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1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1
第六二〇章 有後

    沈溪一直把洪濁當半個朋友看待,也看得出洪濁對謝韻兒的痴情。

    洪濁當初千里迢迢去汀州找謝韻兒私奔,平常的世家公子可沒有這等魄力。就連京城兩次見面,沈溪都沒好意思把事情揭破,正是因為他覺得在這件事上,多少有些愧對洪濁。

    可現在看來,洪濁對謝韻兒的痴戀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自家的妻子被別人這麼惦記著,沈溪心裡那道邪火也上來了。

    洪濁一臉天真的模樣,忙不迭地道:「不會的,謝家妹子不會介意的。」

    「啪!」

    沈溪揮起手掌,一巴掌抽在洪濁臉上,面對洪濁詫異的目光,沈溪冷冷一笑,道,「可是我介意!」

    洪濁瞬間被打懵了,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半晌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倒是他身後跟著的家僕趕緊過來攙扶,衝著沈溪怒目而視,質問道:「你為何打我家少爺?」

    洪濁此時反倒制止下人對沈溪的無禮,擺擺手道:「你別管,沈兄弟與我乃是故交,他這是想把我打醒……我清醒得很。」

    「啪!」

    又一巴掌甩了出去,這次洪濁被打得踉踉蹌蹌,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

    沈溪冷聲道:「洪公子不是說自己清醒嗎,那就該明白現如今你的身份和處境,你已為人父,卻整日惦記別人家的妻子,這乃是君子所為嗎?」

    洪濁急著爭辯:「她不是別人家的……」

    沈溪道:「就算你再不想承認,她始終嫁人了,而且她所嫁之人,不才正是在下。你要讓我家宅不寧,我打你是道理,跟你解釋清楚是人情……以後你我之間不再有交情,若臨我家門,一律棍棒伺候。洪公子,以後請你自重!」

    洪濁聽得雲裡霧裡。

    謝家妹子到了京城,沒跟我打一聲招呼,連沈兄弟也沒通知我,我現在要找她重敘舊情,可沈兄弟居然說……是他娶了我那可憐的謝家妹子?

    洪濁趕緊道:「沈兄弟,你說當年謝家妹子嫁人,我信了你,莫不是她被夫家所休,無處可去,所以你才……」

    真是不盼人點好啊,就不能說好聚好散?

    這洪濁,充其量跟謝韻兒有過婚約,謝韻兒在家境敗落前,甚至沒見過洪濁的面,能有什麼感情基礎?連前男友都算不上!

    你卻死皮賴臉以為謝韻兒非你不嫁,若謝韻兒真對你有意思,當初在汀州府城時就不會對你那麼絕情了!

    沈溪道:「不瞞洪公子,在下於戊午年進省城福州考鄉試之前,已娶她為妻,她與我乃是糟糠之妻。你可明白?」

    沈溪故意把成婚時間說出來,其實是想告訴洪濁,我跟謝韻兒成婚已久,她不是為了貪圖我狀元的身份才嫁進門來,我們是有感情基礎的,跟你大不一樣!

    可這些話在洪濁聽來,卻是另一番滋味:「沈兄弟如今的年歲……兩年前……」

    沈溪聽了惱火不已,我是少年郎怎麼了?

    我能保護她、給她幸福!

    以為跟你這個面瓜一樣,整個一風吹就倒的文弱書生,哪裡有一點男子漢的擔當和氣概?

    沈溪道:「如今她已懷有我骨肉,洪公子,請回吧!」

    迫於無奈,沈溪只能使出一記絕殺的招數,就說謝韻兒已懷孕……你再厚顏無恥,不會連有相公、有孩子的女人也惦記吧?

    果然,洪濁聽到這話,朗朗乾坤,又是置身於繁華的大街上,竟然當著過往行人的面,軟癱在地。

    不堪一擊!

    洪濁這副熊樣,頓時讓沈溪覺得……謝韻兒當初沒選你是對的,簡直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

    「少爺,少爺……我們回府吧!」

    洪家家僕看到這一幕,分外心疼。

    自家少爺最近好歹振奮起來,如今有了官身,洪家也有後了,家裡一派欣欣向榮,怎麼突然間少爺又跟以前一樣萎靡不振了?

    家僕想要上前扶洪濁起來,可洪濁整個人已經完全傻住了,臉上的眼淚「嘩嘩」往下流,那傷心與絕望,怎麼看都是發自肺腑。

    此時連沈溪也覺得一陣不忍……

    自己這一刀是不是紮得太狠了?

    但轉念一想,不狠一點,你能認清楚現狀?

    能死心?

    我還嫌這刀沒直插你心臟呢!

    洪濁在一種近乎崩潰的狀態下,被家僕扶到停靠在大街一側的馬車裡,沈溪目送馬車走遠,才收回目光。

    要說洪濁這人,心眼兒不壞……

    可惜是個情種,一輩子好似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眼睛裡除了謝韻兒外再沒別人。

    又或者說,洪濁的佔有慾比較強吧,以前最美好的東西,如今拱手讓人,還是他一向信賴的好兄弟,就算沈溪和謝韻兒是真愛,他心裡那關也過不去。

    沈溪知道,以後跟洪濁再見面,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隨著洪濁離開,沈溪心裡又想到謝韻兒。

    剛才見謝韻兒的模樣,好似對洪濁造訪挺介意的,這讓他心裡稍微有些不好受,若謝韻兒能坦然面對,或許那才表示謝韻兒心裡真的放下了。

    不過想想,洪濁以前確實是謝韻兒的未婚夫,謝韻兒又是出了名的耿直和重責任,契約在身的話定然履行不誤,不然也不會假戲真做,跟他把假結婚變成真的姻緣。

    男人涉及到感情問題時,都會失去最基本的信任,會懷疑身邊的另一半,或許正是因為心裡太過在意吧。

    關心則亂!

    這頭生意沈溪是顧不上了,有雲伯和秀兒在裡面打點,零星幾個進去看熱鬧的客人壓根兒就用不著招待,他決定還是回家看看謝韻兒的情況。

    回到家,剛進大門就見到朱山坐在井沿邊吃白麵饅頭,見到沈溪,她趕緊把盛放饅頭的盤子藏到身後。

    「吃你的。」沈溪抓到朱山偷吃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並不介意家裡多這麼個能幹活的蛀蟲,「夫人呢?」

    「夫人在房裡呢。」朱山憨厚地回答道。

    沈溪點了點頭,直接往內院走去,他本以為謝韻兒心情不好,可能會把她自己鎖到房裡,可門輕輕一推就打開了,謝韻兒側過頭,手上拿著狗皮膏藥的藥方,似乎之前正在揣摩。

    「相公這就回來了?」

    謝韻兒語氣中帶著些許小脾氣,沈溪覺得,你不會認為洪濁是我邀請過去參加醫館開業儀式的吧?

    該面對的終歸要面對,沈溪苦笑了一下,道:「我沒想過會碰到洪公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沈溪先把話挑明,不是我請洪濁去的,鬼才知道他是怎麼得到的消息,而且我把他當作情敵,不算朋友。

    謝韻兒臉色一緩,估計是發現誤會了沈溪,有些不太好意思,卻依然問道:「相公之前見過他?」

    「確實見過,但我沒對他說你我之事,他尚不知你已嫁入沈家門。」

    沈溪道,「他如今已成婚生子,我對他說過,有些事該放下就得放下,可他怎麼都不聽……」

    謝韻兒氣呼呼地道:「那相公之前為何不對他言明呢?」

    沈溪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謝韻兒又嘟起了嘴,「連妾身,相公都瞞著。」

    沈溪來了脾氣,語氣不善:「我是你相公,別人惦記我妻子,我心裡能好受?剛才我直接抽了他兩巴掌,告訴他所有真相,並警告他若以後再來糾纏你,我把他的腿打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知書達理賢慧能幹的你嗎?」

    謝韻兒聽到這話,本以為沈溪是在撒氣,但聽到後面對自己的讚美,終於明白沈溪生氣是裝出來的,不由抿嘴一笑。

    沈溪呵呵笑道:「笑笑就對了,有些事……就怕說不清楚,以前我總愛胡思亂想,卻又想對你保持足夠的尊重,所以才沒跟你說及過。」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難道妾身平日所為,讓相公覺得妾身是個不守婦道的妻子嗎?」

    沈溪當然相信謝韻兒的人品,就是因為太相信,才會懷疑。

    謝韻兒平日對他千依百順,什麼都做得太好了,誰知道是不是謝韻兒心裡有愧,想通過別的方式來補償?

    沈溪自嘲地想:「我就算胸有千軍萬馬,也猜不透女人心哪!」

    謝韻兒又道:「妾身當初跟他,不過是父母的一紙婚約,這人沒一點擔當,他們洪家畢竟是勳貴家族,當初結成婚書,也對我謝家百般挑剔,認為是我高攀。謝家落難時,沒見他家施加援手,我心裡便對他們洪家充滿了怨恨。相公若因此懷疑妾身的話,實在冤枉死妾身了。」

    沈溪笑道:「我沒冤枉你啊。」

    「還說沒有,若相公不介意的話,何至於到今天才把事情言明?若是碰不到他,或許此事一輩子就會成為相公跟妾身之間的隔閡,虧妾身還想好好相夫教子……」

    說到這兒,謝韻兒嬌顏上湧現一抹紅霞,螓首微頷,顯然她話裡有別的意味。

    沈溪愣了愣,道:「莫不是你……」

    「嗯。」

    謝韻兒點頭,「妾身這些天總覺得不適,本以為是過於操勞所致。醫者不能自醫,妾身心裡無法確定,回來時找人診過脈,應該是確定無疑了……」

    這一刻,沈溪想的不是我終於有後了,而是把謝韻兒拉過來坐在他膝上,他自己也要親自過下脈。

    「這麼大的事,怎不跟我說,反倒去找別人?」沈溪埋怨道,手指搭在了謝韻兒的皓腕上。

    謝韻兒委屈地道:「這不是怕相公空歡喜一場嗎。」

    沈溪仔細診斷一下,確實是滑脈,謝韻兒近來胃口不錯,不像是別的什麼原因,等仔細問過月事方面的情況,基本可以確定,他真的是要在這世界上紮根了。

    「相公不高興嗎?」謝韻兒看著神色有些迷惘的沈溪,好奇地問道。

    沈溪臉上並未露出她所想像的驚喜,只是帶著溫柔和熙的笑容:「高興,只是心中從未想過這一天,有些始料不及吧。沒想到我小小年歲,居然要當爹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1
第六二一章 海盜歸來

    雖說家裡對謝韻兒和林黛都多有期待,希望她們能早日為沈溪開枝散葉,讓沈溪立業之後事業進步,但很顯然,沈溪並沒有做好當爹的準備。

    沈溪的心理年齡的確是夠了,可從身體和遺傳學的角度來說,他如今的年歲並不太適合生兒育女。

    古代孩子的生存率普遍不高,除了醫療、衛生條件和營養方面全方位落後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古人成婚相對較早。

    在大明朝,男子和女子在十四五歲當爹當娘的比比皆是,頭一胎普遍瘦弱,死胎的可能性很高,就算誕下來也是病秧子活不到成年。

    兩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少女,很難保證下一代的健康。

    好在謝韻兒成了年,二十二歲懷上第一胎不早也不晚,沈溪就怕回頭因為他自個兒身體不成熟而令孩子夭折,那會給謝韻兒乃至老爹老娘帶來巨大的打擊。

    不管怎麼說,這年頭可沒有懷了孩子後打掉的道理,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躲在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給他懷的孩子,就算知道可能會夭折,也要生出來,誰叫這年頭孩子普遍生存率不高呢?

    不能因噎廢食!

    皇帝死兒子和女兒後還在努力造人呢,做臣子的也不能落後太多!

