計議。」

    一句從長計議,就等於是他贊同了劉大夏的做法,把沈溪的大功與邊關將士平分,最後做到讓沈溪有賞賜,但不能太礙眼即可。

    若這功勞落在別的人身上,甚至朱暉身上都合適,可偏偏在沈溪這樣個初出茅廬的今科狀元、翰林官身上,就顯得不倫不類,還不如在其他方面給予其補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1
第六七一章 抵京

    知道自己不但無過反倒有功,謝遷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眼看時近黃昏,馬文升得趕回兵部處理北關大捷後的一應事情,謝遷象徵性地邀請馬文升留下來吃飯。

    謝遷已經有幾年未在家裡請客吃飯,一些老朋友來,想吃頓家常便飯那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馬文升並非不識相之人,再加上他還有事情要做,便告辭出來,熊繡跟著馬文升一起離開。

    跟馬文升相比,熊繡沒什麼存在感,只是作為一個旁聽者。

    從書房出來,謝遷看著西邊紅彤彤的落日,還有那漫天的絢爛彩霞,看得有些痴迷……今天天氣實在太好了,氣溫不低,連帶平日的氣緊氣喘也沒了,眼看年關將近,接下來應該能過個好年。

    之前的陰霾終於散去,想到以後在朝中的地位將會如日中天,指不定劉健退下去後能成為首輔大臣……

    「老爺,您沒事啊?」

    家僕走出家門,好奇打量謝遷。

    先前看自家老爺如喪考妣的樣子,以為要準備後事,就算事情顯得倉促了一些,該置辦還是得置辦。

    謝遷瞪著雙眼,喝斥道:「混帳東西,沒句好聽的話,老爺堂堂輔政大學士,能出什麼事情?」

    家僕心中暗叫冤枉,您老剛才跟夫人在一起時明明還表現得跟要赴刑場一樣……不好,自家老爺喜怒無常,還是少惹為妙。

    「老爺,夫人在裡面,您是否……進去看看?」僕人戰戰兢兢地問道。

    謝遷想起剛才對徐夫人說的一番話,可能會讓髮妻感到擔心,便點了點頭,危機過去,把話說清楚避免讓家人擔心還是有其必要。

    「帶路吧。」

    謝遷說了一句,隨家僕進到內宅。

    剛進堂屋,就見徐夫人在那兒哭哭啼啼,手上拿著根手帕,不斷地抹眼淚,而他的孫女謝恆奴則在旁安慰。

    「老爺,您……你沒事啦?」徐夫人見到謝遷平安無事,臉上帶著驚喜,迎上前想抱著丈夫,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謝遷黑著臉道:「堂堂誥命夫人,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是……老爺教訓的是,賤妾失態了。」徐夫人嘴角一抹欣喜,趕忙把臉上的淚珠擦去,恭聲認錯。

    謝恆奴走上前向謝遷行禮問安,小妮子臉上帶著一抹嬌羞,美麗的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雖然瘦弱了些,可也不像徐夫人說的那麼不堪。

    「君兒,聽說你最近胃口不好?」謝遷話問出口,才想起許久沒對小孫女如此說話了,記得上次見面還是教訓她跟沈溪走得近。

    「嗯。」

    謝恆奴微微頷首,「君兒以後不會了。」

    「哦,懂事就好,這才是我謝木齋的好孫女。」

    謝遷對於孫女走出沈溪的陰霾感到高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是不是得好好慶祝下爺孫二人同時迎來陽光。

    不想徐夫人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老爺,賤妾把您之前的話告訴君兒了……」

    謝遷想了想,他剛才說的話挺多的,不由問道:「哪句話?」

    「老爺不是說了,若沈大人回來,不嫌棄咱家君兒,就把她……」

    謝遷一聽火冒三丈,我說了那麼多有用的,感情你就記著這一句,這不是誠心添亂嗎?

    謝遷怒道:「那姓沈的小子何德何能,有什麼資格娶君兒?難道我謝家的閨女沒人要了,非給他當填房當小妾?純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謝遷這一發脾氣,相當於把謝恆奴罵了個狗血噴頭,小妮子頓時委屈地痛哭起來,掩面而出。

    「君兒,君兒……」徐夫人想追出去,卻被謝遷拉住了。

    「讓她去,真是的,多大的丫頭連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堂堂內閣大學士的孫女,沈溪那臭小子哪裡配得上她!」謝遷瞪著眼睛道。

    徐夫人試探著問:「可老爺,您先前為何說……要把君兒送給沈大人?」

    「這不是……」

    謝遷一時間啞口無言,那時候他想的是,自己完蛋大吉,以後謝家落魄還鄉,一家人辛辛苦苦過日子,倒不如成全謝恆奴。

    同時他心裡覺得愧對沈溪,平日總是使喚這小子,這次沈溪明明提了個好建議,他卻曲解上奏,也是貪功心切,幾乎把沈溪仕途耽誤,這才想到把孫女送入沈家門。

    可隨著邊關大捷,龍顏大悅,謝遷不但不用擔心擔責,反而更得弘治皇帝器重。想他堂堂內閣大學士,把孫女送給別人當妾,說出去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謝遷平日最顧及面子,就算對沈溪極為欣賞,絕對不會作出有損自己名望和威風的事情,就好像他從來不會把利用沈溪為他辦事的事告訴別人一樣。

    這是身為內閣大學士的尊嚴!

    ……

    邊關戰事尚未徹底終結,沈溪尚滯留榆林城,這邊廂陸家和沈家長途遷徙的隊伍終於抵京。

    這天兩家人進城時,宋小城受命替沈溪前往迎接,光是迎接的馬車隊伍就拖得老長,隨著汀州商會和車馬幫在京城站穩腳跟,眼下宋小城的風光比之在汀州府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掌櫃,沈老爺,沈夫人,您們請上馬車,小的親自為你們趕車!」

    宋小城滿臉堆笑,但要說他心裡一點兒都不介意,那是強人所難,到底兩家人來了後,他就從獨當一面的負責人變成聽命行事的跟班,以後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了。

    周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試圖找到兒子的身影。自從路上被賊人劫持後,她就變得謹小慎微,再也不敢顯擺,之後趕路時都極為低調,清早卯時出發,過了午時如果前面沒有大的城鎮寧肯住宿也不多趕路。

    「小郎……小郎……我兒子在哪兒?」周氏四下打量一圈,沒見到沈溪的人。

    沈明鈞倒不是太在意,上去幫助宋小城整理車駕,惠娘走到周氏身邊,安慰道:「姐姐,沈大人平日公務繁忙,豈有時間出來迎接?」

    「那倒也是,我兒是為皇上……」

    說到這裡,周氏下意識地向週遭看了一眼,就好似受驚的耗子一樣。

    惠娘心想,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宋小城苦著臉道:「兩位夫人,你們有所不知,沈大人……接受朝廷派遣,往邊關公幹,說是臘月回來,可這都是臘月初了,還沒見到他人。這會兒沒消息,就知道邊關目前不太安穩,頭些天京城還戒嚴,只有早晚會開一個時辰的城門,這兩天才剛剛解除……」

    惠娘恍然點頭:「怪不得,越往京城走各城鎮越緊張,過關卡時檢查那叫一個嚴密,應是防備韃子的暗探。」

    周氏緊張地拉著宋小城的衣袖問道:「怎麼可能?我兒是文官,教太子讀書,為什麼會到邊關打仗?」

    這問題把宋小城給難住了,以他的身份哪裡知道具體情況。

    惠娘道:「姐姐別擔心,還是到府上問問沈大人內眷再說。」

    本來沈明鈞夫婦到京城,應該住進謝府,不過沈溪不在家,府裡總歸有所不便,所以謝韻兒特意給沈明鈞夫婦在積水潭旁邊的發祥坊租了座院子,讓離沈溪府邸所在的教忠坊有一段距離。

    至於給惠娘準備的房子,跟沈明鈞夫婦的居所緊挨著,這也是以前在汀州府時兩家人比鄰而居的格局。

    謝韻兒雖然對周氏很敬重,但也不想讓公婆過多地干涉自己的生活,任何兒媳婦都想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除非丈夫沒本事,或者不夠獨立。

    沈溪雖然年少,但謝韻兒卻能感覺到他已然是這個家的主心骨,有沈溪在,不用依靠娘家和婆家人,一家子也能過得很好。

    謝韻兒沒有親自出城迎接。

    作為朝廷命官的妻子,丈夫不在家,為避免惹人閒話,最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同時她還在養胎,這會兒已懷孕五個月,孕征明顯,為了能平安誕下頭胎,平日謝韻兒連家務事都不做。

    如今謝韻兒真正做了一家之主母,家中上上下均由她打點,但只是動腦子動嘴,不用耗費太多體力。

    不過這卻惹來周氏的不滿……我大老遠進京,你們居然不來迎接?這是兒媳婦應該有的態度嗎?

    於是剛在發祥坊的小院安頓好,就拉著惠娘來找謝韻兒和林黛興師問罪。

    等謝韻兒帶著林黛和幾個丫鬟迎出家門,周氏見到謝韻兒已經明顯鼓起來的肚子,頓時把幾乎噴腔而出的怒火丟在一邊,連姿容儀態都不顧,跳下車健步如飛地走到謝韻兒身前,摸著她凸起的肚子問道:「這……這是憨娃兒的?」

    一句話就讓在場的人哭笑不得!

    惠娘又氣又笑,道:「姐姐,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周氏揮起手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罵道:「看我這張臭嘴,不是憨娃兒的還是誰的,這可是我沈家明媒正娶迎進門的好媳婦……嗨,黛兒,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一手扶著自己的好兒媳婦,一扭頭,周氏就開始找林黛的麻煩。

    林黛心想:「果然他不在家,娘就會欺負我。」

    「我……」

    林黛低下頭,嘟起嘴,顯得非常委屈。

    周氏見林黛泫然欲泣的模樣,眨了眨眼,好像有些理解了:「哦,那一定是憨娃兒偏心……好了,黛兒,別傷心了,等他回來,我會讓他對你好一些,讓你也早日懷上……韻兒,你說是不是?」

    惠娘在旁邊看著,心想,這姐姐可真是把婆婆對兒媳婦的嘴臉表現無遺啊。

    謝韻兒請惠娘和周氏進入院子,帶著她們四下逛了逛,周氏越看越歡喜:「這才是大戶人家該住的院子,跟這個一比,咱在汀州府的家就遜色多了。憨娃兒……他幾時才能回來?」

    謝韻兒神情略顯黯然:「相公自從往邊關後,並未寫信回來,如今也不知具體情況。不過照理說,年底前應該回來。」

    周氏為人大而化之沒察覺異常,倒是惠娘眼尖,發現謝韻兒說話時言辭閃爍,可能有事隱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2
第六七二章 周姥姥

    「那臭小子,有什麼本事去邊關為朝廷打仗?純粹是給軍爺們添亂吧!我抱著他吃奶那會兒,也就是個小娃娃,還沒現在的運兒大呢!」

    周氏嘴上在罵,嘴角卻上翹顯得有幾分得意……嘿嘿,大明的狀元郎可是吃我的奶長大的。

    在所有父母心目中,就算孩子再有本事,想的也是少不更事時的模樣。

    人生只若初見,在父母對孩子的態度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惠娘勸慰道:「姐姐,沈大人如今已是朝中重臣,皇上派他去邊關,說明看重他。別總拿他幼時的事情說事,都已時過境遷了。」

    「也沒多長吧?晃眼就是昨天的事,這小子長大了,居然都快讓我抱孫子了……嘿,還是韻兒有本事,這麼快就生了一個,以後多生幾個,娘幫你們帶。」

    周氏在來京城的路上,已經謀劃好怎麼給兩個兒媳婦下馬威,想好了該如何表現她這個「一家之主」的威儀,但在知道謝韻兒懷孕後,她的態度立馬轉變。

    到了沈府,周氏就好似個看稀奇的客人,東瞧瞧西瞅瞅。林黛看了不由嘟起了嘴,暗忖:「真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以後是不是該叫你周姥姥!?」

