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9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2
第五八〇章 提堂審案

    「沒罪,呵呵,你的罪過可大了……當面賄賂欽差,罪加一等。」沈溪突然看向屏風後正在記錄的雲柳,「先前張知府的話可有記錄下來?」

    雲柳起身,恭敬稟報:「回大人的話,一字一句,絕漏。」

    張濂這才知道又被沈溪耍了,咆哮道:「誘供,你這是誘供!」

    沈溪聳聳肩不言,好似在說,我就誘供,你能把我怎麼著?

    旁邊的王禾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原來欽差大人不是誠心實意要收受賄賂,只是誆騙張濂以便尋找罪證,那他剛才答應,豈不是等於承認自己也是個受賄的贓官?

    張濂在叫囂聲中被押了下去,沈溪笑道:「王指揮使心思敏捷,居然能察覺到我的用意,令犯官不打自招。」

    王禾苦笑一下……他哪裡是心思敏捷?根本便是順著沈溪的意思,準備大大地貪上一筆!

    張濂一次就能出六萬兩銀子加房契、地契,其真正的身家那得是多少?看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並非謠傳,作為世襲的泉州衛指揮使,王禾只有仰望的份兒,平日收那點孝敬,給張濂塞牙縫都不夠。

    沈溪怕王禾擔心,特地讓雲柳把記錄好的過堂內容拿給王禾看。

    直到王禾確認,上面只是記錄張濂貪生怕死出言賄賂,並未提到他跟沈溪之前的對話,這才放下心來。

    「人犯已全數押解回來,請二位大人示下!」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泉州府縣兩級衙門,自張濂以下,包括同知吳綱、晉江知縣亨少淵等人,都被押送到泉州衛官署。

    沈溪道:「勞煩王指揮使派兵入城,維持府城安穩,下官審問斷明案情後,便會離開泉州,不會給泉州衛帶來麻煩。」

    王禾想了想,臉色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對手底下的人吩咐幾句,這才離開官署。

    府縣兩級衙門的官員被一鍋端,人人自危,沈溪擔心城裡張濂的同黨會鬧事,需要有官兵維持,不能令城中生變。

    送走王禾,沈溪鵲巢鳩佔,泉州衛乃至泉州府暫且由他來做主,眼下最重要的是以洛江的泉州衛官署作為公堂,提審犯人。

    玉娘一臉擔心之色:「沈大人如此將張濂等人捉拿歸案,是否有些草率?就算將髒銀起獲,張濂也大可不認,到時候……恐不好對朝廷交待。」

    沈溪問道:「玉娘是為自己的前途擔心,還是認為在下沒本事斷案?」

    玉娘聽出沈溪的話中帶有幾分疏離,行禮道:「奴家並無此意,只是提醒沈大人,此案關係重大,如果無法辦成鐵案,恐影響大人前途。」

    沈溪笑道:「玉娘不用專門挑好聽的話安慰我……我說過,這泉州府衙,看似鐵桶陣固若金湯,但只要打開其中一環,自會土崩瓦解……案子如此,涉案案犯也是如此。」

    玉娘想了想,仍舊搖頭,表示理解不解。

    沈溪道:「玉娘放心把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另外勞煩雲柳姑娘和熙兒姑娘到刺桐港走一趟。汀州商會送來一批糧食和銀錢,糧食分發給災民,銀錢……送到泉州衛來。」

    「這……」

    玉娘好奇打量沈溪。

    沈溪嘆道:「我們借用泉州衛的場地和人員辦事,若無絲毫表示,王指揮使恐怕會見怪。」

    玉娘不由搖頭苦笑,沈溪剛才還義正辭嚴拒絕張濂的賄賂,並且要追究張濂貪污受賄,現在居然主動拿銀錢向泉州衛「行賄」,還有沒有原則了?

    但她知道身在官場,一些事不得不圓滑些,沈溪若不讓商會出銀子,泉州衛憑什麼幫你出人出力?

    回頭若王禾私下裡被人收買,反戈一擊,沈溪身邊勢單力薄,根本沒有能力反抗,只要沈溪和她一死,這案子就成為懸案,涉案人等也就安全了。

    玉娘點了點頭,安排雲柳和熙兒,按照沈溪吩咐,去汀州商會分館往泉州衛官署這邊送銀錢。

    沈溪能悄無聲息從汀州府來到泉州,其實也是通過商會的管道,由水路和陸路繞了個大圈子。

    張濂怎麼都沒想到,沈溪西去贛江後,立即混在商會的貨運隊伍裡,從汀江上游上船,經汀州府城而不入,沿江而下,在上杭渡口上岸,然後由陸路趕往晉江上游的安溪,再次乘船抵達泉州刺桐港。隨後,他又跟商會的送貨車隊到了泉州衛官署所在的洛江鎮。

    玉娘會武功,要逃過張濂的監視不難,可沈溪只是個普通文人,而且是眾目睽睽的狀元郎,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到泉州並非易事。

    沈溪嘆道:「事不宜遲,提審必須馬上進行。」

    ……

    玉娘對於沈溪能施加援手非常感激。

    只是玉娘不太贊同沈溪這種先斬後奏的魯莽做法。

    沈溪從她手中拿到馬文升的調兵手令後,居然堂而皇之到泉州衛找到指揮使王禾,下令誘捕張濂,這可是在沒有絲毫證據的情況下,很容易被張濂及其黨羽反咬一口。

    或許許多人會奇怪,天災和民亂都是現成的,何為沒有證據?

    但現在的問題是泉州府縣兩級衙門都把參與「抗糧」的民眾稱為亂民,亂民的話能作為呈堂證據?天災是事實,可府庫充盈也是事實,這說明我泉州府治理有方,災情並沒有影響收成,理應嘉獎!

    至於那些把糧食存入府庫的地主和商家,在知府張濂沒有倒臺之前,誰敢跳出來作證?你分明是不想活了吧!

    這便是玉娘到泉州調查很長一段時間卻一籌莫展的根本原因,找不到強有力的人證和物證!

    但沈溪卻出奇地自信,這種自信在玉娘看來難以理解。

    「希望別出事,順順利利才好。」玉娘已經想過,等沈溪提審完府、縣兩級衙門的官吏,馬上寫信快馬送往京城,讓劉大夏作出妥善安排。玉娘很怕沈溪因為幫他,而斷送大好前程,甚至因此被革職降罪。

    沈溪往泉州衛衙所的大堂上一坐,喝道:「來人,提審案犯!」

    「帶犯人!」

    泉州衛官署雖然設有大堂,但幾十年都沒開過堂,這官署理論上是個軍事指揮機構,偶爾開堂審問的,也只是管轄下的軍戶,但這些年就算泉州衛偶爾有軍戶犯事,也沒到過堂的地步,所有事情都在私下裡便解決了。

    但今天,沈溪卻把泉州衛官署大堂當成是知府衙門公堂,審問的還是府縣兩級官府的大員,有人官秩尚在沈溪之上。

    按照沈溪吩咐,一次兩人,頭兩位被押送進來的,其一是泉州府同知吳綱,另一個卻是晉江知縣亨少淵,這二人都曾參與接待沈溪,見到端坐案桌前的沈溪,二人沒有下跪,臉上滿是疑問。

    張知府剛被叫到泉州衛,就來一群當兵把府縣衙門團團圍住,稍微爭辯兩句便拳打腳踢,真是斯文掃地,無奈之下只能束手就擒,結果押解過來接見我們的卻不是泉州衛指揮使王禾?

    吳綱驚訝地問道:「什麼風將欽差大人吹回來的?」

    沈溪琢磨了一下:「西北風吧。」

    吳綱一時呆住了,沈溪居然煞有介事的跟他討論風向問題。

    「跪下!」旁邊官兵喝道。

    亨少淵官品沒沈溪高,讓他跪不會說什麼。

    但吳綱卻有些不樂意,對欽差恭敬是應當的,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擔負的是迎接使節的皇差,可沒有讓你染指地方政務,再加上你又不是都察院的禦史和六科給事中,憑什麼讓我下跪?

    就算要審我,也應該找個比我官大的或者是在其位的。

    旁邊官兵見吳綱不跪,正要上前動粗,卻被沈溪伸手阻止。

    沈溪道:「吳同知為五品朝官,不跪在情理之中,那就站著審案吧。本欽差不想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經本官查證,案犯張濂在擔任泉州知府期間,除私通外邦、勾連盜匪、侵吞戰功之罪責外,治理地方時瞞報災情,災年攤派苛捐雜稅,以至民怨沸騰。及至抗糧案發,更是擅作主張捕拿打傷百姓,激起民變。」

    吳綱大聲抗議:「欽差大人沒有實證,可不能胡亂冤枉好人?」

    「好人,呵呵,你是嗎?」沈溪道,「府縣兩級衙門,一律涉案,你們有多少俸祿,身家幾何,各人心裡清楚,有些事可是經不起查的……」

    吳綱沒說什麼,倒是亨少淵趕緊解釋:「回大人,下官家裡營商……」

    沒說正題,單說家裡經商,不消說亨少淵已經怕了……巨額財產來歷不明,這可不好解釋,只能另找途徑!

    營商雖然名聲難聽些,好歹可以洗脫罪名,情況危急,也顧不得好名聲了。

    不管哪個朝代,贓官貪污後往往不敢胡亂花錢,只能把銀子藏起來,等過幾代人後再拿出來使用,就連到了紙幣時代,贓官窩藏錢財的習慣還是沒有更改。

    相對於普通人,當官後錢財更不能露白!

    沈溪道:「本欽差無暇計較你們家裡是否有人經商,只是想提醒一句,若檢舉張濂,或許能戴罪立功,免於責罰,否則……」

    吳綱態度堅決:「欽差大人無需多言,本官絕不會栽贓上官。」

    沈溪拍拍手道:「好,本欽差非常欣賞吳同知這種捨己為人的精神。你們不肯作證,泉州府縣兩級衙門上下這麼多人,總會有出來作證的……吳同知,你信還是不信?」

    吳綱冷笑不已:「世上貪生怕死之輩不在少數,下官不會與欽差大人爭辯。公道自在人心。」

    沈溪含笑不語,沒有讓兵士將二人押出大堂,而是將二人嘴堵上,讓他們到後堂聽審,隔著簾子,好好看看府縣兩級衙門一干人等的嘴臉。

    本來就是一群貪贓枉法的小人,張濂倒臺後,指望他們守口如瓶,簡直痴人說夢。

    「帶人犯!」

    沈溪一次帶兩個案犯進來,這比一次拉一個人上堂更有講究。

    一個人上堂,周圍沒人是會不安,但不知道別人的態度,輕易不敢做那出林鳥,因為到當庭質對時,很容易便暴露「二五仔」的身份,禍及家人,是以誰都不敢輕易「叛變」。

    二人上堂,為不露出風聲,都不會承認犯罪,也不敢指證上司,因為怕對方把自己的秘密洩露出去。可一旦退堂,人心不安時,兩個人便會商議對策,一來二去就會想,反正洩露了也會有人跟自己一起擔,心裡就不會那麼害怕。

    但若是三個人以上,就會有從眾心理,別人不交待,我也不交待,法不責眾嘛!