    沈溪和謝韻兒都是懂醫的,家裡生活條件也好,營養跟得上,就不信不能把孩子養活。

    「韻兒,你從今天開始就別辛勤勞作了,安心在家養胎,生意上的事你不用插手,交給雲伯他們就可以了。讓紅兒和綠兒照顧你的起居,為夫若公事繁忙不能回來,可以讓她們陪你過夜……」

    在古代,大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嫁人,都會有丫鬟陪嫁,除了作為婢女和貼心人說說話之外,也是因大戶人家是非多,相公不回時,丫鬟可以陪小姐睡覺。

    古人已意識到懷孕的女人容易焦慮,尤其是豪門大戶的女人,丈夫久不歸的事時有發生,必須要找人作陪,才不至於產前抑鬱。

    沈溪畢竟還有林黛,不可能每天都跟謝韻兒睡在一張床上,他就想讓紅兒和綠兒來作為謝韻兒的貼身丫鬟。

    「相公過慮了,要妾身跟丫鬟睡……不太習慣呢。」說著,謝韻兒用幽怨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想的可真多,現在我才剛懷孕,你就想著跟黛兒你情我濃,把我晾在一邊。

    沈溪嘆道:「由著你吧,不過若你心中鬱結,只管來找我,我儘量每天晚上都過來。」

    謝韻兒嗔罵道:「妾身才不會打攪相公的好事呢。」

    沈溪笑了笑,若他真的在跟林黛做什麼事情時,謝韻兒突然在外面敲門,那實在是足夠尷尬。

    就好似他跟謝韻兒的關係被林黛撞破時一樣,能把人嚇出心理毛病來。

    壞事之後跟著好事,那頭剛把洪濁的問題處理掉,這頭就獲悉自己真的快當爹了,眼下需要注意的是謝韻兒安胎的事情。

    女人第一胎最是麻煩,只有第一胎順利了,後面才會子嗣不斷,發生難產在第一胎的概率最高……這年頭可沒有剖腹產,真出了問題,很可能一屍兩命。

    古代女人因為難產而死的病例比比皆是,上到皇后,下到平民婦人,皆不能倖免。

    安胎的事情,相對來說就要容易許多,重點是別讓謝韻兒太過勞累,給她多看一點醫書或者說本,保持夫妻關係和諧,讓她心境開朗就好。

    ……

    沈溪把謝韻兒懷孕的消息,寫信傳回汀州。

    信送走後,沈溪正琢磨是不是出城走走,找個農戶固定提供新鮮牛奶,就收到汀州那邊的來信,卻是惠娘病了。

    沈溪本來尚還不錯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鬱悶。

    說到底,他還是忘不了初見惠娘時那份心靈上的悸動,這些年來,與惠娘親密合作,更是培養出一種相濡以沫的情感。雖然這兩年他想把這份感情轉移到林黛和謝韻兒身上,卻始終做不到。

    因為福建距離京城太遠,沈溪幫不上什麼忙,信箋一來一回近四個月,惠娘不管生什麼病都來不及了,更何況他根本就不知惠娘得的是什麼病。

    皇宮內苑那邊,對於沈溪複課的事仍舊沒有消息,倒是佛郎機使節於九月二十五抵達京城。

    佛郎機人這次來可以說是「誠意十足」,大大小小的箱子帶了上百口,路上行程一再耽擱,在沈溪把阿爾梅達等人綁到京城快四個月後,佛郎機人才湊足贖人的銀錢過來。

    在佛郎機人想來,這大明朝的官員實在太貪婪了。

    以前我們送給你們那麼多銀幣、金幣,現在把我們的人給「綁架」了跟我們討要贖金,沿途一路上還要不斷遭受你們官員的敲詐……是不是你們的皇帝也是這個德性,讓我們稱臣後以便讓我們每年都納貢?

    休想!

    我們把人贖走,先返回葡萄牙,等再來大明時,絕對會帶來大批戰船,還有無數的火銃和火炮,到時候我們再討回公道!

    當然,如果湊不夠戰船和火銃、火炮,我們就不來了。

    雖是謝遷安排沈溪去接待,但具體的迎接事宜卻不用他操心,只是到了收「貢品」的時候,需要他出面銜接一下,在兩國「友好邦交納貢協議」上署名湊個數便可。

    佛郎機人很務實,他們的人因為戰敗被大明朝俘虜,必須得把人給贖回去,因為這些人中包括伊莎貝拉女王任命的艦隊總督阿爾梅達,若他們不能把阿爾梅達贖回去,回去也要被絞死。

    如果不能回國,就只能在外面流浪當海盜,從官軍變成流寇,這在佛郎機人眼中是不能接受的。

    他們抵達京城後的第一件事,是要趕緊求證一下阿爾梅達的死活,只有在見到阿爾梅達平安無事後,才會展開下一步的談判。

    ……

    「不可理喻,來我大明進貢,竟如此無禮!」

    說出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弘治皇帝欽命派遣與佛郎機人接洽談判事宜的禮部尚書傅瀚,此時沈溪作為副使就站在傅瀚身後。

    除了最開始沈溪上去跟傅瀚行禮打招呼,傅瀚就再沒理會過沈溪,或許在這位尚書眼中,沈溪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沈溪也在打量這位新任的禮部尚書。

    《明史》中說他主導了去年裡那場轟動朝野的會試鬻題案,沈溪不知真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傅瀚是這次鬻題案的既得利益者,正因為程敏政被拉下馬,傅瀚才接替徐瓊做了禮部尚書,本來德高望重的程敏政是不二人選。

    但從朝廷一向的口碑和人品上來說,傅瀚還是可以的。

    禮部會試鬻題案已過去,沈溪不想細究,因為這案子本身便是懸案,就算有人牽扯進去,那也是因勢利導,很多原因夾雜在一塊兒,不是說誰想陷害程敏政,程敏政就會落得身敗名裂悲慘死去的田地。

    連程敏政的死,純屬巧合,看看受刑更嚴重的徐經和唐伯虎,人家現在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這天是九月二十七,同時也是沈溪作為副使,第一次與佛郎機人使節談判的日子。現場人中,只有他有過跟佛郎機人討價還價的經歷,可惜他不是正使,輪不到他說話。

    阿爾梅達作為「正使」,其實屬於階下囚,他的意見不為大明朝廷採納,反倒是後續來的人,才是大明朝看重的。

    按照皇帝的要求,這次談判要做到讓佛郎機人承認大明朝天朝上國的身份,永世修好,至於納貢只是象徵性的,因為大明朝一向對這些「藩屬國」慷慨大度,人家進貢一塊羊皮,就會賜給人家一匹綢緞。

    可惜佛郎機人不知道大明朝廷原來如此好說話,這些個佛郎機人打定主要是要來跟大明朝討價還價,爭取少付一點贖金。

    既然佛郎機人是來「納貢」的,就屬於小國寡民,沒有讓天朝上國使節等待的道理,所以先讓佛郎機使節去會同館的宴客廳,而傅瀚則帶著大明的談判代表在隔壁房間裡等候。可是沈溪環視周邊,這間屋子裡連個座位都沒有,還不如早一點兒談判呢。

    沈溪站了大約一個時辰,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心想,鬧這些虛頭巴腦的花樣做什麼?本來佛郎機人對大明還有所忌憚,若他們聽說大明的官員為了顧全臉面鬧出這種笑話,肯定會在心裡鄙夷不已。

    但沈溪只是副使,沒有說話的資格。跟他一起參加這次談判的還有六名副使,他的官品雖然不是最低,但卻只是負責記錄會談內容的兩名官員中的一個……總不能讓尚書、侍郎和少卿們去幹記錄的活吧?

    或許就連弘治皇帝都沒想過,佛郎機人為何要特別提出讓沈溪來參加這次會談。

    沈溪拿著紙筆,跟在傅瀚身後,終於抵達談判會場。

    雖然說是會場,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客廳,長條桌子兩邊擺著椅子,佛郎機人個頭不矮,身上穿著厚重的軍服,不過卻沒有佩刀。

    見到大明朝廷的人來了,佛郎機人俱都站起身來迎接,非常整齊,這陣勢傅瀚看了有幾分發怵。

    以為自己的火炮厲害,就跑我大明朝來耀武揚威?

    在傅瀚心目中,對佛郎機人的最大印象,還要數幾日前在校場上見到的那些威力強橫的佛郎機火炮。

    一門火炮操作好了就能壓制上百名士兵,他心裡在想,到底泉州之役花了多大代價,才把擁有幾十門火炮的佛郎機人給打敗。

    在傅瀚心中,佛郎機人或者比韃靼人更居心不良。

    「請坐!」傅瀚說了一句,在主位上先行坐下,但他很快發現佛郎機人的目光根本沒有看向他。這是他才意識到,這些人聽不懂他說的話。

    傅瀚正在想怎麼交流的問題時,長條桌左手邊的六名副使坐了下去,幾個佛郎機人相互看了一眼,均齊整地坐下,仍舊身姿筆直,一看就是軍人的做派。

    沈溪這個時候心裡在想,大明朝軍隊紀律渙散,沿海地區的駐軍就跟海盜一樣,而劫掠四方的佛郎機海盜卻更像個軍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2
第六二二章 誰是正使?

    「這個……」傅瀚沒有跟外邦人打交道的經驗,本來以他禮部尚書的身份,不至於親自來見佛郎機使節。≧

    但這次是佛郎機國第一次向大明朝進貢,據說帶的貢品非常多,弘治皇帝為了讓佛郎機人感受到大明王朝的誠意,於是派傅瀚主持邦交事宜。

    「可否將貢品禮單拿來一觀?」傅瀚表現出天朝上國大臣的氣度。

    佛郎機人不懂大明語言,此時的四夷館也沒有專門的佛郎機翻譯,仍舊需要靠兩次翻譯,才能讓彼此聽懂。

    與之前全靠馬刺加翻譯不同,這次大明朝還從四夷館把馬刺加和暹羅的翻譯一併找了過來,不過這幾人有濫竽充數的嫌疑,結結巴巴討論好一會兒才相互通傳。

    翻譯過後,那邊佛郎機人說的話轉譯過來:「尚書大人,佛郎機人說……他們交的不是貢品,是贖人的贖金,請朝廷遵照之前的約定,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混帳!」

    傅瀚猛地拍了一把茶几,一臉憤怒,「告訴這些番邦人,可別欺人太甚!」

    要不是傅瀚這一拍,那幾個佛郎機人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傅瀚這個正使身上,因為他們正打量拿著根奇怪棍子寫寫畫畫的沈溪,以為沈溪在謀劃什麼要命的東西。

    為那名佛郎機人看了傅瀚一眼,突然說了句,馬刺加的翻譯一聽臉色就變了。

    傅瀚連忙問道:「他說什麼了……快說,他說了什麼?反了他了,敢在大明的地界對我等無禮!」

    旁邊的人趕緊勸傅瀚消消氣,等傅瀚坐下來,四夷館的翻譯才小心翼翼地低聲道:「尚書大人,那些番邦人問,您是誰……」

    傅瀚一聽非常惱火,感情剛才我讓人對你們引介,白費力氣了,是吧?

    「告訴他們,我是誰!」

    沈溪拿著筆,不知該不該記這一段。

    或許是這些佛郎機人的傲慢把傅大尚書給惹惱了,傅瀚領皇命而來,卻不知道如何跟番邦使節相處,大呼小叫別人還以為談判破裂了。

    沈溪正想著事情,一抬頭,對面一群佛郎機人齊刷刷看著他,心中一凜,趕緊又把頭低下去。

    在這裡搶禮部尚書的風頭,那是很不理智的行為……沈溪是翰林官,將來很可能在傅瀚手底下做事。

    不過,先看你傅大尚書能不能活到我進禮部那一天吧,瞧你一大把年紀估計也沒幾年好活,即便沒死估計到時候也致仕了。

    你這年歲爭來爭去有什麼意思?

    等傅瀚把氣理順了,坐下來重新進入談判流程。

    可佛郎機人就認準死理,我們是來交贖金贖人的,可以拿出一部分來作為貢品,但一碼歸一碼,先把人放了再說。

    就這樣,談判陷入僵局。

    「尚書大人,要不您看看……今日會面暫且結束?」鴻臚寺少卿李鐩請示道。

    傅瀚是要面子的人,皇帝派他堂堂七卿之一的禮部尚書來接待佛郎機使節,分明是大材小用,可要是他不能把差事順利完成,那就說明他的能力與目前的官職嚴重不符,說不一定會引起弘治皇帝的不滿,下旨喝斥,到時候丟人丟到爪哇國去了。

    「跟他們說,贖人也可以。」

    最後還是傅瀚讓步,他覺得這些番邦人可能腦子沒開化,死腦筋……你們把皇帝的馬屁拍高興了,還怕朝廷不放人?不過跟這些蠻夷講道理沒用,最重要的是跟皇帝交差。

    「貢品必須列明,將數位清清楚。」

    傅瀚有他的如意算盤……你們這些傻缺,就算答應你們這是贖人的贖金又當如何?現在你們在是我大明王朝的都城,又沒有威力巨大的佛郎機炮對著城門樓子,我們就算把所有金銀扣下你們也只能自認倒楣!

    況且,我上書朝廷說這就是貢品,反正你們也看不懂漢字,等我們拿到贖金,人給放回去,一回事嘛!

    佛郎機人對傅瀚說出的話置若罔聞,目光不時往沈溪身上瞄,最後連傅瀚也察覺不太對勁,這些佛郎機人是不是都是鬥雞眼,不斜著眼看人看不清楚?

    「大人,番邦人說,他們……他們要沈諭德表態。」等翻譯把佛郎機人的話翻譯過來,沈溪再想迴避,已經避不開了。

    主要還是佛郎機人那邊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們本來做好跟「大明朝年輕而吝嗇的陰謀家」做一場艱苦卓絕討價還價的談判,結果這個「陰謀家」是出現在談判現場,但卻坐在那兒寫寫畫畫。

    最初佛郎機人認為可能是沈溪地位太高,需要別人出來代言,也就勉強應付一下,可誰知道沈溪一直不說話,讓佛郎機人感覺自己被戲弄了。

    傅瀚這才回身看向坐在長條桌一側拿著筆記錄的沈溪,再看了看佛郎機人的視線……可不是,人家看的不是我這個尚書,而是看的小狀元沈溪。

    傅瀚心裡滿是不解,我是堂堂的禮部尚書,七卿之一,地位何等尊貴?你們不找我,卻去讓一個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五六品學官表態,這是唱的哪出?於是便讓翻譯詢問情由,那邊佛郎機人也實在,回答得簡單直白。

    「尚書大人,番邦人說,是沈諭德將他們擊敗,人也是沈諭德親手帶人拿下並押解到京城……如今要贖人,必須要得到沈諭德的肯,否則,他們不相信我們的誠意。」翻譯說這話時,戰戰兢兢。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這位沈狀元誰不知道,十三歲中狀元,如今是東宮講官,何時跟佛郎機人打過仗?