    「院子可真大,以後要是我和他爹也能住進這樣的宅子,死也值得。」回到前院的會客廳,周氏由衷地讚嘆道。

    惠娘笑道:「人都死了,還怎麼住人?」

    周氏撇撇嘴:「死在裡面,給我當墳地不是也挺好?對了,有憨娃兒的官服沒,我想瞧瞧,他回去那會兒,我沒瞧清楚。」

    「娘也該進去坐會兒了,黛兒,快過來扶著娘,為娘引路。」謝韻兒讓林黛帶著周氏到內院去看沈溪的官服,而她自己則被惠娘留了下來。

    惠娘問道:「沈夫人,你是否有事隱瞞?」

    驟然聽到「沈夫人」這個稱呼,謝韻兒顯得有些不太自然,搖搖頭道:「掌櫃的,你可別抬舉我,我哪裡是什麼夫人?」

    在這年頭,雖然可以稱呼所有成婚女子為「夫人」,但官宦人家的「夫人」是要有封號才可以。

    按照朝廷規矩,官員需要等為期九年的考評期滿後,才會給內眷上封號,包括妻子、母親、祖父和父親。

    朝廷有一整套誥敕體系,但京官普遍獲得誥命的時間要短過於外官,三年初評期滿獲取誥命的比比皆是,如大學士謝遷便是三載初考即授敕命,進階文林郎,推封父謝恩如其官,母鄒氏、妻徐氏皆封安人。

    「說正經的,韻兒,你到底有什麼事沒說?」惠娘對沈溪保持足夠的敬重,可對謝韻兒,那是多年的姐妹,就顯得隨意多了。

    謝韻兒神色略帶淒哀,道:「邊關戰事緊急,聽說前段時間朝廷吃了敗仗,所以京城周邊才會戒嚴,雖然如今解除了戒嚴,但前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卻無法得知。這會兒相公沒消息傳來,只怕他……」

    惠娘神情冷滯,她稱呼沈溪為「沈大人」,顯得敬而遠之,但實則對沈溪關懷備至。

    現在汀州商會,甚至是她自己,都必須要得到沈溪的庇護,才能在京城立足,否則光是一個戶籍問題就足夠難為她的。

    「沒事的,沈大人足智多謀,他是文臣又非武將,打仗用不著親臨第一線,只要邊境各城塞無恙,他生命安全就不會有問題,唯一就是消息斷絕,讓人牽掛……」

    惠娘說著安慰的話,謝韻兒終於安心了些,這些天來謝韻兒不敢在林黛面前表露,難得有惠娘可以傾訴和體諒。

    惠娘好似一個大姐姐一般,讓謝韻兒感覺到無比溫暖。

    惠娘強顏歡笑,但當她轉身時,趕緊擦了擦眼角將要溢出的眼淚。

    「哈哈哈……」

    內院傳來周氏標誌性的笑聲,極其刺耳。

    惠娘和謝韻兒跨過月門入內,就見周氏站在堂屋前,拿著件官服正在得意地大笑,惠娘上前問道:「姐姐有何美事?」

    「我就是想看看正六品的官服跟從五品的有什麼不一樣,可看了半晌愣是沒看出來。」周氏帶著疑惑仔細打量官服。

    林黛趕緊解釋:「補子不同。」

    周氏再一瞅,依然不得要領,搖搖頭道:「都是鳥,有啥不一樣?」

    大明朝的官服補子,文官用飛禽,武將用走獸。

    文官官服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雲雁,五品白鷳,六品鷺鷥,七品鸂鶒,八品黃鸝,九品鵪鶉,對於周氏這樣的無知婦人來說,就看到官服顏色一樣,圖樣紋理差不多,至於補子到底繡的什麼,根本分不清五品白鷳和六品鷺鷥有何不同。

    惠娘倒明白些,笑道:「姐姐,您要是覺得看不清楚,等沈大人將來做了四品命官,穿上大紅官袍,那時候就容易辨認了。」

    「這樣啊。」

    周氏臉上帶著期冀,「真好,要是能活著見到這一天就好了。」

    ……

    黃昏時,周氏和惠娘沒有回謝韻兒安排給她們的新家,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在飯桌上,周氏問東問西,就想知道沈溪近況,問他官當得順不順利,人情世故處理的如何,有什麼麻煩需要幫忙的……

    問的人不煩,解說的人也不煩,就是旁邊傾聽者有些心煩。

    旁聽者中,林黛時不時抬頭看周氏一眼,好似在說:「周姥姥怎麼還不走?」惠娘則有些心塞。

    這姐姐真是沒事找事,人家沈大人有什麼困難,你一個普通民婦能幫忙解決?你來京城,對沈大人關心越多,添麻煩也就越多。

    吃過飯,周氏捧著熱乎的茶碗,嘆道:「這一路上,聽那些老百姓說憨娃兒的好話,我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如今他身在京城,並未執政一方,鄉親們就知道憨娃兒的好,對他感恩戴德,以後要是到地方當官,百姓肯定對他擁戴有加啊。」

    謝韻兒點頭道:「娘,相公這兩年的確是做了不少事情,百姓記得他也是應該的。」

    前段日子謝韻兒在街面上也聽到這些傳言,回家後親自問過沈溪,沈溪聽了大感詫異,因為他向朝廷上奏說華北大旱,原本是通過謝遷之口,不知道為何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上奏本的是他?後來才揣測可能是謝遷找人散發的消息,目的是在民間為他創下個好口碑!

    「就怕他驕傲……憨娃兒這輩子,除了六歲前跟我在桃花村吃了點兒苦,之後的路走得太順,你說這樣能有好嗎?如果他一步走差了,可能連官都沒的做……不行,現在我就得找人寫信,讓他早些回京,在京城安安生生當個文官,教太子讀書,多好?」

    聽周氏這麼一說,謝韻兒看了惠娘一眼,臉上滿是為難之色。

    連沈溪這樣的官員都不能隨意給家中寫信,百姓如何往邊關寫信?而且也不知道該投寄到哪兒。

    惠娘勸道:「姐姐,一路北上旅途勞頓,今天是第一天到京,我們早些回去安歇吧,沈大人應該用不了幾天就能回來。」

    「哦。」

    周氏想兒子都快想瘋了,才開心大半天,到了晚上就患得患失,生怕兒子在邊關出什麼意外,人便不那麼有精神。

    謝韻兒帶著一家人送婆婆和惠娘到了門口,剛打開門,就見門口的臺階上坐著個女孩子,謝韻兒瞅了一眼,並不認得此人是誰。

    「可能是個乞兒,綠兒,拿些飯菜出來,讓她吃過早些離開!」謝韻兒回頭招呼。

    「這誰家的孩子,京城地面也有小乞兒?看起來倒是挺乖巧機靈的。」周氏打量那女孩。

    女孩子看到謝韻兒,趕緊站了起來,上前想一把拉住謝韻兒的手,嘴上問道:「這位是沈夫人吧?」

    「你是……?」

    謝韻兒趕緊後退兩步,她雖然沒有潔癖,但也不想被這髒兮兮的女孩子弄髒衣服或者是手。

    「奴婢是京城李家的人……如今我李家上下都被下獄,只有沈大人能幫忙……嗚嗚嗚……」

    聽這女孩提到李家,謝韻兒猛然想起,這謝府老宅好像就是李家人幫忙贖買回來的……當然,是沈溪用幫忙修畫換回,屬於公平交易,算不得受了李家多大恩惠,反倒是沈溪幫襯李家更多一些。

    「李家?怎麼了?」謝韻兒滿臉不解。

    李家家大業大,產業不少,這樣的大戶在京城都算得是上等人家,但不知為何居然便出事了?

    那女孩哭訴:「都怪我家少爺,他跟高家公子走的太近……就是戶部高侍郎家的公子,前些天朝廷將高家查封,刑部來人說我們為高家行賄,不僅抓走了人,把鋪子和宅子也給封了,李家不認識什麼大人物,我家小姐……在獄中叮囑我,一定要找到沈大人,只有他能幫助李家脫離危難。」

    周氏和惠娘聽了半天,沒太明白這女孩的意思。

    周氏皺了皺眉:「憨娃兒跟李家是什麼關係,他們出事了怎會叫憨娃兒幫忙?」

    謝韻兒蹙眉道:「娘,回頭我再跟您解釋,此事有些複雜。這位姑娘,看樣子你也經過一番磨難,不過我家老爺如今尚滯留邊關未回,實在難以施加援手,若老爺回來,妾身定當轉告。」

    「求求夫人一定把此事告訴沈大人。」那女孩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可就算她把頭磕破了也沒用,因為沈溪的確不在京城。

    而且謝韻兒對李家人尤其是那李二小姐有一定反感,主要是當初李家「嗯將仇報」,後來她察覺李二小姐姿色過人,在其親自來謝府送禮物時便留意上了,不自覺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意識。

    謝韻兒清楚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位置,她需要給沈溪管好這個家……但是,論美貌,她不一定比林黛強,年歲還大了好幾歲,會更早年老色衰。

    那李家二小姐在持家上也是一把好手,還比她年輕,若沈溪跟這個李二小姐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對她會有一定影響。

    「姑娘放心吧,這裡有點兒碎銀子,你先拿著好好過日子。等沈大人回來,妾身自會與他細說。」謝韻兒作出承諾。

    姑娘千恩萬謝離開,等人走了,惠娘才側過頭提醒一句:「好像是權貴之間的爭端,最好別給沈大人招惹麻煩。」

    謝韻兒詫異地打量惠娘。

    大掌櫃以前不是最熱心助人嗎?

    連不認識的人都能對待如親人一般,今天為何就突然轉性,不像是以前那個救人於危難的孫姐姐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2
第六七三章 回京城,見佳人

    冬月底,沈溪準備打道回京。

    沈溪是兵部派來公幹的,如今炮已送到,包括張老五在內的炮術教官正在盡職盡責地訓練炮手,他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該回京城繼續當他清貴的翰林官了。

    論功行賞在沈溪看來無異於一個笑話,至少他知道劉大夏沒把他的功勞如實上報,至於最終能得到怎樣的獎賞,就看劉大夏或者朝廷是否「良心發現」。

    這年頭做事不容易,功勞太小則不值一提,功勞太大卻會被人抹殺。

    沈溪並不是非要爭取什麼,而是覺得自己拼了命獲得功勞,卻沒收穫相應的報酬,感覺有些窩火。

    不過還好,劉大夏通情達理,知道沈溪沒有留在延綏鎮任職的興趣,爽快地答應沈溪回京的請求,同時派一千兵馬沿途護送。

    當然,護送他只是順帶,主要還是護送榆林鎮運往京城的「戰利品」,以及請賞的花名冊。

    「沈溪,你來時擔的是兵部的公差,這趟回去,權幫老夫一個忙……」劉大夏說這話時,神情跟謝遷求著沈溪辦事時一模一樣。

    沈溪腹誹不已,不為我請賞還指使我辦這辦那,盡想佔便宜的好事。但為了能儘早回京,沈溪只能虛以委蛇,表示願意接受差遣。

    「劉尚書,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讓林恆一起護送?」

    「林恆?」

    劉大夏想了半晌,才記起來這個人是誰,「既是你特別提出,那老夫也就准允了,讓他做你的副官。」

    沈溪想把大舅子帶回去見林黛,兄妹失散多年,讓他們相認算是功德一樁,至少林黛不會再跟個深閨怨婦一樣只知道算計身邊人,能讓小妮子心胸開闊點兒。

    但此時,沈溪仍舊沒把林黛是自己妾侍的事情告之林恆。

    從延綏巡撫衙門出來,沈溪到城中大營找到林恆。林恆所中箭傷都是皮外傷,沒傷到骨頭,在拔除箭頭並敷藥後,人已經能夠正常活動。

    此時他已經在延綏軍鎮補了實缺,麾下有了四百多號兵,正是他夢寐以求的職位。

    以前擔任保國公朱暉的侍衛頭領的時候,雖然掛了個把總銜,但指使虛銜,實際上也就指揮十幾個弟兄。

    如今他擔任副千總,實際上領的卻是把總的差事,手下有了四個總旗,這原本是祖蔭才能得到的實缺,一般人要在戰場上打拚個幾十年才能獲得這個正七品的武職。

    如果按照劉大夏授予的昭信校尉的官銜,如今的林恆已經有正六品的官身。

    「沈大人,您讓小的護送您回京,小的自然是萬死不辭……小的這就去張羅弟兄……」

    當了軍官的林恆跟以前大不一樣,一個原本混日子的邊軍小軍頭,終於有了出路,跟著沈溪才兩天時間就誤打誤撞完成幾十年才能實現的奮鬥目標,前途一片光明。

    之前林恆在沈溪面前還自稱「在下」,但現在直接改口自稱「小人」。

    沈溪越來越發覺,林恆的情況跟張老五類似,以前擔著沒有前途的差事,純粹是在混日子,在立下功勞後被成功激發活力,人生有了奔頭。

    林恆去延綏巡撫衙門領了任務,然後回營調集人手,並做好出發準備,只待第二天跟隨沈溪進京。

    沈溪臨行前去看過張老五等兵部的教官。朝廷後續不斷有火炮送到邊關,張老五作為兵部派來的總教官,需要在九邊重鎮之間來回跑,他官位不高,但日後前途光明,而且作為技術官員,在邊關也受到禮遇。

