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2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0
第六五〇章 前腳進城

    沈溪道:「宋副千戶不肯相信,那也沒辦法,不過在這種荒郊野外休息,倒還真不如一鼓作氣趕到大同府城,到時候有熱水可以好好沐浴一番,再吃上熱湯熱飯,總好過於在荒郊野外瑟瑟發抖。」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韃靼人真來了,哪怕只是幾十個韃靼騎兵,以我們如今的狀態也不能力敵,到時候可真就要做這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了。」

    宋書只是個武人,就算世故奸詐了一點兒,但想法相對也簡單許多,被沈溪這麼一說,他不由打了個冷戰。

    宋書道:「沈大人是在危言聳聽嗎?」

    「是否危言聳聽,到了大同府就會知曉,不知宋副千戶是否有膽量試試?」沈溪臉色冷峻,宋書最後咬了咬牙,還是決定繼續前行。

    扣下沈溪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沈溪所說的事是真的,過了高山衛之後,他便發覺這官道周圍太過荒涼,沿途所有村莊都空無一人,跟過往的郵差一問,才知道這是韃靼人屢次進犯劫掠的結果。

    若真不小心遭遇韃靼人,就算只是碰上小股隊伍,那也非常麻煩。

    這次押送的可是武器,而且是欽命鑄造的佛郎機炮。

    宋書沒打算跟那些野蠻的韃靼人拚命,他想的是,若韃靼人真的殺來,我肯定帶著人逃走。

    但只顧逃命卻把押送的火炮給丟了,朝廷可能會將他們押解回京師正法,即便張鶴齡幫著說話也沒用,因為這佛郎機炮事關重大,如果讓韃靼人奪去並成功仿照的話,對於守城的大明軍隊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

    宋書去請示過沈溪,剛折返回來就被下麵的弟兄給圍住了:「怎麼樣,沈大人是否同意歇宿?」

    「不同意!」

    宋書板起臉回道。

    「他娘的,拿老子的命不當回事,他在馬車裡舒服地躺著,我們卻要在外面忍受風霜雨雪的煎熬!把他綁了!」

    老兵油子脾氣普遍比較暴躁……老子都快凍死了,管你是不是上差?

    宋書抬手道:「沈大人說韃靼人犯境,這最後一段路程最為兇險,若我們白天趕路,很可會遭遇韃靼人的騎隊。」

    「不會那麼巧吧?肯定是嚇唬人,老子在京營怕過誰?」

    官兵們不服氣,但氣勢總歸弱了,說不怕韃靼人,可真碰上誰能夠鼓起勇氣上去拚命卻是兩說,京營的兵普遍待遇較好,在他們眼裡邊軍就是一群後娘養的兔崽子,要拚命也該讓邊軍上。京營的人只需守在後方分潤戰功就好。

    「繼續前行吧。」

    宋書臉上滿是懊惱之色,他一直以為壓得沈溪這毛頭小子死死的,但這兩天他突然感覺在沈溪面前有力無處使。

    明明下個命令就能把沈溪拿下,可就是沒那膽氣和魄力。

    宋書此番再讓趕路,下面的官兵就沒那麼大的牴觸情緒了……也是聽說可能會遭遇韃靼人的騎兵。

    在怕死的心態驅使下,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反正再走幾個時辰就能趕到大同府,若是死在大同府的城頭下,那可真的是太冤枉了。

    夜晚行軍,沈溪倒沒覺得如何,這會兒他馬車車廂裡不但有他,還有隨身監視的雲柳。

    這種黑燈瞎火的密閉空間裡,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軟玉溫香在懷,以雲柳的性子絕對不會反抗,可惜他沒打算做不負責任的男人,快活容易,但責任如何背負?

    雲柳是玉娘的人,為朝廷辦事,沒法跟他走,他現在是有家室的男人,不可能迎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若讓他不負責任,他可過不去心中這關。

    車廂裡伸手不見五指,明明就在眼前,看不見卻吃不著的滋味有些不太好受,沈溪雖然身體疲累了一些,但家中已經有兩房妻妾,食髓知味,自問還是有生理需求的。

    「大人怎知韃靼人有可能會出來劫掠?」

    覺得氣氛尷尬,雲柳打破沉默問了一句。

    沈溪笑著回答:「我不知道,只是隨便說出來嚇唬宋副千戶的。」

    雲柳聽了不由莞爾,雖然這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可被沈溪這麼一說,就好像真是不值一提的玩笑話。

    車廂裡有稍許芳香,那是雲柳身上傳來的……到底是愛乾淨的女孩,這些天趕路,官驛沒準備熱水自然就沒有沐浴的機會,她只能擦拭一些香粉來沖抵身上的異味。可終究,這種香味讓沈溪感覺極為旖旎。

    外面冰天雪地,馬車車廂裡卻溫暖如春,還有個予取予求的絕色女子,要說不動心那是在欺騙自己。

    「雲柳小姐,雲是你的本姓嗎?」沈溪沒話找話地問道。

    雲柳語氣愴然:「小女子自幼便被賣到教坊司,並不知曉自己的姓氏,雲柳的名字……是玉娘給起的。」

    「哦。是賣去教坊司的……」

    教坊司的官妓,理論上都應該是落罪的官籍女子,但顯然靠每年犯官家眷的數量,是難以滿足教坊司巨大需求的。

    更大一部分只能從民間買一些小門小戶的姑娘家進去,許多女孩子以前多半都是清白人家出身,在進入教坊司後,相當於無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

    雲柳還算幸運,有玉娘替她籌畫,為朝廷辦事,但這個時代女子的歸宿終究是嫁人生子,眼下看來,雲柳幾乎沒有這種可能。

    在沈溪想來,當雲柳再年長些後,玉娘或許將她培養成下一個自己,那時雲柳就會繼承玉娘的衣缽,在權力場上與那些權貴虛以委蛇的同時,還得替朝廷蒐集情報。

    沈溪想著事情,有些失神,突然聽到雲柳在喚他:「沈大人?」

    「嗯?」沈溪反應過來,問道,「有事?」

    「沒有,若是沈大人覺得車廂裡擁擠,小女子可以下去到後面的馬車……」雲柳說話語氣有些淒哀。

    沈溪笑道:「沒事,少有這種夜路,你身為女兒家或許不太習慣。再忍忍吧,等明日到了大同府城就好了,到時候不僅可以洗熱水澡,還有好吃好喝的,最關鍵是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

    連沈溪自己都開始想像那高床軟枕的舒適日子,這旅途的顛簸,對他的身子骨來說何嘗不是種煎熬?

    隨後沈溪和雲柳再次沉默下來,郎雖未必有情但妾卻有意,這種場合或許應該發生點兒什麼,雲柳心中非常期盼沈溪能走出那一步,可惜她始終沒能等到。

    一直到天亮,車廂簾子外透進一絲光,沈溪才活動了一下身體,雲柳本以為沈溪已經睡著了,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沈溪也是一宿沒睡。

    對雲柳來說,這是個難熬的夜晚,她甚至覺得一輩子都忘不了。

    儘管只是對坐,一宿什麼都沒發生。

    ……

    經過一天一宿趕路,一行人都沒什麼力氣了,可路還沒有結束,仍舊剩下二三十里路。

    這一宿,才不過走了七十餘裡。

    一天一宿一百四十里路都走下來了,也不在乎再多走一兩個時辰。

    好在大同府周圍的官道還算平坦,官兵們一邊罵著沈溪,一邊繼續趕路,心裡卻在暗自慶倖馬車都還算牢固,沒有哪輛馬車因顛簸而散架,否則大晚上又是雨又是雪很難把火炮重新裝運。

    「大人,前面還有二十里,您不下來走走?」又有那不開眼的傢伙想讓沈溪下去「活動活動筋骨」,準備佔沈溪的車廂歇歇腳。

    沈溪冷聲道:「雨雪剛停,本官身體不好,不想生病。」

    周圍的官兵一聽氣憤不已,這小子也太無恥了,簡直就是混世魔王啊,怎就大言不慚說得出「不想生病」的話來?感情您的身子金貴不能生病,我們就是一群賤命病死了也沒人管是吧?

    士兵腹誹不已,但還是要繼續趕路。

    又走了兩個時辰,終於看到大同府城高高的城牆,此時太陽尚未出來,天氣陰沉,雨雪下了一夜,雖然清晨停了但路上有些凍住了,顯得異常濕滑,再加上熬了夜精力不濟。

    此刻眼看成功在即精神鬆弛下來,許多官兵摔倒在地,一路彼此相扶著到了城頭下,官兵們幾乎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過了護城河和甕城,我們就能進城了,真他娘的辛苦,早知道……前面幾天多走幾里路,何至於現在腿都快走不動了?」

    一個百戶在那兒跟旁邊的副千戶宋書抱怨,宋書此時心裡早已把沈溪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真是晦氣,攤上了這麼個多事的正差,回去後肯定要在壽甯侯面前告他一狀,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大同府城作為大同鎮主城,防備算得上固若金湯,這座城池曾是北魏中期的都城,遼、金和元初均為西京,城市規模宏大,有成片的宮殿群,但元末毀於戰火,開國大將徐達於洪武五年主持重建。

    大同呈方形,周圍十三里,高四丈二尺,包磚,設四門,均有甕城、吊橋、城壕。四門東曰和陽,南曰永泰,西曰清遠,北曰武定。四門均建城樓,四角有角樓,城正中有牌樓.整體佈局如「鳳凰單展翅」。

    過了吊橋,又過了拱門,進入甕城,又走了一段路才終於進到城裡,城中總兵衙門派人前來迎接。

    因為早前就知道朝廷要送火炮來,大同總兵府的人等了幾天,好不容易把火炮盼來。

    「還好來得及時。」

    出來迎接的是一名遊擊將軍,姓于,他見到火炮進城臉上滿是興奮,早前大同府的人已經得知南海子演炮的事,知道這佛郎機炮威力不小,對於守軍來說無異於大殺器。

    宋書道:「於將軍,大冬天沒什麼戰事,早幾天晚幾天,有何及時與否之說?」

    姓于的遊擊將軍道:「那是往常年,今年可不太平,韃靼人就連冬天都沒閒著,前幾天其遊騎便在大同府城下出現過,估計是韃靼人的探子,要不了或許其大軍就會到來。

    總兵大人說怕你們在路上給那些韃靼人劫了,現在能平安進城,你們出行前到廟子裡燒了高香是吧?」

    一句話把宋書給嚇住了。

    「切,只是幾個遊騎探子,韃靼人又沒真的來攻城,嚇唬誰啦?」等那遊擊將軍一走,宋書臉上帶著幾分不屑,向周圍幾個百戶說道,引來一片附和。

    進了城,可以到官驛休整,而且還有邊軍保護,所有士兵終於可以徹底放鬆下來,一天一夜沒睡,換上乾燥的衣服,喝點兒熱的羊肉湯,再吃點兒泡饃或者是饅頭餅子,等身子暖和了美美地睡上一覺再說。

    可沒到中午,就聽到外面鑼鼓聲震天響起,宋書幾乎是罵著娘穿上靴子走出官驛,正好大同府的傳令兵在警示四城:「韃靼人殺來啦!」

    宋書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到地上,這前腳剛進城,韃靼人跟著就殺來了,事情也太湊巧了吧?

    想想昨晚真的把沈溪綁了,強行在野外紮營過夜,如今趕來正好撞上韃靼人,估計到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想到這兒,宋書就不寒而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0
第六五一章 急與不急

    韃靼人犯邊,通常不會襲擾城池,他們的主要目標在於劫掠,人貨都要。

    不過經過這近一年沒完沒了的騷擾,靠近長城一線的老百姓,紛紛南遷,背井離鄉哪怕當難民,也比給韃子做牛做馬當奴隸強。

    由於邊關不穩,商賈也不敢再前往大同鎮和延綏鎮,除了少數想拼運氣賺大錢的外,其餘大多在張家口做生意,而且規模都不大,就怕韃子破關而入。

    這麼一來,宣府、大同、延綏以及太原府北部地方頓時變得蕭條荒蕪,逐個逐個的村子荒廢,田地悉數丟荒,哪怕白天都荒無人煙,根本就沒什麼好搶的了,韃靼人這次犯境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收穫。

    不過,既然大冬天的搶無可搶,那韃靼人為何依然會選擇出兵,沈溪無法理解,或許這中間有何緣故。

    但這些與現在的沈溪無關,他平安地把佛朗機炮送到大同鎮,便算是完成一半差事。即便遇到韃靼人犯邊,他這樣的文臣沒資格也沒必要發表見地,有城牆保護,只需要安心休息就好。

    一直到傍晚,城外的騷亂才告結束,沈溪心想,大同鎮駐軍怎麼也有四五千之多,就這麼任由韃靼人來去自如?不知道韃靼人越境前來劫掠的究竟有多少人馬?

    這時玉娘帶回來消息:「韃靼騎兵的數量,約莫三五百之數,不過都很驍勇,一人兩馬可供換乘,此番劫走往大同運送糧食的游商和百姓大約五六十人,牲畜三十餘匹……」

    奏報是三五百騎兵,具體數字模糊不清,但按照官員奏報的一貫尿性,那肯定是能多報就多報,有時候數量翻個幾倍都有可能。也就是說,其實韃靼人這次過來可能只有一二百騎,最後劫走了五六十名百姓,還有三十多匹牲畜,加上一些糧食物資。

    簡直是無本萬利的好買賣啊!

    沈溪問道:「就這麼放走了?」

    「不然如何?」

    玉娘對此極為無奈。

    現在不是劫多劫少的問題,問題是韃靼人每次犯邊,大明將士對此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韃靼人在城外為所欲為,「沈大人莫著急,劉尚書如今人既已在三邊,想來會適當作出一些舉措,令我大明朝邊疆穩固……」

    沈溪攤攤手,意思是我有著急嗎?或者說,我著哪門子急?