    沈溪在泉州府的功績為朝廷刻意隱瞞,住主要是朝廷不想張揚沈溪的功勞,免得地方官收受佛郎機人賄賂而令百姓遭到劫掠屠殺的事情洩露。

    再者說了,沈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還是個文臣,把事情大肆渲染,會讓三軍將士不滿……我們在戰場浴血拚殺,朝廷卻獎勵一個少年文臣的軍功,他有何本事比我們強?

    於是最後給沈溪官升一級作為嘉獎!

    但此事,傅瀚卻是知情的,沈溪奉旨到泉州辦差,把泉州府搞得天翻地覆,此事年初時動靜鬧得有點兒大,幾次朝議都出現反轉,讓人印象深刻,能夠參與朝議的官員就沒有不知道的。

    傅瀚道:「沈諭德,由你來跟番邦人交涉吧。」

    沈溪只好在眾目睽睽下站起身,與此同時,那些佛郎機人也齊刷刷站起,把明朝這邊的談判官員嚇了一大跳。

    尤其是傅瀚,太平官當久了,以為佛郎機人要來硬的,嚇得向後一退,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等稍微鎮定下來,才覺這些佛郎機人不是耀武揚威,相反一個個臉上帶著驚秫。

    原來,這些佛郎機人以為沈諭德要對他們不利,站起來進行防備!

    「有趣,有趣。」

    傅瀚笑眯眯地撫起了鬍子。

    傅瀚開始表現得很急躁,並非他性格便是如此。

    因為傅瀚覺得佛朗機人實在太過蠻橫無禮,同時佛郎機火炮對他的震懾太大,他想的是,這些佛郎機人有那麼厲害的火炮,必定比韃靼人還要野蠻和兇殘,要是不表現得強勢一點兒,那他就不能表現大明使節的威儀。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佛郎機人早就被大明軍隊給打怕了,見到沈溪這樣個弱不禁風的少年郎也嚇得屁滾尿流,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可不是裝出來的。

    沈溪此時被在場所有人看著,有些尷尬,硬著頭皮對佛郎機人道:「閣下,你看這樣如何,把贖金變成貢品,向我朝進獻國書,然後我們放人,以後兩國交好……」

    鴻臚寺少卿李鐩趕緊提醒:「沈諭德,這條件先前傅尚書不是說過了嗎?這些番邦人是不會答應的!」

    李鐩話音剛落,那邊佛郎機人卻點頭不迭,翻譯聽他們說完,趕緊轉譯過來:「番邦使節應允了。」

    「啊?」

    一句話,就讓在場大明朝廷的官員不明所以。

    傅瀚好說歹說半天,那些佛郎機人就是不接受,還說這是什麼狗屁原則。

    為何他們堅持的原則,到了沈溪這裡就不值一提?

    傅瀚笑道:「既然如此,那雙方就擬定國書,簽好字後我好拿去給陛下御覽。」

    想到能向弘治皇帝順利交差,傅瀚臉上帶著幾分欣喜,對沈溪更是越看越滿意……看來帶沈溪來談判確實有道理,因為這些佛郎機人別人不認,就認他這個把蠻夷打怕了的小英雄啊!

    吾皇聖明!

    沈溪僅憑一句話,就讓佛郎機人爽快答應,佛郎機人本來還強烈要求大明朝廷先放人,此時也不吱聲了,反倒時時刻刻盯著沈溪,怕沈溪又在搞什麼陰謀詭計,驟起難。

    擬定國書時,李鐩湊過頭來,低聲問沈溪:「沈諭德,這些佛郎機人到底怎麼了?」

    沈溪攤攤手道:「不知道。」

    李鐩心想,這麼有意思的事情我可不能放過,一定要把事情的原委忠實地記錄下來,向皇帝奏報。

    談判完成,國書順利擬定好,佛郎機人那邊簽完字,最後都看向沈溪,他們要等沈溪署名才放心。

    等沈溪署名後,他們才松了口氣,下面就輪到大明朝廷這邊派人再一次核算貢品數量,然後把所有貢品歸置起來,那些個奇珍異寶會第一時間送去皇宮,交由弘治皇帝御覽。

    往往外邦進貢的時候,皇宮那邊會很熱鬧,因為連富有四海的皇帝都想知道,到底外邦人進獻了什麼好東西。

    這次佛郎機人的「貢品」,確實闊綽,他們為了贖人幾乎是砸鍋賣鐵,許多東西都是大明沒見過的,比如歐洲剛明不久的條鐘,這可比大明諸如日晷、沙漏等計時裝置先進太多了。

    等國書籤訂好,傅瀚離開主位,來到沈溪身邊,問道:「沈諭德,與老夫一起進宮面聖如何?」

    沈溪沒想過傅瀚居然會主動邀請他一起進宮,這種榮耀可不常有,但他還是趕緊回絕了對方的好意……皇帝派傅瀚當正使,他只是跟著來旁聽,就算有功勞也不能居功。

    傅瀚笑了笑,並未勉強,趕緊拿著國書進宮去見弘治皇帝,能讓外番朝貢,一次送來這麼多金銀錢幣和珍奇玩意兒,他能順利交差的同時,說不一定還會有賞賜。

    至於安頓佛郎機人的事,自然由會同館和鴻臚寺的人來負責。

    「沈諭德,你看這些人怎麼安排才好?」李鐩作為鴻臚寺少卿,此時被那些佛郎機人打量得有點兒心虛,這事有些蹊蹺,他拿不定主意,只好過來問沈溪,儼然把沈溪當作上官看待。

    沈溪搖頭苦笑:「這裡就交給李少卿你了,下官先回去了。」

    「別走啊。」

    李鐩感覺自己沒底氣,正要挽留沈溪,卻見沈溪離開大廳後,那些佛郎機人如釋重負,臉色從緊繃變得鬆弛,最後一個個長舒口氣坐下來,似乎從噩夢中擺脫出來,李鐩不由再次為沈溪到底做了什麼讓這些蠻夷如此懼怕而好奇不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2
第六二三章 未來的工部尚書

    沈溪見過佛郎機使節,他的差事差不多就算完成了,以後關於皇帝是否接見佛郎機人,再派什麼人接見,商討釋放阿爾梅達等具體事宜,都輪不到他來操心。

    沈溪仔細琢磨了一下,這差事說難也不難,或許是佛郎機人有些神經過敏,把他想像得太過神奇,所以氣勢完全落了下風。

    氣勢泉州府那場戰鬥之所以會勝利,不是他手下有多少能人異士,完全是打了佛郎機人一個措手不及。

    不是我多麼優秀,而是你們太過麻痺大意!

    沈溪見完佛郎機人,剛回到家,謝遷便派人請他回詹事府。沈溪本以為是皇宮那邊放開禁制,讓他回東宮繼續給太子上課,等見了謝遷才知道,謝遷只是對順利完成差事的他表示「慰問」。

    「……做得很好,陛下龍顏大悅,看來你離升職不遠了。」謝遷的話像是鼓勵,更像是在許空頭支票。

    不遠是多遠?

    是怎麼個晉陞方式?

    繼續在詹事府晉陞,還是調到別的職司衙門?

    不給一個準確的答案,就在這兒瞎說,尤侃侃果然是尤侃侃,嘴皮子功夫比別人強太多。

    沈溪知道,以他的資歷,想在翰林體系中繼續晉陞已是很困難的事情。

    在詹事府,他是右諭德,官已是從五品,再往上就是詹事府左右春坊大學士、左右庶子,都是正五品,而王華同為大明朝狀元,如今才是個右庶子。

    王華雖然沒有立太大功勞,可在詹事府兢兢業業教了那麼多年書,年年考評優秀,憑什麼跟他這個後生小子平起平坐?

    翰林院裡,他也是修撰,再往上就是侍讀、侍講,要知道很多翰林官可能熬上十多年都未必能從修撰升到侍讀侍講,他這才一年,對翰林院又沒什麼太大貢獻,即便升也輪不到他。

    外調到別的衙門,升職倒有幾分可能,禮部可能性不大,其餘五部,甚至是鴻臚寺、太常寺、通政使司這些衙門並非沒有可能,但讓他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去這些職司衙門任職,無論是皇帝還是吏部的那些大佬,恐怕沒人放心。

    謝遷不知道沈溪心裡的想法, 繼續用勸告的語氣說道:「和佛郎機使節談判一事你處置得很好,不過不能居功,佛郎機人乃是為我大明將士所敗,可不是你,你只是文臣,跟著去了一趟戰場而已……」

    沈溪腹誹不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拱拱手道:「謝謝您老提醒。」

    謝遷臉上帶著微笑:「至於兀良哈使節那邊,傅尚書不會親往,需要你配合鴻臚寺李少卿,就這樣……」

    李鐩目前是會同館負責人,加鴻臚寺少卿的官銜,主要任務便是接待外國使節。

    沈溪道:「謝閣老,學生不是在詹事府供職嗎?為何外邦使節朝貢,卻每每讓我出面接待?」

    最初是達延部的亦思馬因一行,沈溪當時作為翰林院修撰過去接待,後面為了翻譯「天書」在朝堂上跟達延部的人有了正面接觸,從那之後,無論是佛郎機人,又或者兀良哈人,都安排他接待。

    以前這種差事通常是找那些年老持重的官員去,後生小子會讓人覺得,上國的官吏不牢靠。

    謝遷道:「讓你去,是給你展現才學和見識的機會,你以為人人都能得到這麼好的優差?眼下東宮那邊無須你進講,莫不是想讓朝廷白髮給你俸祿,養你這個閒人?」

    沈溪心想,這理由好,食君之碌擔君之憂,給我發俸祿就要幫朝廷解決大小事情,無論這些事原本是不是該由我負責。

    謝遷將走之際,突然又想起什麼,道:「再過幾天,陛下要親自去城外狩獵,到時候你會隨行。狩獵將持續兩日,第一日陛下將面見佛郎機使節,陛下準備找三千名騎兵於校場上演武。第二日見兀良哈使節,向他們展示火炮……眼下只有一門火炮,你多盯著點兒。」

    沈溪不用猜就知道,關於這個向外邦展示大明軍隊所長的方案,謝遷基本沿用了他的想法,向弘治皇帝進獻。

    這主意好是好,不過佛郎機人到底怕不怕大明王朝的騎兵另說,因為人家憑藉的是船堅炮利,打不贏上船就走,但兀良哈人見到佛郎機炮,那絕對會怕得要命,但戰場上出其不意的效果就沒了。

    「謝閣老,到圍場後,不會又是學生親自演示佛郎機炮吧?」沈溪問道。

    謝遷瞥了沈溪一眼,道:「不是你去,找誰去?難道讓老夫去?我這麼老骨頭,經得起折騰嗎?真是不懂把握機會,在陛下面前表現才能,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沈溪心想:「又拿這一套說辭來糊弄,我看現在不是在皇帝面前長臉,而是在皇帝面前礙眼……一個大臣無論做得再好,也要適可而止,不能處處都有你……有才能的人不但同僚嫉妒,連皇帝也覺得你這個人喜歡炫耀,不太可能會認真做事。」

    ……

    九月二十九,也就在沈溪見過佛郎機使節兩天後,兀良哈使節抵達京城。

    李鐩和沈溪不用出城迎接,只需在會同館等候,李鐩特別安排人給沈溪準備了茶水點心招待。

    「……近幾年會同館內沒多少外番使節過來,自年初與韃靼人交惡後,連北方的客商都少有往京城來,沒什麼好招待的,沈諭德別介意。」

    李鐩官職在沈溪之上,但或許是因為沈溪在兩天前見佛郎機人時的突出表現,讓李鐩覺得沈溪可以結交一下,所以才這般客氣,雖然他是負責接待的主事人,卻把沈溪當作正使看待。

    沈溪笑道:「李少卿客氣了。」

    李鐩笑著擺手道:「沒什麼可客氣的,外人都道,會同館是油水充足的衙門,可只有身在其位才知道這裡多麼清苦,要不是沈諭德過來,恐怕常年都見不到個官員。如果說在這會同館任職相當於被發配,實不為過。」

    李鐩有這樣的感慨,乃是因為會同館屬於隔離於朝廷體系的一個衙門,他的職務相當於後世「國賓館館長」,雖掛著個鴻臚寺少卿的官銜,但若論實際地位,甚至不及沈溪這個詹事府右諭德。

    詹事府是什麼地方?

    那是隨時可以看到皇帝和太子的衙門,裡面出來的閣老、六部尚書比比皆是,就算再不濟沈溪也是東宮講官、太子之師,以後少太子登基,沈溪可以說飛黃騰達指日可期,哪裡是他這個老邁平庸的官員所能比擬?

    李鐩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在他看來,累官到鴻臚寺少卿,他的官已經做到頂了,所以才會發出這樣無奈的感慨。

    其實李鐩是很有本事的一類人,屬於實幹家。

    對於弘治、正德、嘉靖朝歷史非常瞭解的沈溪,知道李鐩將在正德二年從工部侍郎任上調任工部尚書,不到一年就被閹黨嫉恨,將其罷官。不過正德五年劉瑾伏誅後,李鐩的才能得到肯定,官復工部尚書,其後在這個位子上一直做到嘉靖皇帝登基,這才乞老回鄉頤養天年。

    沈溪笑道:「李少卿無須氣餒,有本事的人,朝廷始終會給予他散發光彩的舞臺。」

    李鐩一怔,要說在朝裡,他已經被人定性為昏聵老邁的那類,連他自己都覺得年過五十做事有些力不從心,準備再幹個兩年就申請致仕,沒想到今日鼓勵他的卻是個標準的後生小子。

    要知道沈溪跟李鐩的孫子幾乎是同齡。

    李鐩擺了擺手道:「沈諭德高看老朽了,老朽不過塚中枯木,有何本事?」

    沈溪道:「這倒未必。不知李少卿對於火炮可有研究?」

    「火炮?」

    李鐩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沈溪怎麼會突然跟他說起火炮?