    「欽差大人饒命啊!」

    第二撥人進來,因為官職不高,沒等沈溪說話,二人已經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3
第五八一章 據不知情

    沈溪在泉州衛官署的大堂上正襟危坐,雖然年紀輕輕但顯示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威嚴氣度,就算是在衙門裡辦差幾十年的老油子,見到沈溪也感覺膽寒。

    「來人通報姓名!」沈溪將驚堂木一拍,喝道。

    下面的人趕緊將自己的官職、差事、姓名進行通報。

    第二撥所見兩人,一個是知府衙門正八品的經歷,名叫蘇衡楊,一個是正九品的知事,名叫張褚,都是舉人出身,因為官職和品秩不高,見到沈溪這個上官只有恭敬磕頭的份兒。

    沈溪手上拿著先前雲柳所記錄整理的案牘,沉聲問道:「佛郎機人之前於泉州府城東南的狗蹄礁、貴嶼岩等沿海地區殘殺我大明百姓,你們可知情?」

    「回大人,此等事……輪不到下官插手,所以,並不知情。」面對這種問題,他們自然想一推六二五……有事別為難我們這種微末小官啊,在百姓眼中我們是風光,可在知府衙門,我們屁都不是。

    沈溪道:「那之前佛郎機人炮轟刺桐港,知府衙門不通知衛所,意圖隱瞞戰事,你們總不會不知情吧?」

    張褚趕緊道:「大人,我們只是聽命行事。」

    蘇衡楊和張褚覺得沈溪是藉機報復當日張濂閉城不派人增援之事,他們不會想到,沈溪將所有人捉拿來,其實只是為泉州府抗糧案衍生的民變。

    沈溪冷笑不已:「看來不動刑,你們不會老實交代,來人,大刑侍候!」

    衛所的官兵早就習慣聽令行事,既然王禾把泉州衛官署暫時交給沈溪作為公堂審案之用,他們只需聽從命令,哪裡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官。

    你官再大,有皇帝派來的欽差大?

    玉娘卻趕緊出言阻止:「沈大人,在事情問清楚之前,切莫動刑。此事……且有未查明之處。」

    玉娘這時心裡那叫一個後悔:「早知道的話,我乾脆把調查的情況整理出來,然後回去對劉尚書覆命便可,為何要借助欽差的力量?」

   「這位少年欽差不知天高地厚,簡直要把地方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手,居然將府、縣兩級衙門來了個一鍋端,有品秩的官員說打就打,這是誠心不讓地方官舒服……但這些官員哪個背後勢力不是盤根錯節?事情的結果只能是欽差你自己也舒服不了啊。」

    不知不覺間,玉娘竟然沿用了劉大夏的思維和處事方式……當初福建鄉試弊端叢生,布政使司和按察司衙門貪腐橫行,都司衙門和地方黑惡勢力勾連,商賈和民眾苦不堪言,劉大夏雖然清楚其中黑幕,但最後依然選擇大事化下小事化無,便是為了維護地方政局的穩定。

    沈溪卻不以為意:「既未查明,不正是要追查到底?泉州知府張濂,引番邦入國門,令泉州百姓生靈塗炭,遇戰事不通報衛所,置大明邊境安穩於不顧,知府衙門經歷蘇衡楊、知事張褚,居然口稱不知,這是誠心戲弄本欽差……打!」

    蘇衡楊和張褚暗自叫苦不迭:「算你牛,我們怕了你還不行嗎?反正佛郎機人的事情已兜不住了,張知府已向朝廷彈劾你,說佛郎機人入侵是你一手造成,最後你們誰能在朝堂上佔據上風還不一定呢……我們趕緊承認,免除皮肉之苦才是當務之急,若日後張知府翻案,我們自然可以推諉為你刑訊逼供所致。」

    「大人,您不用用刑,我們據實回話,此事我們的確知悉。」蘇衡楊看了張褚一眼,搶在官兵撲上來之前高聲叫道。

    沈溪眯著眼道:「早知如此,何須要本欽差與你等廢話?簽字畫押!」

    沈溪沒有繼續追問,直接讓二人畫押,卻是玉娘沒想到的。

    但見沈溪大筆一揮,便將剛才的事親自記錄,言簡意賅,讓人把供狀交到蘇衡楊和張褚面前,他二人仔細看過,沈溪的確只是讓他們招供關於佛郎機人犯邊之事,心頭稍微放下心來。

    這件事似乎干係不大,於是乖乖畫押。

    正當他們畫押時,第三撥人,也就是府衙的正九品照磨和未入流的檢校被押解進了官署大堂。

    「將人押下去,嚴加看守!待案子上交到三法司,需要他們提堂對質!」沈溪一擺手,馬上有官兵將蘇衡楊和張褚押解出去。

    蘇衡楊和張褚心裡在想,我們不過是交待了對佛郎機人犯邊的事,別的可什麼都沒說,如今泉州官府跟佛郎機人作戰打了個大勝仗,功過相抵,你至於小題大做把我們押到京城三法司候審?

    剛進來的兩個心裡直犯嘀咕,他們可不知蘇衡楊和張褚交待的是什麼,只知道前面二人已經「招供」,而且這二位好歹是他們的上司,既然上司都招供了,他們做下屬的自然要掂量一下待會兒怎麼說。

    「報上姓名!」沈溪再次擺出欽差的譜。

    「下官泉州照磨所照磨吳原。」

    「小人泉州府檢校何文珠。」

    沈溪點了點頭,道:「你們在知府衙門不少年頭了,前後輔佐過幾任知府,算是老資格了吧?」

    吳原一聽,這位欽差上來挺好說話,於是趕緊道:「大人抬舉,我們不過是在衙門裡混口飯吃。」

    「本欽差今日有事情問你們,頭年秋糧入庫時,泉州府南安、同安多地有抗糧之事發生……」

    吳原老奸巨猾,沈溪還沒說完便趕緊搶白:「大人,此事下官完全不知情。」

    又來死不承認這招。

    「不知情?」沈溪皺了皺眉,「抗糧案本是泉州府上報朝廷,朝廷還因此特與嘉獎,你們作為知府衙門的人都不知情,那就是說,知府張濂謊報案情?」

    吳原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早了,這事兒他想賴著不知情不可能,只是知府衙門上報時,有意隱瞞了風災、蟲情和百姓的困苦,讓朝廷以為地方亂民鬧事,但事態很快平息下去,這才予以獎勵。

    吳原連忙改口道:「下官記錯了,下官對此卻是知情的。」

    沈溪臉上稍微抽搐一下,顯得很生氣:「既然知情,你就跟本欽差說說。這抗糧案,是怎麼回事?」

    吳原不由恨自己話說得太早,但還是把之前泉州府上奏內容,大致跟沈溪重複一遍:「……匪首等人,亂時身死者十數人,餘者囚押於府衙大牢,橫死者又有數人,但其後有人意圖劫獄,知府大人怕事久生變,將人轉押於福建提刑按察使司,結果路上數人具都病死……」

    這是死無對證!

    頭年裡抗糧案的重要人物,要麼在叛亂發生時當場被格殺,要麼在牢房橫死,要麼轉押福州途中病死……總之,就是不留活口,讓你查無可查。

    不過,地方官府卻可以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亂民進了牢房,審案時不用點兒刑罰能招供?

    大刑侍候後身體虛弱,橫死和病死極為正常……連京師詔獄被嚴刑致死的朝官都一大堆,禮部侍郎程敏政尚且不能自保,豈能對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衙門要求太高?

    就算給報個橫死或者病故,朝廷也不會追查,死了就死了,這時代的人命就是如此不值錢!

    沈溪輕嘆一聲,繼續道:「那今年的抗糧案,又是如何因由?」

    吳原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大人說錯了,如今夏糧未收,何來抗糧案?」

    「本欽差自泉州返鄉省親途中,路過同安等地,沿途均見有亂民鬧事,聞之乃是去年抗糧案的延續……」

    「泉州各地經歷颶風,其後又有嚴重的蝗災,莊稼本就歉收嚴重,加之盜匪四起,百姓溫飽而不得,何來收成交糧?民亂具都因地方衙門有意向朝廷隱瞞災情,糧稅不得減免,反倒以賊事增加稅賦,大肆攤派所致……」

    沈溪越說,吳原越驚,沈溪知道的顯然比他還多,這說明,朝廷派有專人調查案子。

    此時吳原不敢再胡亂說話,他心裡打定主意,就算被打得屁股開花,也絕對不能承認……這不是丟飯碗的問題,是要掉腦袋!

    沈溪說完,看向吳原身邊的何文珠,問道:「何檢校,你可知情?」

    「下……下官不、不知情。」

    何文珠連官品都沒有,在知府衙門就算有點兒勢力,也根本擔不起這潑天的罪責,被沈溪一問,嚇得聲音都結巴了。

    沈溪冷聲喝道:「既不肯檢舉,那就是與案犯張濂屬於同黨……來人啊,一人打二十棍,拉下去自省!」

    吳原和何文珠一聽,這就要打?既然打我們,那剛才蘇衡楊和張褚你怎不打?

    不對啊,蘇衡楊和張褚可是招供過的,人家承認知情,就不用挨打,我們沒招就要先挨二十棍?