    劉大夏在三邊,眼下很可能到了延綏鎮,反正現在韃靼人肆虐,京城暫時回不去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去延綏鎮繼續送炮相當於找死,還不如在大同府停留幾天,以教授三軍將士使用火炮為藉口,等這批韃靼人退去後,我再伺機往延綏走。

    打定這主意,沈溪也就放寬心了。

    沈溪道:「玉娘有何消息,及早通知過來。」

    玉娘點頭應是,匆忙去了。

    沈溪繼續看他繪製的北關防線的示意圖,其實北關防禦力量如何是大明王朝的絕對機密,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悉,他所畫以及所記錄的,都源自於前世他看的史書。

沈溪料想,若這份上疏被謝遷進獻給弘治皇帝,若皇帝覺得有道理,或許會按照他這份上疏,重新規劃和安排邊疆的防禦力量。

    「我這麼執著,是不是太過高看自己了?」

    沈溪反覆斟酌,不由有些不自信……就算他所提建議甚好,卻是根據後世歷史記載的弘治時期的大明邊疆各種史料資料,以及對韃靼人未來幾年征戰情況總結後得出的,可到底太過片面。

    因為許多歷史記載本身就自相矛盾,片面誇大,另外就是因為他的出現,已經改變了歷史,韃靼人或許不會按照他的規劃出擊,存在一定變數。

    進大同城兩天,每天沈溪都會從玉娘那兒獲悉韃靼人犯邊的情況,為此擔心難眠的是大同總兵官和鎮守太監,沈溪只是個過路人,沒他什麼事,連去為邊軍將士講解佛郎機炮的保養和使用方法,也由張老五等兵部派來的「技術人員」負責,這兩天他甚至沒上城頭去看過,一直窩在官驛裡。

    說白了,沈溪相當於送貨的「快遞員」,大同鎮已經把他的貨物「簽收」,那他只需要籌畫何時動身前往延綏,把第二單貨物送到,就可以打道回府。

    外面兵荒馬亂,也不知韃靼人幾時來幾時撤,更不知延綏那邊的情況。

    最後反倒是處處拖後腿的宋書,跑來催促:「……要是在年底之前不能回京,沒法交差啊。」

    沈溪心想,這還用你來說?

    我還惦記著家中的妻兒老小,如今我妻子可是懷著頭胎,我的小情人不遠萬里從福州城到京城,我還想好好呵護她不受傷害。

    沈溪沉默了一下,問道:「城外的韃靼人尚未撤離,莫非宋副千戶覺得,我們能頂著韃靼人的襲擾,把二十門火炮安全送到延綏?」

    宋書臉上滿是陰險的笑意:「是這樣的,沈大人,兵部派您來負責這差事,您看……您不動身是不行的,要不……您親自去把這差事完成,我們在大同府等您回來?」

    沈溪打量宋書,這提議簡直損到沒邊,你當真以為我為了立功昏了頭?

    沈溪冷冷一笑,問道:「敢問宋副千戶,我一人如何押送火炮?」

    「沈大人只需帶上兵部的人手,再跟大同府借調一些兵馬……」

    沈溪直接打斷宋書的話,喝問:「那陛下派你們來是幹什麼的,貪生怕死留在大同府被熱戳脊樑骨嗎?」

    一句話就把宋書給喝問住了,他半晌後才回道:「並非是陛下,是兵部……」

    沈溪咄咄逼人:「我奉的是皇差,不是兵部的公差,我身為詹事府右諭德翰林侍講,乃是陛下近臣,敢問兵部的人有何道理能徵調我?」

    「可是……」

    「可是就有你們這一群貪生怕死之輩,路上盡給本官扯皮,到了大同府居然畏縮不前,現在更是想當縮頭烏龜連皇差都不辦,可是要我上奏陛下,治你等之罪?你等是想砍頭,還是流放邊塞永不能回京?」

    沈溪毫不客氣,管你宋書是不是張鶴齡的人,先劈頭蓋臉罵上一頓,先發洩一下心中的怨氣再說。

    「大人,您可不能如此說,這韃靼人犯邊……不是並非在計畫之內嗎?」

    宋書一聽大為忌憚,沈溪不說他都忘了,沈溪根本就不是兵部的人,他可是頂著翰林侍講、東宮講官、日講官的身份到邊塞來的。

    之前朝廷的委任中,沈溪還是協同高明城來邊關綏撫將士的副使,只是因為押運火炮走在後面而已。

    沈溪道:「天下之事,豈能盡如人意?回去準備,聽從本官的號令,隨時準備往延綏去!」

    「沈大人,你這是強人所難。」宋書儘管不想聽沈溪這命令,可到底沈溪才是這一行人的負責人。

    沈溪怒氣衝衝霍然站起,站在那兒過了一會兒,神色有所緩和,踱著步來到窗前,看著窗外,心平氣和地道:「其實本官也不想強人所難,要出發,怎麼也得先等韃靼人撤了再說。」

    宋書剛才還被沈溪罵得狗血噴頭,此時突然感覺沈溪說的話非常中聽,原來這位講原則的沈翰林,也貪生怕死,那不跟我們一個樣?

    說了等韃靼人撤了以後再走,還擔心個鳥?此時他已經渾然忘記,卻是他來催促沈溪上路的!

    「沈大人說的是,要出發,也得先等韃靼人撤去後,最好再找大同鎮的邊軍沿途護送,沈大人覺得如何?」

    宋書此時已把沈溪當成跟自己「一夥」的。

    沈溪沒想到這種先威嚇,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的行事方法,對宋書極為有效,當即點頭道:「至於大同總兵府那邊,本官會找人去說,但我們不能不分主次,陛下可沒下旨說我這個欽差可以調動邊軍將士。」

    宋書道:「到底還是皇差更為重要。」

    沈溪點了點頭,於是剛才尚在吵架的兩個人,冰釋前嫌,宋書甚至還對沈溪多了幾分言聽計從的佩服。

    等宋書走了,沈溪不由撇撇嘴,到底是個糊塗蛋,幾乎話就把你給繞進去了!

    我表現得這麼義正言辭,不過是堵住你小子的嘴,休想讓我獨自上路……真當我跟你一樣貪生怕死?

    不過沈溪轉念又想,寧可晚一些,也不能太早,至少先等劉大夏把三邊的事情理順了再說。

    料想用不了幾日,韃靼人就會把注意力往三邊聚攏,那時就算不勝不負,我也可以平安護送火炮到延綏。

    沈溪此時已經在安心等劉大夏的好消息傳來。

    當然,沈溪不能確定劉大夏這次來三邊是為主動出擊,但料想劉大夏不可能跟邊關其他將領一樣對韃靼人犯邊無動於衷,適當的反擊是必須的,不然弘治皇帝派劉大夏來邊疆做什麼?難道跟那些貪生怕死的邊關將領一起做縮頭烏龜?

    沈溪對劉大夏頗有信心,畢竟歷史上他從馬文升手上接過兵部尚書的職務,是個知兵的大臣,總不會跟那些冒失的年輕人一樣,出擊之後落得個慘澹收場。

    我不求你打什麼勝仗,你在前面頂著,我一來一回延綏用不了多久,完成差事正好回京。

    又過了幾天,到了冬月下旬,果然進犯大同鎮的韃靼人沒了蹤影。

    對大同守軍來說,韃靼人這次犯邊有點小兒科,沒搶走多少東西,更沒劫走多少人,撤走後城中一片歡喜,當官的「打退」敵人,按例可以加官進爵。

    同時因為韃靼人犯邊,有藉口跟朝廷多伸手要一點錢糧,再提出把長城的豁口修補上,然後加固城牆,跟朝廷再要一筆經費,然後再攤派些、募集些,可以過個闊綽富裕的年。

    韃靼人究竟為何撤走,大同鎮的將士並不怎麼在意。但沈溪料想,韃靼人撤離多半是劉大夏那邊有了動作,事不宜遲,早點兒動身為宜,若劉大夏出擊被韃靼人發覺只是佯攻,那再去延綏可能道路就阻截了。

    「大人這麼快就要走?可……韃靼人剛撤,如何說得准他們不會捲土重來?」宋書這次可就沒那麼說話了。

    「管他們來不來,韃靼人撤了我們必須動身,否則完不成皇差。」沈溪沒好氣地喝斥。

    「那大同府的援兵……」

    沈溪罵道:「你還想著援兵哪?大同總兵官沒給我們扣下一些人手就算是好了,現在咱們就往延綏去,回到京城本官給你們向陛下請封。」

    沈溪的空頭支票並未獲得宋書等將校回應,對他們而言,小命最要緊,至於什麼論功請賞都是其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1
第六五二章 危機重重

    京營前來護送的將士,以宋書為首,個個貪生怕死,反倒是兵部吏員聽到沈溪要走,二話沒說就開始收拾行裝。

    前半段路程要運送二十門炮以及配套的砲彈,後半段只需要運輸十門,已經輕省不少,可對於京營官兵來說,走出城池保護就有可能面臨死亡威脅,他們吹牛時一個個顯得大義凜然,但真上了戰場,一個比一個膽怯。

    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宋書並不是從底層爬起來的將官,而是蔭蔽得來的官,這種官做表面文章一個頂倆,對於如何利用權謀和關係去陞遷頗有研究,可用在戰場上就不頂用了。

    但偏偏,大明朝軍人多半都跟宋書一樣,祖上傳下來的職業,相當於後世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的「頂班」,幾乎算得上是鐵飯碗,跟誰過不去別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再不走,本官回京後必上奏陛下,說你等貽誤戰機,到時候不用本官處置,朝廷自會嚴加懲處。」

    沈溪知道,劉大夏就算引兵出擊,也不會有什麼大的戰果,畢竟草原上地廣人稀,很難捕捉到韃靼人的主力,最多是振奮一下軍心。手下將士貪生怕死,來一個劉大夏就能迅速扭轉大明軍隊萎靡不振的士氣和戰鬥力?

    這根本就不現實!

    這要是走慢了,劉大夏出師不利撤了回來,沈溪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被劉大夏留下來,協助參謀軍務……好端端的翰林官不當,跑到邊疆來喝北風吃黃沙,那是腦子被驢踢了的表現。

    可有些事卻不好對宋書等人解釋,難道要告訴他們,如今劉大夏已經帶兵出擊,而且很快就要無功而返?

    軍機不可洩露,更不能未戰言敗,打擊軍隊的士氣。

    等宋書跟手底下的官兵一商量,本來只有三百多人,結果以疾病為藉口告假的便有二百多,簡直把大明將士的臉面都丟光了。

    沈溪怒不可遏:「稱病的可以,一人五十軍棍,便可以留在大同府養病,三年內不用回京!」

    宋書驚訝地道:「沈大人可沒這等權力!」

    「有沒有權力,你說了不算,陛下說了才算,莫非你等敢鬧軍變不成?」沈溪橫眉怒對,親手把軍棍拿了過來。

    宋書手下那群京營官兵,不敢出城,卻個個自恃彼此不屬於同一個系統,跟沈溪硬抗到底,有一個老兵油子正要上來跟沈溪理論,沈溪已抄起軍棍朝那人身上招呼過去。可惜沈溪終究是個文弱的少年書生,並未打實。

    「哎呦!沈大人打人啦……」

    這些老兵油子撒瘋耍渾一個頂倆,棍子只是稍微接觸身體,身上連個紅印都沒留下,此人就順勢躺下,開始跟沈溪撒潑耍賴,在地上滾來滾去,嘴裡「哎喲」聲吆喝個不停。

    此時別的官兵都圍攏過來,要為那被打的士兵撐腰,滿臉凶戾之色。張老五等人見狀,趕緊攔在沈溪身前,怒喝道:「幹什麼,你們敢以下犯上打欽差?」

    「什麼欽差,就是兵部派出來公幹的!」有兵痞子嚷嚷。

    此時宋書和幾個百戶都站在一旁看熱鬧……你小子不是有本事嗎,那你自己鼓動這些人跟你上戰場啊!

    只要我們不出城,看你怎麼完成送炮任務。

    沈溪怒道:「你們想留,只管留下,本官一個都不帶,準備好馬車,咱們這就出發!」

    沈溪對這些官兵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帶上人出發,宋書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嘀咕道:「讓你瞎嘚瑟,現在還不是得自己上路?」

    「可是……大人,的確是朝廷派我們來護送的,我們不出城,回頭他……會不會跟朝廷告我等一狀?」旁邊一名百戶倒沒宋書這麼自信,趕緊請示。

    「他敢,也不想想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小官……」

    宋書冷笑不已,他就差沒說,這小子投靠了張鶴齡,他要是敢胡亂說話,張鶴齡豈會放過他?

    另一名百戶提醒:「可大人,他同時還是日講官,侍講東宮,隨時可以見皇上的面……」

    這下宋書臉色終於稍微變了一下,但他仍舊篤定不已:「沒事,沒我們他出不了城!」

    可終歸宋書還是失望了,沈溪就算沒宋書這三百多將士護送,照樣要去完成送炮任務。明擺著的事情,遇上韃靼人,以他手底下這些貪生怕死的京營士兵的脾性,多少都是白搭,目前韃靼人暫時撤去,只要能打一個劉大夏率軍出擊的時間差,就算沒人護送,也能平安把火炮送到。

    沈溪手下到底有幾十名兵部派來的吏員,其中大多數都跟張老五一樣準備留在邊關繼續教導官兵操作火炮。

    等沈溪帶人到了大同府城城門口,宋書這邊有些惱火,這小子是不知死字怎麼寫吧?

    「大人,您有侯爺為您撐腰,我們可沒有,要是沈大人回到朝廷告我等一狀,哪怕最輕的責罰我們也要被發配到邊境充當苦役……要不,您老留下就好?」

    宋書沒有動搖,但是他手底下的三個百戶卻扛不住了,宋書平日在人前誇耀他有多麼強的後臺,可他們只是京營的世襲百戶,這鐵打的飯碗,要是因為這次任務給坑沒了,家裡老老小小也不會輕饒他們。

    宋書頓時感覺自己沒臺階下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他成為孤家寡人,回到京城他也不好對張鶴齡和朝廷交待。此時他想的是,朝廷那邊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壽甯侯對自己失望。

    連沈溪那小子都制服不了,壽甯侯不活剝了我才怪!

    想到這裡,宋書自己氣餒了,趕緊向沈溪的車隊追了上去,帶著三百多京營弟兄,繼續幫助沈溪押送火炮前往延綏。

    ……

    此時北關一線,已經烽火處處。

    隨著韃靼人再次犯邊,劉大夏以暫代鎮守三邊總督的身份,親率兵馬六萬,出擊迎戰韃靼人。

    說是六萬,其實滿打滿算能調動的三邊人馬不到兩萬,各處又以各種理由推諉拖延,真正隨劉大夏出征的兵馬,只有一萬三千不到,還兵分三路,從延綏榆林衛出發,浩浩蕩蕩出長城向草原進發。

    擔任後勤運糧官的便是戶部侍郎高明城。

    且說高明城護送錢糧從京城出發,足足用了十天時間才抵達宣府,在這期間,他已經悄悄把一部分錢糧運走。

    在宣府逗留了兩天時間,高明城繼續上路,結果沒到大同劉大夏的軍令已經送達,命令他不得將糧食用於綏撫沿途邊鎮,全部充作前線作戰之用,即日起快馬加鞭,一顆糧食不少地運送到延綏。

    高明城哭笑不得,我這頭貪得正歡,你讓我把所有糧食都運過去,分明是要我命啊!