    張老五對沈溪十分恭敬,這是個懂得感恩的人,知道眼下他的前途全是沈溪給的。

    只是他請求沈溪回京後幫忙照顧妻子和母親,這是張老五在邊關最不放心的事情。

    沈溪爽快地答應下來。

    ……

    沈溪此番到延綏鎮可以說是歷經磨難,不過回去時則輕鬆許多。

    榆溪之戰結束後,韃靼人往北撤了幾百里,河套地區的各遊牧部落,幾乎悉數撤過黃河。

    一方面韃靼人是怕大明軍隊趁勢反撲,另外在之前的行動中韃靼人搶劫了大量糧草,尤其是從高明城手裡搶的那批軍糧至關重要,可以幫助韃靼人渡過嚴寒的冬季。

    此時臨近臘月,天寒地凍,就連榆溪河也在連續幾場大雪後封凍。劉大夏為人謹慎,絕對不會在糧草不繼的情況下冒險。

    見好就收,這是劉大夏和邊關將領普遍的想法。

    連沈溪也覺得,既然已經立了威,再深入草原作戰沒什麼實際意義,佔了地方又不能實施管理,最後還得狼狽地撤回來,那出擊也就沒了實際意義。

    這是一個尷尬的時代,由於缺乏足夠的工業產能,也就失去「羊吃人」的圈地運動的動因和契機,中原王朝不可能深入不毛之地的草原進行經營,導致邊陲形勢不會因為幾個勝仗而徹底扭轉。

    沈溪坐在馬車裡,翹著二郎腿聽著閩西小調,美貌如花的雲柳給一邊哼唱,一邊為他捏腰捶腿。

    沈溪打開車窗,看看左右兵強馬壯的護衛隊伍,優哉遊哉地踏上了回程。

    一行未到大同府,就跟京城過來迎接的隊伍遇上。

    京城更加迫切地想知道邊關戰事的結果,沈溪這邊本來有上千兵馬護送,朝廷又派了兩千多京營兵馬接應,同時送了一批糧草到三邊,以解燃眉之急。

    「這位是翰林院沈大人嗎?這裡有兵部馬尚書給您的一封信。」

    沈溪對於前來迎接的京營隊伍並不怎麼感冒,不過倒是馬文升專門給他寫信,讓他有幾分意外。

    沈溪把信打開,卻是馬文升為安撫他特意寫的,主要還是擔心沈溪因為朝廷賞罰不明鬧情緒,說是他願意的話,準備拔擢三級到兵部敘用。

    馬文升之前提到過請沈溪到兵部任職,但被沈溪給拒絕了,這次馬文升舊事重提,還特意提出官升三級,也就是沈溪到兵部後至少都會擔任郎中,再進一步就是兵部侍郎,這是許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

    沈溪心想:「莫非是劉大夏把實際情況告之馬文升,馬文升以此來安撫我?」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對去兵部當差,哪怕是連升三級他也不感興趣。

    接受兵部差事來一趟邊關,就把自己累得夠嗆,差點兒連小命都丟了。

    這還只是一次簡單的送炮任務,若是到兵部擔任郎中,馬文升覺得他是一塊做事的材料,編排他做這做那,豈不是得把他累死?

    當官的都希望上官能賞識自己,多給自己安排差事好好掙表現,沈溪則想的是如何才能偷懶。

    倒不是說沈溪天生懶惰,是因為他知道如今那麼快冒頭不是好事。

    連升三級調到兵部表面看陞官了,其實不然,這些職司衙門最講究資歷,說不一定在郎中位置上一坐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那還不如留在翰林院,輕輕鬆松熬資歷,只要到了正五品,就有入閣的機會,鯉魚跳龍門莫過於此。

    況且,與兵部的官員不同,翰林院、詹事府、六科、禮部的官員出京,那都是要越級使用的,比如六科給事中出京,那就是直接從正七品跳到從三品,連升七級,擔任一地知府和布政使司衙門的參政毫無問題。

    假如沈溪到地方,以他目前從五品的官職,到地方當個四品知府毫無問題,何必把自己折騰得那麼累,到兵部累死累活的幹,也不過就是如此。

    再說了,在六部任職,想要出京就困難了,算算時間,如果歷史沒有變化,弘治皇帝四年以後去世,太子朱厚照登基,劉瑾當權,朝政混亂,除非他可以在京城呼風喚雨,不然最好的辦法還是躲開京城的政治漩渦。

    謝遷、馬文升、劉大夏這些人都是涉及到核心權力層鬥爭的「危險人物」。

    沈溪跟劉瑾之間本來就不對付,劉瑾若掌權,肯定會想方設法找他的麻煩。

    一路走沈溪一路想,要是歷史改變了會怎樣?

    比如說弘治皇帝晚死個幾年,等朱厚照年長些性格定型後再登基,那時候可能就不會輕信八虎,任用一批賢能之臣,勵精圖治,開創個不遜色他父親的盛世。

    不過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沈溪已經做好順應歷史潮流的準備,若劉瑾真的當權了,能爭取到外放的機會一定不容錯過。

    ……

    跟來時一樣,歸途時玉娘依然沿途護送,快到京城時,玉娘突然通知沈溪,說是福州城某個他牽掛之人,已經平安抵達京城。

    「沈大人進城後,是先回府嗎?」玉娘美眸打量沈溪,好似在問,是家裡的女人重要,還是外面的女人重要?

    沈溪一陣無語……我先去見誰,跟你有什麼關係?此前沈溪已經通過玉娘之口,得知他爹娘和惠娘母女也到了京城。

    沈溪沒好氣地回道:「難道我不應該先回家拜會父母高堂嗎?」

    玉娘恍然,點頭道:「那奴家知道如何安排了。」

    等轉過頭,沈溪又不得不帶著些許無奈說道:「那丫頭……玉娘安頓在何處?」

    玉娘抿嘴一笑:「沈大人放心,人安然無恙,只是聽說她這一路上總是哭哭啼啼,或許身邊沒有親人……把護送她的人當作是壞人了吧。」

    「那玉娘派去的人,是否有為難她?」沈溪臉上多了幾分緊張。

    這份關切讓玉娘看了多少有些不舒服,她笑著回道:「沈大人覺得奴家會虧待一個小姑娘嗎?奴家特別安排了使女貼身照顧她,保證把人毫髮無損地送到沈大人手上。」

    沈溪點頭道:「多謝玉娘,不過她家人……」

    「奴家正在找人搭救,這會兒應該已經有眉目了,只是消息尚未傳到京城。」

    對沈溪來說,玉娘能遣人把尹文平安護送到京,已算是對得起他,再要求玉娘去營救尹掌櫃等人,實在過於苛責。

    不過再想到此番劉大夏抹去了他的功勞,沈溪又覺得這是應得的回報。再說了,要不是當初劉大夏縱容訾倩和地方官,也不至於會鬧成這般田地。

    臘月二十六,沈溪經過半個多月的趕路,終於回到京城。

    本來能提前兩天趕到,可惜京城以及周邊地區連降暴雪,道路被積雪阻礙,隊伍在八達嶺關外耽擱了時間。

    沈溪沒有按照之前跟玉娘所說那樣一進城就去見沈明鈞夫婦,他更擔心的是家人蒙難的尹文,至於家裡他相信謝韻兒能把一切處置好,這算是夫妻間的信任吧!

    玉娘似乎早就料到沈溪會如此,當沈溪從兵部述職出來,提前安排好了車駕送沈溪去尹文的住所。

    房子在崇文門內的明時坊,是個位於胡同底的小院,獨門獨戶,非常清靜。

    「大人,還等什麼?您想見之人就在裡面,奴家就不進去打攪了。」

    玉娘臉上帶著一點玩味的笑容,好似沈溪進去後就要採摘尹文這朵小解語花一樣。(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3
第六七四章 外室變內眷

    「我只是想見見她,順帶把她接走。」沈溪問道,「玉娘應該不會反對吧?」

    玉娘笑著搖了搖頭:「奴家不辱使命,把人平安送到京城,至於沈大人準備如何安置,奴家並不過問。」

    沈溪點了點頭,正要進房去,卻聽玉娘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奴家已派人去沈大人府上知會,沈大人別耽擱太久,以免家人擔心。」

    沈溪進門後毫不客氣地把房門關上,他想要一個跟尹文獨處的空間。院子裡空空蕩蕩,沒什麼人,玉娘安排照顧尹文的使女,也提前獲得知會躲開。

    沈溪走進房間,就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抱著被子縮在牆角,小妮子對外面的開門、關門聲很敏感,眼睛瞪得大大的,等見到沈溪的身影時,小妮子丟下被子下了床,連鞋襪都沒穿,直接跑過來撲入沈溪懷裡,然後嗚嚥著哭了起來。

    半年多沒見,小妮子瘦了一圈,沈溪看到後心疼不已,趕緊抱著她坐到床邊,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哭個痛快。

    等小妮子哭累了,才眨著泛紅的大眼睛看向沈溪,一句話也沒有。

    「有人欺負你嗎?」沈溪問道。

    「嗯。」尹文輕輕點頭。

    沈溪板起面孔道:「誰欺負我的小文,我去跟他們拚命!」

    沈溪霍然站起,尹文趕緊伸出手拉著沈溪的胳膊,一臉緊張之色。

    以她的年歲,多少懂事了,知道官府的可怕,這會兒更在意的是沈溪保護她,而不是讓沈溪為她「報仇」,結果卻讓他也置身險地。

    沈溪重新坐下,把頭湊了過去,看著她如同會說話的眼眸,如此一來二人的呼吸彼此都能感受到,尹文勇敢地凝視沈溪,絲毫也沒有退縮之意。

    沈溪坐直後,詢問尹文究竟生了什麼事情。尹文剛開始什麼都不說,但在沈溪追問下,還是輕聲細語把事情前後說了出來。

    尹文所說的欺負,是有人欺負尹家人。

    事情生後,廠衛在福州城的人第一時間把尹文從尹家接出,但依然讓尹文見到官府衝入尹家拿人的可怕情景,這幾乎成為小妮子的夢魘。

    在沒有父母和祖父母關心的情況下,這一路上照顧她的都是陌生人,她害怕得不敢睡覺,吃飯不香,成天都提心吊膽,人消瘦憔悴許多。

    「沒事,有我在,你困的話,多睡一會兒。」沈溪撫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嗯。」

    尹文依賴地靠在沈溪懷裡,很快就甜甜睡了過去,素雅美麗的小臉上現出淡淡的笑容。

    這一幕很溫馨,沈溪不忍心去打攪小妮子的美夢,一直等天徹底黑下來後,外面響起院門打開的聲音。

    「沈大人,該離開了。」

    玉娘在院子裡提醒,等她覺屋門虛掩時,不由詫異地湊到門前,透過門縫看清楚沈溪只是單純地抱著尹文,兩人衣服盡皆完好時,不由笑著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沈溪道:「勞煩玉娘幫忙收拾一下,我要帶小文回家。」

    「沈大人不怕……」

    她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但沈溪知道她想問「不怕家宅不寧」?