    在吳原和何文珠被打的時候,下一撥人又被拉到堂口,聽到堂下二人被打發出的慘叫,外面兩位已經在為屁股默哀。

    沈溪的提審,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把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上下都審問一遍,只有幾名無關重要的官吏選擇了「招供」,其實也是在沈溪武力和威嚇下,知道事情藏不住,勉強招供,但尚不足以作為指證張濂怠忽職守以致地方民變的證據。

    玉娘看沈溪一本正經審案,心頭的擔心在逐步積累,她最怕的是沈溪經驗不足,如此草率審案,只要府縣兩級衙門的官吏一口咬定絕無此事,沈溪擔待不起擾亂地方官府施政的罪責。

    審案剛結束,玉娘就趕緊向沈溪提議:「沈大人,我看還是將張知府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審訊為好。」

    沈溪審問過後,雖未取得太大進展,但他臉上神色依然很輕鬆,笑著問道:「玉娘是怕我立功心切,用的手段極端,會禍延到你身上?」

    玉娘其實對於自己是否被牽連並不怎麼在意,她是被劉大夏派來偵查案子的,劉大夏言明,只要有確鑿證據證明張濂有罪,她有權調動衛所拿人。

    玉娘道:「如今審案沒有進展,沈大人還能笑得出來?」

    「或許我與玉娘看到的有些不同吧,玉娘看到審案沒有進展,獲得的證詞定不了張濂的罪,可玉娘忘了,如今起出張濂窩藏的贓銀,同樣可定他個貪污受賄之罪。」

    玉娘搖了搖頭:「大人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沈溪笑了笑,他當然知道玉娘說的是什麼意思。

    只是因張濂拿出銀子來賄賂他,並不能證明張濂犯下貪污受賄罪。張濂是進士出身,他堂哥張璁是明成化己醜科進士,家族在雲南那邊風生水起,富甲一方,田產財帛自然不缺,憑什麼不許張濂有錢?

    要證明張濂貪污受賄,必須要證明地方財政被張濂貪墨,或者是找到行賄之人,可眼下這些一概沒有。

    玉娘心想,你現在所為,根本是在「胡作非為」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3
第五八二章 鎮守太監

    沈溪休息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就在他準備繼續審案時,有兵士突然來報:「欽差大人,永甯衛蔡鎮守在外求見!」

    沈溪站起身來,將自己的官服稍微整理一下,道:「來的可真快,勞煩玉娘陪我出去見一下這位鎮守大人。」

    鎮守,全稱是鎮守太監,大明朝中葉後,鎮守太監執掌重要軍事地區一方軍政成為定例,而永甯衛作為三大衛城之一,統轄了二十餘萬人。

    在福建地位與泉州府相當,其內有衛指揮使的同時,朝廷便設有鎮守太監,一個領兵,一個行監察之責,但作為皇帝家奴的鎮守太監,地位猶在衛指揮使之上。

    沈溪從正堂出來,尚未到官署門口,就見一個身材痩削但油光滿面相貌陰柔的人走了進來。

    此人名叫蔡林,年歲約莫在四十許間,人到了沈溪面前,將沈溪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沈溪身後的玉娘,嘆道:「小欽差身邊,竟帶著個俊俏人呢。」

    這種打招呼的方式讓沈溪覺得頗為怪異,乍一見面這位蔡鎮守似乎便看上了玉娘。

    不過想到這種老太監,多半早就心理變態,或許是把玉娘當成男兒身,很不得以身相……呃,那畫面太美,實在不敢多想!

    「見過蔡鎮守。」

    沈溪儘管心裡無比厭惡,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表示對蔡林的尊重。

    蔡林把玉娘又仔細打量一番,這才回過神來,語氣不善道:「沈大人來泉州後可是風風火火啊,先是與佛郎機人在刺桐港血戰一夜,憑空得了個大功勞……不過,你既有功勞在身,就趕緊回去向朝廷覆命,誰想殺了個回馬槍再返泉州府,可是嫌自己的功勞不夠大?」

    沈溪微微搖頭:「本官尚有別的案子要辦。」

    「沈大人口中的案子,不會是些無中生有捕風捉影的事情吧?聽說陛下讓你在六月之前回京,你如今還不動身,恐怕要耽誤行程……咱家從沒見過像沈大人這樣的欽差,不及早回京覆命,總喜歡節外生枝……」

    「難道說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鬧出一些動靜來,讓人覺得你有本事?莫非大明朝離了你就要亡國不成?」

    沈溪發現,這蔡林說話刁鑽刻薄,完全是個碎嘴,不罵人卻也要把人說得無地自容才肯甘休。

    可沈溪臉皮比城牆還厚,一個老閹人的話,他還真不怎麼放在心上。沈溪心想:「我連劉瑾這樣未來的權宦都敢得罪,更何況是你這發配戍邊的豎閹?」

    沈溪道:「蔡鎮守過來,不是想幹涉本欽差辦案吧?」

    這話讓蔡林怔了一下,他暗忖:「我出鎮地方,代表了天子的權威,誰不怕我?我過來好聲好氣跟你說話,是讓你知情識趣離開,你倒好,居然跟我叫上板了。你分明是當我軟麵團,不敢對你如何啊!」

    蔡林道:「我聽說沈大人辦的皇差,僅僅限於接待外交使節,接受貢品,好像並沒有干涉地方政務一項吧?如果一切屬實,我現在必須鄭重警告你,你現在做的是禍患地方之事……」

    「府縣兩級衙門近百號人,你說抓就抓,置大明朝王法何在?如果你非要說著也是皇命,那你手上可有陛下派你欽辦此案的憑據,又或是王命旗牌?」

    沈溪冷聲道:「本欽差是否有權力,輪不到蔡鎮守指手畫腳!」

    「你說什麼?」

    蔡林當下惱了,你是欽差,我這個鎮守太監就不是欽差了?你一個小小的六品中允,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分明是不想活了吧?

    沈溪重複道:「本欽差奉命辦案,至於行事是否得當,只能由陛下和朝廷定奪,不勞蔡鎮守杞人憂天。」

    蔡林氣得直跺腳,發狠話道:「你……你氣死咱家了,你分明是要氣死咱家啊!咱家好心好意過來提醒你,你竟敢如此跟咱家說話,咱家要不是顧念與你同朝為臣,非將你……哼……」

    「好,你說自己欽辦案件,那咱家問你,你捉拿堂堂四品知府以及府縣兩級衙門那麼多官員,可是拿到確鑿的罪證?」

    玉娘見沈溪跟鎮守太監交惡,趕緊幫忙解釋:「蔡鎮守,其實沈大人已從張知府於泉州城裡各處私宅起出大量髒銀,這些髒銀數量巨大,以張知府的俸祿,恐怕一百年都掙不來,這不是貪贓枉法所得是什麼?」

    蔡林一臉陰笑:「哼哼,你們也不知從哪裡找來的銀子,就敢說這是張知府貪贓所得?哼,如此說來,咱家也有私房錢,你們也要到朝廷那裡告某人一狀?」

    沈溪清楚,蔡林過來威嚇,是因為蔡林在這件事上撇不清,屬於既得利益者。

    要說泉州衛對佛郎機人無動於衷,尚可以解釋為地處泉州內陸,應對的是來自山區少數民族的威脅,消息相對封閉不知情。

    可永甯衛城就在泉州灣南岸,麾下五個千戶所和三個巡檢司也都在沿海地區,卻令佛郎機人的戰船在沿海登陸,燒殺搶掠,要說佛郎機人沒對蔡林行賄,沈溪打死也不信。

    張濂跟蔡林,在佛郎機人一事上根本便是沆瀣一氣。

    沈溪道:「若蔡鎮守家中的確有不符俸祿的銀子,那本官可能真的要好好查查,我想陛下也會對此感興趣。」

    蔡林先是本能地一縮頭,但他很快想到,沈溪不過是個後生小子,根本沒有查他的資格,當即怒道:「好你個沈溪,咱家今日就要在此看看,你有何憑證能證明張知府有罪,若沒有,你休想出泉州府一步。」

    沈溪淡淡一笑:「這裡是泉州衛轄地,蔡鎮守想扣人不成?」

    「你在泉州衛的地盤,我自然管不著你,可你只要出了洛江,外面自會有人將你攔截,不信你大可走出去試試!」

    沈溪基本可以理解為,這是張濂那些同夥狗急跳牆準備跟他硬扛到底,蔡林作為鎮守太監,居然作出如此威脅,那只有先下手為強一途。

    沈溪大喝一聲:「來人,將此等目無王法之徒拿下!」

    要說那些官兵得到王禾的命令要遵從沈溪做事,他們對府縣兩級衙門的人絲毫不客氣,可面對蔡林,他們就沒那麼大膽子了。

    蔡林是永甯衛城的鎮守太監,跟泉州衛之間雖互不統屬,但鎮守太監從本質上說也算是欽差,且同屬大明軍事指揮體系,從道理上來講,蔡林算是他們的「上司」。

    蔡林怒不可遏:「反了你了,你敢讓人拿咱家,可知咱家是何身份?你以為你是欽差就了不起,咱家可是陛下欽命鎮守永甯衛,代表天家尊嚴,咱家倒要看看,誰敢對咱家無禮!」

    泉州衛的人不敢對蔡林如何,可沈溪身邊的玉娘就算硬著頭皮也要上,她感覺自己把路給走絕的,非把沈溪牽扯進來,導致現在一發而不可收拾,端了泉州府縣兩級衙門不說,連永甯衛鎮守太監也要得罪。

    眼下不拿下蔡林,就要被其反戈一擊,她跟沈溪都走不出泉州府地界。

    「哎呦,你個小白臉……竟有這般力氣,鬆開咱家,鬆開咱家……你聽到沒有?」

    蔡林被玉娘輕而易舉制服,他那陰柔的臉因一點點疼痛就扭曲變形,就差涕淚俱下了。

    玉娘知道賊船難下,拿住人後向沈溪請示:「不知欽差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此人?」

    「萬萬不可。」

    沈溪正要發話,卻聽聲音傳來,原來是泉州衛指揮使王禾匆忙進入大堂。他聽說蔡林來了泉州衛官署,趕緊從府城趕回來接待,正好見到沈溪的人將蔡林拿下。

    王禾連忙說和,「欽差與蔡鎮守之間是否有所誤會?」

    「誤會?他一個六品右中允……竟然敢拿咱家,氣死咱家了,王指揮使還等什麼,讓他鬆手啊?這小白臉,力氣大得緊,這細胳膊踢腿的看上去倒像女人,卻有一膀子力氣。」蔡林說著話,看向玉娘的目光不再是迷戀,添加了幾分忌憚。

    連王禾都過來說情,沈溪不得不罷手,他現在想找到張濂貪贓枉法的證據不容易,不適合節外生枝去搞蔡林。

    這個時代所有的鎮守太監都負有兩項特殊使命,一是作為朝廷耳目,隨時通報各地情況,二是為皇室採辦土物貢品,以為奴才對主子的「孝順」。如此一來,這些鎮守太監往往依靠手中的特權,編織起一張龐大的關係網絡。