    不過高明城卻沒轍,劉大夏給他下達的是死命令,同時送達的還有弘治皇帝的聖旨,讓他一切聽從劉大夏命令,高明城不得不遵命而為。

    只得臨時調集錢糧,雖然連京城起運時的一半都不到,由長城內線,經威遠衛、平虜衛至保德州過黃河,然後再由鎮羌所、柏林堡到榆林衛,儘早將糧食送到。

    入冬後發起越境劫掠的部族依然以火篩部牽頭,這次動用的兵馬雖不及五萬,卻也有兩三萬,各路兵馬傾巢而動,結果在河曲地區發現高明城的運糧隊。

    高明城手底下的運糧部隊其實不少,足有三千兵馬,同樣是京營的老兵油子,這些人跟宋書那群官兵最大的共性便是貪生怕死,平日個個好勇鬥狠,但遇上了韃靼人的騎兵,想要奮力一戰實在是難為他們了。

    北關相繼告急,從宣府、大同一直到三邊,到處都有警訊傳來,在這種情況下,劉大夏親率號稱六萬但其實只有一萬多的兵馬,在沒有後勤補給,甚至糧草十分匱乏的情況下深入草原。

    劉大夏出擊之初,的確收穫一些戰果。

    韃靼人沒料到大明居然會有兵馬往草原進發,他們到中原劫掠,一般都是以小部族的騎兵隊伍為主,補給不會很多,一人兩馬,跟遼人侵犯大宋時的「打草穀」差不多,屬於以戰養戰。

    劉大夏的兵馬,首先遭遇的便是這些小股韃靼部族的武裝力量,劉大夏手裡的牌再怎麼爛,一萬多兵馬打幾十、幾百的韃靼騎兵,沒法全殲,擊退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接連幾天下來,斬獲頗豐,各路兵馬報上來的戰果,據說已擊殺韃靼士兵三百多人。

    至於其中有多少是殺良冒功,不得而知,但劉大夏對此卻很滿意。

    劉大夏給自己制定的目標,能帶回一千顆首級,回到朝廷便能對弘治皇帝交差,軍心士氣也能得到振奮。

    現在才幾天時間就達成三分之一的目標,相信用不了半個月就能功成身退。

    而此時,高明城的糧草不見蹤影,讓劉大夏十分惱怒,大軍已經出發,糧草卻遲遲未到,大明將士到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可不能以戰養戰,因為沒得搶也沒得養。

    至於火篩部主力,劉大夏並未遭遇,他料想韃靼人應該對這次大明軍隊主動出擊準備不足,必須要趁著韃靼人聚攏起強大的反擊力量前,完成既定目標,撤回延綏。

    劉大夏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盤,而火篩這邊也有打算。

    火篩對於大明朝有多少兵馬進草原不感興趣,草原那麼大,你愛搶隨便搶。

    火篩只知道,有個不開眼的傢伙,率領部隊沿著長城內線運送錢糧,只要搶回來,部族人過冬的棉襖有了,糧食有了,銀子有了……什麼都有了。

    火篩親率三千精騎,長途跋涉六百多里,直接在黃河東岸的河曲地區,將高明城的運糧隊伍阻截。

    結果可想而知,高明城死於亂軍中,副使王守仁和一眾京營將校,指揮殘軍,且打且退,先期退到偏頭關所,在韃靼人合圍之前,繼續後撤,在平虜衛和井坪所將士接應下,後期又有威遠衛和雲川衛協助,撤到大同才轉危為安。

    大同府告急。

    而此時,沈溪已經從大同府運送火炮前往延綏,出發已有三日。

    若沈溪延後三天出發,就能跟王守仁在大同府城匯合了。

    沈溪對劉大夏率軍出擊充滿自信,萬萬沒料到危機居然是從身後而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2
第六五三章 小丫頭不懂事

    京城,謝大學士府邸。

    謝遷平日難得回趟家,這天在內閣坐完班,他就直接乘坐官轎打道回府。不過由於太過疲勞,沿途睡了一路。

    「老爺,您休息得不好,進去之後先躺下歇著,夫人那邊小的過去通報一聲就好。」

    僕人體諒家主,知道臨近年關,朝廷公務繁忙,每天六部和職司衙門在內閣門前排起了長龍,等候入內稟告奏事。來年年初有休沐,朝廷要趁著年底把事情處理完,所以每個人都打起所有精神幹活。

    謝遷打了個哈欠,沒好氣地說:「老爺做事,用得著你們提醒?」

    謝遷對下人不錯,他在外每天精神都繃得緊緊的,回到家自然而然地放鬆下來,最起碼煩心的事情少了不少。這些僕人大多是跟了他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老人,甚至在他當官前就跟著的也不乏其人。

    進入府邸,謝遷直奔書房。

    說是回家休息,但作為當朝次輔,依然有公事牽絆,那就是處理戶部事務並將亟需解決的事情寫成奏本,上呈弘治皇帝。

    這些天戶部尚書劉大夏對外稱病,謝遷作為內閣大學士,是朝中少數幾個知道劉大夏已暗中前往三邊統兵打仗的存在。

    京中少了戶部尚書,兩位戶部侍郎也都奔波在外,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沒了最高決策者,而郎中、員外郎等級別又太低,只能由內閣大學士輪流到幫助解決。

    「我只負責把把關,具體事情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去頭疼吧。」

    今天恰好輪到謝遷當值。

    做了這麼多年官,謝遷在敷衍方面還是頗有經驗的,尤其在做了內閣大學士後,知道上位者做到抓大放小即可,比如戶部最簡單的調度錢糧等事宜,只要下面報上來一概照準,只有感覺不合情理乃至自相矛盾的才會駁回。

    至於怎麼執行,戶部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運轉章程,輪不到內閣大學士來操心。

    當然,許多事情戶部尚書也不能一言而決,需要上報皇帝,由皇帝最後裁決。現在劉大夏不在,就需要代為主持財政事務的大學士寫奏本。

    除了寫奏章外,由於謝遷還負責「票擬」,也就是寫具體的處理意見,可以說一人幹了兩個人的工作。

    就在謝遷專心寫奏本的時候,下人把晚飯送進書房,畢恭畢敬地說道:「老爺,夫人讓我送來飯菜,同時讓小的問問,今晚你是否……」

    謝遷喝斥:「我回來是為了吃飯嗎?就知道打攪我做事,思路都被你打亂了,下去下去!」

    僕人一臉冤枉地端著飯菜離開,不得已,只能回後院向謝遷的正室謝徐氏回報。

    又過了半晌,謝遷終於把奏本寫完,不過由於謝遷的陞官歷程是翰林院、詹事府直入內閣,基本不沾俗務,寫出的奏本自己看了都不太滿意,用這個向弘治皇帝奏報,很容易碰一鼻子灰。

    謝遷不由氣惱地說了一句:「早知道,不如把臭小子留在京城!」

    一抬頭,正好看到正妻徐夫人走進書房。

    「賤妾給老爺請安。」徐夫人乃是尊號,早在成化十四年徐氏就被朝廷授予安人的尊號,成化二十年授宜人,弘治十一年謝遷東宮出閣,奉敕升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時敕封「夫人」。

    徐夫人向謝遷行禮問安,抬起頭來,笑意盈盈地問道,「不知何人惹得老爺不快?」

    謝遷皺了皺眉:「不是說了不用理會我嗎,怎麼還親自過來了?」

    雖然謝遷脾氣不好,但對結髮妻子終歸發不起火,相濡以沫三十三年,這些年因為公事對妻子冷淡了一些,心裡總有些愧疚。

    徐夫人走到書桌前,收拾出一塊空的地方,然後吩咐丫鬟把重新熱過的飯菜擺上,柔聲道:「老爺許久沒回家,賤妾心中怎能不牽掛?丕兒明年就要鄉試,這段時間正日夜苦讀,連新婚夫人都顧不上。」

    作為女人,尤其是上了年歲的女人,最希望得到丈夫的關愛,能夠跟丈夫說說話,哪怕只是家長裡短,總有個人傾訴。

    可這些事,謝遷聽起來就覺得心煩意亂。

    「好好讀書是為了他自己,別總是丕兒長丕兒短的,如今他已過繼到弟妹名下,得注意影響。」謝遷冷聲提醒。

    可這正是徐夫人覺得不滿的地方!

    我的兒子,這麼有出息,將來肯定前途無量,你聽從父親的安排二話不說就把人過繼給弟弟弟妹……平日裡兒子在家中進進出出,我卻不能以娘的身份去關愛他,這是多麼憋屈的事情!

    「老爺,到底是賤妾身上一塊肉啊……」

    徐夫人說話的聲音不大,怕惹來謝遷不高興,最後看謝遷臉色,果然很不好看。謝遷揮揮手,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要用飯了,你還有事?」

    徐夫人有些氣餒,但依然鼓起勇氣問道:「老爺今晚回房休息嗎?」

    因為謝遷有妾侍,庶妻金安人年歲不大,尚且能生育,女人年老色衰後終究不比男人,謝遷偶爾回來,也多是在金夫人那邊過夜。

    「我今晚就住在書房!」

    謝遷隨口回了一句,見徐夫人滿臉失望,只得安慰:「好吧,我答應你,等處理完公事就到你那兒安歇!」

    徐夫人知道這是謝遷在寬自己的心,說不一定回頭就忘了承諾,跑到金安人房裡休息,於是道:「老爺,其實賤妾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君兒的婚事,她年歲已不小了。」

    「君兒今年不是才十一歲嗎,著急什麼嫁人?」

    謝遷想到小孫女謝恆奴,心裡就覺得窩火,本來把謝恆奴許配給沈溪,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年歲相當,他也正好能把沈溪這個人才籠絡在身邊。

    最重要的,沈溪成為自家晚輩,再使喚的話,就可以心安理得……臭小子,你是我孫女婿,我用你那是天經地義!

    但偏偏沈溪成婚很早,在考狀元前就已經在家鄉成婚,娶的也是謝家的閨女,可惜是以前京城醫藥世家、福建汀州的謝家,而不是他這個當朝閣老、紹興餘姚東山的謝家。

    徐夫人嘴張了張,有些無奈,但最後還是提醒:「老爺,君兒過了年,虛歲都十四了,您當她才十一?」

    謝遷微微錯愕,問道:「丫頭都這麼大了?」

    徐夫人笑道:「可不是嗎?這才多久,感覺之前還是膝前玩鬧的小丫頭,轉眼都是大姑娘了,以前看她總是開開心心,賤妾心裡覺得安慰,可最近發覺她有心事,總掛唸著什麼,妾身想,她多半是想嫁人了。」

    謝遷聽到這話,不禁皺起了眉頭。

    就聽徐夫人繼續說道,「可那丫頭,沒見過世面,婚姻大事沒有父母做主,我們做祖父母的總得為她操心。老爺在朝中素有威望,可否為她說個滿意的對象?這是君兒平日裡練的字,老爺給看看,妾身也不知到底是何意。」

    說著,徐夫人從懷裡拿出一疊宣紙,上面寫了一些字,既有謝恆奴自己的名字,還有君兒、七哥等等字樣,還寫著什麼「心學」,謝遷一看就發火了。

    「你說那死丫頭最近魂不守舍?」謝遷惱羞成怒。

    「是啊?」徐夫人不知其故,有些緊張地問道,「老爺,您以前可從來不罵君兒的,怎的……」

    「那死丫頭動了心,心裡有人了!」謝遷怒道,「前些日子,丕兒這小子帶著死丫頭出去走動,招惹了狂蜂浪蝶,你竟毫不知情?」

    徐夫人緊張地站起來,手有些顫抖:「老爺,是賤妾的錯,賤妾不知君兒……出去過……」

    謝遷想再埋怨妻子幾句,可想到徐夫人是累世通家之好徐家的千金,十六歲時就嫁給清貧的自己,是個老實本份的大家閨秀,持家尚可,管教子孫則有欠妥當。

    謝遷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也不知是在生孫女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說到底,沈溪哪怕是條狼,也是被他給引進家門的。

    徐夫人問道:「老爺,您說……君兒心中有人,莫不是什麼不三不四之人,讓您如此生氣?」

    謝遷被問得一怔,隨即臉上湧現一抹苦笑。

    若說沈溪是「不三不四之人」,那他怎麼可能讓其幫自己做事?

    十三歲中狀元,大明頭一號人物,自古以來恐怕也是第一個,相貌、才學和辦事能力都沒得挑,這要說是不三不四的話,那自己得意的二兒子謝丕就連個屁都不是了。

    「只是已娶了妻室,跟我們君兒不般配。」謝遷黑著臉道。

    徐夫人這下臉上滿是擔心,擦著眼淚道:「是有夫之婦啊,唉,她居然會……喜歡上大她許多的人,老爺,您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沒教好這個孫女。」

    謝遷欲言又止。

    自己的小孫女覺得沈溪不錯,其實沒什麼不對,謝恆奴才多大?

    正是對未來有憧憬的時候,見到有才情,有見識,而且能陪她玩又給予她足夠尊重的沈溪,彼此年歲又相仿,心中有記掛那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她見到沈溪後不喜歡,謝遷反倒要懷疑孫女的審美取向了。連他自己不也曾覺得沈溪跟孫女很般配嗎?

    「倒也沒大許多,估摸……只是一兩歲吧。那人夫人應該聽說過,就是頭年中狀元的沈溪,如今是翰林院侍讀兼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還是東宮講官和日講官。」

    謝遷說這話時,臉色不太好看。

    徐夫人擦了擦眼淚,道:「那君兒……眼光倒是不錯。」

    謝遷怒道:「什麼不錯,那小子,年紀輕輕就少年老成,讓他做事卻推三阻四,才多大家裡就娶了妻室,據說回鄉省親還納了房小妾……」

    「老爺,沈公子少年得志功成名就,娶妻納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若是丕兒有這樣的成績,您恐怕也……」

    一句話,就讓謝遷無言以對。

    一般莊戶人家的孩子都是十五六歲成婚,讀書人則一般是十六七歲,比如謝遷便是十七歲娶的徐夫人,當然還有更晚些的,主要是考慮到不能耽誤學業。

    可沈溪小小年紀就高中狀元,再求學也沒什麼益處,剩下就是在朝為官成婚生子,這完全符合大明百姓的價值觀取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2
第六五四章 預兆

    謝遷想罵謝恆奴,卻感覺理由太過蒼白無力,最後只得嘆了口氣,默認謝恆奴的選擇其實是正確的,不過恨君不相逢未娶時!