    不過頭些天西郊校場演炮,皇帝親自前往觀覽的事情他倒是聽說過,至於是誰操作的火炮,他就不太清楚了,「沈諭德具體說來聽聽?」

    李鐩是務實肯幹之人,求知慾很強,就算沈溪是個後生,他也沒在沈溪面前擺譜,眼前這位狀元郎可是創下大明朝中狀元的最年輕記錄,連中三元的奇才,當官後又連跳兩級,如今已在東宮擔任講官,這可是位有真本事的人。

    李鐩心想:「三人行必有我師,連佛郎機人都懼怕狀元郎,我多跟他學學,沒絲毫壞處。」

    沈溪把佛郎機炮的結構和優缺點一說,李鐩一拍大腿:「還是佛郎機人聰明,如此一來,這火炮就不單可作為攻城、守城之用,甚至可拿來作為兩軍對壘正面交鋒時殺敵的利器……不過一次只鑄造二十門,朝廷此舉是否小氣了一些?」

    敢說皇帝小氣,你這傢夥膽子可真不小。沈溪笑著問道:「那李少卿認為朝廷應該鑄造多少門?」

    李鐩道:「如此精良的武器,當然是多多益善,最好是全軍都能配備。還有沈諭德所說的改良為手銃,我覺得也很好,以後在馬背上就能使用,想我大明朝騎兵一直比不上韃靼、瓦剌騎兵,有了這東西,看那些番邦人還敢屢屢犯邊!」

    沈溪心想,果然是有本事有見識的能人!

    就算人已經五十二歲,說出這番話來也是擲地有聲,把問題的關鍵點把握得很好,這樣的人才,正是保證大明中葉科學技術始終不落後於世界的柱樑,可惜眼下這位李少卿似乎對官場失去了興趣。

    沈溪想起來馬文升讓他去工部監督鑄炮的事情,不由笑道:「李少卿不知這幾日是否有時間,與在下一同去一趟工部,查看一下鑄炮情況?」

    李鐩想了想,道:「自無不可,不過要先把兀良哈使節安頓好……其實我也想看看,這佛郎機人的火炮,到底有沒有沈諭德所講的那麼神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3
第六二四章 視察王恭廠

    兀良哈屬於蒙古東部部族,但因實力有限,不得不朝秦暮楚,在瓦剌、韃靼和大明之間搖擺不定。

    弘治年間,隨著韃靼部日漸強大,兀良哈許多部族不得不依附達延部才能勉強生存,備受欺淩和壓迫。

    在這種情況下,兀良哈人不得不向大明求援,故而此番到大明都城朝貢的使節,遠沒有韃靼使節亦思馬因那樣囂張跋扈,保持了對上國的足夠敬重,這恰恰是大明朝廷希望看到的一幕。

    李鐩和沈溪把人安頓好,兀良哈使節提出要進宮見駕,但這可不是二人能決定的,李鐩把兀良哈人進獻的國書和貢品清單,以奏本的方式通過通政司呈遞上去,然後把兀良哈使節的請求上報。

    至於弘治皇帝是否會賜見,那得由皇帝跟內閣大臣商議後才能做出決定。

    隨後,沈溪跟李鐩相約好一同去工部查看鑄炮情況的時間,這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林黛這小婦人正在發脾氣。

    「怎麼了?」

    沈溪剛進入內院,就聽到東廂傳來一陣吵鬧聲,他眉頭皺了一下,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進入東廂房,只見地上亂七八糟,林黛好像是在跟丫鬟置氣,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一點兒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更似刁蠻任性的大小姐。

    沈溪知道,這是他總慣著林黛的結果,林黛自小孤苦伶仃,但從他身上得到的關愛絲毫不比從親人身上獲取的少。

    「少爺……我也不知道少夫人為什麼發脾氣,您回來就好了,我先下去了。」

    朱山臉上那叫一個無辜,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這位難侍候的少奶奶就對著她發了一通脾氣,見到沈溪後,朱山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因為家裡能治得住這位少奶奶的就只有少爺……

    朱山雖然腦子不好使,但也清楚,林黛對謝韻兒那是面服心不服。

    「你下去吧。」

    沈溪說了一句,等朱山出門,這才轉過頭看向林黛。

    此時正是正午,謝韻兒那邊正在休息,他本想趁此機會好好安慰一下林黛,因為他知道,林黛這些天不順心是因為謝韻兒懷孕, 讓小妮子感到巨大的危機。

    在林黛看來,她雖然不能為正室,但如果能早點兒為沈溪生下孩子,那她就是沈溪長子的母親,會令她在沈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可天不從人願,就算她再「努力」,還是因為入門較晚,被謝韻兒佔了先。

    然後她就胡思亂想……不是我不想給你生,是你厚彼薄此!

    「動不動就發脾氣,越來越叫我失望了。」沈溪臉色陰沉,忍不住出言喝斥。

    林黛聽了馬上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你失望的話……把我休了啊,以後我們誰都不認識誰,這樣你就不用看了我心煩……嗚嗚……」

    沈溪不是不心疼林黛,只是覺得林黛有時候嬌嬌小姐的脾氣太重,這種氣話說出來容易,卻是互相傷害的,他厲聲道:「你走出這家門,能去何處?」

    林黛只是啜泣不止,嘴上卻回答不出來。她舉目無親,走出大院,她連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最大的依靠就是沈溪。她越是感覺到沈溪重要,就越在意,這讓她的心態變得急躁,更容易發脾氣。

    正說著,門口傳來腳步聲,謝韻兒腳步輕盈地來到東廂房前,推開門,見地上散亂的東西,驚訝地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相公也在,妾身給相公請安。」

    任何時候,謝韻兒都是有禮有度。

    而且謝韻兒不會恃寵而驕。

    沈溪苦笑道:「沒事,小姑娘發脾氣,這丫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林黛氣呼呼地看了沈溪一眼,心想:「誰是小丫頭,我明明比你還大,你這個憨娃兒,有了媳婦之後,連以前我們的山盟海誓都忘了,我恨死你了!」

    想是這麼想,但真要讓她做傷害沈溪的事情,她又不忍心!

    每個人心中都有桿秤,沈溪對她好,她嘴上不承認可心裡卻雪亮,沈溪對她的尊重是別人不能給予的。

    但恰恰是沈溪這種開明的包容,讓林黛逐漸把自己當成活在童話故事中的公主,生活上如此,連性格也是如此。

    「為夫尚未吃午飯,走,一起去用餐。」

    沈溪抓住林黛的小手,叮囑道:「回來後自己把屋子收拾好,不然晚上我可不過來。」

    林黛瑤鼻輕輕一皺,但還是依言收拾好衣衫出門。

    等吃過午飯,沈溪問了朱山,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林黛聽說沈溪給他和謝韻兒的孩子提前商議好了名字,心裡吃味,又因為朱山沒把午飯給她端進房間,她就開始胡亂發脾氣。

    此時林黛已經回房收拾去了,謝韻兒輕輕一嘆道:「是妾身的不是,沒好好開解她。」

    沈溪笑著搖了搖頭:「沒事,一家人總會有個磕磕絆絆,若總跟我與你一樣相敬如賓,我反倒覺得客套,不像是一家人。」

    謝韻兒對於沈溪的思想有些不理解,驚訝地問道:「可相公是一家之主,敬重相公,不該是身為妻子應該做的嗎?」

    這是沈溪比較糾結的地方。

    謝韻兒固然有她的好,但總是一個因循守舊的女人,她的思想除了持家,就是好好相夫教子。她的美麗和溫柔賢慧,讓沈溪覺得這個家根本就缺不了她這個女主人。

    林黛卻有自我獨立的思想,更像一個現代女性,雖然會發一點小脾氣,不過女孩家有點小情緒反而可以展現她的純真,會顯得更真實。若林黛跟謝韻兒一樣把自己壓抑得那麼深,也就失去了她的個性。

    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沈溪不能分辨心中對誰更在意一些,卻知道很多事難以一碗水端平,所以只能是他自己辛苦一點,在謝韻兒和林黛兩邊多奔波,平衡好彼此的關係。

    ……

    弘治皇帝圍場狩獵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三,算算沒有幾天時間進行準備了。

    想在短短幾日內仿製鑄造出火炮並不現實,此番跟兀良哈人展現火炮的威力,只能用沈溪找人從泉州運回來的那一門。

    沈溪檢查過佛郎機炮的情況,磨損度並不太嚴重,在兀良哈人面前象徵性地放上幾炮,讓他們知道這火炮的威力還是可以的。他把事情通知了張老五等人,讓他們第二次演炮,這次張老五已經更有信心。

    短短幾天工夫,張老五已經帶出十幾個炮手,從裝填彈藥到發射,這些人已經比較熟練,平常的練習不上砲彈把引線點燃就可,缺少實踐,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張老五還是帶以前兩個老兄弟去演炮。

    此時張老五在兵部有著正九品的官秩,只等後面看看是繼續留在兵部供職或者將其調到五軍都督府供職。不過看情況,把他送到邊疆的可能性比較大。

    「……大人,小人母親和妻子已經平安抵達京城,有您幫助,人都安頓下來了,以後小人必定好好為朝廷做事,不辜負大人的期望。」

    以前張老五是為沈溪做事,現在有所不同,是為朝廷做事,不過他仍舊當沈溪是自己的僱主,因為他很清楚,不是沈溪的話,現在他很可能受張濂連累,就算不下獄恐怕也得革職回家,再無前途可言。

    沈溪拍拍他肩膀,鼓勵道:「好好做。」

    一句簡簡單單加油打氣的話,就讓張老五感覺全身都是力氣,因為在他眼中,這位少年郎簡直神乎其神。

    沈溪沒有多駐足,他商量好跟李鐩一起去工部視察鑄炮,他可是奉有馬文升的命令前去監督,名正言順,李鐩雖然官職比他高,但去的話只能作為陪同。

    明朝的兵器鑄造由工部和內府監局負責,下轄的工部兵器局、內府兵仗局為主要職司衙門,以盔甲廠、王恭廠為主要生產部門。

    沈溪和李鐩要去的,就是距離皇宮大約六里地,處於京城內城西南角的王恭廠。

    王恭廠又稱為火藥局。

    提到王恭廠,沈溪自然想到明朝天啟年間所發生的王恭廠大爆炸,這是因為王恭廠主要為生產火藥的地方,也為火藥貯藏點,裡面所堆放的火藥數量,幾乎佔整個大明朝火藥存量的一半。

    幾百年後,類似的煙花爆竹廠擁有諸多現代化的儀器設備尚且不能保證安全,更別說是古代了。

    這就好像京城裡的一個大炸藥庫一般,隨時都可能爆發。但因其貯藏的是重中之重的火藥,怕被人搶掠,又不能將其設立在城外,甚至連外城都不合適,只能把王恭廠設立在內城角落,也是為了避免皇宮受到爆炸波及。

    在王恭廠最初建立選址時,就考慮到爆炸的危險。

    但至少在其成立後的上百年間,從來沒有發生過大型的爆炸,主要是因為在嘉靖朝之前,火炮和火銃尚未成為軍隊的主要配備,王恭廠內貯藏的火藥尚未有那麼多。

    因為兵部早就跟工部打過招呼,沈溪和李鐩的到來並未受到太多阻礙,不過既然是鑄造兵器的職司衙門,沈溪和李鐩入內還是會有士兵跟隨,說是護送,其實是監視。

    進到裡面,不時有人上來搜查,不過既為朝官,這種搜查都是象徵性的。

    在過了幾道門禁之後,李鐩好奇地問道:「沈諭德以前經常出入這種地方?」

    李鐩對沈溪的來歷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沈溪是己未年狀元,別的一概不知,眼下見沈溪帶著他出入兵器鑄造職司衙門毫無阻礙,難免讓他產生其他想法:「難道這位小狀元另有來頭,有廠衛背景?」

    這年頭除了廠衛的人,似乎沒誰可以在王恭廠這種地方來去自如。

    沈溪笑道:「不是,我只是替兵部過來監察鑄炮事宜。」

    李鐩釋然,不過心裡越發驚嘆不已,這位翰林官,居然還替兵部做事,更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測。

    狀元郎前途無量!