    尤其是蔡林,執掌全國三大衛之一的永甯衛,手上可以調動的人馬和動用的關係,遠超泉州衛,王禾雖然敢捉拿泉州府縣兩級衙門的人,卻不敢得罪蔡林。

    如果蔡林真有壞心思,沈溪還真回不去京城。

    沈溪擺手示意讓玉娘鬆開手,這才道:「蔡鎮守,敢問一句,若在下有證據證明張知府貪贓枉法,你當如何?」

    「嘿嘿,你是欽差,咱家就算再不識趣,也知道什麼是罪有應得,若有證據,自然任由你拿人,咱家不但不為難你,還給你恭恭敬敬磕頭謝罪。」

    蔡林臉上帶著自信,他知道沈溪今日已經審訊過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的人,並且清楚地知道,沈溪想從兩級衙門的官吏口中得到「人證」,再有張濂主動交待髒銀為物證,這案子基本就可以坐實。

    蔡林心想:「你的如意算盤打得挺響亮,不過既然我來了,陪你在公堂上一起審案,誰敢胡亂說話,那他是不想活了。」

    沈溪道:「那好,本官這就給你找證據來,王指揮使,勞煩照看好蔡鎮守,絕對不能讓他在泉州衛的地界出事,免得賴到本官身上。」

    蔡林此時只當沈溪是強弩之末,臉上滿是不屑,手一揮道:「王指揮使,你也要出去傳咱家的話,咱家如今就在泉州衛官署待著,在沒有咱家命令之前,沈大人和他的人,休想踏出泉州府地界一步!」

    王禾跟蔡林最多算是「同僚」,現在蔡林卻說得好似他是泉州衛的鎮守太監一樣,形同發號施令。

    蔡林要留下,那邊王禾要派人安頓,而蔡林對剛才對他動粗的玉娘再次恢復「興趣」,一雙眼珠子不停在玉娘身上打量,剛才的憤恨和忌憚,也變成欣賞:「作何要跟著姓沈的辦差?不妨跟著咱家,保管讓你吃香的喝辣啊!」

    或許是玉娘沒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一個老太監給看上了,連話都懶得回,直接到了沈溪身後站好,如此更讓蔡林憤然瞪了沈溪一眼,如同沈溪搶了他心上人一般。

    蔡林在官兵的陪同下到官署內休息,畢竟他從永甯衛城風塵僕僕趕過來,這一路顛簸,以他閹割後羸弱的身板根本就承受不住。

    人一走,王禾道:「欽差還是少惹蔡鎮守為宜。」

    沈溪嘆道:「其實在下何嘗想開罪中官?只是蔡鎮守主動找來,尋釁滋事,只能麻煩王指揮使這一兩日內盯著,勿令他從中作梗。」

    王禾點了點頭:「明白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4
第五八三章 沒有原則的蔡鎮守

    永甯衛鎮守蔡林殺到泉州衛官署來,沈溪審案這招就行不通了,本來他計畫只需再有兩三次過堂,就能讓逮捕歸案的泉州府縣兩級衙門的官吏鬆動,將張濂的罪責招供出來。

    蔡林表現得飛揚跋扈,但他越是囂張,越體現出此人心中的懼怕,蔡林並不是誠心實意要幫張濂,他只是怕自己被案子牽累……

    這樣一個連子嗣後代都沒有的老太監,所求不過是多賺些養老送終的銀子,至於張濂的死活他才不會在意。

    當晚,沈溪留在大堂,一直伏案疾書。

    玉娘提著燈籠進來,懇切地道:「沈大人,如之前所言,此案還是交由朝廷來定奪為好,大人實不應以此招惹麻煩,斷送前程。」

    沈溪抬起頭來,笑著問道:「連玉娘都對我沒信心了嗎?」

    玉娘想說,人終究非聖賢,豈會永遠不出錯?這世上莫非事事皆在你的算計之中?不過她又不想打擊沈溪,於是道:

    「泉州這地方勢力盤綜錯雜,蔡鎮守不來,也會有旁人阻撓,回到京師恐也不得安寧。奴家聽聞,張濂已提前將參奏沈大人的奏本送往京師,恐案子未審結,治沈大人罪的詔書便到來,那時將前功盡棄!」

    沈溪搖了搖頭道:「用不了多久……你當我不急著回去嗎?我算過日子,若這一兩日可以出,在五月底之前尚且能趕回京城。明日繼續提堂審案,不過這次我相信,就連蔡林都無話可說。」

    玉娘想了想,難道沈溪已經掌握了確切的罪證?

    如今蔡林帶來的人,將泉州衛官署所在地洛江鎮周邊團團圍住,連人都沒法離開,談何拿到罪證?

    不過玉娘也想到了,就算沈溪出不去,至少他有商會暗中幫忙。可商會畢竟不過是一群三教九流之徒組成,能幫上忙也相對有限。

    當晚沈溪徹夜未眠,玉娘也在大堂守了一夜。

    玉娘怕蔡林的人殺進泉州衛治所對沈溪不利,不過似乎蔡林已經勝券在握,又或者是蔡林在進泉州衛之前沒想到會被扣押,所以沒提前安排營救和刺殺之事,一夜過去,沈溪仍舊精神抖擻,玉娘自己反倒有些萎靡不振。

    見沈溪仍舊在寫東西,玉娘很好奇想知道沈溪寫的是什麼,但又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能上前查看。

    天一亮,蔡林便伸著懶腰來到泉州衛官署大堂,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沈大人說今日要審案,咱家可要於你審案之時旁聽,看看有誰出來鼎證張知府貪贓枉法。」

    蔡林很怕沈溪趁著晚上或者是天剛亮時提審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的人,所以一大早便起來到大堂看著。其實他是否觀審,已無區別,因為昨日被捉拿歸案的泉州府縣衙門的人均知道他到來,那個還敢亂說話?

    沈溪微微一笑,道:「蔡鎮守如此輕鬆,實在令本官汗顏。本官剛收到的消息,惠安縣城已於四日前為亂民攻陷,惠安縣令在暴亂中身亡,闔縣官吏多被亂民殺戮,其後亂民在城中大肆劫掠,大量百姓加入其中,若動亂波及到興化府,等平海衛出動,想要瞞過朝廷可謂白日做夢……」

    「什麼?」蔡琳聽了一臉驚愕,但他很快鎮定下來,「這絕對不可能,你從何處得來的消息?為何咱家不知?」

    就在此時,王禾匆忙進來,他也是剛剛得知惠安縣被亂軍攻陷的消息,前來找沈溪商議。

    聽王禾一說,蔡林將信將疑。

    「平息民亂,主要還是要交給王指揮使負責,不過在目前的情況下,還是在追究惡的罪責之下當以平民憤為主,泉州商會已經準備好糧食,若泉州衛向東北開拔,將會隨軍送達惠安縣。」沈溪道。

    地方鬧出民亂攻破縣城導致朝廷命官喪命,此事算不得小,王禾作為泉州衛指揮使,平息叛亂責無旁貸。

    蔡林感覺危機重重,因為一旦叛亂蔓延擴大,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朝廷追究,到時候不僅會怪責他沒當好朝廷耳目,貪污受賄的事也有很大的可能會暴露。

    蔡林指著沈溪,怒喝道:「若非沈大人強行將府衙的人扣押,何至於鬧出民亂?咱家要向朝廷參奏你一本!」

    沈溪好似聽到一個有趣的笑話,哈哈大笑道:「蔡鎮守可真會倒打一耙,地方出現民亂,不問情由,第一時間想賴在我這個欽差身上……敢問蔡鎮守一句,民亂生於幾時,本官又是幾時抵達泉州拿的人?」

    蔡林傻眼了。

    本來是個精妙的栽贓之計,但唯獨在時間上出了問題,惠安縣城淪陷是在四天前,而沈溪昨天才到的泉州府城,時間根本就對不上。

    沈溪從懷裡拿出一份文書,揚了揚道:「這是泉州商賈聯名上告泉州知府貪贓枉法,逼迫商賈繳納賄賂,置辦私產,強買強賣的訴狀。除此之外,尚有幾十家糧商狀告泉州知府,將各店家的糧食強行放入府庫,影響各商家經營。蔡鎮守需要看看嗎?」

    蔡林一聽,滿臉尷尬之色,沒好氣地道:「某人不認得上面的鬼東西。」

    身為鎮守太監的蔡林,居然不識字。

    沈溪道:「蔡鎮守不認識,那就由本欽差親自讀給你聽好了。不過在讀之前,本官手頭上還有一份由南安、同安兩縣百姓聯名書寫的萬民書,狀告泉州知府張濂等人,罔顧泉州近這年災情,私改黃冊,強行攤派課稅,增加勞役謀求私利,並且在百姓無活路之時派兵捕殺,草菅人命。」

    蔡林此時已是面如土色,若沈溪所言屬實,那張濂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可他想來,這萬民書未必是真的,就算沈溪是欽差,又從哪裡得來這兩份萬民陳情書?

    蔡林板起面孔道:「沈大人休要嚇唬人,你當萬民書是隨便可得?」

    沈溪搖搖頭,嘆息道:「蔡鎮守不信就算了,頭些天,由泉州商賈籌措的一批賑災糧運到災區,不知蔡鎮守可有聽聞?」

    蔡林稍微回想了一下,可作為衛所鎮守,他哪裡會知道這種涉及地方行政的事情?