    謝遷道:「沈溪終究是有婦之夫,你要多加勸導君兒,不能讓她執迷不悟,更不能有辱門風……以後我不會再讓那小子登我家門了。再者說了,畢竟不是山盟海誓非君莫嫁,等過段時間,那丫頭自己就忘了。」

    徐夫人點了點頭道:「老爺說的是,小丫頭不懂事,只要好好教育一番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謝遷本想讓妻子把小孫女叫過來,盡一個長輩的責任好好教導,可最終還是選擇罷手,朝廷的事已讓他煩心不已,回到家本來是想放輕鬆一下,把小孫女把關係鬧得太僵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一個十多歲的丫頭片子,不會太過偏執,只要勸導得好,總能讓她「回頭是岸」。

    自己是堂堂的大學士,天下才俊盡在選擇之列,不說別的,今科進士中就有幾位不錯的年輕人,不行的話國子監裡也有不少年少有為的監生,許多還是朝中要員的子孫,斷無可能在一根繩上吊死!

    徐夫人回到後院,謝遷把晚飯吃完,正琢磨是找本書來看消磨時間還是去後院到妾侍金安人那邊過夜,就見僕人匆忙走進書房,緊張地說道:「老爺,老爺,宮裡來人,讓您火速進宮。」

    「宮裡?」

    謝遷看了看天色,雖然這會兒剛上頭更,算不得晚,不過大冬天晝短夜長,這會兒皇宮那邊應該要關宮門了,皇帝有什麼急事?

    謝遷來到家門口,來傳話的是乾清宮的值守太監,見到謝遷連忙上來恭敬行禮。謝遷一邊上轎一邊問道:「同時傳召的還有誰?」

    「回謝閣部,尚有劉閣部、李閣部,至於其他的小的不知。」太監回話道。

    謝遷心想,皇帝既然不是傳召他一個人入宮,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謝遷趕緊讓轎伕加快腳步,等到東安門外時,他才知道劉健和李東陽已經進宮,連英國公張懋也早一步進去,不過倒是碰上剛好落轎的馬文升。

    馬文升向謝遷打了個招呼,然後道:「若所料不差,應是北疆戰事有變。」

    謝遷看了馬文升一眼,點頭表示贊同。這次傳召之人,六部堂官只有馬文升,沒有其他重臣,這幾位都曾秘密參與進言請弘治皇帝派劉大夏前往三邊鎮撫,主動出擊,給韃靼人一點兒「教訓」。

    因為邊疆戰事不明,馬文升和謝遷路上沒怎麼商議,緊趕慢趕到了乾清宮,此時弘治皇帝已等候多時。

    「謝大學士、馬尚書快來,這是北關剛送抵的戰報!」

    朱祐樘語氣焦躁不安,還夾雜著一抹冷淡和氣惱,謝遷感覺事有不妙……以前弘治皇帝基本稱呼他為「謝先生」或者「謝愛卿」,最不濟也稱個「謝卿家」,這次直接稱呼他「謝大學士」,沒絲毫尊敬。

    本來這只是正經的稱呼,可落在謝遷耳中就好似罵人一般。

    馬文升沒謝遷這麼喜歡揣摩上意,他先一步把戰報拿了過去,等看過邊關發來的告急文書後,馬文升臉色沉了下去。

    朱祐樘冷聲道:「高侍郎護送糧草前往榆林,在河曲地區遭遇韃靼人,兵敗身死,劉尚書引兵在外情況不明,韃靼主力已快速進逼我北關腹地,大同府、太原府和宣府同時告急,若劉尚書不能及早退兵,恐怕……」

    在場人等皆倒吸一口涼氣。

    劉大夏領軍出擊,看起來是合情合理……韃靼人逐水草而居,各個部族分散在草原各處,彼此聯絡不便。

    大冬天的轉移和遷徙也很困難,只要能夠接連拔除幾個靠近大明邊關的部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失為一次振奮軍心士氣的自衛反擊作戰。

    但誰知道,韃靼人大冬天的也不休息,竟然又集結數萬軍隊寇邊劫掠,剛好跟劉大夏出兵撞到一起。

    大明朝野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年大明各地固然是頻遭天災,但韃靼人所在的草原日子也不好過。

    除了大規模的乾旱導致草原上大片牧場枯死外,由於受小冰河期影響,今年暴雪也比往年來得早,杭愛山南北氣溫要比平常年景冷上十幾二十度,大批牛羊凍死。

    韃靼人也不是說閒著沒事非要跟大明朝過不去,天寒地凍地非得出來劫掠,實在是他們不搶劫,自己可能就過不了這個冬。

    任何一個國家和勢力的興衰,基本都有一個週期,這個週期普遍被認為是六七十年,按照古代人的生育狀況來說,也就是四代人。

    草原上風調雨順過上一段太平日子,等人口上來,牧場不夠分配,各種問題相繼就會出現,這個時候如果遇到大的天災,內部就會因為資源配置而征伐不斷,消耗人口……當然,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把這種內部危機轉嫁到對外的戰爭中。

    於是乎,大明邊疆遭殃了。

    劉健道:「韃靼蠻夷多年未曾犯邊,頭年甚至派使節進朝朝貢,何至於到今年,屢次犯境?」

    這個問題,不是在場的人所能解釋,謝遷對此也是一籌莫展,他這會兒想的是,沈溪這小子如果在的話,會不會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馬文升謹慎地上稟:「如今還是及早通知劉尚書撤兵為宜,轉攻為守,防止更大禍患產生。」

    馬文升所言基本得到朱祐樘認可。

    現在問題不是高明城死了,也不是損失了多少糧食,而是如今大明一改之前固守不出的戰略方針,把關隘中的精兵調出去主動出擊。

    這要是換作別的時候尚可,但如今韃靼人已經聚攏數萬大軍,兵馬補給大致相當時大明軍隊尚且不能在野戰中獲勝,更何況是這種補給以及兵員皆不如對手的情況下?

    劉大夏若戰敗,那延綏鎮就會面臨兵力空虛的窘境,一旦延綏不保,大同府也就危險了。

    若這兩道屏障丟失,韃靼人或許會跟之前的瓦剌人一樣,攻破長城關隘長驅直入,到時京城就會危險,再次面臨土木堡之變後被圍的慘狀。

    馬文升說的有道理,可落實到實處,難度就大了。

    眼下尚不知劉大夏是否意識到危機,能否及時撤兵是個問題,想要靠朝廷通知,顯然不太現實。

    如今宣府、大同一代已被韃靼騎兵主力阻斷,宣府鎮、大同鎮和太原鎮同時向朝廷發出告急文書。

    至於更西邊的延綏則暫時處於消息的真空區,朝廷尚不知那邊發生了什麼,朝廷有什麼消息,只能繞道真定,入固關,走壽陽、陽曲,再向南走汾州、永寧州,由吳堡過黃河,走綏德州、米脂到延綏鎮。等把消息傳到,黃花菜都涼了。

    張懋把問題提出來後,李東陽有些氣惱地道:「哪怕有所耽擱,也要把消息儘快傳到前線,總不能坐以待斃!」

    這話說得太過直接,朱祐樘神色冷峻,不過他也知道李東陽脾氣直,所以才說出這麼一句不中聽的話。

    若什麼都不做,可不真是「坐以待斃」?

    此後君臣又湊在一起商討了一個多時辰,軍議才宣告結束。

    與會的都是弘治皇帝的近臣,這次主動出擊又是他們聯合進言導致,現在出了紕漏,每個人的責任都不小,此時沒一個想說話,都在想最嚴重的後果會如何。

    只有謝遷腦子在開小差,他想的不是劉大夏,也不是邊疆的形勢,而是在想沈溪。

    「那小子去了邊關,奏報中對他隻字不提,連他護送的火炮似乎都沒影了,這小子不會在路上被韃靼人劫持,回頭做了韃靼人的臣子吧?」

    仔細想想,還真有這可能,「臭小子平日做事沒多少原則,嘻嘻哈哈的,別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若你真投靠了韃靼人,想方設法都要把你捉回來,大卸八塊!」

    ……

    邊鎮出現異變,接下來京城宣佈戒嚴,防備韃靼人趁虛而入,威脅到京師安穩。

    若韃靼騎兵突然出現於京師周邊,京城尚未戒嚴的話,那很可能快馬會趁機衝入城中,後果難以預料。

    在這個消息閉塞的時代,很多事情都需要提前防備,不能指望不靠譜的情報系統。

    此時京城沈家,謝韻兒剛剛收到汀州府來信,知道婆家和陸家兩家人正從汀州往京城而來。

    之前沈溪就說過,汀州商會遭到地方官府打壓,商會損失慘重,對家人表示了擔心,眼下知道那邊早有防備,謝韻兒作為沈溪正妻,稍微放心下來。

    「再過些日子,爹娘就要到京城,到時候大掌櫃和曦兒也會到京。」謝韻兒得到這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林黛。

    可林黛卻沒謝韻兒那麼高興,她望著謝韻兒已經隆起的肚子,小臉上別提有多委屈了。

    你是希望見爹娘,因為你已經有了沈家的骨肉,可我呢,不但是個小妾,還連個蛋都沒有,娘來了一定會數落我,為難我,甚至編排我做這做那。

    周氏如今多年媳婦熬成婆,有了謝韻兒和林黛這兩個兒媳婦,自然要享受婆婆的待遇。

    但兩個兒媳是一家歡喜一家愁,林黛看周氏,就跟當初周氏看老太太差不了多少,心中首先想的並不是什麼親情,而是如何才能過自己的好日子。

    可惜林黛終究是個小妾,她沒有分家單過的底氣,更何況,到現在周氏自己也還沒正式跟老太太分家,她一個小輩,有何資格?

    「相公走了有些時日了,說是臘月初就能回來,跟娘到京城的時間差不多,要是相公那邊遲幾日,迎接和安頓的事情就要我們來替相公做。」

    謝韻兒說著,看了林黛一眼,「黛兒,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

    說到沈溪,林黛精神稍微集中了些,她比什麼時候都盼望沈溪能早點兒回來。有沈溪在,她才能心安,畢竟沈溪是疼她的,不會看她被人欺負而不管。林黛想了想,對謝韻兒道:「這幾天,我總是做噩夢,好像……老爺出事了。」

    「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平日裡安心些,自然就不會做那些夢。」

    謝韻兒說到這兒,心裡也有些擔心,「可怕就怕韃靼人……呸呸,不說這些了,相公只是去送火炮,一去一回用不了多少日子,又不用上前線跟韃靼人打仗,你儘管把心放回肚子裡可了。」

    等林黛回房去,謝韻兒臉上湧現一抹憂色。

    「本來,我以為只有我一直做噩夢,原來黛兒跟我一樣。」

    謝韻兒喃喃自語,「這是不是一旦擁有之後,就怕失去呢?若他真不在了,我們娘兒倆,還有黛兒這丫頭,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看著西北的天空,謝韻兒有些愣神,隨後醒悟過來,呸了自己兩口,「不不,瞧我在想些什麼?吉人自有天相,相公一定不會有事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3
第六五五章 一條不好趕的路

    抓緊一切時間行路,沿途不得有任何耽擱……這是沈溪從大同府出發時定下的規矩。

    從京城到大同府,一天平均走五六十里,而後半段,一天則要走幾十里,天還沒亮開便啟程,等天都擦黑了才找到地方安營紮寨。

    歇宿一律不找驛站,因為登記、入住等會很麻煩,要休息就在山野中紮營,這樣更加方便,不用為了趕驛站或者是錯過驛站而束手束腳。

    張老五等人,對沈溪的決定表示絕對的擁護。可宋書等京營官兵,恨不能把沈溪剝皮拆骨……這小子,誠心難為人啊!

    說危險,你完全可以留在大同府,等韃靼人撤了後再去延綏,現在這麼急著趕路,真不怕突然從哪兒竄出來一隊韃靼人的騎兵啊!

    宋書等人提心吊膽了幾天,並沒遇到什麼危險,沿途經過的官道上倒是有很多驛站被劫掠一空,有的驛站更是被一把火燒了,看情況也就是頭幾天的事情。這讓那些京營官兵感覺頭上猶如懸著一把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沈大人,你看這一路,多有危險,指不定何時就會正面與韃靼人碰上,不若及早撤回大同再做定奪。」

    沈溪愈發覺得,宋書在他身邊唯一的意義,就是不斷給他扯後腿,沒事就跑來說一些喪失鬥志的話。

    沈溪冷聲道:「如今都已出了大同地界,已置身太原鎮地界,再往西走便是黃河,如此時回去,不怕被朝廷追責?」

    宋書心想,追責也比丟了命強啊。

    「其實這個時候回去,遇上韃靼人的可能性更高,我們還是繼續向西,只要進到延綏鎮,我們任務就算完成,即便在延綏停留個一年半載,朝廷也不會以未完成公事追究我等責任。」

    宋書在沈溪面前總是被吃的死死的,感覺無力應對,眼下唯一能期冀的,就是韃靼人別來,能平安進到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就算平安大吉。

    這一路,大不尋常。

    從大同府往延綏,沈溪選擇的是走南線,也就是繞道朔州、甯武所,進入太原府,再向西南走興縣,自黑峪渡口過黃河。

    太原府境內還好些,過了甯武關,由於有內長城保護,沿途不時可以見到人煙,但過了黃河進入陝西延綏鎮轄地就不行了。

    官道上走幾天連個人影子都見不到,唯一可看到的是倒斃在官道旁的屍體,這些屍體大多已經被鳥獸啄去體表的腐肉,看起來極為瘮人。

    官道沿途的村莊一個個破敗不堪,有的顯然已荒棄許久,傍晚時分炊煙全無,更不要說雞鳴犬吠了。

    雖然說是官道,但由於長久沒人走,野草叢生,如今延綏鎮已經基本沒什麼客商來往,屢次被韃靼人劫掠後,都快要到千里無人煙的地步。

    「都這般悽慘了,韃靼人還不斷前來劫掠,真是欺我大明無人?」

    宋書晚上跟將士湊一起烤火的時候,大發牢騷,根本就沒意識到如果他對上韃靼人,唯一的應對恐怕也是逃跑了事。

    此時大明軍隊,京營看不起邊軍,邊軍也看不起京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遇到韃靼人,他們就是難兄難弟,能夠守住城池就算是不錯了,還能指望他們出來打野戰?