    前面引路的人把沈溪和李鐩引到靠近城牆的大院,這個大院有一條兩三米寬的小河與其他院落分開,佔地極為遼闊,不時可以看見煉鐵的爐子,這兒便是鑄炮的地方……

    在大明朝,想鑄造一門佛郎機炮的炮筒,需要動用的人力、物力可是不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3
第六二五章 探親風波

    到了八月底,惠娘的身體才逐漸好轉,到九月後,她已不需要人扶著就能下地走動。

    這是惠娘辛苦八年後,第一次給自己放假,她也用這段時間思考了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聽從沈溪的意見,把生意停下。

    以前她覺得,生意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可以用生意成功的滿足感,來填補她的空虛生活,可在這次事情後,她感覺其實放下生意,也並非完全沒有寄託,她可以把精力放在女兒身上,放在田地和租戶身上。

    安心把生意交出去,並不是什麼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候,周氏的一個決定,讓惠娘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周氏說準備一家人遠赴京城,探望一下沈溪。

    「……姐姐,從汀州到京城山長水遠,又不是經年沒見到沈大人,何必遠去京城呢?」惠娘有些著急,她早把周氏母子當作自己的親人,這些年要不是周氏在她身邊不停囉嗦,並樂此不疲,整個人恐怕早就垮了。

    她不得不承認,沈溪一家對她的幫助更大。

    周氏笑呵呵地道:「妹妹或許不知道思念兒子的苦楚,以前他在身邊時不覺得,他現在人在外面,我天天想著盼著,恨不能時刻都在他身邊,提點他……這小子,需要人管著,就怕韻兒和黛兒沒這個本事,讓他收不住心。」

    惠娘心想:「姐姐可真是個負責任的母親,兒子當了官也想多提點一下,不想讓兒子誤入歧途。可姐姐啊,以你的才學和見識,真的能幫到他什麼忙嗎?」

    惠娘還是不忍分離,趕緊勸阻:「這路途遙遠,姐姐受得了那顛簸之苦?何況,還有亦兒和十郎,他們兩個小的可經受不起啊。」

    周氏撇撇嘴道:「兩個小的如今也不是丁點兒大,坐馬車乘船而已,又沒什麼,我們路上不用走得太急,憨娃兒回來用了差不多兩個月,我們就用三個月,年底前抵達京城就行……在京城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個年,等開春天暖了之後,我們就回來,妹妹不用掛心。」

    惠娘很想說,我不是掛心你們,是捨不得你。

    沈溪走了後,惠娘已經感覺這個家少了以前濃郁的家庭氛圍, 因為沈溪是家裡的活寶,他聰明能幹,就算是個孩子,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一肩挑,更重要的是沈溪有前途,考科舉順風順水,所有人都為此而努力。

    沈溪中狀元當官後,現在就指望他能當大官,可惠娘卻覺得無論沈溪將來如何,跟她已沒什麼關係,那還期待那些做什麼?

    惠娘道:「姐姐,要不你再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我家那沒良心的還說要跟老太太說一聲呢。」

    周氏有些不滿地道,「老太太除了會給我們扯後腿,她還會做什麼?我們悄悄去了,她若有本事自然可以追著過去,可若是讓她提前知曉,那就未必讓我們去跟憨娃兒團聚……」

    「現在憨娃兒身邊有兩個丫頭服侍,就算韻兒不能生,還有黛兒,這會兒過去,說不定哪個就有喜了呢,我帶孩子可是一把好手,看看家裡那兩個小傢伙,又白又胖的……」

    惠娘聽周氏的意思,若謝韻兒或者林黛懷孕,周氏就準備留在京城暫時不回來了。

    惠娘越發著急,可她知道自己跟沈家畢竟沒有任何關係,周氏想去看看當了大官的兒子,哪裡輪到她來管?

    接下來兩天,周氏開始準備去京城的事宜,不但周氏開心,連沈運和沈亦兒兩個小傢伙也跟著蹦蹦跳跳,好像他們也十分想見到哥哥。

    沈家那邊越開心,惠娘心裡越失落。

    不過仔細想想,卻沒什麼好難過的……有相聚就有分離,當初兩家人只是因為沈溪一次意外躲雨而認識,這些年一路下來,緣分或許早就淡了。

    「上天安排讓我認識他們是福氣,可到今天,這福氣就要被上天收走了嗎?」

    以前惠娘有什麼事,就去對丈夫的靈位說,可後來她便轉而拜菩薩。

    惠娘本來已經開解舒緩的內心,此時又變得沉鬱不堪,她知道有些事勉強不得,或許只能希望沈家人還會回汀州來,因為周氏有那麼多銀子寄存在她這裡。

    對,他們一家人肯定會回來的!

    不過很快,周氏就支支吾吾把事情說出來:「妹妹,你看……憨娃兒當官,這藥鋪和印刷作坊的生意都不好,藥廠眼看也要停業了,要不這樣,咱們生意也別做了,銀子你先支我一些,我知道多數都放在銀號裡,一時半會兒收不回……遠行上路,身上沒點銀子傍身可不好……」

    惠娘勉強一笑,道:「姐姐是想在京城置辦房產,從此不回來了嗎?」

    周氏有些心虛,趕緊擺手:「沒有的事,就算我們想留,憨娃兒未必歡迎我們呢,我們這些當老人的,總要給兒女留點私人空間是不是?呵呵,我們已經被老太太折磨得要自己逃出來過日子,憨娃兒肯定也想自己過日子,不用我們煩著他。」

    以前惠娘最相信周氏的話,因為周氏這個人極其真誠,可現在她卻不怎麼相信了,因為周氏要走了,現在一定是在誆騙她,給她一個可能不存在的希望。

    以後沈溪無論有什麼成就,都不會再到長汀縣城,要回也只是回寧化省親,那時可能沈溪都已經五六十歲,而她可能也早就作古。

    「不行。」

    惠娘帶著一股幽怨的心,委屈地拒絕了。

    「啊?」

    惠娘的突然拒絕,讓周氏有些不太適應。

    惠娘眼淚差點兒落下來,竭力忍著,改口道:「總要給妹妹一點兒時間,好讓妹妹準備啊。」

    「那是,那是,不過妹妹你還是加緊些,我們準備九月底就走,不然可能年底前到不了呢……死小子,又拽你老娘的裙子,不知道你老娘剛找人做的?嘿,還抓!弄髒了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周氏依然是以前的性格,她把教育沈溪的方式,原模原樣用在沈運身上。

    或許是周氏嘗到了這種教育方式的甜頭,對沈運的斥駡變本加厲,結果就是沈運都快五歲了,還是個一罵就哭的膽小鬼,連他的雙胞胎姐姐都能隨便欺負他。

    看著周氏跟兒子離開的背影,惠娘心裡想:「這才多久啊?記得剛見面的時候,他不也是這樣一個孩子嗎,即便大一些可也沒大到哪兒去,可突然間,時間就過去了,我都快不記得當初他長什麼樣子了。」

    ……

    經過五六天的準備,周氏這邊終於把箱子收拾好,連路引都辦好了。

    聽說狀元娘要去京城探親,縣衙那邊一點兒拖遝的意思都沒有,當天去辦,當天就把路引親自給送了過來,為此周氏還賞了衙役一些碎銀。

    「家裡有當官的就是不一樣,以前見到他們,給他們作揖行禮他們還懶得搭理咱呢。」周氏將路引拿在手上,說話時別提有多得意了。

    周氏越得意,惠娘心裡越不是個滋味兒,她想:「什麼咱……那是你,跟我可沒關係。」

    這幾天下來,惠娘心裡的幽怨越積累越多,她甚至覺得周氏有些「忘恩負義」。

    當初你們一家被趕出王家,孤苦無依,是我收留了你們,還看在姐妹的情分上,讓你在藥鋪做事,又分給你股份,讓你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現在你兒子當官了,說走就走,連絲毫姐妹之情都不顧。

    可憐我對你們一家人那麼好,就差把心掏出來給你們看了!

    惠娘不知道自己心中哪裡來的這股邪火,連她自己想到這些後,也不由一陣毛骨悚然,這是當初的我嗎?

    眼前的可是我的好姐姐,她只是去京城看望兒子,有什麼過錯?

    周氏尚且不知道此時和她面對的是一個自我矛盾的綜合體,她只知道,終於不用再日夜四娘兒子過大年了,年底就能跟兒子團聚,還能去見識一下京城的繁華……老娘現在有的是銀子,兒子想要什麼都給他買,就是要老娘我這條命,老娘也絕不含糊。

    不過很快,周氏就沒那麼嘚瑟了,因為甯化那邊來信,李氏不知道為何竟然知道了她要去京城的消息,特意找人來通知,絕對不允許她跟沈明鈞打攪沈溪的生活。

    晴天霹靂!

    「肯定是那沒良心的,我就知道他一輩子沒想著我們娘兒倆……娘四個,讓他別說別說,他還是說,這不是存心給我添堵嗎?我這邊都準備好了,卻出了這檔子事情,那到底去還是不去啊?」

    周氏在惠娘面前對沈明鈞就是一通破口大駡,看得出周氏對那個「告密者」深惡痛絕。

    惠娘聽到這裡,頭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倒不是她親自寫信通知李氏,她耍了個小花招,故意找寧化那邊的夥計,趁著夥計回鄉到她那兒請假時,有意無意說漏嘴,結果那夥計回家後一宣揚,鬧得甯化滿城皆知,老太太自然也就知道了,換言之,真正告密的人是她!

    惠娘並非故意得罪周氏這個好姐姐,實在是捨不得,因為她好不容易才從病中走出來,心情慢慢變得開朗,這些天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可突然間周氏要走,她竭盡全力也想留住周氏。

    但她心裡滿是愧疚,這許多年來,她從來沒做過害人的事情,對周氏更是一片赤誠,到現在她也憎恨自己,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從大病一場後,她的心態稍微發生了一點兒轉變,學會了自私,學會了為自己考慮,不再總是傻傻地捨己為人。

    「那姐姐還去京城嗎?」惠娘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周氏一咬牙,道:「去,當然要去!以為找他老娘就能阻止我去京城看兒子,哼,惹惱了我,連他也不帶,我就帶著兩個小傢伙去找他們的哥哥,他喜歡跟他娘過,讓他回寧化找他娘去吧!這個沒良心的!」

    罵了半天,惠娘才聽明白,原來周氏還在罵沈明鈞。

    「或許不是姐夫告訴老夫人的呢?」惠娘試探著說道。

    「不是他還有誰?自打嫁進沈家門開始,他就沒為我們娘兒倆做過什麼,有時候我想不通,覺得還是乾脆一頭撞死好了,總比活受罪強。」

    周氏罵著罵著,突然笑了,「不過風水輪流轉,誰讓我兒子現在有出息了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4
第六二六章 福州的生意完了

    真氣人啊。你有個好兒子,那是你教出來的嗎?

    人家自己聰明,先有個老先生教,繼而有馮先生手把手指點,你看看你對小兒子的教育方式,怎麼看也不像個能教出狀元郎的母親啊!

    再說我還幫了許多忙呢!

    惠娘越想心裡越覺得委屈,當初怎麼就覺得這姐姐處處那麼好,而現在卻覺得她竟那般不可理喻呢?

    就連將事情告訴老太太都沒用,周氏下定決心要去京城,九匹馬都拉不回來,這下讓惠娘心裡更不自在了……

    哼,你要去也成,先看看誰肯陪你們一起去,靠你們夫妻倆,帶著一對小兒女,就算有銀子又怎樣?

    沒人幫襯,走一輩子也別想到京城!

    做事就怕遇到拖後腿的,偏偏惠娘現在就當了「壞人」,以前她很少胡思亂想,更不會處心積慮「害人」!

    可今時不同往日,沈家人走了可能就永遠不回來了,沒有沈家人在,惠娘沒有任何藉口再和沈溪見面。

    另外,以前惠娘和商會全靠她種牛痘得來的「女神醫」的名頭撐著,官府沒有多加為難,可現在,隨著福建官場換了幾茬人,她那「女神醫」的光環早已不在。官府之所以還照顧她和商會,完全是因為沈溪這個狀元郎的關係。

    我不能讓現在擁有的這一切失去。

    惠娘沒做過虧心事,但不代表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她做起「壞事」來,可一點兒不比老太太遜色。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氏對惠娘信任至極,完全沒想過身邊這個宅心仁厚的妹妹,居然處處給她使絆子。

    周氏先是出去張羅人去京城,結果發現車馬行那邊沒船也沒馬車,但要是出去僱傭的話,商會有自己的馬車行,別人看到會怎麼想?連東主的好姐妹都不坐自家車……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周氏只得去找惠娘,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

    惠娘的回答振振有詞:「姐姐啊,誰曾想您突然要說去京城,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段日子正是為過年準備貨物的時候,車馬行哪裡騰得出車馬和人手?」

    不給你馬車和人,我看你怎麼辦!

    周氏一想,是這麼個理兒!

    冬天快到了,眼見北方就要封凍,那些北貨必須在在此之前籌辦好,此時車馬和人手是緊張了一些。

    可是,不是聽說年景不好嗎,生意不好做商會也這般忙碌?

    周氏是實在人,既然請不到自家的車馬和人手,她也就不再有許多顧忌,準備去別的地方試試。

    結果去別的馬車行一問,一堆人要接她這單生意。

    周氏去的地方是京城,而且是沈大狀元的家,這買賣不給錢也得幹啊!