    「……有商賈出面,百姓得到救濟,讓他們在禦狀上籤名畫押有何難?若蔡鎮守還要繼續為罪臣張濂開脫,那本官只能當蔡鎮守與張濂乃是一黨,上告陛下,由陛下來定奪……王指揮使,勞煩你看看這兩份供狀,可是出自偽造?」

    王禾仔細看過,兩份萬民書並非造假,也就是說,其實沈溪請求泉州衛出面拿人之前,已經有了確鑿的證據。

    但民告官不合大明法統,這兩份萬民書本也當不得什麼鐵證,可現如今情況卻有所不同,因為惠安縣城被亂民攻破,一縣官吏大多死於非命,作為泉州知府的張濂罪責難逃,再加上朝廷要追究原因,那這兩份萬民書就很能說明問題。

    沈溪問道:「王指揮使,不知地方變亂,可是因張濂貪贓枉法所致?」

    沈溪以前需要泉州府縣衙門的人來為他作人證,現在不同了,連王禾都可以出面作證,因為地方出現大規模民亂,衛所的人只會儘量撇清關係,把責任都推到知府衙門身上才是最好的辦法。

    想明白這點,不用王禾表態,蔡林已經嚷嚷起來:「就是罪臣張濂,是他貪贓枉法以至民怨沸騰,頭年裡的抗糧案……他便是始作俑者。沈大人,你可要秉公執法,不能牽涉無辜啊!」

    蔡林之前還叫囂得厲害,不過眼見情況不妙他立即當了牆頭草,果斷調轉槍頭,不僅不幫張濂,反倒落井下石。

    「好。」沈溪點了點頭,「有兩位出面鼎證,我想,陛下會清楚,到底是何人在泉州禍亂一方,令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還請兩位,與我一同與陛下的上奏上署名!」

    蔡林心中多少有些遲疑,可等王禾將永甯衛傳信的人也放進來,蔡林得知惠安縣果真出事、沈溪並非打誑語時,他徹底對保張濂的想法死了心,現在他想的是一定不能讓張濂活著到京城,否則將他供出來,他就得陪葬。

    「沈大人,奏本您親自來寫吧,咱家不識字,畫押就行。」

    蔡林額頭上冷汗直冒,沈溪說過會追究他的罪責,眼下要換得沈溪在此問題上的通融和妥協,殺沈溪滅口這途已行不通,因為就算沈溪這個欽差死了,泉州叛亂的事也壓不住,朝廷會派別人來查。

    謀害欽差那是誅滅九族的大罪,何必自尋煩惱?倒不如賄賂來得直接有效!蔡林心想:「等我回去,馬上送幾百兩銀子過來,就怕這小子油鹽不進,我要好生想個辦法,千萬不能讓張濂活著,這就是個禍患。」

    蔡林就算貪,也沒貪墨的好門路,不能像張濂一出手就是六萬兩銀子。

    玉娘在旁邊,半晌都沒愣過神來,到現在她才知道,為何沈溪會那麼篤定,因為沈溪從一開始就料到這結果。

    現在想來,蔡林的到來並不是壞事,這個貪生怕死的閹人,在關鍵時候反倒「幫」了沈溪一把。

    沈溪昨天寫的不是別的,卻是上奏朝廷的奏本,沈溪預備了幾個方案,最後選擇的是由他這個欽差、地方百姓以及衛所一同檢舉張濂貪贓枉法的文本。

    牆倒眾人推,王禾在署名後,馬上要安排平叛事宜,至於蔡林倒不急著走,他要留下來監督沈溪審案。

    但此時蔡林不再從中作梗,而是要監督,看看哪個不開眼的為張濂說話,若不把責任全部推到張濂頭上,那就是所有人跟著張濂一起遭殃。

    「開堂審案吧。」

    沈溪最後重新坐回大堂的案桌後,「一天內,必須要將案子審結,本官要連同所有涉案人等的供狀,一同上奏陛下,由陛下對此案定奪。」

    蔡林笑道:「不用陛下定奪,咱家看,還是欽差大人您定奪就行,先斬後奏不都是欽差所為?」

    沈溪瞥了蔡林一眼,對方分明是要挑唆他逞能,對張濂這個罪魁禍來個先斬後奏,他微微搖頭,道:「這並非說書唱戲,沒有尚方寶劍,更無王命旗牌,本欽差有何許可權決定一個朝廷大員的生死?來人,為蔡鎮守備座,讓蔡鎮守一同參與審案。」

    蔡林趕緊擺手:「您是欽差,案子還是由您來審,咱家在旁站著,聽聽便可。」說著,蔡林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心裡在想:「幸好來了,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5
第五八四章 北還

    因為惠安縣突然爆發民亂,使得形勢急轉,連永甯衛鎮守太監蔡林都不得不站在沈溪這邊,大力主張治張濂的罪。

    至於那些想死咬著不肯招供的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的官吏,獲悉惠安民亂也知大勢已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戴罪立功,檢舉張濂讓自己脫身。

    沈溪審案持續了一上午。

    到中午時,除了極個別沒有招供外,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所有官吏,幾乎都一同指證張濂貪贓枉法欺上瞞下,供狀連同沈溪的上奏,即時通過驛站快馬發送往京城。如此一來,沈溪在泉州府的所有差事算正式完成。

    但沈溪還不能急著走,因為泉州府發生民亂,且知府衙門幾乎被一鍋端,晉江縣衙主要官員也都涉案,府城之地沒人治理會出亂子,沈溪只能通過泉州衛與漳泉道,請福建承宣佈政使司派人過來暫代知府之職。

    安排好這些,沈溪準備押送張濂等人北上。之前他已經與劉瑾以及押送阿爾梅達等人的官差還有謝韻兒等家眷商量好,在南京城碰頭,一起從大運河北上返回京城。

    「沈大人何時知曉惠安縣發生變亂?」

    等沈溪把事情處理完,玉娘望著沈溪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崇敬。她甚至想過,也許自己年輕幾歲的話,真的會考慮委身給沈溪,為沈溪當牛做馬也在所不惜。

    可惜歲月不饒人。

    沈溪知道玉娘想問什麼,搖了搖頭道:「我並未提前獲知。」

    沈溪沒說實話。他知道惠安縣的變亂,甚至在變亂發生之前,便通過商會的管道知道災民的動向。

    這次沈溪悄悄潛入泉州,汀州商會不但給他提供了種種便利,還有穩妥的資訊獲取管道,甚至比朝廷在福建安排的情報網更為全面和準確。但在玉娘面前,沈溪卻不能承認提前獲悉,因為這樣可能涉及瞞報給自己帶來麻煩。

    在沈溪看來,惠安縣的百姓因為走投無路不得已圍攻縣城,到最後失去控制引發大規模的叛亂。說是暴民,其實只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饑民,想要平息並不困難。好在在此之前,汀州商會籌措的糧食已經及時送到泉州,再加上其實泉州府庫有糧,只是之前官府不放出來而已。

    沈溪給王禾的建議,也是只懲首惡,安撫為主,鎮壓為輔。

    玉娘嘆道:「吉人自有天祐,不過沈大人回到京城,或許不太好交差……是奴家給您帶來麻煩。」

    沈溪心想,哪裡是玉娘你給我帶來麻煩,根本是劉大夏給我找麻煩好不好?

    從劉大夏讓玉娘隨自己一同南下,再到給玉娘準備馬文升的調兵手令,這一切完全都好像是給自己設計好的,玉娘就算再能幹,沒有官位傍身,她有什麼資格拿著手令去調兵拿人?

    沈溪道:「災荒年年都會有,若朝廷法度得當,地方賑災及時,斷然不會引發民亂,現如今朝中最缺少的就是為百姓負責的好官。」

    沈溪南下這一路,見到的地方百姓疾苦很多,即便是號稱「弘治中興」的盛世,在許多地方依然食不果腹,這比起他在書本上瞭解的更為直接和透徹……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說到底,沈溪再世為人,以前根本就沒想過如何造福於民,經過這次泉州之行,心態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

    跟王禾溝通後,最後王禾派出一百五十名官兵,再幫忙徵調五十輛馬車以及車伕充作囚車,押送張濂等人北上。

    等一輛輛囚車駛出泉州衛官署大門,洛江鎮內外響起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圍觀的百姓恨不能上去生吞這些為惡一方的贓官……

    泉州這兩年相繼遭遇風災和蝗災,莊稼歉收嚴重,可這位知府為了撈取政績,不停地盤剝百姓,令地方民不聊生。

    百姓對於地方官的恨是最直接的,他們只知道,誰能讓他們安居樂業就是好官,至於張濂自己貪墨那點兒銀子,反倒不算什麼……你有本事貪,但只要讓我們過好日子便可,可惜你只肥了自己一個,我們卻吃糠咽菜甚至挨餓受凍。

    從泉州北上,由於人多馬車多,基本只能走陸路,但因為囚車走得不快,反倒沒有來時方便快捷。

    沈溪怕中途有人劫殺,不能為趕路直接夜宿荒野,只能差不多時辰到了便在就近的驛站歇宿,第二天天亮後再趕路。

    為了趕時間,這次他過福州城而不入,心裡難免有一點小小的遺憾,不為別的,僅僅為福州城裡那個淳樸善良的小妮子。

    沈溪有種負罪感,不過被他辜負的人何止一個?

    汀州府還有個為了他兩天兩夜沒吃沒喝的陸曦兒呢……為了能跟沈溪一起到京城,陸曦兒用上了絕食這一招,沈溪當時要做戲,並未在汀州府城久留,假意帶著大隊伍前往江西,半道折返悄悄從汀江南下,繞道泉州。

    由始至終,對於陸曦兒都處於一種漠視的狀態,想到這裡沈溪心裡就不好受。

    沈溪離開福建前,在建甯收到惠娘通過商會快馬送來的信,惠娘在信裡除了祝沈溪一路平安,委婉地表達了會履行當年承諾,把女兒嫁給他。

    沈溪沒有表態,因為他對惠娘母女的情感很複雜。

    很多事,需要時間。

    一路穿州過府,沈溪非常小心,他既怕蔡林派人刺殺他,又怕有人中途劫殺張濂。

    隨著車隊出了浙江地界,距離南京城越來越近,沈溪越發謹慎。這一日車隊從溧陽出發,走一天下來,因為陰雨連綿,路途耽擱,入夜仍舊沒趕到茅山西北山腳下的驛站,一行只能在荒野中摸黑繼續前行。

    沈溪在馬車裡正顛簸得頭昏腦脹,就聽前面有人喊:「有賊人劫囚!」

    沈溪趕緊從馬車裡鑽出來,月黑風高瞧不清楚前面情況,但聽到刀劍相交的聲音,很快聲音平息下來,一群黑影飛速而去,重新鑽進右面茅山腳下的密林,消失不見。

    「大人,張知府被長刀穿膛,怕是救不活了……」一名兵士過來奏稟。

    沈溪在火把照耀下,親自前往查看,「張濂」的確是被刀破了膛,鮮血淋漓,連腸子都流出來了,這年頭根本沒法救治。

    沈溪表情哀痛,但心裡卻鬆了口氣……真正的「張濂」已經被他藏起來了,反正這些囚犯蓬頭垢面,沈溪中途將張濂和另一個身材差不多的人調換了下,瞞住手底下這些兵士,間接也就瞞住前來劫殺的人。

    因為沈溪知道,押送囚犯北上的隊伍中,有永甯衛鎮守太監蔡林的細作,又或者說,王禾有命令,讓這些押送案犯的士兵主動配合蔡林的人馬行動。

    「到驛站時找一口棺材把人裝進去,等到南京城後找個地方掩埋了吧!」沈溪吩咐道。

    沈溪沒有選擇就地掩埋,因為他猜想那些來劫殺的人可能就在周圍,他讓人把屍體載上,這樣在短時間內便發現不了張濂被掉了包,車隊一行便會變得安全許多。

    ……

    五月初六,一行抵達南京。

    到了城內的官驛,沈溪吩咐人將裝著屍體的棺材送到義莊,等所有人注意力被引開後,讓找來幫手的玉娘悄悄帶著被嚇破膽的張濂上路,這才去商會位於南京的分館,與謝韻兒和張老五等人會合。