    越臨近臘月,天氣越冷,晚上又都是在荒郊野外過夜,條件極為艱苦。

    沈溪這些年也算是「嬌生慣養」,驟然遇到如此惡劣的環境,身體有些吃不了這種苦,每天骨頭都給散了架一般,只能咬牙苦苦支撐。

    不過這送炮的隊伍,全靠他來加油鼓勁,自個兒可不能叫苦服軟,不然下面的官兵肯定要造反。

    經過十天的艱苦行路後,車隊終於來到長城重要衛所鎮羌所,這裡就是後世神木縣縣治所在,不過現在只是個大型的軍事堡壘。

    雖然城塞外面來了個大型車隊,但守軍絲毫也沒開城門的意思,沈溪派人去問了下,說是擔心韃靼人攻城,堡門已經從內部堵死了,只能扔下火炮行李,人員乘坐吊籃才能入內。

    在這種情況下,車隊沒有進入鎮羌所休息,只能繼續沿著長城內側的官道,向西南方前進。

    此時距離延綏鎮所在的榆林衛還有兩天行程,眼見休息而不得,下面的將士叫苦連天。

    「加緊趕路,用一日一夜抵達!」沈溪趁著中午乾糧的時候,發佈命令。

    宋書冷笑不已:「沈大人可真自在,成天坐在馬車裡,渾然不理會我們這些當兵的苦楚,這次我們說什麼也不走了!」

    之前這些官兵害怕韃靼人,一路上倒也聽話,說讓加緊趕路就加緊趕路,但走了十天後沒發覺韃靼人的影子,私下裡商量,都覺得韃靼人不會吃飽了撐著大冬天出來打劫,而且現在也沒什麼可搶的,所以韃靼人在大同府撈了一票後,這會兒應該都撤回草原去了。

    這麼一群貪生怕死的官兵,原本完全就是靠著對韃靼人的恐懼才十天走了九百里路,現隨著目的地快要到達,隊伍上下開始蔓延一股懶惰的情緒。

    沈溪正要喝斥,試圖把這些士兵喚醒,這次連張老五都有些疲累不堪地過來解釋:「大人,要不還是歇息一下吧,反正再怎麼休息,後天我們也能抵達榆林衛。」

    張老五自從到京城後,可以說跟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一樣,見他都這麼有氣無力,沈溪只能點頭。

    當天下午只是前進了二十多里,太陽還沒落山,一行人就在長城內找了個藏兵洞休息,等第二天再出發。

    第二日仍舊行進得不是很快,等再次黃昏時,抵達距離榆林衛只有三十里的雙山堡。雙山堡和沿途經過的那些城塞一樣,堡門緊閉,無論官兵怎麼喊都都不開門。

    沈溪原本的打算是……既然只有三十里了,那就索性連夜趕路,到榆林衛再休息,結果一群京營的孬兵鬧起了情緒,就算沒法進堡休息,也非要在附近找個地方紮營休息,等翌日再上路。

    沈溪沒轍,因為榆林衛地處南北兩道長城之間,要想儘快到達榆林衛就得在雙山堡出內長城,然後經常樂堡到榆林衛,否則的話只能繞道歸德堡,要多走三十餘里路。

    此時韃靼人已經破壞外長城關隘,來去自如,雖然說夜晚行軍和白天行軍安全係數差不多,但到底白天能帶給人一些安全感。

    不過,沈溪卻感覺不太妙。

    照理說,如果劉大夏取得了一定戰果,肯定會有向京城奏報的快馬,可這一路別說是快馬了,連個邊軍哨探都沒看到,而且沿途堡壘無不堡門緊閉,嚴防死守,一看情況就非常危險。

    雙山堡附近長城內側的一個藏兵洞,正當沈溪湊在篝火前,對著地圖思索韃靼人可能的行動時,宋書走進洞裡,他看到沈溪一副深沉的模樣心頭不爽,一把奪過沈溪手裡的地圖扔到火堆裡。

    沈溪霍然站起,怒視宋書。

    宋書撇撇嘴,冷笑道:「沈大人見諒,剛才手抖了一下。」

    眼看到了榆林衛,宋書氣焰再次囂張起來。

    「明日就要進延綏鎮,在下要提醒沈大人一句,回京後必會跟朝廷和侯爺彈劾沈大人虐待官兵,到時候可別說我講情面。」

    宋書之前尚保持幾分客氣,不過此時已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沈溪問道:「宋副千戶可有觀察過沿途那些堡壘?」

    「那些堡壘怎麼了?」宋書不明所以。

    沈溪道:「我們自打過黃河後,按照道理來說,沿著內長城沿線,用以屯兵防禦的城塞和堡壘不下二十多個,可這一路走來,看到幾個?他們表現如何?」

    宋書皺著眉頭想了想,搖搖頭道:「或許……這一年裡被韃靼人拆了些吧……」

    「為何沒有重建?」沈溪繼續追問。

    宋書不屑地冷笑:「沈大人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把弟兄們折騰得如此辛苦,等進了城,弟兄們完成任務沒了約束,說不一定……」

    「說不一定怎樣?」

    沈溪冷哼一聲,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意思是進城後要對我打擊報復?也不悄悄你們那熊樣,真敢對一個皇帝跟前的東宮講官和日講官動手?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沈溪突然被一陣心悸驚醒,一股不同尋常的危機感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人,大人!」外面傳來張老五的聲音。

    沈溪從藏兵洞出來,就見到張老五和玉娘押送一名身著大明普通百姓裝束但一看就有問題的人走到近前。

    「這人鬼鬼祟祟在營區外張望,我們把他抓來了!」張老五興奮地說道,在他看來,這回應該是抓到了韃靼人的細作。

    「你是什麼人?」

    沈溪問了一句,被抓來的俘虜聽到沈溪的官話,如釋重負,連忙跪下磕頭,「大人,小人是這附近的屠戶。」

    「屠戶?分明是韃靼人!」張老五拿起長刀,架在俘虜的脖子上,怒喝道。

    那俘虜哭爹喊娘:「小人真不是,大人,您聽小人說……」

    「你是逃兵吧?」

    沈溪突然問了一句,顯然韃靼人蠻橫慣了,不會如此軟弱,而且此人說話行事,完全就是大明升斗小民的作風。

    那人哭訴道:「小人以前的確是鎮羌所內的屠戶,可去年年初被朝廷抓了壯丁,之前駐守在府穀縣孤山堡……大約十多天前,就在黃河對岸發生了一場血戰。」

     「韃靼人把咱大明押送軍糧的隊伍給擊潰了,奪得大批錢糧,後來韃靼人的騎兵在大同府城外繞了一圈,立即回師向西,在黃河上游渡過黃河,七八天前兵圍孤山堡。」

    「韃子一連攻了三四天城,咱們的人越戰越少,眼見情況不妙,千戶大人決定棄堡南下榆林報訊,結果當天晚上,我們剛衝出堡壘,便被韃靼人察覺,韃靼人派出大隊騎兵追殺,我們的主力很快被韃靼人擊潰。」

    「小人僥倖殺出一條血路,想繼續到榆林衛報信,結果沿途多次遭遇韃靼人的遊騎,慌不擇路到處逃竄,到附近時戰馬累死了。」

    沈溪點了點頭,所有所思。這時候宋書走了過來:「這種人的話,豈能輕信?」

    沈溪反問道:「說話條理分明,為何不信?」

    「大人饒命啊,小的不是逃兵,而是在戰場上被擊潰了,如果能平安到達榆林衛,一定安安分分當兵……」

    戰場上抓到的逃兵,按照大明軍法是要砍頭的,難怪此人如此害怕。

    可沈溪並沒有殺人的意思,因為他現在知道確切的消息,劉大夏的確領軍出徵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話遭遇極大的危機……這會兒韃靼主力已經劫持大明軍糧,下一步就是繞到劉大夏所部側翼,伺機將劉大夏主力殲滅。

    「傳令下去,整理行裝立即啟程,中途不得休息,儘快抵達榆林衛。」沈溪向宋書喝道。

    宋書不屑地問道:「沈大人,你不會是信了這細作的鬼話吧?」

    沈溪反問:「他撒謊對他有什麼好處?」

    宋書想了想,此人若真是韃靼人細作,說這些的確沒絲毫意義,反倒能讓大明軍隊加強戒備,失去了出奇制勝的效果。

    等宋書去傳令時,士兵又都罵開了,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啃著乾糧重新上路。

    不過在出內長城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後,士兵從最開始的精神萎靡不振、一路慢行變成了小跑,還能聽到各種催促:「快跑快跑,慢的話進不去城池!」

    靠近榆林衛後,官道上傳令的快馬越來越多,有傳報的快馬從押送火炮的隊伍身後而來,沈溪一問之下才知道,有支大約一千餘韃靼騎兵的隊伍,正從他們經過的鎮羌所、高家堡、雙山堡方向過來,目標正是榆林衛。

    一旦外敵入侵,榆林衛肯定要緊閉城門,也就是說,必須要搶在韃靼人到來前進城,否則只是死路一條。

    這些一路上推諉扯皮的官兵,這會兒終於顧不上偷懶和閒話,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一路狂奔。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3
第六五六章 晚來一步

    兩條腿跟韃靼騎兵四條腿拼速度,這就好似烏龜跟兔子賽跑,好在烏龜先出發一步,就看誰先到達終點。

    一路小跑之後,榆林衛城在望,已然是終點將至。

    護送的京營官兵最後不得不喊著號子前行,因為馬車拖拉著火炮實在太重,還不得不上去部分人手推,如此一來大大減緩了行進的速度。

    「還好還好,護城河上的橋樑尚在,快點兒..快點兒。」

    宋書這會兒也知道著急了,他心裡暗暗埋怨自己,怎就沒再聽那小子一次,昨夜連夜趕路?這下倒好,非得把命拎起來耍,等韃靼人屁股後面追來才知道著急……還好及時啊!

    沈溪坐在馬車裡,一直從車廂視窗回望來路,傳報說韃靼騎兵已經追來,但眼下看來,韃靼人沒那麼快,估摸還有一二十里路。

    等看到榆林衛的東城門,連城門上的「振武門」三個大字都能看清楚後,官兵們已經在慶倖死裡逃生了。

    可沒到城門下,城頭上的箭矢倒是先伺候下來,令一群孬兵不敢靠上前。

    「快上去傳報,就說我們是京營的,護送欽差大人和火炮到來。」

    宋書騎在馬上,仰頭向城樓上呼喝。此時的他,恨不能飛過城牆進城,可惜事與願違,城裡的守軍並不買帳。

    你們這些人雖然穿著大明官軍軍服,但韃靼人偽裝成大明官兵詐開關隘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了,我就算不開城門也沒誰會指責我,不然城池丟了算誰的?

    宋書惱怒不已,大聲呵斥……你們有見過推著火炮一路跑著來的韃靼人嗎?

    城頭上值守的小校有些遲疑,探出頭髮話說立即派人去稟報,至於上面讓不讓開,他也不知道。

    宋書聽了氣惱不已,心裡打定主意,等進城後把這些城頭上的傢伙抓起來好好拷問一番,老子哪點兒看起來像是韃靼人了?

    「開城門,京營送炮的來啦,開城門!」

    過了大約一刻鐘,城頭上依然沒動靜,遠處天空有塵煙正在逼近,城門前的京營官兵有些慌神了,大聲聒噪起來。

    這時城頭上的守軍用濃重的關中腔回答道:「上頭有令,賊軍將至,城門守備至關重大,一律不得擅開!」

    這消息傳來,宋書已經忍不住再次上前交涉,可城頭上的人就是認死理,韃靼人已經快殺來了,城門說什麼都不能開。

    「你大爺的,老子辛辛苦苦給他送炮,不出來迎接也罷了,居然連城門都不開。」

    京營這群孬兵一聽炸了鍋,七嘴八舌說道。

    沈溪見長久不開城門,從馬車上下來,待問明情況後怒不可遏:「還有心思跟他們爭辯?韃靼人眼看就要來了……我去說說看!」

    「你去有個屁用!」

    宋書心裡這麼想,不過還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目送沈溪上前。

    就見沈溪立在城頭下喊道:「吾乃欽差,負有皇命,爾等快開城門。」

    城頭上沒人用言語回應,直接就給沈溪射了兩根箭下來,不過並不是存心要沈溪的命,兩根箭都偏差很遠,射在沈溪面前兩三丈外的地上。

    宋書仰起頭,罵罵咧咧地道:「你們這些城門衛不想活了!?」

    沈溪惡狠狠瞪了宋書一眼,要不是你們這群人拖後腿,昨天夜裡就進榆林衛了,何至於如此?

    宋書看著沈溪道:「沈大人,您快給拿個主意。」

    沈溪心想:「這會兒想起我來了,早幹嘛去了?在大同鎮就等於是死裡逃生,還不長記性,這會兒可沒人能救我們。」

    「能有什麼主意,快離開城東,我們繞過城南往西,試試能否從別的城門進城!」

    眼下尚不清楚韃靼人騎兵的目標是榆林衛還是他們這支運炮的隊伍,若是他們的話,那就比較危險了。

    可若這夥韃靼人目標是榆林衛,又或者是沿途劫掠,他們不是說必然會死,到底在城牆下,手頭還有三百多窩囊廢一般的京營官兵,韃靼人多半不會主動過來求戰。

    畢竟由一個個部族組成的韃靼騎兵,自己也要過日子,他們來大明的目的是為了劫掠,讓家中的妻兒老小渡過寒冬,在韃靼人看來殺敵一千自損三百極其不明智,跟大明比人多那是找死。

    於是一眾人在城頭上邊軍將士圍觀下,如同喪家犬一般運送火炮往城南方向走,可惜到了城南,仍舊是同樣的答覆:城門不開。

    「沈大人,要不這樣,我們用火炮對著城門轟,把城門給他娘的轟開!」宋書此時已經氣急敗壞。

    沈溪打量宋書一眼,你可真不怕被滿門抄斬啊!

    拿火炮轟自己城門,你是嫌你們家人多了?

    「這是佛郎機炮,不是用來攻城的!」沈溪沒時間跟宋書廢話,雖然他自己也有拿火炮對著城門轟的想法。

    轟不開城門,我轟城頭,拉你們陪葬總可以吧?