    再者說了,由於這兩年蟲災蔓延,莊稼歉收,再加上其他商會的惡意競爭,汀州的生意遠不如以前好做,城裡這些趕車的家裡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

    去京城一趟,除了草料錢和車錢,一來一回最少也會給幾兩銀子的辛苦錢,去四個月,就等於是平日裡幹一兩年哪。

    周氏沒想到原來自己這麼受歡迎,把馬車雇好後,再準備雇兩個人手,卻發覺又不方便了。

    到底說來,她只是個婦人,況且她現在還在跟沈明鈞冷戰,沒決定是否帶沈明鈞這個「沒良心的」一起去京城,路上找一群大老爺們兒跟著,那肯定會招惹來閒話,總得找幾個丫頭在身邊使喚才好。

    誰叫咱有錢,兒子還是狀元呢……

    周氏找了城裡那些經常介紹丫鬟生意的牙婆,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樣的,把人往別人院子裡送可以,給您可不行。

    周氏當下就急了:「老娘如今有錢有身份,難道想雇個丫鬟都不成?」

    這些個牙婆也不說為什麼,就是拒絕,把周氏氣得夠嗆,回去就在惠娘面前把這些牙婆一頓數落。

    「忘了當初是誰在她們那裡買人?哼,以後我兒要是當了大官開府,休想我從她們那裡買人!」

    周氏在那兒罵,惠娘充當忠實的聽眾,偶爾安慰幾句。

    好不容易把心頭的火氣宣洩出來,周氏有些惋惜地看著惠娘:「還是妹妹體諒人,要是能把妹妹帶著一起進京,那就好了。」

    本是一句無心之言,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連惠娘一時也愣在那裡……既然阻止不了周氏一家人離開,何不跟著他們一家一起去呢?

    當然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惠娘分析了一下,不管怎麼看她都沒資格,去的話名不正則言不順,她是江西人,在汀州定居,按照規矩來說可以回江西省親,但她沒什麼親戚,九江娘家那邊幾乎死絕了,夫家人又覬覦她的財產,怎麼都不可能回去。

    況且,她要去京城的話,必須要有個合理的藉口,如此官府才會給路引。

    沒有路引上路,走不了多遠就會被官府拿下,除了被遣返原籍,一頓板子、竹籤是少不了的。

    你是商會會長?

    商會會長在當官的眼裡就是個屁!

    惠娘心情低落,眼下似乎只有阻止沈家人去京城一途,可到底該如何才好呢?

    甯化那邊的老太太也是,只寫一封信過來,以為她兒子、兒媳婦會乖乖聽話不去了?

    可您老不知道,您現在這兒媳婦越來越大膽,不但不聽您的話,連她相公她都不放在眼裡,日常掛在嘴上的是她是狀元娘。

    最氣人的是,這層身份還真就挺好使,誰聽了都怕,連那些衙門裡的人也都快把她當成姑奶奶供著。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看看誰更高一籌。

    ……

    惠娘病癒,本來應該馬上投入到商會的日常運作中去,可她此時根本就沒那心情。

    她現在想著,怎麼能讓周氏服軟,讓她留在汀州,安安心心跟她一起做買賣過日子,惠娘以前積攢的那點兒怨氣,此時都撒在周氏身上,她跟周氏算是槓上了。

    可憐周氏還傻乎乎地有什麼話都跟她說。

    要準備什麼,哪裡不順心,去京城有什麼準備還沒完成的,只要周氏說出來,就變得什麼都不順了。

    惠娘心想:「你兒子有本事,那是他學問好,能考科舉當官。可若論汀州地面黑白兩道,誰能比得上我?」

    「白道跟官府有來往,黑道車馬幫我就是大當家,你想在我的地頭過好日子,我好生伺候著你,你想走……哼哼,沒門。」

    周氏也發覺,最開始準備那是一切順利,可自從老太太來信之後,什麼都不順心了。

    難道是我心裡有負罪感,做事沒以前那麼用心了?

    要不我回去跟他爹再商量商量吧,不行的話,我把銀子給他沈家留下總該行了吧?

    不對啊,我只是去看看兒子,又不是不回來,我把銀子給了沈家,以後我回來靠什麼過日子啊。

    不論怎麼說,夫妻吵架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周氏還是主動放棄了跟丈夫冷戰,因為這兩天忙活下來,突然發覺有個男人當依靠也很重要,她一個婦道人家出去跑,總歸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

    「還是妹妹她有本事,一個小腳女人,能把商會打理得那麼好……」

    等周氏回家跟沈明鈞把話攤開一說,沈明鈞別提多冤枉了,叫苦不迭:「娘子說了別告訴娘,我一直三緘其口啊。再者說了,我也想去看看小郎當官是個什麼樣子,沒事兒告訴娘做什麼?」

    周氏當下就懵了,原來不是丈夫告的密,那是哪個殺千刀的說出去的?

    「不是就不是了,瞎嚷嚷什麼?又不是冤枉了相公,相公平日向著娘的地方還少嗎?若非憨娃兒本事,咱家能像現在這樣過好?」周氏知道委屈了丈夫,嘴上不服軟,言語間依然滿是埋怨,不過心裡卻甜滋滋的……還是相公疼我啊。

    兒子再親近,可終歸不是枕邊人,要說親還是相公親。相公這麼疼我,我可要好好回報他,指不定還能有個兒子呢?

    沈明鈞夫婦兩個在家裡恩愛纏綿,惠娘則在藥鋪奮繼續制定阻撓計畫。

    主要是受沈溪的影響太深,惠娘現在無論做什麼,都要把計畫列明,步驟流程、安排、人手……務求要做到滴水不漏。

    這幾天惠娘完全把生意丟到一邊,反正商會沒她這兩個月做得也挺好,她現在一心就想著把沈家人留下,就算把銀子全都虧進去也不在乎。

    「娘,姨和小弟、小妹他們真的要去京城看沈溪哥哥嗎?」

    陸曦兒此時是唯一還懂得心疼惠娘的人,不過女大不中留,陸曦兒心中記掛的還是她的沈溪哥哥更多一些。

    惠娘沒有放下筆,點點頭道:「是啊,你是不是也捨不得他們?」

    陸曦兒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我想跟他們一起去……」

    一句話,險些沒讓惠娘舉起手來打女兒一巴掌……這還是我生的嗎,居然跟外人一條心!

    惠娘當下眼淚就流出來了:「小丫,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姨他們一家走了,可能以後再不回來了?」

    陸曦兒不知為何娘哭的這麼傷心,她撅著嘴道:「所以我才想跟著他們一起去啊。」

    惠娘怒道:「那你跟著他們一家人過吧,我沒你這閨女!」

    陸曦兒一怔,馬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喊著下樓往自家方向去了,只有小玉不明所以地趕緊追了出去。

    惠娘本來要阻礙沈家人遠赴京城,但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寫了大半的計畫卻被她甩到一邊,一個人除了抹眼淚不會做別的。

    「我連女兒都教不好,活著有什麼意思,乾脆死了算了!」

    惠娘當下拿起桌上的剪刀就要往自己的胸口刺。

    可再一想,是沈家人對不起我,我死了不是讓他們一家更得意?

    為此,惠娘一天下來都不開心,至於阻撓周氏的事情,她卻再也不想做了,因為她覺得那樣太累。

    九月二十四這天,惠娘已經做好送周氏啟程的準備,甚至連踐行酒都準備好了,她想大醉一場,第二天周氏走的時候她就不用去送,不必看著馬車揚起的塵土傷心難過,甚至是絕望。

    就在惠娘準備叫小玉通知周氏過來時,車馬幫在福州城的分舵當家人馬九回來了。

    馬九的情況很不妙,全身都是傷口,看樣子像是死裡逃生。

    「大掌櫃,我們在福州的生意……完了,姓訾的女人跟布政使司、福州左衛的人勾結,把我們的生意給一鍋端了,人死的死,逃的逃,就連以前跟著我們做生意的那些汀州商戶,也被他們抓了不少。是小人沒用,沒完成您和沈大人交待的差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4
第六二七章 二家人一起走

    惠娘聽到這些話,頭「嗡」地一下炸開了,整個腦子亂成一團,沒有任何主意。

    汀州商會的生意,最重要的有三個部分。

    其一是在閩西,包括汀州以及周邊府縣,這裡是汀州商會的主體;其二是福州,經過幾年發展,汀州商會在福州產業眾多,車馬幫有幾百名弟兄分佈在閩江水旱兩路。

    其三則是南京。雖然商會這兩年逐步加大在南京的投入,但南京仍舊只是作為聯絡和中轉地,因為應天府作為大明陪都,官府勢力龐大,不是商能疏通的。

    其實在此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那就是分佈在福建全省,以及廣東、江西、浙江等省的分館。

    如果說閩西相當於商會的大腦,福州相當於雙手,南京相當於雙腳,那麼各地的分館相當於血管,把各個部分有效地連接起來。

    可惜的是,由於各地自組商會並與汀州商會交惡,實際上已經出現血脈不通的狀況,現在福州出事,那意味著失去雙手後,汀州商會已經失去應戰的能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敗亡只在旦夕之間。

    福州的變故讓惠娘一時間手足無措。

    這已不單是民間資本之間的角力,涉及到了官府,以前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站在汀州商會一邊,最初是因為惠娘「女神醫」的名頭和安汝升上下打點,在安汝升倒臺後,布政司依然對商會多有照顧,惠娘大約得知是因為沈溪與劉大夏的關係。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福建這一畝三分地也會更換主人,等前任布政使退下去,新的布政使上臺,那就意味著民間勢力要重新洗牌。

    「這……這可怎麼辦?」

    惠娘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過問商會的事情,之前她覺得即便汀州商會從周邊省份撤離,但只要閩西以及福州的根本在,商會就穩若磐石,只是錢賺得多少的問題。可現在她才發現,所謂的穩定,全部是建立在官府沒加理會上,一旦官府出手,再大的生意都會瞬間垮塌。

    「官」字兩個口,就算是沈溪,一時間也幫不到遠在福建的汀州商會。

    惠娘不知道,其實正是因為沈溪的原因,福建承宣佈政使司才會對汀州商會痛下殺手。

    沈溪在泉州城裡鬧出的事情, 壞了布政使司大員們的生財大計,以前張濂等知府對他們多有孝敬,可這次事情後,不但泉州府斷了孝敬,別的地方不敢貪墨太過,導致省城那些大官們收入直線降低。

    惠娘又驚又怒,一時人沒站住,險些摔倒地上。

    等周氏聞訊趕來,問明情況,周氏破口大駡:「我兒乃是狀元,如今堂堂的從五品命官,又是太子的老師,他們敢這般對我們!?」

    惠娘聽了搖頭苦笑,她很想說縣官不如現管,京城距離福建太遠,沈溪如今雖然是清貴的翰林官,前途光明,但要熬出頭不知道許久,現在在福建任上的這些官員,到時候大多數估計都致仕了,即便要清算,能找哪個?

    況且能在一省擔任主官,哪個在朝中沒有背景和後臺?

    從五品的學官在布政使眼中根本就算不得什麼,福建官場本來就黑暗,那些官員千里當官只為求財,既然訾倩能給官府的利益更大,官府自然會配合其打擊汀州商會,即便身在京城的沈溪知悉事情,又能奈地方官何?

    之前沈溪搬倒一個泉州知府已經惹出偌大的風波,對上一省布政使,不知道死字是什麼寫的吧?

    「兩位掌櫃的,就怕布政使司的人……不會善罷甘休,若到時派人到汀州府來,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馬九在福州殺人放火不眨眼,已是人見人怕的煞星,可這個煞星卻對官府忌憚之極。

    任何平民百姓,都不能違抗官府的命令,就算是說本中那些高來高去的大俠,也不敢得罪官府,所謂的劫富濟貧只能是針對那些沒有勢力的地主富紳,跟官府作對是沒有任何好下場的。

    周氏急道:「那怎麼辦?以前聽說……那姓訾的女人厲害得緊,連那個叫宋喜兒的惡女人也被她給殺了,她不會想斬草除根,把我們也給禍害了吧?」

    惠娘咬著下唇,半晌後才微微搖頭:「姐姐不用太擔心,汀州是我們的地頭,除了官府外,誰也不能對我們不利。」

    「我現在說的就是官府,那些殺千刀的敢在福州搶奪我們的生意,誰敢保證他們不會連我們汀州的生意也想吞併了?要不我們趕緊給知府衙門送點兒禮……」

    惠娘繼續搖頭:「沒用的,官大一級壓死人,若省裡的大官要拿我們開刀,知府衙門不敢過問。」

    「這……這可怎麼辦?」周氏本來就不是有主見的女人,面對這種棘手的事情,她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轉個不停,「如何是好啊!?」

    倒是馬九半跪在地上:「兩位掌櫃的,還是趕緊找人去京城,請沈大人回來幫忙疏通……」

    周氏道:「我兒在京城給太子教書,別說他回不來,就算回來了……那些當官的也不一定會給我兒面子。」

    面臨這種生死攸關的局面,周氏不太想勞動沈溪,因為她怕兒子鬥不過那些心狠手辣的地方官。

    可在馬九眼裡,只有沈溪才能解決眼前的困窘。

    宋喜兒並不是訾倩所殺,而是沈溪帶著他們幹掉的,若非訾倩是教坊司的人,背後有福州左衛撐腰,車馬幫早在福州城一家獨大,也不至於到現在被訾倩反擊得手,局面大壞。

    惠娘沉吟半晌,道:「看來,我們只能暫時避避風頭……」

    「去哪兒?」

    周氏說出這話,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是狀元娘,商會又不是她的,她最多算是湊了分子,撤回在銀號中的股份就是了,承宣佈政使司的人犯不著跟狀元家過不去吧?