    此時張老五剛聽說他的本家張濂被沈溪查辦,心裡有幾分懼怕,擔心沈溪會把案子牽扯到他頭上,但見沈溪沒有追究之意,他才稍稍安心。但因張濂落馬「身死」,張老五這個班頭在眾衙差面前抬不起頭來,少了當初的傲慢和張揚。

    「相公去泉州這段日子,妾身不知有多擔心,好在相公平安回來。算起來,怕是五月底難以趕回京城了。」

    謝韻兒在南京城等了快一個月,這些天她心中記掛,又不時安慰林黛寬心……她其實才是最緊張的那個。

    沈溪道:「遲都遲了,也不在乎一兩日,明天咱們去謝老祭酒府上拜會一下。」

    謝韻兒抿嘴一笑:「不用了,妾身得到消息,謝老祭酒已動身北上,往京城去了。」

    「走了?可惜啊!」

    沈溪沒想到謝鐸居然通情達理,接受了弘治皇帝的徵召。

    如今謝鐸是以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祭酒的身份往京城去,那代表謝鐸到京城履職後便算得他半個上司,以後沒事了可以去謝鐸那裡蹭頓飯吃,跟他探討一下學問,想想也是挺美的一件事。

    畢竟沈溪在京城沒什麼交好的官員,而謝鐸這人對他又一向不錯。

    「甯兒呢?」沈溪突然想到個問題。

    謝韻兒略一思索,搖搖頭道:「沒聽外間人提及,不過想來,是被謝老祭酒一起帶去京城了。相公莫不是送出去的人……捨不得了?」

    見謝韻兒臉上稍微有些吃味,沈溪笑道:「韻兒,你想哪去了?」

    謝韻兒露出慧黠的笑容,調侃道:「相公的心思誰都琢磨不透……不過,相公對甯兒應該是沒有什麼想法吧,倒是對妾身……」

    沈溪一把將謝韻兒攬到懷裡,得意地道:「那是為夫眼光獨到,懂得區分好壞。其實我只是想知道,甯兒跟著謝老祭酒,生活是變好還是變壞了?」

    沈溪覺得這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謝鐸主動去京城,是否跟甯兒在他身邊有關?但沈溪尚不知謝鐸對甯兒的態度,妄自揣度對有半師之誼的謝鐸未免有些不敬,想來以甯兒對謝鐸的恭敬態度,以及如今謝鐸為正三品朝官,就算在謝鐸身邊當個使喚丫頭,也絲毫沒辱沒了她。

    謝韻兒道:「既然謝老祭酒已出發,那相公可還要在南京城滯留嗎?」

    沈溪想了想,要說謝鐸之外,他還真有個人想去見見,這個人跟他淵源頗深,就是頭年因為禮部鬻題案而落榜回鄉的唐寅。

    可眼下唐寅並不在南京,沈溪要見他,就得花上三四天去蘇州打個來回,這將嚴重拖累他的行程。

    想到唐寅,沈溪多少帶著感慨,他並未改變這位大才子的命運,或許顯得有些自私自利,不過沈溪堅信,只要他有出路,早晚會幫到唐寅的忙,就看大名鼎鼎的唐伯虎是否賞臉接受了。

    「不必了,明日我們就出發北上,早些回京向朝廷覆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5
第五八五章 功過賞罰

    沈溪回到京城前,關於泉州事件的消息相繼傳到京城,首先便是泉州府上報的佛郎機人背信棄義炮轟刺桐港,為地方官府粉碎陰謀並一戰勝之的消息,並附上戰報。

    戰報有意將戰果誇大,重點表現了泉州知府張濂和欽差沈溪通力合作,一夜間將佛郎機人殺得片甲不留,截獲戰船無數,殺死俘虜佛郎機人近千人之眾,戰利品中有各種外夷之物,同時還爭取到佛郎機人的賠款。

    按照戰報,這簡直是一次史無前例的防禦海疆的大勝仗,說名垂青史都不為過。

    奏本呈遞到內閣,謝遷看過後就一個感覺……非常不靠譜!

    佛郎機人抵達泉州,帶了上百艘船來,還有上千名士兵,明擺著是要入侵大明朝疆域,你張濂身為泉州知府居然沒絲毫警惕,還幫佛郎機人上奏朝廷,說這些狼子野心之人要對大明朝上貢?

    就算你說是被佛郎機人矇蔽,但遭遇入侵後奮起反擊不是衛所奏報,卻是知府衙門報告打了大勝仗,於理不合。

    謝遷特地查閱福建承宣佈政使司各有司衙門上奏朝廷的奏本,除泉州知府上表稱獲得大捷外,竟再無一份奏本提到這場戰爭,甚至連佛郎機人都沒有提及。

    「於喬,此等事怕是地方有意冒功。」

    李東陽見過泉州府上呈的戰報奏本後也不怎麼相信,「不是派了人下去嗎?為何只有地方奏稟卻無自己人回報?」

    接待突然出現不知道家國於何處的佛郎機人使節,算不得要務,李東陽甚至都不知道派去的人是哪個,沈溪這個欽差當得著實有名無實。

    不過想想也是,此次回福建沈溪不過是順帶替朝廷辦點兒事情,朝廷每年派出類似的官員成百上千,若都稱欽差,那天下豈不是遍地都是欽差了?

    「估摸快了吧。」

    謝遷道了一句,心裡卻在想,沈小友啊,你可別辜負皇帝和我對你的期望,這種騙功勞的事情你若是牽扯進去,一旦坐實,以後再想於官場有作為可就難了。

    因劉健這些天生病休息,票擬的事就交由李東陽和謝遷來做,因二人均對如此大勝仗都持保留態度,使得二人在票擬上顯得很謹慎,主要還是想讓有司查證後再行頒賞,不能出現先大肆賞賜,回頭發現所謂的勝仗子虛烏有,貽笑大方,令朝廷威望受損。

    奏本呈遞到弘治皇帝手上,朱祐樘直接將奏本留中,大概的意思,孤證不立,等等看後續奏報如何,再定賞罰。

    這通常也是皇帝表示謹慎的做法,不賞不罰,權且當作不知此事,反正從京城到福建山長水遠,無論獎懲都不會第一時間傳達,並不急於一時,不如先等等看。

    不過很快,福建道監察禦史上奏地方民情印證了與佛郎機人在刺桐港一戰並取得勝仗之事。

    福建漳州府、汀州府等負責接待佛郎機使節阿爾梅達等人的地方官府,相繼奏報這場勝仗。

    朱祐樘非常高興。

    太平年景,除了馬文升遠征西域外再無大規模征戰,這次跟外夷一戰且大獲全勝,令外夷臣服,派使節到朝廷納降書要「永世朝貢」,這可是揚大明國威啊。

    朱祐樘趁著午朝時,將此事提出來,出奇的是在場大臣並未感受到多少喜悅,一個個都面露怪異之色,好似不相信會有此等離奇之事發生。

    只有張鶴齡上前恭喜一番,引起很多忠直大臣的反感。

    劉健不在,朝堂上少了一個最有話語權的大臣,此時本該說話的李東陽和謝遷都選擇明哲保身,弘治皇帝正在興頭上,出來說話等於是潑皇帝一頭冷水。

    有明哲保身的,也有不懼觸霉頭的。

    馬文升奏道:「啟稟陛下,若地方遇兵禍,不應有軍中上稟?為何不見泉州、永甯兩衛奏報,也無下轄千戶所戰報?」

    兵部尚書一席話,點中要害。

    泉州沿海地區發生外夷入侵之慘禍,知府衙門上奏戰報說得過去,但起碼鎮守泉州的泉州衛以及衛戍海疆的永甯衛不可能不對朝廷上稟,兩衛的奏報應該緊跟著泉州府的捷報前後腳到來才對。

    朱祐樘臉色變冷,看著謝遷問道:「謝卿家可知為何?」

    皇帝此時不為難別人,偏偏問謝遷,是因為派去泉州辦皇差的沈溪是謝遷舉薦,這次泉州府上奏的戰報,雖然沈溪的功勞在張濂之後,但也是功勛赫赫。謝遷暗罵,沈小友就是會給我找麻煩,我遠在京城,如何得知泉州發生了什麼?

    不過謝遷能言會道,論辯才在一干朝臣裡絕對屬於佼佼者,不然也當不起「尤侃侃」的聲名。

    謝遷道:「回陛下,臣以為……外夷入侵的地方是臨近泉州府城的刺桐港,距離泉州衛和永甯衛駐地都有一段距離,事態緊急,又是一夜間即結束戰事,或許衛所對此毫不知情,亦或者感覺戰功被人所奪感到慚愧,所以才未有上奏……」

    謝遷的解釋,大致說得過去,連戰報中也特別說明,佛郎機人炮轟刺桐港、登陸劫掠、遭遇伏擊慘敗都是同一晚發生的事情。

    事態緊急下,地方官府發動軍民抵禦外夷入侵出奇制勝也是有可能的。

    張鶴齡剛才還在為馬文升的話而感覺羞慚,此時趕緊站出來道:「陛下,謝大學士所提,合乎情理。外夷入侵,連匹夫豎子尚且不能抽身事外,何必計較是誰為朝廷贏得如此勝利?」

    朱祐樘點頭,眼下應該高興朝廷取得對外夷作戰的勝利,而不是計較這合不合規矩。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真遇到外敵入侵,難道軍隊不知情,靠地方官府抵抗取勝還要怪罪地方官?