    遠處已經能聽到微弱的馬蹄聲,也不知是傳令兵還是韃靼人殺來了,這會兒一群人已經手忙腳亂,慌慌張張再次上路……城南門進不去,就去城西,如果西城的城門也進不去,那往北也是徒勞,只能向西暫時找個躲藏的地方。

    還是那個原因,若韃靼人的目標是榆林衛,以其上千的騎兵數量,最多在城東列陣等待後續部隊到來,往西的話說不一定能夠避免被敵人發現。

    沈溪往遠處看了一眼,這陝北之地異常荒涼,好在榆林衛城西有不少草木,宋書臉上帶著幾分驚喜道:「我們躲進樹林裡去!」

    「躲什麼樹林,上山!」

    沈溪指著兩里外一片山丘。

    這山丘大約有一百來米高,面對城池的方向是一個很長的緩坡,完全可以推著火炮上山,唯一的遺憾是秋冬季節,山上樹木葉子早已凋零,光禿禿地無遮無掩。

    「大人,那裡太顯眼了,我們上去純屬自找麻煩。」

    宋書這會兒已經開始以下屬自居,倒不是說他對沈溪有多佩服,是因為他想到,這差事若是辦砸了,他可不能出來頂缸,需要沈溪承擔主要責任。

    沈溪道:「聽我的!」

    玉娘此時過來道:「沈大人,若上了山坡,四周被圍,恐怕我們將……」

    「還四周被圍?上千韃靼騎兵過來,我們有一個算一個,誰能跑得掉?」

    一句話把玉娘問得啞口無言,一群運炮的京營守備兵馬,碰上韃靼騎兵,這簡直是無解……反正橫豎是個死,正好有運送的火炮,或許可以勉強一拼,但這位沈大人似乎根本就沒提起火炮。

    沈溪倒不是忘了,而是他發覺,想要發揮火炮的威力,必須佔據有利地形,縱觀榆林衛周邊地勢,唯獨只有城西那片山丘可以成為阻擊敵人的所在。

    至於圍不圍已經沒關係,就算斷水斷糧又如何?他們又不打算打持久戰,那些韃靼人莫非準備長期圍城打援不成?

    「上山……沈大人有令,上山!」

    宋書以為手下這些兔崽子一定會鬧情緒,可沒想到這會兒抬出「沈大人」非常管用,因為這些孬兵也發覺了,那個跟他們「一條心」的宋副千戶屁用都沒有,上次在大同府就是沈大人救了我們一命,可惜我們沒理解他老人家的用意,昨晚非要鬧著要歇息,結果這最後三十里地成為了鬼門關。

    現在這個危急關頭,沈大人說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一群人倉皇往城西方向逃,此時東邊天空已經響起密集的馬蹄聲,塵囂甚上,估摸也就五六里遠的樣子。

    韃靼人似乎沒想到這路運炮的人馬沒進城,反倒往城西去了,他們的目標就是來追大明運炮隊伍的。

    韃靼人在河曲地區擊潰大明運送糧食的京營隊伍後,未及審訊,一路追擊到大同府附近才從俘虜口中得知有這麼一支運炮隊伍。

    在這種情況下,韃靼人主力北返準備繞擊劉大夏部側翼,同時分出一路兵馬到榆林衛堵截,準備搶奪火炮……他們從兀良哈人那裡知道這佛郎機炮的厲害,心想一定不能讓火炮進城。

    韃靼人追的速度放緩,給了這群「散兵游勇」逃走的機會,路上一門炮車轅斷了,有士兵想去抬。沈溪在馬車上喝斥:「什麼時候了,上山要緊。」

    「可大人,這火炮若是落在韃靼人手裡……」

    宋書話沒說完,便被沈溪劈頭蓋臉罵了回去:「蠢驢啊你,你把砲彈運走,他們光有火炮有個屁用。」

    後面騎馬過來的玉娘聽到這話,儘管知道情況危急,不過還是搖頭苦笑……難得見到沈溪罵人,還罵得這麼乾脆直接。

    不過沈溪在罵人的時候邏輯清晰,這說明沈溪並未急昏頭。

    十門炮,就算丟了一門還有九門,前面跑得快的是那些京營官兵,他們承擔護送任務,馬車什麼的一概不管,先上山要緊,可上山後發現一個問題,這山上沒什麼遮掩物,若是不能把火炮運上山,他們在山上註定坐以待斃。

    宋書此時腸子都悔青了,心想:「要不我還是跑吧,當個逃兵,總比丟了小命強。」

    就在這位帶兵的副千戶準備騎馬開溜時,韃靼騎兵已經繞過城南,向城西來查看動靜。如果到了城西依然沒發現火炮蹤跡,他們自然就會撤兵,畢竟攻城器械落在後面,再多騎兵面對城池也是無解。

    此時宋書終於發覺,原來這些韃靼人的目標不是榆林衛,正是他們這些運炮的隊伍,那無論逃到哪兒,都會遭到追殺,即便開溜也是個「死」字。

    「沈大人,要不我們把火炮和砲彈留下,那些韃靼人應該不會為難我們!」宋書又去跟沈溪說建議扯後腿。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投降蠻夷?」沈溪怒道。

    「不是投降,只是撤離,那些韃靼人總歸要把炮運走,沒時間追殺我們……」

    沈溪回頭看了眼來路方向,此時馬蹄隆隆,韃靼人隨時都要殺來,虧這宋書還有心思想逃跑的問題。

    「廢話少講,趕緊送火炮上山!」沈溪下達最後的命令。

    張老五等人此時也感覺到可能還沒等上山韃靼人就要追來,他一把將佩刀抽出,大喝一聲:「大人,要不跟這群兔崽子拼了。」

    沈溪不由想到在泉州城時的張老五,那時候的張老五純粹是個窩囊廢,可到了現在,他已經是個有擔當的血性軍人。

    「找幾個人,挖坑。」

    沈溪從馬車上跳下來,指揮若定,「就在這條上山的小徑當中挖,找一捆砲彈埋進去!」

    張老五臉上滿是不解,問道:「大人,這是幹什麼?」

    「遵照命令做事!」

    沈溪此時只能儘量給韃靼人製造麻煩,減緩其騎兵追擊的速度。

    其實沈溪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製作簡易的地雷,左右砲彈都是現成的,只需要拖延韃靼人的衝刺速度就行了。

    不過想要觸發地雷,必須要有火藥來作為引線,好在這也容易,這一行運送的火藥不少,只要在路上撒好,形成個延遲引信,待韃靼騎兵路過或者接近時,造成一次小範圍內的爆炸,足以達到先聲奪人的效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4
第六五七章 血戰(上)

    就在沈溪指揮刨坑挖土的時候,城頭上守城的邊軍也在好奇打量亂鬨哄撤走的這群人。

    「以為在京營當兵就了不起?老子在邊疆跟韃靼人打仗,他們卻躲在後面吃香的喝辣的,現在輪到你們抱頭鼠竄了!」

    這些個大明邊軍將士都帶著惡意看著山上疲於奔命的京營官兵,這是長久以來的憋屈和壓抑所致。

    他們眼中可沒什麼袍澤之情戰友之誼,越是局勢動盪越只顧自己的利益,城頭上這些個邊軍將士的軍餉,被上司逐級剋扣,拿到手上已經十不存一,又怎能奢求他們為朝廷賣命?

    「怎麼停下來了?」

    就在一群邊軍將士等著看好戲的時候,落荒而逃的京營運炮隊伍突然在山腳下停住,不過只是小部分人停下了,大多數依然在往山上和樹林的方向跑。

    「這還用問,知道跑也跑不掉,乾脆躺下來等死。」一名百戶臉上帶著冷笑,「又或者是馬車陷進了坑窪地裡,想要推出來!」

    雖說站得高看的遠,但從城頭到山坡那兒,距離稍微有些遠,看得不是很真切,只知道一群人在空地裡挖什麼東西。

    沒過多久,那些停留下來的京營官兵重新踏上逃亡的路。

    在過去不到一年時間裡,榆林衛周圍與主城互成犄角的堡壘和營寨陸續荒棄,之後又擔心韃靼人會利用這些廢棄的堡壘和營寨當作攻城所用,於是自行拆毀,以至於到現在榆林衛周邊連個能藏身的地方都沒有。

    「等死吧!」

    城西城樓上的一群邊軍將士給這群京營兵下了定語。

    邊軍將士覺得,這群京營兵的戰鬥力再強跟他們邊軍比較還是有差距的,在野外邊軍都無法跟韃靼人正面抗衡,更不用說這些京營的嬌嬌兵了。

    要知道千餘韃靼騎兵,在野外遭遇的話邊軍就算派出兩倍到三倍以上的軍隊,也未必能夠取勝。

    眼下只能等韃靼人撤走,再出城給這群人收屍。

    「不得打開城門,若有韃靼人靠近,一律以弩箭招呼!」

    傳令兵把上司的指示傳達給城頭上每個士兵知曉,其實不用交待,這些個邊軍士卒應付韃靼人已經很有經驗,知道只要守在城頭上,韃靼人在沒有攜帶攻城器械的情況下,通常不會自己過來找麻煩。

    轟隆隆的馬蹄聲,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呼嘯而過,城頭跟城外只是隔著城牆和護城河,但處境截然不同,城樓上基本高枕無憂,外面就等著喪命。

    「快跑!」

    而山坡那邊的京營官兵,此時基本是無組織無紀律,有那貪生怕死的傢伙,根本不遵從沈溪下達的上山命令,四散而逃。

    不管有馬沒馬,儘是往樹林深處躲藏,他們的想法很好:「你們上山,把韃靼人引開,我們在樹林裡躲著,或許能夠保全性命。」

    一個個前些日子在沈溪面前囂張跋扈、整天發牢騷說怪話的老兵油子,這會兒已經嚇得老爹是誰都不記得了。

    沈溪看著這群窩囊廢四下亂躥的樣子,恨不能親自充當執法者,將這些丟大明軍人臉的傢伙就地正法,但他此時應接不暇,要是上不了山,他自己也要做韃靼人的刀下亡魂。

    剛沖上山坡,後面的韃靼騎兵的先頭部隊已經距離他們不到八百步,這段距離對衝鋒的騎兵來說,幾乎是眨眼工夫就能追上來。

    「怎麼還不爆炸?」

    沈溪心裡發怵,畢竟不是真正的地雷,若作為引線的火藥中途被風一刮,砲彈就別想引爆。

    七百步,六百步……

    韃靼人愈發靠近,沈溪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上了,從指揮挖坑埋設砲彈後,他已顧不上上馬車,跟大多數士兵一樣完全靠兩條腿跑路。前世跑長跑都沒這麼累,更何況這一世他只是個弱不經風的書生。

    「轟」

    就在沈溪為自己短暫的生命感覺嗚呼哀哉時,砲彈終於被引爆了。

    剛好衝到土坑前的幾個韃靼騎兵,當場被炸得血肉橫飛。

    與此同時,周邊還有幾個韃靼騎兵受到波及,臉上滿是碎鐵片,慘嚎著從馬上栽倒下來,捂著臉痛苦慘叫。

    爆炸中心揚起一片沙塵,四射的砂石打得周邊的枯樹雜草簌簌作響,濃烈的硝煙甚囂塵上。

    韃靼人以為中了埋伏,後面跟進的韃靼騎兵當即把馬速降了下來。

    正當沈溪跑得快沒力氣,心說天亡我也的時候,玉娘策馬過來,伸出手大喝:「上來!」

    沈溪不知道從身體何處冒出來的氣力,一把抓住玉娘的手,連馬蹬都沒踩,直接在玉娘的一拉下上到馬背,抱著玉娘的腰,這時他的心才稍微鎮定些。

    後面跑得慢些的士兵,眼看韃靼人已經到了屁股後面,這會兒已經顧不上上山,散開就往四周的樹林裡躲。

    就在這種異常狼狽的情況下,沈溪上了山坡坡頂。

    沈溪四處看了一眼,這個山坡後面和左右都是斷壁,想要攀援上來非常困難,僅有面對城池的一面有這麼個可供上下的緩坡。

    韃靼人的騎兵在謹慎檢查過爆炸現場後,繼續恢復了攻勢,不過為了提防有人在背後搗蛋,他們紛紛策馬衝入林子中,拿那些躲在樹上或者是灌木叢中的京營官兵祭旗。

    看著剛才還一起逃命的同伴這會兒身首異處,山坡上其他京營官兵驚魂未定,不過他們尚不能鬆懈,因為作為保命大殺器的火炮這會兒還沒卸下來。

    「哎呀!」

    火炮太過沉重,在卸炮的時候,砸傷了幾個做事毛手毛腳的傢伙,還有兩門火炮側翻在地上。

    宋書見狀臉都青了,向沈溪請示:「大人,現在怎麼辦?馬累壞了,官兵們這一路緊趕慢趕也累得早沒氣力了,這會兒怕是……不行……」

    「一路翻山越嶺都過來了,這會兒不行也得行,眼看都快火燒眉毛了,哪怕用身體墊也要把炮推上來!」

    宋書心想,感情不是您上去用身體墊啊。

    但宋書此時也知道不是鬥氣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把小命保住。

    終於有兩門佛郎機炮,先成功送到山坡頂,此時韃靼人的騎兵距離山頭也就四五百步的距離,其整頓後重新擔任前隊的騎兵,已經向山坡頂部衝了上來。

    「頂住!」

    沈溪畢竟沒有指揮作戰的經驗,他在泉州跟佛郎機人那場戰鬥,基本屬於誤打誤撞。

    當然,計畫確實不錯,但實施那麼順利主要還是佛郎機人把劫掠想得太過簡單,這才著了沈溪的道。

    而沈溪現在面對的,可是驍勇善戰的韃靼騎兵,如今雙方又是真當真槍的幹,想要投機取巧都不可能。

    張老五還在指揮裝炮,此時問道:「大人,怎麼頂?」

    身旁的官兵這會兒手上只有長矛,連弓箭和盾牌都很少,那些拿盾的為了減輕上山時的負重,早把盾牌給扔了。

    那個時候是為了輕裝上陣,這會兒卻是連基本的防禦都沒了。

    「放箭!」

    好在還有幾個弓弩手,不過弓箭拿出來時,沈溪發現有人居然連箭簍都丟了,彼此還要借箭。

    沈溪一時無語,這就是大明朝的京營,這就是大明朝賴以保家衛國的軍事力量,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隨便找一群災民來當兵,也不見得比這些老爺兵差。