    但剛有這個念頭,她馬上在心裡罵自己,妹妹對我家人這麼好,我怎能忘恩負義?不行,我一定要跟妹妹共同進退。

    「去京城找憨娃兒,正好跟他說說,讓他到皇帝面前告一狀,那些人再凶,能比得過皇帝老子?」周氏憤然道。

    惠娘打量周氏,眼下似乎只有這一個辦法,因為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很可能會斬草除根,現在只有逃離福建才是正途。

    汀州商會在京城幫朝廷運糧,有戶部作靠山,除了宋小城外,還有沈溪作為憑靠,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再大膽,也不敢到京城胡作非為。

    至於找沈溪回來撐腰,惠娘想想都覺得不靠譜,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已屬不易,銀錢是身外之物,財去人安樂吧!

    這個時候惠娘想起沈溪當日省親時對她說的那番話,心想:「難怪他說最好早些結束生意,因為規模越大,官府越會惦記。」

    惠娘道:「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我們就動身去京城。」

    周氏驚訝地問道:「妹妹是否太過急切了些?我們銀號還有那麼多銀子……」

    惠娘道:「眼下連命都快沒了,顧得上那麼多嗎?趕緊收拾一下儘快上路,等到了京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周氏覺得這話有道理,點頭道:「有憨娃兒在,沒銀子又如何?當年我們能夠白手起家,即便把汀州這邊的基業丟光,我們也可以東山再起。正好我有幾件東西發愁帶不帶,這次要久居京城,乾脆捎上,我這就回去收拾。」

    ……

    兩家人忙活起來,惠娘除了讓陸曦兒和小玉幫忙收拾,還要去縣衙辦路引,通知謝家,以及跟商會中人打招呼。

    要去京城,路引不能一天內辦下來,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先說回江西省親,等到了江西后再補辦路引,只要有銀子,加上商會以前的老關係,門路還是很容易走通的。

    惠娘是負責任的人,既然要走,就不能無聲無息,要把所有事情都交待好,不過在福州的事情沒傳過來前,她並沒有說明當前商會面臨的風險,這也是為防止商會人心渙散,別人還沒殺上門來自己反倒先內亂。

    汀州商會那些元老一直覺得惠娘為人處世太過謹慎,對於商會在廣東以及江西、浙江等地地的節節敗退大感不滿,認為應該傾盡全力予以反擊,對惠娘的離開只象徵性地挽留了兩句。

    「馬當家,你跟家裡人交待一下,我們明天就出發,多帶些弟兄,路上可能要你等維護我們的安全。」惠娘回來後,對馬九道。

    馬九苦笑:「小人家裡已沒什麼人了,這輩子要不是沈大人,還有兩位掌櫃和宋當家,小人可能已下獄發配邊疆,或者餓死街頭……掌櫃的儘管放心,小人就算拚死,也會平安護送您和沈大人的家人到京城。」

    惠娘心想,沈溪看人還是很準的,這個馬九不僅有能力,難得一條心幫商會。她卻沒想過,主要還是由於她待人以誠,才會讓馬九不計一切回報……

    我們這樣一群人到了京城,會給他帶來不少麻煩吧?

    想到沈溪,惠娘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要走,但也不能對福州的事情不管不問。

    「馬當家,你帶人抬幾箱銀子到車馬幫,安排人手……無論怎樣,也要把被衙門扣押的人給救出來,他們只是依附商會做生意,一定要保證他們的安全,不然就是我們害了他們!」

    馬九點了點頭,心裡滿是感動,難得東家在逃命的時候還記得跟她共患難的夥計,把銀子用上,能救多少是多少,總歸比什麼都不做好。

    沈家本來第二天就要啟程去京師探親,準備得差不多了,可惠娘這邊卻屬於臨時準備,因為馬車被她調派出去了,一時間手忙腳亂。

    不過好在有馬九等人幫忙,惠娘這邊事情也不複雜,她要帶的人不多,就她和陸曦兒,再加上小玉,收拾好細軟,把家裡貯藏的銀箱帶著,至於銀號那邊的銀根她根本沒動,免得因為缺少現銀,令銀號出現擠兌無從應付。

    到了晚上,周氏才過來,姐妹二人坐下來一起喝杯酒壓壓驚。

    惠娘道:「本來是給姐姐一家人踐行,沒想到現在要跟姐姐一起去京城,叨擾沈大人。」

    「唉!這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憨娃兒是你我看著長大的,他有本事,還不是我們給的?」

    周氏一點沒有見外的意思,把惠娘當作是除了丈夫和兒女外最親的人,「到了京城後,咱們暫時找個地方住著,儘量別去打攪他,不要讓那些當官的知道。要是人家知曉他當了官我們父母就去煩他,以為他沒長大,以後恐怕不會給他陞官,有什麼好差事也不派他去做,那就麻煩了……」

    惠娘笑了笑,周氏的話淳樸而帶著母愛,只是周氏沒有太多見識,用人情去推測官場,有很多地方太過想當然。

    當官的人,帶著父母兄弟在身邊的比比皆是,甚至一大家子都靠當官的一人養活也屢見不鮮,這也是為什麼律法嚴苛,而當官的依然貪婪成性的重要原因,因為他們背後有需要負責任的人。

    惠娘看著北方的天空,暗想:「我們這麼多人去,會讓他感到為難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5
第六二八章 專門坑人

    福州劇變時,沈溪在京中尚不知情,他過著暫時賦閒,偶爾從謝遷手中接些差事做的悠閒生活。

    皇宮投毒案,暫時沒個結果,該查的人基本都過濾過了一遍,別說下毒的兇手沒找到,連毒物是什麼都是個大大的問號,現在這個時代又沒有化學儀器可以檢驗毒物,下次再發生中毒事件,除了沈溪的膏藥外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可沈溪說過,他的膏藥不是每次都靈驗,從體表下毒尚可緩解一部分,若是加大劑量或投在飲用水、食物裡,那就只能聽憑天意了。

    跟李鐩去兵部看了一次鑄炮,李鐩對鑄炮一事很感興趣,提出許多建設性的意見,這足以說明他的確是做工部尚書的好材料。

    兩天下來,李鐩給沈溪設計了一份縮小版佛郎機炮的圖紙,基本保留了大型佛郎機炮的優點,而且還作出一定改進。

    主要是增加減少後坐力的托桿,避免身體與過熱炮筒接觸的木質把手,還有一處固定馬韁的鉤子。如此一來,在馬上放火銃時完全可以雙手托起,向目標瞄準,這不得不說是一次很大的改進。

    以前沈溪有了圖紙,肯定會交給謝遷,由謝遷代為上呈,可他知道謝遷這人不怎麼靠譜,總喜歡把他人的功勞佔為己有,於是這次直接把圖紙交給了馬文升。

    沈溪並非是要為自己爭功,而是要為李鐩賺些表現,他不希望李鐩因為一時遭遇冷遇而放棄對仕途的追求,是金子就該讓其發光。

    馬文升身為兵部尚書,能親自接見沈溪已經算是極為給面子的事情,本來沈溪不適合當面談請求,可他還是硬著頭皮,把圖紙的原主人提及,讓馬文升知道,這並非是我畫出來的,而是另有其人。

    「你是說李時器?我倒是聽說過此人,他曾給陛下上疏『治理朝政十事』,深得陛下欣賞,不過此人相繼做了幾件昏聵之事,得罪朝中重臣,讓人覺得他無法承擔重任……」

    馬文升很少在別人面前評價朝中大臣,不過對於李鐩,馬文升有一定印象,情不自禁發出感慨。

    「你回去吧,此事老夫知道了。」

    沈溪清楚,馬文升說他知道了,便說明他已經知道李鐩的能力,對目前擔任「國賓館館長」的李鐩來說無疑是一次不小的機會。

    馬文升要重用沈溪這樣一個翰林官尤其還是東宮講師名不正言不順,但李鐩本身就是鴻臚寺少卿這樣的外官,要調用很方便。

    但就算暫時把李鐩調到職司衙門,也不能直接當侍郎、尚書,還得從六部中層官員做起。

    沈溪把李鐩舉薦給馬文升後,算是順應歷史大潮,把一個有能力本身又對朝廷有貢獻的人擺在他應該處的位置上。

    至於自己何時能出人頭地,沈溪反而不怎麼關心。因為他目前尚在風口浪尖……最近他太過招人注意,容易為宵小所趁。

    進入十月後,沈溪開始為初五舉行的圍獵做準備。

    其實對一個從五品的文臣來說,圍場圍獵這種事跟他沒半點兒關係,謝遷之前還說讓他學會騎馬,從眼下來看根本就是件極為扯淡的事情……他又沒準備從軍,學那東西只是白費力氣。

    去圍場沈溪只有一個任務,跟皇帝觀摩佛郎機炮時一樣,他負責給兀良哈人展現一下佛郎機火炮到底有多強大。

    拿番邦的優秀武器來震懾另外一個番邦,大明朝在這件事上做得確實不夠光明磊落,不過為了邊疆安穩,早點兒把新式武器展示出來未嘗不可,要嚇唬人自然是越早越好。

    沈溪這幾天時間都很閒,王恭廠去了一次就不去了,工匠對於如何鑄炮更有經驗,他一個外行去指點,只能貽笑大方。

    至於兵部衙門,沈溪也只是過去送了份圖紙,他知道圍場演示火炮時,張老五會做得很好,不用他去操心。

    沈溪趁著空暇,更多的時候是去國子監拜訪謝鐸,蹭謝鐸的好茶喝。

    謝鐸除了喜歡書外沒什麼愛好,但對於茶卻很講究。

    謝鐸家裡藏書眾多,沈溪順便可以借幾本後世早已絕版、如今也是孤本的古籍回去看,一天下來基本能背出,等有閒暇就默寫下來,如此孤本也就不再是孤本了。

    站在一個藏書家的角度,沈溪做這種事很讓人討厭,但從文化傳承的角度,沈溪做的事很有意義。

    謝鐸知曉後一邊罵,一邊依然用好茶招待,待沈溪臨行前再把書借出,任其拿回去背。

    到了後來謝鐸也不免有些懷疑,問道:「沈溪,你把這些書拿回去背熟後默撰,不會是準備刊印吧?」

    這些古籍又不是應付科舉考試的教科書,根本就不會有市場,虧本的買賣沈溪從來不做。

    他搖了搖頭道:「學生主要是留存,做個備份。若謝師這裡不小心遇到個火災什麼的,書籍付之一炬,不至於令古籍斷絕。」

    謝鐸立即笑駡:「你是用心良苦,還是誠心咒我?我的藏書閣從來都燈火不入,真要是哪天著了火,我第一個便會想到是你放的!」

    罵完後,二人繼續喝茶,談天說地。

    謝鐸以前很少跟後生小子一起坐下來說話,因為那只會讓他覺得話不投機。但沈溪卻不一樣,沈溪腹中的才學和見識,連謝鐸都很佩服,他以前沒弄明白的事情,諸如那些歷史、地理、植物和天文方面的疑問,只要問沈溪,大多能找到答案。

    謝鐸沒有在沈溪面前以長輩自居,二人亦師亦友,互相取長補短。

    ……

    沈溪對謝鐸敬重,因為這個人心胸開闊到讓人無可挑剔。

    同樣姓謝,沈溪對謝遷則帶著一點兒應付和敷衍,因為謝遷這老小子總是會「坑」他。

    可惜他不想找事,事情卻主動找上他……這頭圍場向兀良哈人展示火炮的任務尚未結束,謝遷又有新的事情編排他做。

    「……看看,這是北關的奏報,才安生多久?韃靼人居然再度犯邊!這已是今年第三次了。此番韃靼人來的兵馬不多,但也有一兩萬,邊疆各處仍然只能嚴防死守,緊閉城塞,任由韃靼人來去自如。」

    謝遷帶來的消息,讓沈溪有些莫名其妙……韃靼人想趁著入冬前再到大明境內劫掠一次不是很正常嗎,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不知道目前我的處境極為尷尬嗎?

    連給太子教書都被暫停了,朝廷大事自有皇帝和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去心煩,你跟我說,我又不能拔一撮猴毛變成幾十萬個孫猴子出來給你把韃靼人趕走。

    沈溪搖了搖頭,道:「韃靼人愈發肆無忌憚了。」

    謝遷瞥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小子就這點見地?

    當下點醒道:「這麼說吧,北疆這一年遭遇不少變故,說起來就是韃靼人狂悖無禮,屢屢犯邊,陛下的意思,入冬後找人去邊疆安撫軍心,鼓舞士氣,順帶將你所提議鑄造的佛郎機炮送去,訓練兵士使用,再有韃靼人犯邊,直接以火炮相向!」

    沈溪頓時感覺一股莫名的危機若大山一般壓了過來,謝遷既然找到他,那說明此事跟他有關。

    沈溪道:「似乎是……謝閣老您提議要鑄造佛郎機炮的吧?」

    謝遷白了沈溪一眼:「是老夫又如何,陛下要派人去,總不能派我這把老骨頭吧?老夫便向陛下舉薦了你,索性你出去辦皇差不是第一次。此番你不是正使,由戶部高侍郎為正,你是副使,跟你一起去的有剛從泉州回來的王守仁,你跟他是同年,應該認識吧?」

    沈溪點頭,心說這不是廢話嗎,去年我把上疏送給王守仁時你還好一通數落。

    一個高明城,一個王守仁,跟他都算得上是「老相識」,交情不淺,只是高明城記不得記得就另當別論了,不過既然高明城選擇接納他給高崇的建議投奔外戚,並以此重新獲得弘治皇帝青睞,應該知道這絕妙的點子是誰出的。

    沈溪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你對我有提拔府試案首的恩惠,我救你一命,當作扯平。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避免把汀州商會捲入高明城的貪腐案中!