    不管怎麼說沈溪都是有家室之人,突然帶一個小姑娘回家,這小姑娘並不是以妹妹的身份而是以小情人的面目進入沈家,不用說以後會娶進門,難免會引來家中妻妾的不滿。

    沈溪道:「我不會再讓小文在外面受苦,就算現在我不娶她,也會給她家的溫暖。」

    這話聽在玉娘耳中,分外刺耳,因為她就是那種「無家可歸」的女人,她甚至開始羨慕起尹文來,就算是家裡遭受變故,可還是有這麼個關心她、為她考慮周祥的男人。

    沈溪繼續摟著尹文,為她取暖,同時讓玉娘幫忙把尹文帶著的小包袱收拾好,那是尹夫人把尹文送走前特意為她準備的,裡面甚至有一件大號的嫁衣,顯然是尹夫人為小妮子將來出嫁準備。

    祖母送走疼愛的小孫女,那一別幾乎算得上是永別。

    「大人,都收拾好了。」

    外面有人進來傳報,沈溪聽到後,攔腰抱著尹文走出屋子。

    就算被沈溪橫抱,小妮子也沒轉醒,只是感覺有些冷,不自覺地把身子往沈溪懷裡鑽了鑽,甚至頭埋進了沈溪懷裡,小手死死地拽著沈溪的衣服。

    到了馬車上,隨著車顛簸起行,小妮子終於睜開惺忪的睡眼,眼睛裡先是現出恐懼,看清楚眼前人是沈溪,才不再害怕,趕緊把頭靠到沈溪懷裡,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為了讓尹文好好休息,沈溪特別囑咐馬車走慢些,沈溪輕輕拍打尹文的後背,讓她可以睡得更舒服。

    「娘……我要娘……」

    小妮子好似在做噩夢,想到娘親,睡夢中居然啜泣起來,沈溪輕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慰,「沒事,你娘安好,回頭你就能見到她。」

    小妮子醒了過來,睜大眼睛看著沈溪,慢慢地嘴角浮現一抹笑容,神情篤定地點了點頭。

    馬車到了狀元府門前停下。

    沈明鈞夫婦帶著一雙兒女站在前面,沈溪的妻妾謝韻兒和林黛站得稍後些,秀兒、朱山等丫鬟則在後面排成一排。

    沈溪拉開簾子看了一眼,惠娘沒有帶女兒過來迎接,關鍵時候惠娘選擇了迴避。

    沈溪扶著尹文從馬車上下來,小妮子突然見到這麼多陌生人,直接害怕地躲進沈溪懷裡。

    「哼,才出去幾天,就帶女人回來了!」林黛此時恨不能上前去把這對「狗男女」分開,憤憤不平地扭過頭,又不甘心地把頭轉了回來。

    沈府門口燈籠高掛。

    數十位護送沈溪回京的邊軍官兵拿著火把,丫鬟則舉起燈籠照明,沈溪扶著尹文到了沈明鈞夫婦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來磕頭行禮。

    尹文見狀,好奇地打量沈明鈞夫婦,不知道沈溪為什麼要這麼做。

    「憨娃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快起來吧!」周邊圍觀的街坊鄰居很多,周氏在人前比沈明鈞會說話,由她來代表狀元郎的雙親言。

    沈溪站起身,謝韻兒拉著林黛過來給沈溪施禮問安,此時謝韻兒好似沒覺有尹文這個人一樣,至於那些丫鬟也都笑著招呼:「老爺回來啦!」

    謝韻兒本來讓沈溪走在最前面,領著一家人進門,但沈溪並未單獨前行,而是拉著尹文的小手一道走。

    尹文雖然滿腹不解,但卻順從地任由沈溪牽著她,走進家門。

    「憨娃兒,這姑娘是誰啊?」周氏的問題問得很不合時宜。

    沈溪回過頭道:「進去說吧。」

    謝韻兒得到傳報沈溪平安歸來,第一時間派人把沈明鈞夫婦請了過來,同時在前院設宴款待街坊。

    在謝韻兒看來,遠親不如近鄰,怎麼都要跟街坊先打好關係,這些鄰里都是謝家的老街坊,彼此知根知底,不擔心他們有壞心眼。

    只是謝韻兒無論如何也未料到,沈溪居然會帶個女孩回來,如此一來恐怕會招惹不必要的閒話。

    等沈家人進了院子,一眾街坊相繼進來,從附近酒肆請來的廚子開始忙活起來,前院熱熱鬧鬧地開了宴。

    時值年底,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新年,京城在解除戒嚴後物價跟著降下,謝韻兒捨得花錢來為沈溪接風。

    到了後院正堂,沈溪把尹文的情況說明,包括當初在福建鄉試時他結識尹文,再到年初去泉州公幹時與尹掌櫃夫婦談訂婚約的事情詳細介紹。

    這肯定了尹文的身份,她是未來沈府的女主人之一,只是年歲尚小,不會急著進門。

    「哎呀呀,憨娃兒可真有本事,去趕考也能弄個小媳婦,不過仔細看……這丫頭倒是挺俊俏,孩子他爹,你以為呢?」

    兒子討女孩子喜歡,當娘的自然高興,周氏可不管什麼尹文進門後會不會破壞沈溪跟謝韻兒、林黛的感情,多一個兒媳,未來等於是多一個生孫子的人選。

    沈明鈞訥訥地點了點頭,他在這個家裡顯得有些多餘。

    沈溪帶著歉意看了謝韻兒一眼,不過謝韻兒滿臉笑容,看不出來她有任何不滿。

    「小文這一路辛苦了,妾身會好好照顧她,走,姐姐幫你安排住處。」

    謝韻兒笑著想拉尹文的手,不過尹文只把沈溪當作依靠,死死地拽著沈溪的衣角不鬆開……小丫頭就算什麼都不懂,也會本能地意識到誰是情敵。

    待沈溪鼓勵地點點頭後,尹文才鼓起勇氣拉著謝韻兒的手,當覺那雙手很溫暖時,心跟著放了下來,忍不住回頭看了沈溪一看,臉上露出笑容。

    「是個小啞巴?」周氏有些擔心了。

    沈溪使了個眼色:「小文這一路上受的苦太多,見到生人有些不太習慣,再加上她平日便少言寡語,所以才會如此。」

    沈溪說的沒錯,尹文的確少言寡語,這是個內心孤獨而純潔的小姑娘,用一塵不染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尹家給沈溪留了一塊絕對乾淨的璞玉,讓沈溪來恣意雕琢尹文的人生。

    謝韻兒拉著尹文的手,到裡面安排屋子,沈溪則留下來把在邊關的事情敷衍地對沈明鈞夫婦說明,省去了他涉險立功的細節,只說把差事辦完就回來了。

    晚上前院的宴席,由雲伯負責打點,沈溪滿身疲累想要早些安歇,不過在睡覺前,還是強打精神,把父母和弟妹送到積水潭旁租住的院子。

    沈溪是想見見惠娘。

    但到了地方,已經差不多上了二更,街道上只聞犬吠聲,安靜無比。

    「娘,孫姨來了京城吧?」

    站在院門前,沈溪四周打量一番,問道。

    「是啊,我讓她跟我去見你,她怎麼都不去,說要打理商會的事情,脫不開身。你說這商會都已經散了,京城這點兒生意交給六子去做不就行了,幹嘛還得費神費力地親自打理?」

    周氏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什麼,提醒道,「不過你小子別跟小時候一樣去打攪你孫姨的安寧,這會兒你已成家立業,而她卻是個寡……有什麼事得等到天明後才能相見。」

    沈溪點頭:「知道了,娘。」

    沈溪聽謝韻兒介紹過所租房子的情況,忍不住看了一眼惠娘母女居住的院子,輕嘆一聲,並未上前敲門,因為他知道自己跟惠娘永遠走不到一起。

    與其去想著唸著,不如早些放下來,這也是對身邊的人負責。(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5
第六七五章 替代軍功

    沈溪回到家時已經臨近子夜,家中宴席早已經散了,小玉為他開的門。

    沈溪許久沒見過這個出自大戶人家但不幸賣身為奴的少女,小玉之前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幫助周氏和惠娘打理藥鋪,此番重逢已經是個標緻的大姑娘,可惜惠娘許下的嫁人承諾兌現仍舊遙遙無期。

    經過前院的時候,沈溪看到右邊的院子裡,幾個丫鬟正在臨時搭建的灶台前,埋頭用熱水清洗碗筷。

    沈溪其實很不喜歡這種宴請,每次都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大家都很疲累。

    雖然說遠親不如近鄰,但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這些街坊鄰里未必幫得上什麼忙,正如當初謝家沒落時,沒有誰伸出援手。

    與小玉一起進到後院堂屋,沈溪看到尹文緊挨謝韻兒坐著,小妮子前面的茶几上擺著一盤點心,這會兒吃得正香。

    見到沈溪進來,尹文連忙把拿著點心的手伸了出來,示意沈溪一起吃。

    「餓了?」沈溪笑著問道。

    「嗯嗯。」

    尹文不太會隱藏自己,有什麼想法回答都很直接。

    謝韻兒笑著說道:「剛才客人散了一家子湊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這丫頭只挑清淡的素食吃,好像沒什麼胃口。我擔心她沒吃飽,囑咐廚房拿些點心過來,看樣子她挺喜歡的。」

    尹家在福州雖然算不得大戶人家,但也算小康,可尹文的生活卻一般。

    窮養兒富養女的說法,在大明朝是不存在的,一般百姓家裡有什麼好吃的都是先給兒子,至於閨女,註定是要嫁出去的賠錢貨,若吃得太好容易胖,不易找到夫家。

    再就是姑娘挑食的話,到了夫家那邊很容易讓夫家嫌棄,把人給退回來那臉面可就丟大了。尹家很清楚這道理,就算尹掌櫃夫婦對小尹文寵溺有加,依然讓她從小就過樸素的日子,吃穿用度都很簡約。

    可女孩子終歸嘴饞,雖然吃素慣了對葷腥的東西不怎麼感冒,但對於甜食卻來者不拒,眼下吃得眉開眼笑。

    「喜歡吃就好,吃完先漱洗,然後回屋睡覺。」沈溪寵溺地看著尹文,語氣就好像是在哄女兒。

    尹文年歲不小,但她懂的東西不多,在心智上跟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相仿,尤其體現在對沈溪的依賴上,比如這次小妮子就堅決地搖頭了。

    謝韻兒笑道:「相公這一路辛苦了,回來後還照顧爹娘,不若讓妾身陪小文睡,相公早些跟黛兒回房安歇。」

    聽到謝韻兒讓沈溪陪自己回房,在旁邊苦著臉等候半天的林黛終於展露出笑容。

    沈溪聞言橫了林黛一眼,原本以為自己出去這段時間,能讓她多學會點兒包容和忍讓,可一回來就各種甩臉色,也是周氏見到兒子後心情好,要不然周氏剛才也要罵這丫頭不懂事。

    「讓她獨自睡吧,明天我帶她去見個人,早睡早起。」沈溪道。

    「什麼!?」

    林黛心裡那叫一個憋屈,謝韻兒已經把你讓給我了,你居然拿捏起來不跟我回房,難道你眼裡只有你的正妻,沒我這個小妾?

    沈溪道:「我剛從邊關回來,人已經很疲乏了,再說今日我要陪小文睡。」

    謝韻兒貝齒咬著下唇,心裡恨恨地想:「你一定是跟這個小狐狸精有什麼,看她一副可憐無辜的模樣,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多……」

    林黛勉強不了沈溪,就算她心裡無比失落,想讓沈溪好好安慰她,可見沈溪態度堅決也只能負氣地回房休息,至於沈溪說明天讓她去見什麼人,她壓根兒就沒記在心裡。

    倒是林黛離開後,謝韻兒好奇地問道:「相公要帶黛兒去見什麼人?」

    沈溪嘆道:「若所料不差的話,我在邊關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兄長了。」

    「啊?」

    對於這結果,謝韻兒非常驚訝。

    林黛自小就以沈溪童養媳的身份出現,謝韻兒只知道她孤苦無依,根本就不清楚她家裡是個什麼狀況,只隱約知道林黛一直想見她親娘。

    沈溪坐下來,把尹文攬在懷裡,嗅著淡淡的少女體香,把事情原委向謝韻兒講述,謝韻兒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那麼大,偏偏讓相公遇上黛兒的兄長……如此也好,黛兒總算是有了一個娘家人。」說到這兒,謝韻兒不由替林黛開心,稍微抹了一下眼淚。

    沈溪點了點頭,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尹文,問道:「小文,你不是困了嗎?我陪你去睡覺吧。」

    「嗯嗯。」

    尹文不懂別的,她只知道現在一刻都不想離開沈溪,連睡覺最好也跟沈溪在一起。

    但她這種依戀絲毫沒有雜念。

    沈溪與謝韻兒,就好似尹文的父母,又或者是盡職盡責的兄嫂,照顧尹文漱洗完畢,又陪她到廂房看著她上床躺下。兩人坐在床沿邊陪著小妮子入睡,互相把分開這段時間生的事情說了些。

    尹文躺在那兒,在昏黃的燭光下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後沉沉睡了過去。

    沈溪撫摸著謝韻兒的肚子,問道:「還好我平安歸來了,要不然這可就是遺腹子了……」

    「呸呸呸,相公淨說些沒正經的。」謝韻兒嗔罵,「相公是去邊關辦公差,又不是行軍打仗,妾身雖然掛念你,但卻一點兒都不擔心你的安全。」

    沈溪輕嘆:「可是……為夫差點兒回不來。」

    「怎麼了?」

    謝韻兒臉上馬上露出關切之色。

    她嘴上說不擔心,但在沈溪出征的這段日子,她天天都在為沈溪燒香拜佛,祈求自家相公平安無事。

    以前謝韻兒從來不信這些東西!