    「嗖嗖」

    幾根箭射下去,別說是射到人,連成功射出去的都很少。

    韃靼打頭的一百多騎兵已經距離坡頂不到一百步,只要衝上山來,單單這一百多騎兵就能把山頭上的這群烏合之眾滅了。

    「放炮!」

    沈溪這會兒已經顧不上什麼射程和射角,他甚至親自上前去調正火炮對準的方向,由他親自負責一門,張老五負責另一門,指揮炮手,直接拿炮筒對著衝上來的韃靼騎兵。

    這麼近的距離,也別想什麼找人群密集的地方,能打一個是一個,少衝上來一個,勝負或許就逆轉了。

    「轟!」

    張老五情急之下放出了第一炮,把旁邊正緊張打望的宋書嚇了一大跳,他畢竟之前從未見過佛郎機炮放炮是什麼光景。

    隨著這一炮發出,衝在最前的兩三名韃靼人騎兵,直接被一炮從馬背上給「崩了」,那些以為沖上去就是砍瓜切菜的韃靼人,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同伴就像是個破裂的陶瓷盆子一般,瞬間炸開,殘值斷臂和血水濺射得到處都是。

    「轟!」

    隨即沈溪指揮的第二炮也發了出去。

    沈溪這一炮,落點恰好是韃靼騎兵最密集的區域,韃靼人衝在前面的馬匹頓時四分五裂,上面的士兵有的被炸飛,有的則被散彈鐵片打得血肉模糊。

    「第二炮,預備!」

    兩炮下去,雖然沒起到決定戰果的作用,卻把韃靼人給震懾住了,他們身上的盔甲,包括馬匹前面的護板,能夠扛得住箭矢的攻擊,甚至連強弩都穿不透,但就是這讓他們引以為豪的防具,在火炮面前卻絲毫不起作用。

    「放!」

    沈溪此時尚能保持冷靜,隨著他手上的令旗落下,這次是兩炮同時發射,又倒下十多名韃靼騎兵。

    騎兵衝擊,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氣,兩輪四炮發出後,前面的韃靼騎兵不是被炸成了個爛西瓜,就是被四射的鐵片打得血肉模糊。

    那些死去的戰馬和倒斃的韃靼人的屍體,橫臥一地,把上山的小徑給阻擋住了,後面騎兵再想一股腦兒沖上山已不可能。

    就算韃靼人茹毛飲血,並不怕這種血腥的場面,那些馬匹卻被幾聲巨響給震懾住了,有一小半驚慌得到處亂躥。

    但韃靼人沒有後退,前面是一些倒下的馬匹和同伴,後續則是一千多追擊過來的騎兵,撤下去的話說不一定會沖散隊伍,同時由於人員密集敵人的大砲殺傷力更大,後果會更嚴重,只能拚命往前衝。

    而此時,那些七手八腳的京營士兵,還有之前由張老五訓練的炮手,已把其餘幾門炮,相繼架了起來。

    「第三炮準備,放!」

    「第四炮準備,放!」

    沈溪指揮放炮的節奏很快,為了保命,這會兒裝炮的人手腳也都無比麻利。

    炮手顧不上害怕,之前學的那些裝炮發射的技巧,如今正好派上用場,相當於是一次實戰考核,若考試成績不過關,以後再也沒命讓他們練習了。

    勝敗在此一舉。

    每放一輪炮,都會加入一兩門新炮進來,到了最後,九門佛郎機炮已經全數架好。

    這次沈溪可是給邊疆送來了十幾輛馬車的砲彈,朝廷的砲彈不用吝嗇,至於炸膛與否也沒關係。

    小命都快沒了,還管炸膛?

    韃靼人的騎兵隊伍終於衝到山坡頂上,不過這會兒宋書以及他那群孬兵也知道該為了生存而拚命了。

    沒有退路,保住火炮就能保住性命,保住回家看望妻兒老小的希望,那些京營的痞子兵,全都拿起自己的長槍和腰刀,衝到火炮前面幾十步的地方,跟韃靼騎兵激烈交手。

    其實沖上山的韃靼人也沒多少,那些倖存的戰馬受到山頂火炮發射的轟鳴以及猛烈火光的驚嚇,許多直接載著馬背上的騎士衝下旁邊的山嶺,摔了個粉身碎骨。

    其餘那些韃靼人也從騎兵變成步兵,拿著馬刀自下而上衝殺,卻被居高臨下的大明官軍手裡的長槍輕易地收割走生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4
第六五八章 血戰(下)

    戰鬥才剛開始,雙方就死傷慘重。

    韃靼人騎兵不會跟草人和圈養的野獸一樣等著被炮火轟。

    一場遭遇戰,當放到平原上,韃靼騎兵有絕對的數量、速度和機動靈活等優勢,但到了三面絕壁的山坡上後,韃靼人的優勢便不那麼明顯了。

    山坡本身就能減緩騎兵衝擊的威力,再加上斜坡上有兩軍士兵和戰馬的屍體,還有大明官兵扔下去的巨石、砲彈炸出的坑窪以及射出去的箭矢,騎兵在這種地形上作戰,優勢已經被最大程度消減。

    但最為重要的,還數佛郎機炮的存在。

    沈溪選擇了山坡頂這樣一個居高臨下的位置,揮佛郎機炮最大的火力射程以及範圍殺傷優勢,展開了對韃靼人的淩厲打擊。

    火炮齊鳴中,地面跟著劇烈顫抖,更別說是遠處戰馬和馬背上的騎兵了。

    「那邊怎麼回事?」

    榆林衛城頭上的邊軍將士,最初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替大明軍隊感到悲哀,但想到那是京營的人馬,又覺得極其解氣。

    活該,再讓你們耀武揚威,這是老天爺對你們的懲罰!

    戰鬥剛爆時,的確印證了邊軍將士的想法,這些京營兵太窩囊,還沒開戰,就差不多已經逃跑了五分之一。

    開戰後,他們仍舊不認為京營兵有什麼勝算,你想用土坡來減緩韃靼人騎兵的衝鋒度,但這土坡雖然有些高度,但向東的一側足足有幾百步長,這樣一來就顯得坡度較為平緩,韃靼人的騎兵久經戰陣,這樣的坡度幾個加就沖上去了。

    一千多騎兵,不用全沖上去,只需要上去一二百騎兵就能取得壓制性勝利,這就是這個時代騎兵對戰場的絕對控制力。

    可當火炮陸續轟鳴後,城頭上的邊軍將士逐漸看出有些不對頭。

    或許是韃靼人自己託大的緣故,其前鋒和後續的中軍之間相隔有些遠,那一百多騎兵,若是能一鼓作氣沖上山頭還好,若是失敗,後續兵馬很難第一時間獲得補充。

    「那可是一百多韃靼騎兵,身上披有重甲,京營那些孬蛋,沒戲。」

    城頭上的老兵在給新兵蛋子普及知識,「若是盾牌和長矛結合,嚴陣以待,或許有一線生機……」

    但最後的情況,完全出榆林邊軍的預料。

    本來是沒有絲毫懸念的一場小規模戰鬥,愣是在火炮齊鳴中,生生被拉回到難分伯仲的境地。

    在差不多盞茶工夫的對戰中,韃靼人一百多打頭的重騎兵,就被炸得只有少數能沖上山頭,隨後被山上的京營迎頭痛擊,一時間竟然戰了個旗鼓相當。

    「弓箭手……弓箭手呢?」

    山頭這邊,宋書用佩刀砍翻最後一個韃靼人,終於成功頂住一輪攻擊。

    宋書從承襲家中的京營副千戶時,就曾幻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蒙元韃子交戰,但怎麼也沒想過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將傳說中銳不可當的韃靼人砍翻在地的感覺豈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

    這會兒他熱血上湧,豪情也上來了!

    趁著下一波韃靼人未沖上山來之前,宋書連盔帽都來不及扶,趕緊找「弓箭手」,但這會兒山坡上早已經亂成一鍋粥,誰還聽得到別人說什麼?而那些炮手眼中只剩下沈溪手上那面不斷起落的小旗。

    「下一輪……放!」

    沈溪已經記不清楚是多少輪了,他只知道,這會兒他的任務就是舉旗落旗,也不管那些京營兵是否能跟得上節奏,只要他沒倒下,那些炮手就有信心,能不斷填炮、子銃上膛、射火炮、換子銃、填炮……

    終於把沖上山頭的一百多韃靼騎兵全殲。

    沈溪清楚地記得,剛才韃靼人拿著刀朝他砍來,卻被一炮炸飛的情景,生死就在眨眼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過這位倒楣的韃靼人等於充當了擋箭牌,用四分五裂的結局替他身後的族人擋了一炮。

    一波攻守結束,沈溪已經累得虛脫,需要扶著身後的岩石才能勉強站住。

    「大人,您沒事吧?」

    張老五一臉血漬過來,剛才張老五不但出色完成放炮的任務,還親手砍翻一個衝到佛郎機炮前的韃靼人。

    「繼續!」

    沈溪只是喘了口氣,呼喝道。

    張老五道:「不行啊,大人,這會兒得等火炮冷卻下來……」

    大明以前鑄造的火炮都是笨重之極的那種,放幾炮後就必須用水來冷卻炮筒,免得炸膛。

    這會兒根本沒法去山下找水,士兵就拿出自己的水袋來,想往火炮裡倒水。

    「不用冷卻,你們想死啊?都給我停下來!」

    沈溪大喝一句,似乎沒什麼用,他趕緊踢了張老五一腳,讓張老五過去吩咐士兵不許往炮筒裡倒水。

    要知道他們眼下正在使用的是相對輕便的佛郎機炮,本身炮筒鐵壁就不是很厚,高溫高熱的情況下倒水進去,一冷一熱很容易炸膛,出現啞炮的幾率也成倍上升。

    「準備,放炮!」

    沈溪把自己的旗子又舉了起來,這次他們要面對的不是一百多騎兵,而是下面蜂擁而至的一千餘騎兵。

    不過這次沈溪更自信了些,因為他瞧得清楚明白,韃靼人只是把佛郎機炮當作是一般的弩箭來防禦,遠遠地就下馬,騎兵變步兵,試圖靠盾牌和重甲,組成防禦陣型再往山上進攻。

    因為準備的時間較長,反倒把前面幾乎快衝上山頭的一百多韃靼騎兵給放棄了,這會兒最靠近山頂的韃靼兵,也在四百步開外。

    「第一輪準備……」

    隨著沈溪把起旗子舉起來,炮手熟練地把子銃上膛,這會兒後面的裝彈兵也在忙活個不停,負責調整角度的司炮已將炮的角度校正好,張老五等砲兵則把火把和火摺子等物拿在手上。

    「放!」

    一聲令下,九門火炮齊射。

    跟韃靼人料想的完全不同,佛郎機炮的射程和射角遠遠地出了他們的想像,箭矢一般只有一百多步才能揮威力,哪怕居高臨下也達不到三百步,同時遭受攻擊也是迎面而至,盾牌剛好可以揮作用。

    但這回,佛郎機砲彈卻越過盾牌陣,從高空墜落到地上炸開,一炸就是一大片。其結果便是前面舉著盾牌的韃靼步兵沒什麼事,後面等著衝鋒的韃靼人則遭了殃,這一輪齊射下來,已經倒下去幾十名韃靼兵。

    「轟轟轟」

    又是連續三輪火炮下來,起碼炸死了呈密集隊形衝鋒的一兩百名韃靼人。

    「烏魯魯……」

    韃靼人感覺再這麼蝸牛一樣往山上衝,那就是被敵人當作活靶子。

    於是,充當步兵的韃靼人迅散開,頂在最前面的盾牌兵也撤了下去,落在後面的韃靼騎兵給胯下戰馬的耳朵裡塞進耳塞,然後便策馬衝刺。

    此番韃靼人的騎兵衝鋒度明顯加快,等四五百騎兵形成規模,一時間整個山頭都在顫抖,山坡上的京營兵再次緊張起來。

    剛才只是應對一百多受傷的韃靼人,就險些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現在面前可是四五百韃靼騎兵,同時那些撤下去的韃靼人,正在跨上戰馬,隨時準備策應進攻。

    「下一輪……放!」

    此時沈溪眼中沒有高逼近的韃靼騎兵,他只需要記住動作要領,把控住放炮的節奏就可以了,甚至到後面,他乾脆把眼睛閉上。

    又是四五輪炮擊下去,衝刺的韃靼騎兵已經感覺膽寒,這短短的四五輪炮擊下,再次倒下了一兩百騎,慘呼哀嚎聲不絕於耳,再加上戰馬的悲慘嘶鳴,給人一種前面就是鬼門關閻王殿的錯覺。

    不過此時韃靼人已經沒了退路,現在他們已經衝近到距離山頂兩百多步的地方,哪怕後退也要挨炸,還不如一鼓作氣沖上山頂,拿那些可惡的大明軍人的頭顱祭奠戰死的族人。

    可就在這個時候,宋書等人從山坡一側衝了出來……剛才沈溪敏銳地觀察到,山頂靠裡的地方堆放了一堆原木,估計是以前修榆林衛城或者周邊堡壘時剩下的,於是吩咐宋書去把原木搬運過來,眼看韃靼人就要衝到前面一百多步的地方,宋書等人將原木推了下去。

    隨著一節節原木滾下山坡,原本就衝刺度銳減的韃靼騎兵感覺這東西頗為礙事,有的勒住馬的韁繩成功避讓開,更多的卻是猝不及防,被滾落的原木撞翻,連人帶馬撞下旁邊的崖壁。

    此時山坡上火炮轟鳴聲仍未斷絕。

    大量的韃靼人被佛朗機炮射的散彈帶走性命。

    衝鋒的韃靼人非常狼狽,短短的百步距離彷彿天塹,恰好這時後面響起撤兵的號角聲,許多韃靼騎兵如蒙大敕,勒轉馬頭就一陣飛馳,那些丟了戰馬的韃靼人,也沒有勇氣再拚命,撒丫子轉身就跑。

    沈溪瞪了宋書一眼,喝道:「還等什麼,帶兵追擊啊!」

    「沈大人,韃靼人逃走就好了,我們追他作甚?」宋書看著沈溪,好似看一個瘋子。

    沈溪怒不可遏:「你不追一下,讓他們知道我們誓死一戰的決心和勇氣,莫不是等他們回頭再殺上山來?」

    宋書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不過這時京營兵已完全亂了陣腳,不用沈溪和宋書下令,已經有士兵熱血上頭追了下去。

    宋書沒有辦法,趕緊調集三四十名人手,跟著往山下衝去,結果還沒等衝過半山坡,就聽到「轟」地一聲,山上居然依然在開炮。

    「他娘的,這是讓我等下來送死吧?」

    宋書看著砲彈從自己頭頂飛過,沒有再犯傻往前衝,他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結果後面幾個追來的士兵剎不住腳,一直將他撞翻在地,宋書連翻幾個跟頭滾進一片鮮血淋漓的屍體堆裡。

    「晦氣!晦氣!」

    宋書爬起來,這是那幾個惹禍的士兵趕緊過來扶他,後面火炮聲仍舊不絕於耳,宋書一擺手:「撤!」

    得,剛衝到半山坡,又沿原路回去!