    沈溪苦著臉問道:「何時出發?」

    謝遷把拿出來的北關奏報揣回懷裡,道:「冬月初,還有一個月,火炮需要時間鑄造,王守仁那邊也剛回京城,怎麼都得讓他稍作休整。」

    謝遷說得好像是給他們準備時間,但沈溪知道,其實是給朝廷準備錢糧,以撫卹將士。

    一年裡韃靼人三次犯邊,說是避而不戰,其實雙方的探馬早就不知道交手多少次了,大明軍隊折損了不少將士,大多都是精銳,帶來的惡果便是士氣低落。這也是馬文升提出要為將士增加糧餉的原因。

    馬文升行伍多年,當然知道將士軍心和士氣的重要性,現在韃靼人跟大明撕破臉皮,以後韃靼人犯邊的事肯定少不了,若將士無心作戰,韃靼人侵犯便會愈發倡狂,必須要趁著冬天韃靼人老實的時候,振作軍心,鼓舞士氣。

    要實現這一目的,除了送去一批新武器,最重要的還是犒賞,人是受利益驅動而活,連口飯都吃不飽,想讓人為信仰拚命很不現實。

    朝廷要等秋糧入庫後,再籌備些錢糧,讓高明城帶著去犒勞三軍,為來年韃靼人犯邊做準備。

    「沈溪,你覺得韃靼人明年會不會捲土重來?」謝遷裝作不在意地問了一句。

    沈溪直截了當:「大明總是避戰,若我是韃靼人,恨不能在大明境內常駐,先劫百姓,再劫官軍。等搶完一地,換個地方接著再搶,反正都是無本的買賣,憑什麼讓我收手?」

    「胡說八道,你這不是長賊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謝遷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喝斥道,「你不是善於跟韃靼人打交道嗎,若是皇帝派你出使一趟韃靼,你看……」

    沈溪大為驚懼,瞪大眼睛看向謝遷:「謝閣老不是說真的吧?」

    謝遷哈哈大笑,道:「當然是開玩笑的,就算你想去,以你的資歷也不足以勝任。好了,回去好好準備,只等火炮鑄造完畢便啟程去北關……這可是好差事,做好了陛下有賞。」

    賞你個大頭鬼!

    望著謝遷離開的背影,沈溪真想一腳踹上去……老狐狸,你坑人還坑得沒完沒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5
第六二九章 老臣

    沈溪並不想去北關,他想去的話,當他從泉州回來時,劉大夏讓他去北關運糧餉他就答應了。

    現在謝遷是趕鴨子上架,非要把他送去北關「磨練」幾天不可。

    就我這小身板,去一趟泉州都快散了架,多得那是回鄉省親有動力,在天寒地凍的冬臘月跑去北關,那是誠心跟自己身體過意不去啊!

    沈溪不知道這次辦差要去多久,好在北關距離京城並不太遠,一來一回十幾二十天就夠了,若再算上在邊關滯留的時間,一個月估計差不多,除非是恰好碰到戰事……

    沈溪趕緊摒棄了這想法,別是烏鴉嘴真給遇上了……話說人家韃靼人忙碌了一年,搶了個豐衣足食,怎麼都得趁著大雪封凍的機會,歇上一歇,吃頓豐盛的草原大餐,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好休息,犯不著一年四季跟瘋狗一樣到處捕食啊。

    可誰知道韃靼人是怎麼想的呢?

    萬一人家就覺得還沒搶夠,又或者是牛羊肉熱炕頭有了,老婆僕役卻嫌不夠,準備再來中原劫掠人口呢?

    在沈溪感覺自己人生即將經歷一場重大磨難時,皇宮中也在進行一次朝會。

    這次朝會,商量的是幾天後的秋圍。

    大明朝不像元朝或者清朝統治時那麼強調馬背上得天下,這年頭,能文善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最重要的還是得把道德文章學好,最好是能得到儒林上下一致推崇,那登堂入室就不是夢想。

    弘治皇帝從登基開始,甚少進行體力活動,更不要說去圍場狩獵了,這也是為何他身體不好的原因。

    如今弘治皇帝連馬都不會騎,去狩獵只會讓人笑話。

    不過在韃靼人犯邊這麼個特殊的時候,朝廷為了彰顯對武人的重視,連許久沒進行過的秋圍狩獵,也要隆重地搞上一次,英國公張懋老當益壯,到時候會親自上馬,彎弓搭箭,向番邦人展現一下大明神射手的威力。

    至於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他們可就沒主動請求表現一番了……他們有那麼一點兒自知之明,身為武職,還是大明朝的「軍事副元帥」,連馬都騎不好,就不要在外邦面前丟人現眼了。

    至於大明朝文人這邊,能上馬完成騎射的如今只有兩個,其一便是四朝元老馬文升,不過馬文升今年已經七十多歲,身子骨大不如前,再上馬折騰一下可能連骨頭都要抖散架。另一個則是劉大夏,他倒是可以勉強應付一下,只是他今年也六十多了,圍場上能否獵殺到獵物很成問題。

    加上張懋,基本上大明朝的頂級文臣武將,一個比一個老邁,弘治皇帝又不能親自上陣,回頭再看看,這次圍獵實在沒什麼必要。

    「……陛下切勿擔心,不是有火炮嗎?」謝遷笑著上奏。

    本來朝廷上不太良好的氣氛,因為謝遷的這一句話而變得活泛起來……對啊,我們還有火炮嘛,可火炮是佛郎機人的看家法寶,我們拿來嚇唬兀良哈人真的合適?

    而且大明一向有慷慨的傳統,萬一兀良哈人看到後,覺得這東西不錯,跟我們討要兩門,我們給還是不給?

    當然不能給!

    我們才搞出來的先進玩意兒,就算是盟友也休想得到,誰知道你們以後是否會跟韃靼人一樣,反過頭咬我們一口!

    吏部尚書倪嶽道:「謝大學士對火炮精通,以為憑藉佛朗機炮就可以令萬邦來朝?」

    在所有人中,倪嶽屬於喜歡跟人挑刺的那種,他看誰不順眼就會直接發話,而謝遷近來風頭正勁,把劉健、李東陽以及大臣們的風頭都給搶了去,讓他覺得很不爽。

    你作為內閣大學士,就該有閣臣的覺悟,沒事總向皇帝提一些奇淫技巧的事情,大明可能就毀在你這張嘴上。

    謝遷打量倪嶽一眼,不屑地道:「倪老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之前火炮的威力,諸位也都看到了,如此精良的火器卻是佛郎機人先製作出來,嚴重威脅我邊疆安全……難道我大明就不應該知恥而後勇嗎?」

    在朝中地位上,吏部為六部之首,吏部尚書跟內閣大學士地位基本旗鼓相當,只是由於內閣大學士擁有票擬大權。

    所有章奏都先由內閣大學士看過再寫上處理意見交由皇帝裁決,可以說是最接近皇帝的人,所以才會顯得更高一籌,但實際上內閣大學士只要五品官就能擔任,而吏部尚書卻是實打實的正二品大員。

    景泰成化年之後,內閣大學士陸續加尚書銜,同時還有諸如太保、太傅、少保、少傅等殊封,擁有了很高的政治地位,官階為正一品,於是六部尚書有事只好請示內閣大學士,這就使得即便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實際上也成為內閣的下屬。

    謝遷稱呼倪岳為「倪老」,不是倪嶽歲數有多大,如今倪嶽不過五十六歲,在殿內大臣中屬於「少壯派」。

    謝遷分明是說,「你老」可別以老賣老。

    見到兩位重臣當著大臣的面爭吵,弘治皇帝趕緊擺手:「好了好了。之前就商定好的事情,不宜再有變動,佛郎機人的火炮,確有可取之處,若固步自封,以後再遇韃靼人犯邊,可能還是今日之結果!」

    一句話,就讓在場大臣緘口不語,因為誰都能看出來,弘治皇帝這是對邊軍總是避而不戰感到不滿。

    韃靼人一犯邊,大明關口就禁閉,官軍龜縮不出,任憑韃靼人的騎兵肆虐邊塞,搶劫邊民,這讓弘治皇帝感覺到丟臉之極。

    一次兩次倒也罷了,一年裡這已是第三次,依然是這樣,雖說有土木堡之變的前車之鑑,可朕這個皇帝又沒禦駕親征,你們倒是給我好好打一場,不管輸贏,總得讓朕知道你們拚命了啊!

    劉健一臉嚴肅地奏請:「陛下,老臣以為韃靼屢屢犯邊,邊軍固守不出,有損我大明威儀,不若令另選賢能巡撫三邊。」

    大明朝「三邊」,說的是寧夏、甘肅和延綏,這也是大明北關防守韃靼和瓦剌重中之重,因為此時後金尚未崛起,大明把主要防備方向放在三邊上,從弘治十年開始,以王越為第一任三邊總督。

    朱祐樘聽到這話,雖然贊同,但心裡卻發愁……讓誰去當三邊總督,這可是個棘手的問題。

    說是北關將士固守不出有損大明威儀,可這卻是皇帝默許、朝廷縱容的結果,因為在大明君臣心中,都不希望打這場仗,最好韃靼人能跟以前一樣老老實實向朝廷朝貢,就算不來朝貢,你別來找事就行了。

    大家和睦相處,邊關給你們開設有通商之地,讓你們得到草原上沒有的貨物,彼此相安無事就好。

    可韃靼人就是「不聽話」,這也是達延部崛起後,韃靼人愈發強大,他們對於內部的整合已經不感興趣,反倒對搶中原人越來越有心得。

    尤其是那個火篩,簡直是沒事找事的代表,你領兵出來,不怕被達延部的達延汗端了你的老巢?

    朱祐樘問道:「先生可有中意人選?」

    劉健看了馬文升一眼,沒有說話,但意思很明顯,兵部尚書馬文升就很合適。

    馬文升在西北帶兵多年,這才剛回來沒兩年,你要說老了,可身子骨看上去還可以,最起碼是有威望,就算把人擺在那兒,也足以讓三軍將士振奮,令韃靼人聞風喪膽。

    劉健沒直說,倒是張懋道:「陛下,老臣本應主動請纓,不過如今老臣年老昏聵,怕是不能勝任此任。」

    不能勝任你還站出來說事,這不是搗亂嗎?

    所有人都冒出這個念頭,不過既然是張懋說的,就算心裡有想法,也不能瞎說,因為這可是大明執掌兵權的英國公。

    其實聰明人一聽明白了,張懋站出來是變相是給馬文升說好話……張懋今年才六十歲,就已經自稱「年老」,馬尚書今年可七十四歲高齡了,你這是非要讓人死在邊疆才甘心,是嗎?

    馬文升不想出來請纓也是這個原因,不是馬文升不想為國效力,實在是他這把年歲已經有心無力,留在京中天天上朝看起來還挺好,可沒人知道他下朝回到家,拿著書本想看看手都直打哆嗦,去邊疆分明是要幫倒忙。

    張懋說自己不合適,馬文升又年邁,那誰去合適?

    這時候必須要找一個既德高望重,而且懂得兵法韜略,最好善於騎射、在軍中也有一定威望的人……

    自然而然地,很多人都把目光往劉大夏身上瞄,馬文升年老,你劉大夏年輕啊,你才六十四歲可謂正當年,想當年馬文升去邊疆時都已經六十六了,既然馬文升能六十六歲征戰西域收復哈密,你六十四歲應該沒問題吧?

    被眾人目光打量的劉大夏,上去推辭也不是,在那兒杵著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是。

    本來劉大夏習慣了幫弘治皇帝做一些欽命的差事,這些年他可做了不少,宣府他又不是第一次去,頭幾年他還去治理過軍餉,清查戶部的虧空大案。可現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身體大不如前,而且論兵法韜略,他跟馬文升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馬文升是正正經經領兵打仗,而他最多是跑腿的智囊,讓他去調兵遣將,他自問沒那自信。

    最後還是朱祐樘為他的臣子解了圍:「根據最新奏報,韃靼人已經於日前撤去,想來來年開春前不會再有戰事,若將火炮送到邊軍手上,再有韃靼侵犯,也毋須太過擔憂,此事暫且不議。」

    在場的大臣臉色都很難看。

    本來說是商討圍場狩獵之事,後來又說找人巡撫三邊,都因為一個問題而令場面尷尬……這滿大殿,除了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那是一個比一個老邁,都是一堆半身入土的老傢夥,站在皇宮大殿內侃侃而談尚可,真要派他們去做點兒什麼事,那可真要了他們的老命。

    唯一歲數和身體合適的張氏兄弟,又是徒有其名的外戚,連圍場狩獵都要主動靠後的人物,指望他們上陣殺敵,為國效力,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謝遷看氣氛有些凝重,趕緊奏稟:「陛下,老臣之前所提,關於火炮之事……」

    為了表示自己沒有例外,謝遷趕緊自稱「老臣」,既然那些沉重的問題不好商量,我們還是繼續之前的話題,討論一下佛郎機炮的問題。

    剛才倪嶽還對謝遷不滿,現在再看謝遷就順眼多了。

    朝堂上有個能說會道、善於打破僵局、圓場的「尤侃侃」,其實也是挺不錯的事,至少在弘治皇帝跟大臣互相對峙不言不語的時候,需要有個人出來把氣氛緩和。

    只是再想想,這滿大殿老臣,看著也讓人發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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