    等沈溪把大致情況一說,謝韻兒不由握緊拳頭:「原來相公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可恨那劉尚書,居然不為相公請功。」

    沈溪嘆道:「若我站在劉尚書的立場上,也會選擇這麼做,這場仗到底不是我一個人打的,那麼多將士急需這戰功,將來還要靠他們鎮守邊陲。其實我沒多大功勞,主要的功勞……還在佛郎機炮上。」

    「哼,泉州時佛郎機人是相公打敗的吧?沒有相公自然就沒有這佛郎機炮!至於鑄炮也是相公跟朝廷提及,炮又是相公親自運到邊關的,連韃靼人也是相公親手指揮開炮打敗的,怎麼能說沒有功勞?」

    謝韻兒此時完全就是個賭氣拚命與人講理的小婦人。

    「算了,為夫只想回來好好陪家人過日子,家裡人都平平安安就好。我還年輕,建功立業以後有的是機會。」

    沈溪反倒寬慰起謝韻兒來,隨後笑著道,「劉尚書想把我留在邊關,被我拒絕了,若他真要給我記大功的話,文職轉軍職,指不定要滯留邊關多少年,那苦日子我可不想過,更不想你們陪我一起去過苦日子。」

    謝韻兒臉上帶著崇拜的神色,深情款款地望著沈溪:「有相公在,日子就不苦。」

    好似烈酒,卻是最濃的情話,沈溪直接攬過謝韻兒的身子,頭靠了上去,卻被謝韻兒輕輕推開:「相公,這是小文的房間……唔……」

    此時無聲勝有聲,沈溪沒有留下來打攪尹文,抱著謝韻兒回房去了。

    到了房裡,謝韻兒仍舊不太自然,因為她隆起的肚子已經有些「礙事」了。

    謝韻兒輕嗔:「相公小心些,可別……傷著孩子。」

    「嗯。以後我們也要謹慎些才是,這畢竟是頭胎。」

    沈溪笑著去解謝韻兒的衣服,跟第一次相比,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是個「善解人衣」的閨房達人。

    謝韻兒含羞帶笑,白了沈溪一眼,等沈溪身子靠過來時,她也不主動,把所有的主動權都交給沈溪。

    讓沈溪來引導,完成夫妻之間最親密的舉動。

    ……

    沈溪在家中床上你情我濃時,紫禁城乾清宮內,卻是一個不眠之夜。

    劉健、李東陽、謝遷、張懋和馬文升五位主導出兵的大臣,還有十幾位被皇帝請來的勳臣貴胄,以及兵部侍郎熊繡等人,此時正陪同皇帝一同連夜查驗沈溪帶回來的奏報軍功的花名冊。

    這是讓朱祐樘精神振奮龍顏大悅的輝煌時刻!

    到此時,弘治皇帝終於確定這場大勝板上釘釘,過了這一晚,北關大捷的消息就會昭告天下,為大明朝廷揚威。

    「劉尚書深得朕意,才去邊關不長時間,就取得如此大捷,以後邊關安定有望,我大明百姓安居樂業可期!」

    朱祐樘對劉大夏的評價高到無以復加,恨不能馬上見到這位大功臣,大肆封賞,甚至給劉大夏封侯都可以。

    「諸位臣工,當為劉尚書賜何等爵祿?」朱祐樘看著在場的勳貴和大臣,環視一圈卻無人言語。

    劉大夏是文臣,文臣取得再大的功績,也不能獲得世襲武勛爵位,但封文爵卻是可以的。

    大明朝左柱國是文官一品。開國元勛李善長和徐達被封為左柱國,其他人就算封賜也只是死後追封。

    除此之外,終明一朝在生時被封為「左柱國」的有劉健,李東陽,楊廷和,梁儲,楊一清,張居正,申時行。

    但在李善長和徐達之後,到弘治末,才有劉健為左柱國。

    在左柱國的文官爵位之上,還有「上柱國」,但明朝僅有嘉靖時輔夏言領此爵位,但夏言被嚴嵩設計害死,之後嚴嵩和張居正等人也曾在活著時皇帝提出加封上柱國,但均被當事者辭拒。

    朱祐樘此時想給劉大夏封文爵的意思已非常明顯。

    李東陽奏請道:「陛下,如今當以穩定三邊為上,一切等劉尚書回朝後再行商議。」

    朱祐樘點頭嘉許:「也好。」

    繼續清點軍功,所列受賞之人有上千人之多,從劉大夏、朱暉往下,一路都是將領,許多把總和總旗、小旗也名列其中。

    馬文升把軍功花名冊拿在手上,查找沈溪的名字,終於在第六頁上找到沈溪的名字。

    馬文升道:「陛下曾派詹事府右諭德、翰林侍講沈溪,押送佛郎機炮前往邊陲,此番奏請有功人員名單中,也有他的名字。」

    「沈溪啊?朕記得,這狀元郎做的事情不少,他功列幾等?」朱祐樘笑著問道。

    馬文升仔細看了一眼,這才回道:「三等。」

    「三等……照例應該是官升一級吧?」

    朱祐樘說此話時,徵求馬文升和張懋的意思。

    張懋笑道:「陛下,文官……尤其是翰林官的陞遷,可不能以軍功來算。老臣以為,沈溪為官兩載,已是翰林侍講,不若賜他一些別的東西,替代軍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5
第六七六章 實實在在的賞賜

    沈溪一天的好心情,從陽光明媚的清晨開始。

    當他在謝韻兒的香枕上睜開眼,首先看到的不是謝韻兒那張宜嗔宜喜的如花嬌顏,而是一張天真可愛眨著大眼睛的小臉蛋。

    尹文一大早醒來,發覺沈溪不在身邊,穿戴好後便到處尋找。小姑娘心思單純,等她推西廂門進入裡面,站在床邊看著並枕而眠的沈溪和謝韻兒,嘟起了小嘴。

    驚醒過來的謝韻兒不好意思繼續躺在床上,被小姑娘用委屈的目光打量,於是趕緊穿好衣裳,識相地把沈溪「讓」給了尹文。

    本來謝韻兒還想幫她搬張椅子坐,可小丫頭一溜煙就去拿了根凳子搬到床邊,然後將桌上謝韻兒珍藏的桃花扇拿起,坐在床邊對著沈溪就是一頓扇。

    所以沈溪醒來的時候,覺得涼颼颼的,沒睜開眼之前他還在想,難道昨晚巫山風雨急,連被子都沒蓋就睡過去了,所以才會這般涼?

    等睜開眼後,才知道是有人「作祟」。

    沈溪思緒不禁又回到兩年多前,那時是隆夏,他午睡的時候,尹文不顧自己也很熱,堅持給他搧風……

    這是個心思純良的小妮子!

    她不懂得怎麼去討好別人,只記得使用最初的辦法,所以這一幕看起來好笑,但細細一想卻透著一股溫馨。

    「放下扇子吧,這會兒寒冬臘月,哪裡有大冬天搧風的?」

    沈溪說著,從床上爬了起來,發現自己穿著內衣,高興地坐在床上舒展了一下雙臂,然後左右扭了扭腰……因為旅途勞累,再加上昨晚與謝韻兒久別重逢後稍微激烈了一點兒,這會兒起來稍微有些腰酸背痛。

    「嗯嗯。」

    小妮子儘管不太明白為什麼沈溪不滿意,還是聽話地把扇子放下,很快她就找到了更好的方法來討好沈溪。

    沈溪坐在床邊,尹文自覺地為他捏腰捶腿。

    「小文的手藝真不錯,跟奶奶學的?」沈溪笑著問道。

    「嗯嗯。」

    尹文受到誇獎,高興地點頭。

    昨天還在哭著找娘,可這會兒眼中只剩下沈溪,似乎有沒有祖父母和父母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丫頭,日上三竿,我也該起來了,等晚上再享受你的手藝。幫我穿衣服好不好?」沈溪笑著問道。

    「嗯嗯。」

    尹文幾乎沒有別的話,小腦袋點得很是勤快。

    平日沈溪都是自己穿衣服,除了穿朝服的時候謝韻兒和林黛會幫忙整理一下,別的時間二女已經習慣沈溪自己來。

    偶爾沈溪需要早起,謝韻兒才會起來幫沈溪系一下腰帶,盡妻子的責任。

    沈溪看到尹文這麼勤快,不由享受起這種被人細心照顧的感覺,他覺得如此也讓尹文更明白自己在家裡的定位。

    小妮子不需要去學別人,只要把自己照顧好,同時再做些照顧「未來相公」的事情就行了……

    尹文現在更像是個通房丫頭,但她身份特殊,連謝韻兒也不敢把她當丫鬟看,沈溪是一家之主,他對尹文的疼惜顯而易見,沒人敢冒著觸怒沈溪的風險欺負尹文,本身她也是個楚楚可憐人畜無害的小丫頭。

    尹文勤快是一回事,但讓她幫沈溪穿衣服,顯得有些笨手笨腳,因為她之前從未看過官服款式,沈溪的穿著在她看來很是「彆扭」。

    「不會?我教你,你看這樣……好了,繫好了。」

    沈溪穿好衣服,回身握住尹文的小手,尹文又羞又喜,眼睛霧濛濛的,偶爾抬頭偷看一眼沈溪也帶著一點渴求。

    沈溪相信,現在就算要採摘這朵解語花,她不但不會拒絕,反倒會很主動。

    可惜沈溪不想破壞當前這種融洽的相處方式,他把尹文當作小情人,慢慢地培養感情,這個時候擁有她,有一種自己所做一切就是為了佔有她的罪惡感。

    等沈溪和尹文前後腳走出房間,古井邊的謝韻兒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笑著問道:「相公出來了?」

    謝韻兒的房間被人佔了,只好到院子裡指揮丫鬟做事,沈溪帶回不少路途上換下的衣服,通通需要洗滌,同時尹文的房間也需要好好整理收拾一下,添置一些東西。

    「忙著呢?」

    沈溪笑著上前,牽起謝韻兒的手,謝韻兒害羞地趕緊把手抽了回去。

    「丫頭們在看著呢。」

    謝韻兒臉上湧現一抹紅霞,主要是為昨天久別重逢後的「激烈」而感覺害羞,本來說好把第一天留給林黛,讓林黛有機會懷孕,結果相公還是被她給霸佔了。

    尹文抬頭打量眼前的沈溪和大姐姐,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親暱。

    「相公不是說要帶黛兒出去嗎?這丫頭到現在還沒出房間,估計是生氣了,相公去哄哄她吧,黛兒這幾天精心打扮,就是為了讓相公回來後看到她最美麗的一面……」謝韻兒幫林黛說起了好話。