    整場戰鬥差不多持續了一個時辰,等韃靼人終於撤出去四五里遠,消失在榆林衛南城牆後面,山坡上的人基本沒什麼力氣了,最不堪的要數宋書等人……這卻怨不得他們,主要是衝下山坡,一來一回耗費太多體力。

    「大人,韃靼人撤了!」

    張老五興奮地指著韃靼人騎兵隊伍消失的方向,大聲吆喝。

    「他們死傷近半,如果這時候榆林衛的人出擊,估計全得留下,不撤才怪……趕緊收拾一下,準備進城!」沈溪喝令。

    宋書朝著沈溪就是一通瞎嚷嚷:「感情沈大人早就知道韃靼人會撤,那還叫弟兄們追擊個什麼勁兒?」

    廢話!不追擊,韃靼人怎知道你有餘力?

    若死守山上,連最好的出擊機會都放過,韃靼人肯定知道你已經是強弩之末,估計還會再攻一輪,到時候鹿死誰手就不知道了。

    沈溪此時顧不上跟宋書解釋什麼,板著臉道:「這是軍令!」

    一句話,便讓宋書無法反駁。

    的確,剛才這場仗沈溪從頭指揮到尾,看起來雜亂無章,但大致沒有犯錯誤,如果換作是他,估計這會兒大傢伙早就被韃靼人碎屍萬段了。

    「副千戶,現在怎麼辦?」

    從山下撤回來的士兵中,混雜不少逃兵。

    「還等什麼,收拾東西進城,沒聽到命令嗎?」宋書此時脾氣不太好,滿肚子的怒火朝著士兵身上撒。

    沈溪現在最怕的是韃靼人的援兵到來,經過這一戰,他心裡積蓄起一股邪火,打定主意,若這趟還是叫不開城門,他就把火炮對著城頭,看那些邊軍的傢伙還敢拿什麼軍令來糊弄他。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此時運炮隊伍根本就顧不上收拾袍澤的屍體,都顧著自己的命要緊,最多是把傷病員送到馬車上,再把火炮裝車,手忙腳亂地下了山,一路往榆林城西門而去。

    等到了城門下,沒等沈溪上去對著城頭呼喝兩句,城門自動就打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5
第六五九章 大明國公

    隨著城門打開,對苦戰一場的京營官兵來說,意味著就此逃出生天。

    想到自己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所有人進到榆林城裡第一件事便是癱軟在地,然後一陣歡呼,慶倖自己還活著。

    此時沈溪,並未跟玉娘同騎一匹馬上,他站在馬車車廂前面的木板上,手扶著車廂頂部,好似一個屹立於戰車上,率部自戰場凱旋的將軍一般進城,城裡邊軍將士見到他,都覺得這少年郎好生威武不凡。

    車隊恢復前行,沒過甕城,城裡已派出車駕出來迎接。

    沈溪從馬車上跳下來,迎面見到一個被人群簇擁著的大將走了過來,當頭喝問:「我等奉皇差前來送炮,為何不開城門?」

    一句話,就讓那大將身後的官兵劍拔弩張,有沉不住氣的甚至拔出腰刀怒容相向。那軍將四十多歲,臉膛方正,聞言臉皮一紅,略顯慚愧,尷尬地笑了笑,拱手問道:「閣下是?」

    沈溪怒氣衝衝:「吾乃欽命使節,你是誰?」

    「大膽。」旁邊有人喝道,「敢對公爺如此無禮!」

    沈溪正在氣頭上,說話不注意分寸,但聽到「公爺」,他馬上想到,如今鎮守延綏的是保國公朱暉。

    這朱暉,乃是襲封的公侯,其祖父和父親均戰功赫赫,尤其是其父朱永,前後八次獲佩將軍印,身經百戰,總管十二團營兼掌都督府事,弘治五年朱永去世後,朱暉嗣保國公位,但其能力跟祖父和父親明顯不在一個等量級上。

    這個朱暉,是《明史》中有名的「窩囊廢」。

    弘治十四年,朱暉接替平江伯陳銳迎擊韃靼火篩進犯大同、延綏的兵馬,但大軍自出發伊始便一路緩行,等到達大同時韃靼人已經掠奪而去。

    朱暉不慌不忙,繼續率領軍隊向延綏鎮進發,抵達榆林衛後率部向河套地區進攻,但當時韃靼人已經撤軍,只獲馬駝牛羊千五百以歸。

    其後韃靼軍進入固原,轉而掠奪平涼、慶陽,關中大震。兩鎮將嬰城不敢戰,朱暉亦畏怯不急赴。

    大軍趕至時,只斬十二人,追回所掠生口四千。此役非勝,而大軍迂迴無紀律,擾民傷財甚多,斬獲甚微。

    廷臣禦史交相彈劾,弘治皇帝不予追問。

    當時上報有搗巢有功將士萬餘人,兵部尚書馬文升、大學士劉健持書不予。而弘治皇帝仍然給予此前朱暉請賞的兩百餘人,並遣中官齎羊酒迎勞。

    言官紛紛彈劾,但弘治皇帝終不聽,仍然命朱暉總督團營,領三千營、右軍都督府。

    歷史隨著沈溪的出現發生變化,朱暉雖然到延綏鎮領兵,但具體負責出兵事宜的卻變成了劉大夏,顯然在辦事能力上,劉大夏更讓弘治皇帝信任,朱暉奉命留守榆林衛,不想差點兒讓沈溪把小命丟了。

    朱暉雖然是個膽小怕事且喜歡貪功之人,但長久跟在父親身邊,知道禮賢下士,並沒有擺國公爺的架子,對手下人擺擺手,然後向沈溪抱了抱拳,致歉道:

    「小英雄於城外殺敵無數,又是陛下欽命使節,受了委屈發幾句脾氣也是應該的。不知小英雄姓甚名誰?」

    在場的宋書等人,都沒想到堂堂公爵居然會對沈溪這麼客氣。

    這也難怪朱暉好脾氣,因為沈溪剛才在城外,率部用火炮剿滅的韃靼人數量,已經超過歷年三邊斬殺所有韃子的數量,而且遠超數倍。

    這也是韃靼人為何要撤退的原因!

    鬼才知道為什麼今天大明軍隊就跟瘋了一樣,以前我們衝到面前他們都是束手待斃,現在倒好,居然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再不走可就要全軍覆沒了!

    沈溪見連堂堂國公都對自己說軟話,心頭那股火氣頓時消了,當下拱了拱手道:「我乃詹事府右諭德沈溪。」

    朱暉想了想,問道:「沈溪?這個……」

    旁邊趕緊有人湊上前告訴朱暉,朱暉這才驚訝地說:「原來是狀元公,失敬失敬,這邊疆大計,正需要沈狀元這樣的英才……」

    沈溪聽了這話不由皺眉,這他娘的是大明國公?

    聽起來更像是那些溜鬚拍馬的無能之輩!

    京營人馬進了城,這次取得北關近年來對蒙元軍隊的最大一場勝利,但京營官兵折損得極為嚴重,最後統計了下,連同兵部派來的四百多人,到現在只剩二百出頭。

    但大多數都是因為中途潰逃而死,真正跟著上山的人只有幾十個死傷,而如今尚有逃兵在外,根本就不知道這場戰鬥以大明一方獲勝而告終。

    「公爺,請您上車駕。」榆林衛部將過來向朱暉獻慇勤。

    「不敢不敢,還是請沈狀元上車。」朱暉親自過來攙扶沈溪。

    沈溪咳嗽一聲,趕緊回了一禮,恭敬地說:「保國公客氣了,我自己有馬車。」

    說完,沈溪轉過身爬上自己馬車,結果馬車沒走出幾步,車轅斷裂,沈溪直接從馬車上滾了下來……之前的戰事,完全是在倉皇逃命的狀態下進行,馬車經過了嚴峻的考驗,能堅持到這會兒已經很不錯了。

    沈溪從地上爬起來,朱暉親自上前扶他起來,這次沈溪終於沒再推辭,跟著朱暉一起上了那寬大華麗的馬車。

    而此時跟著沈溪打了一場大勝仗的宋書,已經趾高氣揚地指揮邊軍做事:「看到火炮的威力了吧?還不快快架上城頭!有了它,今後榆林城就固若金湯了。」

    朱暉對沈溪道:「沈狀元,你看能否這樣,韃靼人如今都在東邊和北邊,可否把火炮架到那兩邊城頭?」

    沈溪心想,果然是拳頭硬才有話語權!

    我這才跟韃靼人打了一場勝仗,連堂堂保國公都要跟我商量,我一個從五品的小官,見到他沒給他行禮問安就是好的,犯得著事事問我?

    「就按照保國公說的做吧。」

    沈溪說完鑽進車廂,還沒坐穩,突然想起什麼,趕緊拉開簾子,擺擺手,示意張老五過來,此時張老五臉上猶自佈滿血跡,沈溪簡單吩咐兩句,張老五馬上應聲去辦事。

    朱暉驚愕地問道:「這位壯漢……好生威武,可是沈狀元的家將?」

    沈溪心想,你當我是你,還有家將?

    這位不過是我從泉州帶回來的衙役!閩粵人種身高普遍不高,就算張老五相對粗壯些,但也只有不到一米六五的個頭,哪裡稱得上威武二字?不過是殺了人渾身有殺氣罷了。

    沈溪回道:「我一介文臣,何來家將,這乃是兵部派來的副手,專門負責教習開炮事宜。」

    「能人手下有異士啊。」

    朱暉臉上滿是讚嘆之色,對沈溪身邊有這麼群能跟韃靼人打硬仗的部下而感到羨慕無比,到現在他依然想不明白,為何大明那麼多武將都完不成的事,一個文臣帶著二三百京營兵就完成了?

    車駕終於出了甕城進入榆林城門,沈溪坐在位置上顯得有氣無力。

    朱暉道:「沈狀元這場仗勞苦功高,但想必這會兒已經乏了,不如由本爵向朝廷代寫戰報如何?」

    沈溪倚在馬車車廂壁上,正覺得這堂堂國公爺的馬車坐著就是舒服,聞言不由打量目光熱切的朱暉,此時的朱暉,跟之前在他在泉州時與佛郎機人一戰大獲全勝後貪功的張濂幾乎是一樣的神采。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朱暉敬佩的不是他,在意的卻是這次軍功。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沈溪沒法跟朱暉爭什麼,點頭道:「勞煩保國公了。」

    「不煩,不煩。」

    馬車一路進到城中央的巡撫衙門。

    榆林衛內,最大的官衙就是延綏巡撫衙門,如今朱暉暫代延綏巡撫職務,等於是延綏的軍事、行政最高首領,不管軍民都要接受他的節調。

    「大人,馬車送來了,您看是否合意?」

    沈溪剛下馬車,就有巡撫衙門的人給沈溪找了輛新馬車,這邊疆之地,地廣人稀,要出行必須要有馬車代步,轎子可不頂事。

    朱暉見沈溪連連點頭,笑著說道:「放在外面就好,本爵尚有事情跟沈大人商討,你們不要過來打攪。」

    說完,朱暉對沈溪作出請的手勢,一邊往巡撫衙門裡走,一邊講述當前北關面臨的情況。

    剛進城那會兒,沈溪死裡逃生滿心憤怒,對於眼前的保國公並沒那麼在意,可現在仔細想想,你一個大明公爺為了搶功無所不用其極,可真掉價。

    「……如今延綏周圍風聲鶴唳,三軍將士皆不敢異動!」說到後來,朱暉一臉為難之色。

    沈溪問道:「劉尚書現在何處?」

    「這正是本爵猶豫不定的地方,劉尚書領兵北上已有二十餘日,之前音信全無,直到昨日才聽聞,韃靼火篩部兵馬,已往劉尚書本部側翼進行迂迴。」朱暉道。

    沈溪微微錯愕,問道:「那保國公有何為難?只需派出援軍就是了!」

    「沈大人莫要言笑,這韃靼人……可隨時會去而複返,榆林城若失守,責任誰擔待得起?」

    沈溪終於看清楚朱暉的為人了。

    實際歷史上對朱暉父親朱永也是毀譽參半,比如當朝大學士劉健便評其「其功有矯飾為之者」,王世貞、陳仁錫等人也撰書指其殺良冒功,其軍功水分很大。

    現在朱暉從父親手上接過爵位,也繼承了誇大戰功的秉性,再加上朱暉性格怯弱,行事瞻前顧後,根本就不能指望他跟韃靼人血戰。

    沈溪問道:「那劉尚書所部兵馬不能安全撤回榆林當如何?」

    朱暉遲疑道:「這……這……」

    不想派兵援救,還不想劉大夏出事,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若劉大夏戰敗,整個三邊最大一股機動力量將損失殆盡,韃靼人一看大明軍隊不過如此,那自然士氣大振,既然你們一個個堅守不出,那我就集中優勢兵力,逐個拔除釘子,只要邊塞屏障盡去,那韃靼人深入中原腹地之日為期不遠。

    「難道保國公有為難之事?」沈溪此時追問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厲色。

    朱暉聞言板起了臉,你不要以為剛立下大功我就要對你和顏悅色,我的地頭我做主,你一個從五品的小官敢對我這般說話,當下也冷冰冰地回答:「沈大人剛到延綏,不妨暫且休整兩日,本爵若有消息定會及早通知。」

    這又是身為朝廷大員必須會的技能……推諉!

    既然我派援軍有風險,不派又會導致整體戰局糜爛,那我就先不做出決定,等看看劉大夏那邊情況到底如何再說,若劉大夏以皇命要求我出兵,我再考慮出兵的問題。

    沈溪此時為劉大夏感到悲哀。

    如今已經到了生死關頭,而且周邊人都知道劉大夏現在幾乎快要陷入重圍絕境,可就是沒人派兵往援。

    因為各處守將都在想,出了事那是劉大夏的責任,若是我跟著派出援軍,那我就要跟劉大夏一起背黑鍋。

    所以各處邊軍寧可坐視韃靼人在大明疆土內為所欲為,根本就不主動出擊,甚至派出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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