    張鶴齡見皇帝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趁機道:「陛下,既然泉州知府擒賊有功,何不下旨頒賞?」

    有功必賞,這是當皇帝應該做的,朱祐樘點頭道:「朕記得,頭年泉州發生抗糧民亂,泉州知府處置得也很果斷,未導致更大的禍患發生。諸位愛卿,如何看?」

    朱祐樘的意思,這是要論功請賞。

    皇帝主要是要嘉獎戰報中提到的兩位關鍵人物,張濂和沈溪,其中主要是張濂,沈溪在這次戰事中,被人看作是個陪襯。

    既然泉州知府張濂這麼有本事,那就應該重用,這麼有能耐的人留在泉州府,太屈才了。

    不過很多大臣馬上想到被皇帝破格調用的另一位知府,也是福建任上高昇,想那汀州府知府高明城在履任河南巡撫後為非作歹。

    如今朝廷上下都知道弘治皇帝用高明城是步錯棋,可偏偏朱祐樘還對其加以重用,眼下高明城奉皇命去京師、河南、山東等地查明災情,皇帝是沒有反思己過啊。

    很多人在想:「這個張濂,可千萬別是第二個高明城。」

    馬文升再度開口:「陛下,此番乃是抵禦外敵有功,可非政績。」

    馬文升的意思是,作為地方父母官,想陞官過吏部的考核,需要的是實打實的政績而非戰功,就算有了戰功也不能成為陞遷的理由。

    張鶴齡則有些不滿:「本侯不讚同馬尚書之言,如今國泰民安,泉州知府能居安思危,將佛郎機人陰謀揭破,一戰而得勝,令外夷臣服,如此功勞都不嘉獎,豈非有違如今的吏治清明?以後誰人還會替朝廷效命?」

    張鶴齡的話,得到部分大臣的贊同。

    不管張濂到底是文治還是武功,都算是有功,而且功勞還不小,如不陞遷,會讓人覺得朝廷賞罰不明。

    若以後再有外敵入侵,那地方官一想,我就算拚命也只是得到一點不痛不癢的賞賜,還費那麼大的力做什麼?

    連朱祐樘都點頭,認為張鶴齡的話符合他的心意。

    馬文升還想說什麼,此時劉大夏突然攔住他,搶先一步道:「陛下,待佛郎機使節抵達京城後,再酌情以定頒賞,如此也能令外夷心服口服。另外,老臣以為應派人前去地方犒勞有功之人。」

    劉大夏和馬文升同時反對皇帝賞賜張濂,是因為二人很清楚張濂這個人貪圖政績,去年抗糧案如今還沒有結論,就鬧出佛郎機入侵事件,他們怕其中有什麼隱情。

    要說劉大夏的提議,卻也很好,眼下朝廷只是知道打了勝仗,具體情況尚需要慢慢查證,而且不日佛郎機使節就要抵達京城,瞧瞧佛郎機人是否被打服,再定賞賜,也是符合情理的。

    「嗯。」朱祐樘欣然點頭,「那暫且就依照劉尚書所言,待佛郎機使節抵達京城後,再定具體賞賜。至於前去地方人選……」

    張鶴齡笑著奏道:「陛下,臣以為兵部主事王守仁做事得體,不妨由其前往。」

    朱祐樘點了點頭,擺擺手道:「壽甯侯代為傳達朕意。」

    作為國舅爺,張鶴齡目前擔任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有統兵權,他一直跟馬文升唱反調,是因為馬文升這個兵部尚書有調兵權,二人在權力上有所衝突。

    張鶴齡一直希望,能從一個別人眼中的「武夫」變成受人敬仰的文臣宰閣,所以他不遺餘力地參與朝會,找機會打壓馬文升等人。

    這次他直接舉薦王守仁,也有跟馬文升對著來的意思。

    馬文升對王守仁很欣賞,王守仁到兵部供職後,多有任用。這次張鶴齡就特別舉薦王守仁,等於是讓馬文升對此有所介懷,一旦其對王守仁疏遠,張鶴齡就能趁機拉攏這個被認為當前最有前途的新科進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2
第五八六章 殿前彈劾

    弘治皇帝的意思,關於泉州府與佛郎機人一戰的論功請賞,要等佛郎機使節抵達京城之後再議。

    其實沒什麼可議的,就是給泉州地方禦敵有功的人員陞官頒賞,大明朝對於戰功的釐定和獎懲有明文規定,只是這次與以往有所不同,張濂等人是文臣,文臣的等級可不能像武職一樣跳著升。

    王守仁負責到泉州犒勞有功人員,於四月初啟程。到了四月底,此事稍有平息,泉州府彈劾沈溪的奏本送到京城。

    泉州知府張濂,彈劾沈溪剛愎自用,不但沒有完成皇差,還險些釀成佛郎機人叩關而入之況。最後雖然取勝,但還是導致佛郎機人撤退時劫掠屠殺百姓,沈溪罪不容赦!

    這奏本一到謝遷手上,把謝遷嚇了一大跳,他以前也想過沈溪畢竟資歷尚淺,可能會作出一些不得體之事,且觀沈溪當日在朝堂上跟蒙古使節亦思馬因等人爭鋒相對,又覺得這少年郎有些少年輕狂。

    張濂所奏,正是謝遷所擔心的。

    謝遷出於私心,想把事給壓下去,但這麼大的事他可不敢擅作主張。

    李東陽看過這奏本後,接連說了幾聲「荒唐」,很顯然李東陽對沈溪所作所為非常失望。

    「賓之兄,我看此事還是等所涉之人到了京城之後,再做公斷如何?」謝遷臉上帶著尷尬之色。

    眼下張濂在泉州取得勝仗的事,福建地方的奏本越來越多傳回京城,此事基本已可以確定,連弘治皇帝都想改變之前的決定,即時對張濂作出陞遷的獎賞,謝遷本在為舉薦沈溪到泉州而沾沾自喜,就鬧出張濂彈劾沈溪的一出。

    張濂眼下是弘治皇帝眼中的大功臣,功臣所說的話,在朱佑樘這個君主眼中可信度非常高,何況所奏稟這些,俱都合情合理,而且切合「沈中允年輕氣盛」這個主題,連謝遷看了都信以為真,弘治皇帝就更不用說了。

    李東陽不客氣地搖搖頭,道:「於喬對他有惜才之心,我何嘗不是?此等聰慧之人,於學問之上有所建樹,可未必能當得好官,終究是欠了火候啊。此事還是交由陛下處置。你要為他說情,我不攔你,但不可將此事隱匿不報!」

    劉健尚未病癒歸來,李東陽等於暫代首輔,說一不二,連謝遷都不能反駁。

    於是彈劾沈溪的奏本,終歸還是送到了弘治皇帝手上。

    **之間,協助張濂取得對外夷大勝仗的功臣,變成罪臣,而且看情況不是簡單革職能了事的,最起碼也是個革除功名永不錄用。

    弘治皇帝對此極為憤怒,也是午朝時當著滿朝大臣說出來的,沒有帶絲毫商量的口吻,等於是在眾臣面前打了個招呼,直接就要降沈溪的罪。

    如此看來,沈溪不是有沒有罪的問題,而是多大罪的問題,連張濂這個「功臣」都沒有為沈溪求情,可見沈溪於地方上激怒佛郎機人引起多麼嚴重的後果。

    弘治皇帝正在氣頭上,照理說大臣於此時是不該說話的,就算對沈溪惜才的謝遷,也只能期望皇帝對沈溪的懲罰輕一些,最好是降職而不是革職用不錄用。

    可就在此時,有兩位尚書卻堅決地站了出來,擺明瞭要保沈溪,而且出言都是與皇帝之言針鋒相對,大有不給皇帝面子的意思。

    連朱祐樘都沒想到,劉大夏和馬文升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詹事府右中允跟他唱反調。

    「……陛下,此事尚未查明,若地方官府有意欺瞞,恐怕會混淆視聽!」

    馬文升出言很嚴厲,因為長期混跡行伍的緣故,馬文升的脾性更接近於一名武將,他的威勢一展露,就連李東陽和謝遷這樣的內閣大學士也有所不及。

    眾大臣不言,這會兒只有隨時緊跟弘治皇帝腳步的張鶴齡站出來跟馬文升對峙:「馬尚書是說,張知府會誣陷那沈溪不成?卻不知如此做,他有何益處?」

    張鶴齡對沈溪很欣賞,但這種欣賞更類似於利用。

    張鶴齡本身看不起商賈出身的沈溪,但又知道沈溪背後有汀州商會,而且還有點兒小聰明,但在遇到跟馬文升對立的問題上,他毫不猶豫地捨棄了沈溪,用沈溪來作為對馬文升攻訐的工具。

    劉大夏出面上奏:「陛下,據老臣所知,地方官府有瞞報戰功之行為,沈中允或許是要揭發此事,而為地方官府所忌,才會招致參奏!」

    朱祐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劉尚書何出此言?」

    此時玉娘的信函已經抵達京城,劉大夏和馬文升得知,其實所謂的地方知府衙門獲得大勝仗,根本是張濂吹噓出來的。

    真實的情況是,張濂收受佛郎機人的賄賂引狼入室,佛郎機人於沿海村落殘殺百姓時,張濂熟視無睹,在佛郎機人炮轟刺桐港時,張濂更是閉守城門龜縮不出,倒是沈溪親自帶人前去與佛郎機人一戰,最後大獲全勝,卻被張濂竊取功勞。

    張濂為了避免事情敗露,惡人先告狀,先行彈劾沈溪。

    劉大夏這個時候卻不太好解釋,因為他沒經皇帝准允私自派人去調查一地知府,眼下又沒有張濂確鑿犯罪的證據,根本定不了張濂的罪。

    就算沒法說出實情,劉大夏和馬文升還是商議好,怎麼也不能讓張濂的陰謀得逞,這會令朝廷被小人欺瞞,一旦真相揭露後會讓朝廷為天下人所恥笑。

    至於沈溪會被如何降罪,反倒不是劉大夏和馬文升所關心的,他們只是在保朝廷公義的同時,順帶保全沈溪而已。

    劉大夏咬了咬牙,道:「請陛下將此事押後再議。」

    若單純只是一個人出來為沈溪說情,朱祐樘大可不予理會,可現在是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兩位重臣一同出來說,他就算再憤怒,也要忍一忍。

    朱祐樘並非意氣用事的皇帝,劉大夏和馬文升是什麼人品,他比誰都清楚,這兩個人不會為懲罰一個小人物而公然跟他頂撞,泉州之戰本身又有許多蹊蹺之處,或者背後真的有什麼隱情。

    與其現在就定讞令兩位忠臣寒心,還不如等人回到京城後,再行處置,那時就算把沈溪定罪,劉大夏和馬文升也不會再說什麼

    念及此,朱祐樘點頭道:「那與論功之事,一同待佛郎機使節抵京城後再議!」

    張鶴齡恨不能立馬將馬文升扳倒,他心想:「姐夫之前的憤怒看在所有人眼中,本來以為誰人都無法挽回,卻是他和姓劉的出來說兩句話,就讓姐夫回心轉意,實在可氣。我要跟姐姐說說,添一把火。」

    從皇宮出來,張鶴齡知道張惶後正往擷芳殿去陪太子,於是找了個機會前去覲見。

    在沈溪不在京城這段日子,朱厚照每天除了學習,就只玩蹴鞠這一樣玩意兒,但久而久之,從最初的廢寢忘食到現在沒精打采。

    再好玩的東西,玩久了也會玩膩味,朱厚照本身踢蹴鞠就不得其法,只會簡單地踢來踢去,讓他設個心眼往裡踢,他還真沒那本事,而且他也不覺得把蹴鞠踢進那小小的孔洞中有什麼意思。

    所以朱厚照很想早點兒把沈溪找來問問,這蹴鞠到底還有什麼玩法。

    按照規矩來說,皇后是不能擅自出內帷的,就算要見太子也要按照規矩召見,經過皇帝准允之後,在特定的日子才能見到。

    但誰叫弘治朝的皇宮裡只有一位女主人?