    「等下午吧,上午我要去詹事府,下午早些回來,到時候帶她出門。」沈溪轉身對尹文道,「小文,在家裡要聽韻兒姐姐的話,等我回來,知道嗎?」

    小妮子一聽,馬上撲了過來,小手攬著沈溪的腰……她對沈溪的依戀已經超過了親人。

    「小文,老爺有事情做,不能纏著他,知道嗎?老爺下午就會回來,聽話,到裡面看姐姐給你準備的新衣服……」

    對尹文來說,無論是點心還是新衣服,都不及沈溪來得重要,她已非什麼事都不懂的年齡,她知道誰對她好,誰是她未來的依靠。

    最後沈溪狠了狠心,拉開尹文的手,出門而去。

    ……

    沈溪路上喝了一碗羊肉湯,等到了詹事府,沈溪發覺這兩個多月下來基本沒什麼變化,人還是那些人,事還是那些事。

    翰林體系的官員是整個大明官員中最不容易陞遷和變動的,因為每升一級,那就是天和地的區別。

    大多數人都在心底默記著三年小考、九年大考的考評期過日子,一次陞遷要九年,在這九年裡不能有什麼大過失,不然很可能三年之後又三年、九年之後再九年。

    鬧不好外調地方,之前的辛苦就算是付諸東流。

    王華仍舊好端端地在右庶子的位子上待著,理論上他是沈溪的上司,但在地位上二人已經不分上下。

    沈溪如今是翰林侍講、東宮講官、日講官,而王華也不過是個翰林侍讀而已,除了右庶子比右諭德高半品,別的二人完全一樣,而沈溪還是「新貴」,到邊關剛剛立下大功,回來後多半會有提升,到時候指不定誰給誰打下手。

    「沈諭德,多謝您照顧小兒……」

    王華看到沈溪,趕緊上來對沈溪表達感激之情。

    其實沈溪這一路上壓根兒就沒見過王守仁,更談不上照顧。

    沈溪跟王守仁辦的雖然是同一趟差,王守仁提前出發,糧草被韃靼人劫去後原本應該早一步回京,但朝廷後續糧草已送抵宣府和大同,王守仁作為宣撫副使,脫身不得,如今滯留大同鎮沒回來,反倒是晚出發的沈溪先回京。

    「王庶子客氣了,同僚之間相互照顧是應該的。再說了,我與令郎一見如故,對他的才學和能力都很欣賞,希望以後能多親近。」

    沈溪這話雖然聽起來像是客套話,但卻是出自真心。

    沈溪對王守仁的確懷有敬意,希望這位心學大師能在邊關多磨練一番,成長為歷史上那般文武雙全的奇才。

    沈溪見完眾同僚,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坐下,他剛想把自己的講案整理下,以備年後為太子講課,謝遷大步流星地走進公事房,進門後他仍舊低著頭看著手上內閣整理出來的軍功花名冊,擺擺手讓圍上前見禮的人讓開。

    「沈溪,出來!」

    謝遷一點兒都不客氣,直呼沈溪名字。

    沈溪左右看了一眼,心中倍感無奈……連屁股都沒坐熱,找麻煩的人就來了。

    等沈溪跟著謝遷出了公事房大門,詹事府的人看了不由豔羨不已。

    能跟內閣大學士打好關係,就等於是多了一條陞官的捷徑,可偏偏沈溪是詹事府做官日子最短、資歷最淺的那個。

    關於背後的非議,沈溪聽多了早就見怪不怪,人怕出名豬怕壯,他的情況就是這樣,從他中狀元開始身邊嫉妒和不服的目光就沒少過。

    「謝閣老,有事嗎?」

    沈溪試探著問正在低頭看軍功花名冊的謝遷。

    「沒事來找你作什麼?這是你奏報的軍功?」謝遷瞪著沈溪,凶巴巴地極為嚴厲。

    咦!?你不給我請功也就罷了,一來就給我擺臉色,我又沒欠你銀子,更沒招惹你,憑什麼啊?

    「謝閣老誤會了,這是邊關奏報,劉尚書親自所書,何時成我自己奏報了?」沈溪詫異地問道。

    謝遷臉上黑雲籠罩,喝斥道:「你是說老夫冤枉你?看看,你不過是去邊關送炮,這請功的花名冊上就有你的名字,你一介文臣,又是詹事府供職,立的卻是軍功,這不是讓陛下為難嗎?」

    沈溪聽了不由暗暗鬆了口氣……謝遷分明是沒事找事,但至少沒什麼大事。

    沈溪在路上就知道了,劉大夏沒給他報太大的功勞,但也沒報最低的四等,而是報了個不痛不癢的三等,跟上百個將校並列,對此沈溪並沒太當回事……我沒伸冤就好了,怎麼你謝大學士反而覺得我有過錯?

    沈溪臉色冷了下來:「謝閣老要怨,就去找劉尚書,學生可從未提過要請功。」

    謝遷指了指沈溪,剛才那一通無名火總算是過去,其實他主要是想給沈溪來個「下馬威」,讓沈溪意識到你立功並非好事,而是讓朝廷感到為難,把沈溪的心氣給壓一壓,再說賞賜的事情。

    「你這趟去邊關,辦的明明是兵部的公差,怎麼到了地頭你小子報是皇差?好在陛下允了,否則非辦你個欺君之罪……」

    沈溪再次腹誹:皇帝又不傻為何不允?我這趟給皇帝掙了多少面子,你會不知道?

    「……可你的身份不太好給你加官進爵,畢竟這兩年你陞遷太快,需要緩一緩,昨日馬尚書為你請功,英國公又幫你說項,最後商定你暫時不陞官,陛下賜你宅院一座,奴婢各十人,明日記得到宮裡謝賞。」

    謝遷終於把來意挑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6
第六七七章 買人

    一所大宅子,加上二十名奴婢,傢俱裝飾這些應該也是現成的,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而言,這可是筆不小的賞賜。

    沈溪甚至覺得,這比給他陞官更加實惠。

    皇帝賜予的一定是豪門大宅,那種商賈人家的小門小院不可能拿得出手,以後他的府邸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稱之為「沈府」了。

    從前途來說,官位更重要,不過從沈溪目前的處境來說,這宅子比官位對他更有吸引力。

    「幾時賞賜?」沈溪問道。

    謝遷打量沈溪,無比驚訝:「你小子,就一點兒不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

    沈溪笑道:「陛下賞賜我美宅還有僕婢,對我而言是一種莫大的肯定,作為臣子的豈能貪得無厭?」

    謝遷氣得差點兒跺腳,本來他還絞盡腦汁想把沈溪的不滿情緒壓下去,現在看來,簡直白擔心了,這小子立下那麼大的功勞給所宅子就輕易打發了,要知道這種建功立業的機會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至於具體事宜,由戶部的人跟你說,明天早些到詹事府,老夫帶你進宮謝賞。」謝遷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轉身便走。

    沈溪本想早些回家,但這會兒他反倒不急了,安心留在詹事府等戶部過來頒賞之人。

    既然第二天要進宮謝賞,那賞賜不會拖過今天,沈溪等了一個多時辰,連講案都準備了兩份,戶部那邊終於來人。

    來者是戶部贓罰庫副使,從九品的官職,專程前來把宅子的契約交給他,並帶他去看房子。

    等到了地頭,沈溪知道這房子原來是朝廷抄沒犯官的產業,恰恰這個人沈溪認識,正是前戶部侍郎高明城。

    高明城初進京城時身家巨富,買這棟大宅耗資不菲,雖然恪於禮制不敢太張揚,但怎麼都配得上他侍郎的身份,稱為官邸毫不為過。

    高家人丁不盛,高明城這個宅院主要是給孫子高崇及其妻妾住,高明城邊關運糧被韃靼人所劫,責任其實並不在他身上,但趁著弘治皇帝龍顏大怒的機會,早就盯著高府的廠衛出動,將高府查抄,連高崇也被剝奪監生資格,下獄問罪。

    但在劉大夏反敗為勝取得大捷的消息傳到京城後,弘治皇帝下旨把高明城的罪給赦免了,高崇也給放了出來,只是抄沒的家產戶部卻沒打算歸還。

    「沈大人不知,這高侍郎為人還算方正,僅有妾侍一人照顧起居。可惜他有個不爭氣的孫子,沾花惹草,妻妾有十數人,沒娶進門的那就更多了,還有一幫狐朋狗友,抓捕他的時候簡直鬧得烏煙瘴氣。」

    「高府查抄後,高侍郎祖孫之妻妾俱都被抄沒,不過高侍郎的妾侍病死獄中,他孫子的妻妾倒沒災沒病,這會兒都給還回去了,只是聽說有幾個……哈哈,您明白的。」

    沈溪的確明白了,在官場,尤其是京城這種地方,一旦有官員落罪,對於其家眷來說那無異於一場生死大劫。

    當官的誰沒個仇敵和看不對眼的?

    如果你倒楣了,確認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別人就會落井下石,你的母親、妻妾、女兒被發配落罪,那些政敵肯定憋著一股壞心思花錢把人給買去,你當官的時候沒法治你,你倒楣了我還不能從你的女眷身上討回點兒利息?

    若是朝廷重臣下獄,通常沒人敢動手腳,因為這種人人脈廣泛,手眼通天,誰知道哪天他被皇帝想起,重新予以重用呢?對這類人,一般都是恭恭敬敬侍候著。

    而正直之臣獲罪,肯定會有佩服其人品的官員出面保其家眷,情況也不會太糟。

    可高明城是什麼人?本身就是個被朱祐樘破格提拔任用的贓官,再加上人死如燈滅,他的府邸一查抄,高崇和他那些妻妾跟著倒了黴,到最後發覺是個烏龍,卻已沒法在把那些女人完好無損地「歸還」。

    偏偏高崇吃了啞巴虧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陛下只是赦免了高侍郎的罪,其實高家人還是戴罪之身,目前東廠和錦衣衛依然盯得很緊!」

    戶部來的贓罰庫副使繼續為沈溪說明,「跟高崇關係不錯的京城巨賈李家跟著倒了大黴,一家老小俱都被下獄,就等著過堂發配了,罪名卻僅僅只是個行賄……話說這年頭經商的,哪個不給當官的孝敬?」

    對於李家的事情,沈溪無言以對,以前他就覺得李家大少爺李愈跟高崇走得太近不妥,但大家交情不到那一步也就沒有出言提醒,這下好了,偌大的家業僅僅因為其一念之差灰飛煙滅。

    沈溪本想問問壽甯侯怎麼沒出手幫高家,但細細一想,高明城人都死了,高家對張氏兄弟來說已沒有絲毫利用價值,反倒不如藉著高明城的案子,查抄一批向其行賄的商人,趁機大撈一筆。

    沈溪甚至篤定地判斷出,李家被抄沒的產業多半落進張氏兄弟的口袋。

    「可惜,可惜。」沈溪搖頭嘆息。

    「沈大人有何可惜的,莫非沈大人對李家小姐感興趣?」那戶部贓罰庫副使突然曖昧地笑了起來。

    「哦?此話怎講?」沈溪好奇地問道。

    這位戶部小吏神秘兮兮地說道:「下官在刑部有認識之人,聽說這李家小姐不但樣貌出眾,而且見識和才學俱都不凡,這會兒已是戴罪之身,案子審結後李家人男的會發配邊疆,女的則發配教坊司,這位有教養和才貌的李小姐肯定到不了教坊司就會被人帶走,若大人有興趣的話,下官可以幫忙安排……」

    沈溪這才明白眼前這位戶部官員口中的「安排」是什麼意思,就是花錢把人給買下來,這也是當官的贖買落罪官眷的一種常用辦法。

    有買賣,就會有仲介,而這位贓罰庫副使既然專門掌貯存官府沒收財物,肯定跟刑部脫不了干係,人脈自然廣泛。

    沈溪想到李二小姐曾經入過自己的畫,當初自己還熬夜給她畫桃花美人圖,又想到最後一次見面時她見到自己與周胖子在一起時掩面哭泣而去的場面,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但沈溪自問,並沒有把李二小姐佔為己有的想法,因為他跟這位李二小姐關係還沒親密到那一步。

    「怎麼個安排法?」沈溪問道。

    「這個……自然要花上一點兒銀子,下官聽說沈大人家中營商……沈大人可別誤會下官的意思,下官就是朋友多點兒,獲得消息的管道也比旁人多,不是有意要探沈大人的底……」

    沈溪點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下官名叫彭餘,取年年有餘之意,別人都叫我『小魚』,大人怎麼稱呼都好。」

    沈溪點了點頭,這彭餘三十出頭的模樣,老成世故,一看就有點兒鑽營的本事。

    沈溪問道:「那把人買出來,大約需要花多少銀子?」

    「大人還真問對人了,若人在刑部審結之後再買,那自然貴許多,因為到時候知道的人多了,看到李小姐本人的相貌後這一來二去相互比價,那價格自然居高不下……」

    沈溪點了點頭道:「拍賣自然會貴一些。」

    「拍賣?下官不懂大人的話,但下官確實在刑部有些關係。」彭餘臉上有幾分得意,「把人扣下,讓刑部大牢的人給報個自縊或者病歿,人就能倒騰出來,這事不經過朝廷,旁人也不會追究,只是要給人改名換姓。」

    沈溪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說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一般的落罪官眷,等到審案結束髮配教坊司的時候,基本都是要過刑部堂口,一般官員要買人,也肯定是走刑部職司官員,或者是走教坊司、浣衣局這些門路。

    可若是人在牢房直接就給報亡,連刑部大堂都不過,人就等於是被底下這些官員私底下給倒賣了。

    「不會有麻煩嗎?」沈溪問道。

    「大人過慮了,這養在深閨的女娃,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幾個人認識?就算上面查,只需要隨便找個女屍替代,絕對不會出什麼差錯,以後大人隨便給上個奴婢的籍,養在深宅大院裡,誰能見到?」

    彭餘笑得有些奸詐,一看這種事他沒少做。

    沈溪問道:「落罪的人你們都這麼幹?」

    「哪兒敢啊,商賈和小門小戶人家落罪還好說,若是達官顯貴可就不好應付了,大人想啊,那官當的越大,背景也就越深,如果哪天他被皇上想起來,從大牢裡放出來重用,誰欺負了他的妻女,他會放過嗎?」

    「退一步講,就算是皇上想不起來,這官員最後倒楣了,被判充軍或者是問斬,但他們為官時得罪的人肯定很多。」

    「若是有哪位權貴想買人,結果卻給報斃,刑部這邊依然要徹查,自然拔起蘿蔔帶出泥……以前因為這個出過好幾回事情,所以現在我們行事都很謹慎,通常不敢找官員家眷的麻煩。」

    沈溪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彭餘突然有些緊張道:「大人,我也就隨便說說,要是大人向有司衙門檢舉,下官死都不會承認,您老是翰林官……一般文人都好這個,下官才跟您說,要是監生和乙科的官員,下官還不稀罕搭理他們呢。」

    「您老是東宮講官,將來太子面前的紅人,下官指不定要您老照應。下官不敢多收您銀子,但刑部那邊總是需要打點,您看這樣行不,給下官九十兩銀子,下官保管把事情做得妥妥噹噹!」

    聽到這價格,沈溪不由一嘆。

    當初李二小姐出手把謝家老宅和店舖給贖買回來,經手的可是上千兩銀子,如今輪到她自己,一共也就九十兩,就被像貨物一樣賤賣了。

    不過這總比買個丫鬟什麼的貴多了,小玉她們入門,每人的價格也不過十兩。

    十兩銀子對於六口人的小康之家來說,足夠一家人一年用度,還能有所結餘。其實九十兩,對於這時代的人來說已經是一筆鉅款,畢竟沈溪的年俸也沒九十兩。

    「好,那就勞煩這位兄台幫忙安排。一會兒跟我回府,我讓人把銀子給你……」沈溪道。

    彭餘沒想到這筆買賣談得這般順利,不由驚訝地問道:「大人不怕下官偷奸耍滑有所欺瞞?」

    沈溪笑著拍拍彭餘的肩膀:「以老兄的人脈,若是連這點銀子都坑的話,以後誰還敢找你做生意?再說了,欺瞞我於你有何好處?難道你就不怕我事後報復?」

    「這倒是,沈大人就是不一樣,若是碰上那些年老的官員,跟他們說說,他們討價還價半天,還是大人您乾脆,下官以後有這種買賣,一定想著您。」

    沈溪笑而不語,心裡卻沉甸甸的。

    因為他自己也是這官場中的一員,若是一步不慎,那今日在別人身上出現的情況,就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6
第六七八章 兄妹相認

    沈溪隨後又問了幾句,才知道通常刑部過堂後,案犯的女眷都是明碼標價對外出售。

    是否是官員,如果是官員的話是幾品官,是京官還是外官,是小姐還是妻妾,女眷多少歲,出嫁與否,是否生過孩子這些都有一套成熟的評估表。

    這套體系在永樂靖難後達到鼎盛,之後歷代皇帝都沒停輟。

    這種一人落罪全家遭殃的方式,的確震懾了一些貪官污吏,但問題在於大明廠衛詔獄盛行,再加上皇帝喜怒無常,很多官員都是因言獲罪,這對他們的家眷來說非常不公平。

    官方有一套價格表,而在小吏那裡同樣有一套。

    並不是外間所想的那樣,上官對下面私下把人買賣的事全不知情,事實上這些事沒有官員默許,下面那些小人物不敢如此放肆。

    通過官府明面上賣出的內眷,銀錢都要進戶部帳戶或者進內庫,官員沒什麼油水可言,可私下裡賣了,銀錢就進了個人腰包,而且大多數都會到當官的手上。就像彭餘這樣,一單買賣就算賺得再多,也不過幾兩銀子進賬。

    不管彭餘說的白乾是不是真的,沈溪可不能讓這條線輕易斷了,當即表示願意出一百兩銀子,彭余千恩萬謝,把沈溪當成活菩薩一樣。

    「大人,您出手可真大方,下官這裡還有些女眷,其中不乏絕色,您是否就算您有特別的癖好,小人也能」

    大明被抄家後的落罪內眷可沒有年齡限制,上到七老八十走不動路,下到嗷嗷待哺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孩,只要你想買,都能買來。事實上沈溪身邊就有個至今沒翻案的犯官家屬林黛。

    沈溪以前對於這種私下交易案犯家眷的情況不太清楚,因為這些糟粕不會在正史上留下記錄。

    「不必了。」

    沈溪沒打算白花銀子,贖出來個李家小姐對他來說已經很麻煩了,哪怕其他女人再漂亮也不關他的事情,「此事就交給彭兄弟去辦,事成之後另有酬謝。」

    「不敢不敢,沈大人給的賞錢已經不少了,下官一定盡力辦好,不辱使命。」

    等沈溪看完新宅子,刑部那邊已經用馬車把皇帝賞賜的十個丫鬟和十個僕人送了過來。

    這些丫鬟和僕人都是抄家所得,此時送來的明顯是人家挑過的,丫鬟要容貌沒容貌要力氣沒氣力,男僕也大多身材羸弱雙眼渾濁。

    一看就沒有機靈勁兒,好在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二十出頭,否則真不知道是用來使喚做事還是給他們養老。

    不過本來就是白得的,沈溪也不在乎那些了,正好十個丫鬟十個男僕,以後給他們湊個對。

    沈溪臨時指定了兩個負責的,便讓這二十個人進去收拾院子,由於高府被抄也就是旬月的事情,柴米油鹽都是現成的,等時間到了就讓他們自己做飯吃。沈溪不擔心他們逃跑,京城本身就進出困難,哪怕逃出城去也沒個活路。

    這年頭奴籍在身之人,逃跑被抓回來打死活該,官府都不會過問,而他們也不會自找麻煩,在主人家做事雖說辛苦些,但起碼有吃有喝,一輩子安安穩穩就過去了。

    這年頭的人,為了生存連太監都肯做,更別說是當丫鬟和僕人了。

    因為看宅子和跟彭餘商量事情,沈溪回家的時間有些晚,日頭都快掛上西山了,他才有氣無力地回家。

    一路顛簸回京,才休息一晚便又奔走忙活一整天,的確讓人疲累,可到家後心更累,因為有個囉嗦的老娘隨時在他耳邊念叨。

    「你個小沒良心的,老娘千里迢迢到京城看你容易嗎?你回來了也不知道多陪陪老娘,不知道老娘牽掛你?你爹和你弟弟,成天都念叨你,可是到了京城卻不許我們搬過來一起住,是覺得老娘礙著你什麼事了吧?」

    在周氏眼中,最重要的是大兒子,其次是丈夫和小兒子,至於女兒沈亦兒,就被她選擇性忽視了。

    沈溪道:「娘若是想搬過來,等過兩天就行了。」

    周氏一聽眼前一亮,但很快板起面孔:「老娘不是誠心要打攪你,可一家人團聚湊在一塊兒過年總是要的吧?這都臘月二十七了,也沒見你準備年貨,倒是你孫姨惦記著,年貨都送到家裡了。」

    沈溪道:「娘不用想太多,孩兒這次出去公幹差事辦得好,皇上覺得孩兒功勞大,賞賜了一座府邸,孩兒準備搬過去住,所以娘想搬過來,年後只管搬就是。」

    「嗯!?」

    周氏這下可高興壞了,「小子,你說什麼?皇帝賞給你府邸?哎呀多大的府邸,是不是跟皇宮一樣,幾百間屋子的那種?」

    謝韻兒聽到這消息也很高興,但她趕緊給周氏解釋:「娘,官邸也不都又寬又大,我想應該是有三五進院子那種,比起咱家來,也就門臉大一些罷了」

    周氏聽了很失望,啐道:「門臉大有什麼用,主要是住著寬敞,我當是什麼好宅子呢!你喜歡住那邊,你儘管去住,反正這宅子我看不錯,我和你爹一定要搬過來好好享受一下。哎呀,我要看看怎麼收拾才好。」

    對於周氏的這種行為,謝韻兒頗為無奈,可她是那種本份的女人,知道嫁進沈家門就要習慣沈家的一切。

    本身謝韻兒對周氏是很尊敬的,兩人姐妹相稱多年,再加上當初周氏對謝家幫助的確不她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女人。

    可惜周氏明顯屬於那種對外人好,對自家人刻薄的婦人,在外面好強,要面子,可一旦成了她兒媳婦,就算以前身份再尊貴,那也要給她當傭人被她罵,這基本是受到李氏管家方式的影響。

    周氏正要讓林黛陪著她在院子裡重新參觀一遍,尋思一下怎麼裝修,沈溪道:「娘,讓韻兒陪你吧,我要帶黛兒出去見個人。」

    林黛一聽,看向沈溪的目光中立即多了幾分依賴。

    幸好他救我了,不然娘肯定要把我煩死累死

    「去見什麼?黛兒是你的妾侍,就應該在家裡好好相夫教子,豈能跟著你出去瞎跑?」周氏又開始數落。

    謝韻兒過去扶著周氏道:「娘,讓兒媳陪您走走,這以前是謝府,兒媳對這裡不比黛兒熟悉嗎?還有啊,相公真有事情,進去後讓兒媳慢慢講給你聽可好?」

    周氏俯下身子摸了下謝韻兒的肚子,憤憤然道:「這還差不多,我養的兒子,還不如我兒媳婦孝敬哼,黛兒那死丫頭也跟他學壞了。」

    沈溪吩咐雲伯把馬車趕出來,由對京城環境熟悉的雲伯親自趕車,而他和林黛則坐上馬車前往城西的官驛。

    林恆進京只是護送軍功花名冊和沈溪,等朝廷頒賞旨意下達後便會隨同軍隊一起回延綏鎮,所以並未住進軍營。

    馬車裡,林黛一臉幽怨:「你回來都不找我,這些日子娘一個勁兒為難我。」

    被婆婆為難,林黛第一反應就是跟相公告狀,但往往男人都會夾在老娘和媳婦中間難做抉擇。對沈溪來說,本應該無條件支持妻子,畢竟老娘只是便宜老娘,而周氏的性格又不為他所喜。

    可想到周氏當初在最艱苦時對他的養育大恩,以及鑑於林黛本身刁蠻的性子和喜歡告狀的習慣,此事他還真不能站在林黛一邊。

    「娘到京城來,編排你做點兒事情,不是應該的嗎?」沈溪板著面孔教訓。

    林黛噘著嘴,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那今晚呢?」

    乖巧,也不過是要換取憐愛,林黛愈發有做人妻子的覺悟,在這沈家,她的地位很尷尬,沒有正妻的身份意味著將來她自己和子女的身份都需要沈溪來「賜予」,而她還要看正妻謝韻兒的臉色。

    只有得到沈溪的更多關愛,她在家裡才有地位可言。

    就好像尹文一樣,正因為受到沈溪疼惜,就算進門很不合規矩,可謝韻兒不但沒生氣,反倒處處迎合沈溪,因為謝韻兒知道,沈溪是一家之主,必須以沈溪的意志為沈家的最高意志。

    「帶我去見誰啊?」

    林黛倚靠在沈溪的懷裡,抬起頭問道。

    沈溪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道:「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馬車行進速度不快,畢竟是在京城的街道上,撞到誰都不好。沈溪不時掀開窗簾看看外面的風景,過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城西官驛,剛下馬車,已有士兵迎了過來:「沈大人可好?」

    沈溪向四周看了看,估計官驛房子不夠,於是這群官兵便圍著官驛搭建起一圈營帳,倒也像模像樣,當下笑道:「我來見林副千總,他可在裡面?」

    「這會兒正在房間裡呢,他人一到京城就病倒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吧,今天沒見他出屋」

    沈溪點頭,他知道林恆在路上染上了風寒,到京城後或許病情有所加重,軍人不一定都有副好身體,過度的訓練反而會讓身體的免疫力不及普通人。

    「這位是沈夫人?」幾名邊軍士兵很快發覺沈溪身後帶著個看起來異常漂亮的妙齡女子。

    有人剛跳出來詢問,立馬有人喝斥:「別亂說話,眼睛往哪兒瞧呢?」

    官員的內眷可不能隨便亂看,穿堂過屋的話,連公公和丈夫的兄弟也必須迴避,這是規矩。不過沈溪可沒那麼多講究,他不覺得林黛被人看看會少塊肉,他這次來就是為了讓林黛見到失散多年的兄長。

    走進官驛來到一個院子,林恆聽到傳報趕緊拖著病軀出來,沈溪是他的恩人,就算身體虛弱也要出來迎接。

    待林恆給沈溪見完禮,見到林黛,絲毫不認識眼前的女子是誰,不過他還是恭敬行禮道:「小人見過沈夫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21:57
第六七九章 兄妹如浮雲

    林黛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在她第一印象裡,眼前的男子長得並不討好,臉龐和裸露在外的肌膚黑黝黝的,壓根兒就不是那種文質彬彬的書生,渾身散著彪悍的氣息……林黛很討厭跟陌生的粗魯男人打交道。

    林黛自帶一股驕傲,在她看來,只有自家相公最好,外面的男人都是壞人。

    「他是誰啊?」

    林黛聽聞此人在沈溪面前自稱「小人」,也就當作是一般的僕役,林黛自己在沈家地位不高,但她的尊卑意識很強,是以她在問沈溪這個問題時,臉上帶著幾分不屑。

    沈溪道:「林兄,麻煩你將身世再講一遍。」

    「啊!?」

    沈溪的提議讓林恆大感意外,他苦笑著看了看林黛,又看看沈溪:「沈大人,這不合適吧?」

    沈溪問道:「那我問你答……林兄祖籍何處?」

    「小人是湖廣岳州府人士,早年跟著為官的父親到了廣東……」儘管不想提及傷心事,但出於對沈溪的尊重,林恆依然如實回答。

    沈溪又問:「林兄曾言有一妹,不知可曾記得她閨名,還有她的詳細生辰?」

    「這……小妹閨名黛兒,成化二十一年也就是乙巳年六月初四生人……」林恆回答得很仔細。

    林黛一聽有些急眼了,臉上帶著幾分薄怒,叱道:「你……你……你胡說……」

    林恆不解地看了看林黛,臉上滿是委屈:「小人不敢在沈大人和沈夫人面前隱瞞,小妹九歲時,我林家落難,她與家母下落不明,小人在榆林衛從軍多年,一直未曾有機會找尋。」

    林黛不敢置信,她拉著沈溪的衣袖,聲音略帶顫抖,結結巴巴地問道:「他……他究竟是誰啊?」

    沈溪並未回答林黛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那林兄弟妹妹身上可有何特徵?」

    「小妹身上的特徵!?小人依稀記得,她出生時左手手腕上有一塊紅色胎記,小人身上也有一塊,卻是在左腿上。當時家母曾說,小人和舍妹是灶王爺送到我們家來的,連身上的胎記形狀都很相似……」

    這下不容林黛不信了,因為她兄長身上有胎記的事情,連沈溪她都沒有告訴,倒是她自己身上的胎記瞞不住枕邊人。

    「大人,您問小的這些,不知是作什麼?」林恆有些好奇地問道。

    沈溪沒有回答,拉過呆住了的林黛,將她左手衣袖往上稍微一提,便將她呈現火焰狀的紅色胎記露了出來。

    林恆一看吃驚不小,瞪著林黛半晌,完全不敢相認,他如何都沒想到,面前容顏清麗絕色、氣質高貴的女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小……小妹?」林恆聲音顫抖。

    出乎沈溪預料,林黛並沒有太過激動,反而把沈溪的手抓得更緊了。

    沈溪本來以為她見到兄長後會很興奮,但此時的林黛明顯惶恐不安,似乎在恐懼什麼。

    沈溪道:「林兄,有些事我要跟你說明一下,黛兒九歲被錦衣衛押解北上時,於寧化縣周邊逃走,當時她與母親失散,孤苦伶仃,家母正好與我趕往縣城,半道遇到她,家母做主收她為童養媳。」

    「今年上半年我正式迎娶她過門,不過……她只是以妾侍身份入門。林兄勿要見怪……」

    說到這裡,沈溪帶著幾分不好意思。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林恆已是滿臉淚水,他撩起褲腳,露出小腿部位的火焰狀胎記,哽嚥著道:「大人一家能收留小妹,給她一個溫暖的家,令她不至於挨餓受凍,這是她的造化,小人哪裡還敢奢求太多?小妹,這些年你受苦了!」

    林黛就算對林恆不信任,可到底血濃於水,再加上看到那熟悉的火焰狀胎記,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哥」,兄妹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沈溪退出房間,在外面的院子隨便找了張籐椅坐下,讓兩兄妹好好敘敘話,訴說別離衷腸。

    過了大約一刻鐘,沈溪才喝了幾口官驛小吏恭敬送上的茶水,林黛和林恆已經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林恆跪在地上,給沈溪磕頭,千恩萬謝。

    林黛則沒有跪,她認為自己跟沈溪青梅竹馬……你娶我是應該的,為什麼要跪下來磕頭?

    「林兄請起。」

    沈溪把林恆扶了起來,林恆又是一番感激之言。

    沈溪跟林恆有「過命的交情」,林恆意外陞遷副千總後,視沈溪為恩主,見面時雖恭恭敬敬但終歸沒有心連心的感覺,但眼下知道是大舅子和妹夫的關係,頓時親近了許多,原本橫亙於兩人間的隔閡終於徹底消失。

    林恆跟沈溪一同坐下,然後向沈溪求教當年林黛的事情。

    沈溪對於林黛如何與母親失散瞭解不多,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說明,林黛站在沈溪身後,不時抹眼淚,就好似個乖巧的媳婦,可當沈溪說到她的一些細節,她就偷偷用手去掐沈溪的後背,似責怪沈溪把這麼隱秘的事情告訴「外人」。

    林黛始終對林恆有一種陌生和疏離感。

    「林兄不日就要動身返回邊關,本該讓黛兒多跟你相處幾日,可實在……有不便之處。」

    當沈溪覺林黛對林恆並沒有想像中那般親密時,他沒有過多勉強,只要兄妹相認就好,失去的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如今林恆在邊軍中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軍官,而且他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陞遷,或許將來自己有辦法把他調到京城,到時候林黛也算是有娘家了。

    林恆點頭道:「沈大人說的是,黛兒這丫頭……自小就任性,請大人多多包容她。」

    林黛一聽不樂意了,冷冷地道:「你說什麼呢?」

    這語氣帶著幾分質問,林恆一聽心裡有些難過,更有些疑惑,怎麼妹妹見到他沒他那麼激動?

    沈溪把自己的住址告訴林恆,帶林黛出了官驛,林恆儘管正在生病,身體不適,依然親自送出門口。

    外面那些兵油子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林恆是這位前途似錦的翰林官的大舅子。

    「林副千總,恭喜、恭喜啊,您何時有個妹妹,還是沈大人的夫人,真是好福氣!以後你可要多照顧弟兄們……」

    一大群攀關係的湊上前來,圍著沈溪和林恆就是一陣奉承。

    沈溪含笑與眾人一一打過招呼,這才在人群簇擁下,與林黛上了馬車。

    馬車開動,走出很遠了沈溪才從後車窗看了出去,林恆依然站在官驛前,正用依依不捨的目光目送馬車離開。

    此時林黛有些怨懟地看著沈溪:「你……你怎不提前跟我說?」

    「我又不知他是否亂認親戚,又或者人有相似呢?只有你親自來了,有些話才好言明。」沈溪不解地問道,「怎麼,不想認你親哥哥!?」

    林黛突然放聲痛哭起來,靠在沈溪懷裡,嗚嚥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作為一個沒經歷過太多世面的女孩,林黛已經逐漸把以前的家庭給遺忘了,有個婆婆和情敵已經很令她頭疼,正琢磨怎麼才能討好沈溪,讓沈溪對她多一些關愛,偏偏此時跑出個兄長。

    林黛是有心機,但小心思其實也沒多複雜,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段兄妹之情。

    「有什麼事,回去後再說吧。反正過幾天你兄長就要啟程去邊關,若你還想見他一面,我會替你們安排。」沈溪柔聲細語寬慰。

    林黛想了想,才出「嗯」的一聲,然後倚靠在沈溪懷裡,靜靜地傾聽丈夫的心跳聲。

    快到家時,林黛忍不住提醒:「此事……你可不能告訴娘,還有……還有韻兒姐姐,她知道了娘也很快就知道了。」

    沈溪笑著安慰:「放心吧,我不告訴娘,不過我相信,就算娘知道了也會替你開心。」

    「不不不,才不會呢,要是娘知道我有兄長,指不定又要怎麼說我,以後我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一定會把我趕出家門,讓我找兄長去!」

    朝夕相處近十年,林黛對周氏的脈把得很準,以前周氏之所以沒動趕林黛出門的念頭,是因為知道小妮子無家可歸,可現在不一定了,有了娘家,林黛反而覺得自己被趕出門的危險加大了。

    沈溪笑著拍拍她的後背:「放心吧,有我在,誰都不會為難你。我們夫妻才是一體的嘛。」

    「誰跟你一體?」林黛嗔罵一句,手卻死死地抱著沈溪,用實際行動把她的心中所想說出來。

    回到家中,林黛裝作什麼事都沒生,連謝韻兒問她去了哪裡,她都支吾著不肯說。

    沈溪笑道:「跟黛兒去西山山腳那邊走了走,她覺得累了,就回來了。」

    謝韻兒早就知道情況,也大概猜到林黛不想說,當下白了沈溪一眼,點點頭裝作被矇騙過去。不過周氏那邊可就不太好過關了,周氏一個勁兒地問東問西,幾乎把林黛的情況問了個底朝天。

    沈溪趕緊轉移話題:「娘不是想早些搬過來嗎?今晚我有空,正好過去陪爹娘還有弟妹一起吃頓飯。」

    「好啊,好啊,就怕你小子又拿公事繁忙來推脫,說好了,一會兒帶著韻兒和黛兒一起過去,讓你爹看看,他就要抱孫子了。」

    謝韻兒道:「娘,兒媳和黛兒過去有些不合適吧?」

    沈溪想到沈明鈞對謝韻兒那份不正常的情感,也點頭道:「孩兒單獨過去就好……」

    這讓周氏又有些不樂意,開始數落起沈溪來,說得好像沈溪多沒良心,可轉念一想馬上就能搬到謝家老宅這邊住,臉上又容光煥,那神情之複雜讓沈溪看了不禁搖頭。

    老娘就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她的感情簡單而豐富,其實只是個沒什麼才學見識的普通婦女。

    「這宅子好是好,不過娘還是想跟你孫姨住在一塊兒,跟她親近久了,走到哪兒見不到她有些不太習慣,不如你在周圍再找個院子,讓她也搬過來住?」周氏目光熱切地看著沈溪。

    提到惠娘,沈溪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他回到京城後竟然連惠娘的面都沒見到,再想及在汀州府時惠娘有意避開,對他一律都「沈大人」稱呼,讓他明白,隨著年齡漸長,他跟惠娘之間的生分愈明顯。

    再也不能回到小時候,惠娘溫柔地替他洗腳,說貼心話那會兒了。

    「知道了,回頭孩兒找找看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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