    張惶後既是中宮之主,也是皇帝唯一的妻子,這皇宮就好似她自己家一樣,不但她可以自由到東宮去見兒子,連國舅爺進出宮闈都只需要跟侍衛打聲招呼就行了。

    「弟弟也是的,沒事總到宮裡來做什麼?皇上頭兩天還在說,你們兄弟兩個近來有些胡作非為,讓我好好管教你們!」

    張惶後說著,手上依然在縫製荷包,這是她為兒子準備的。張惶後平日不用想著如何與人爭寵,丈夫疼惜,兒子更是聰明可愛,她想親自為兒子做點兒事情,盡到慈母的責任。

    張鶴齡道:「姐姐,你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卻說那詹事府右中允……」

    張鶴齡將沈溪在泉州的事大致一說,張惶後微微思索了一下,搖頭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以後少說話,姐姐不想理會。你有時間多去看看母親,母親總念叨你。」

    「姐姐啊,你怎聽不懂我的意思呢?眼下是陛下要懲治罪臣,卻是馬尚書和劉尚書二人出來忤逆,你說陛下心裡能好過嗎?姐姐此時應該去關心一下陛下……」

    張鶴齡不說這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說是體諒皇帝,果然張惶後聞言立即緊張起來。

    丈夫身為一國之君,理應一言九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現在卻有人出來唱反調,讓丈夫心裡難受,做妻子的總不能不聞不問。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這就去問問皇上是怎麼回事。」

    本來張惶後還準備在東宮多停留一會兒,此時見兒子只顧著玩,也不過來陪她,再加上惦記丈夫,她便帶著宮人一起回去,直接到了乾清宮去見朱祐樘。

    張惶後本以為丈夫真的如同弟弟所說,正在生悶氣,可到了才發覺,朱祐樘好端端坐在那兒批閱奏本,臉上不見慍色。

    「皇后怎來了?你們退下吧!」

    朱祐樘見到**,一抹溫情湧上心頭,準備跟妻子說上兩句貼己話。但有外人在終究不方便,於是摒退太監。

    等乾清宮內只剩下二人,朱祐樘笑著將妻子攬進懷中,要說弘治皇帝和張惶後平日在人前要保持威儀,但在私下裡,還是很有情調的,這也是張惶後能籠絡住丈夫的原因。

    隨著張惶後把自己的擔心一說,朱祐樘笑道:「別聽鶴齡胡言,劉尚書和馬尚書同為朕之股肱,朕豈會與他們置氣?」

    張惶後稍帶幽怨道:「那鶴齡就不是皇上的股肱?」

    朱祐樘笑著,安慰兩句,這才令妻子臉上展露笑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2
第五八七章 功或過?

    為張濂論功請賞以及將沈溪論罪處罰的事同時被弘治皇帝按了下來,只等沈溪與佛郎機使節一同回到京城後,事情才會有結果。

    就在此時,北關的一場戰事,讓弘治皇帝以及滿朝文武緊張起來。

    韃靼蒙郭勒津部落的首領火篩率七千餘人殺到威遠衛,遊擊將軍王杲及威遠衛都指揮使鄧洪率軍迎擊,中伏而敗,九百餘人戰死,大同告急。

    火篩所在的蒙郭勒津部系達延部分支,屬於達延汗巴圖蒙克的藩屬,但草原上各部族架構跟大明朝君臣體系不同,就算巴圖蒙克未來會成為草原共主,但他目前仍舊未完成對草原各部的統一,只是有這麼個名分而已。

    朱祐樘連忙召集三位輔政大學士前往乾清宮商議要事,此時劉健雖處於病休狀態,也不得不邁著蹣跚的步子前往皇宮議事。很顯然弘治皇帝怕蒙古人如同瓦剌一樣對中原長驅直入,讓他步祖父英宗的後塵。

    三位內閣大學士,都是翰林出身的文臣,平日經史子集讀得多,對於兵法根本不在行,面對弘治皇帝所說軍機大事,他們原本不可能會有切實有效的方案,不過這天謝遷倒是對答如流,讓劉健和李東陽刮目相看。

    「……陛下當派人前去鎮撫,以安定軍心。防禦之法在於扼守大青山左右兩路,令韃靼人迫於交戰,以大青山周邊之地勢設絆馬索,火器擊之,幾陣之後韃靼騎兵必然退去,再以威遠衛三千騎兵於左雲道設伏,必可大獲全勝!」

    謝遷的建議,令朱祐樘瞠目結舌,謝遷居然對北關周邊地形瞭若指掌,就好似親自去做過實地研究一樣。

    朱祐樘問道:「謝先生以前可有曾過去威遠衛?」

    謝遷怔了怔,當即搖了搖頭。朱祐樘繼續問道,「那先生為何會對大同府地界如此熟悉?」

    謝遷苦笑了一下,道:「回陛下,老臣只是事前稍微做了些準備,若陛下認為是胡言亂語,儘管不必採納便是。」

    朱祐樘笑著道:「哪裡哪裡,我看這應對就很好,難得有謝先生這般體恤朕意之人,謝先生除才學廣博,居然熟知兵法,實在是我大明之幸。」

    朱祐樘此番話對謝遷的評價太高,讓謝遷自己都覺得很不好意思,而旁邊的劉健和李東陽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這老小子平日就會侃侃而言,為何今日談及抵禦韃靼人,說話擲地有聲?

    其實謝遷這些提議,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想法,不過是套用頭年裡被他壓下的那份由沈溪上疏皇帝言北關防備之事的上疏。

    當時謝遷認為沈溪鋒芒太露,於是做主將上疏壓了下來,此後卻被沈溪當做順水人情送給王守仁,因此還受他責怪。

    但最後王守仁只是取其中關於防備西北和瓦剌人的部分,對防備與大明朝交好的達延部則選擇性忽略,即便是如此片面的上疏,還是贏得弘治皇帝賞識,被調到兵部為正六品主事。

    這次聽說入侵北關的不是瓦剌人而是達延部下屬的一個草原部落,謝遷在吃驚的同時,趕緊把沈溪那份上疏的謄本找出來,看過後令他覺得不可思議……

    達延部犯邊方向、兵馬配置、邊疆防備疏鬆情況,竟然與沈溪在上疏中所預料的完全一致,可以說若他頭年裡就將這份上疏面呈皇帝,令朝廷及早防備,那就不會有今日之敗。

    謝遷痛定思痛,趕緊惡補沈溪的上疏內容,正好用在覲見朱祐樘時作為君前對答。

    現在卻被皇帝和另外兩位,當作這些建議是出自他之口。

    朱祐樘趕忙又問:「不知謝先生屬意何人前去禦敵?」

    謝遷很想說,讓沈溪去最合適不過,那小子既然能提前預料今日之戰局,豈不是心中早有定策?

    可謝遷也知道就算他告訴皇帝這上疏是沈溪寫的,除了把他壓下上疏的事給揭發出來治罪外,並不會有任何好處……皇帝不會派沈溪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前去禦敵,況且此時沈溪尚是等待發落的「罪臣」。

    「回陛下,臣以為平江伯前去最為合適,他熟知兵法,性格穩健,必可將韃靼擊退。」謝遷道。

    謝遷所言的平江伯陳銳,系明開國功臣陳瑄之後,黟國公陳豫的長子,成化初年分典三千營及團營,尋佩平蠻將軍印,總制兩廣。移鎮淮陽,總督漕運。

    建淮河口石閘及濟甯分水南北二閘。築堤疏泉,修舉廢墜。總漕十四年,章數十上。弘治六年,河決張秋,奉敕塞治。還,增祿二百石,累加太傅兼太子太傅。

    朱祐樘想了想,又問劉健和李東陽的意思。

    劉健和李東陽根本就沒有謝遷那樣的見地,對於讓勳貴宿將平江伯陳銳前去鎮邊的事均表示贊同。

    謝遷在三位閣老中居於最末,這次的事他卻好似首輔般,為弘治皇帝器重,連同他的建議和策略,一併為朱佑樘採納,弘治皇帝甚至讓史官記錄好謝遷剛才的對策,一併交與陳銳,囑咐陳銳照策與韃靼人一戰。

    「……監軍方面,讓金輔前去,同時令戶部侍郎許進為提督軍務,全面負責軍備糧草,不得有誤!」弘治皇帝最後下達皇命。

    事情定下來,謝遷有些心神不定地走出皇宮。

    謝遷心想:「以前我總覺得沈小友資歷淺,有時候似乎太過急功近利,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有道理。若我提早上報,那我大明朝九百將士就不用血灑疆場,可憐我誤會他,竟在他落難時未替他說話。」

    李東陽不知道謝遷的心思,出了宮門後走到謝遷身邊笑著調侃:「於喬今日可是準備充分,險些讓我認不出進策那人是你了。」

    謝遷道:「若我遇事皆都如此,那是否賓之兄該早些退位讓賢?」

    李東陽聞言哈哈大笑,這種玩笑話也只有他跟謝遷能開,劉健畢竟太過古板,開不得玩笑,李、謝二人卻關係莫逆,並不介意誰居於誰之上。

    只是從道理上來說,李東陽是次輔,而謝遷位列輔臣第三,若劉健致仕,那首輔就是李東陽。

    ……

    皇帝旨意下去,平江伯陳銳為靖虜將軍,為總兵官,太監金輔監軍,戶部侍郎許進為提督軍務,三人協同前去北關,抵禦韃靼火篩部的入侵。

    因京城消息相對滯後,而火篩第一次入侵中原只是試探性質,在取得伏擊勝利後,火篩怕大明朝兵馬殺來,只是匆忙劫掠後便即退去,等於不戰自退,導致陳銳這次前去禦敵,不戰而勝。

    弘治皇帝給陳銳的良策根本就沒用上,只能加強一下守備,安撫軍心後,便回朝廷覆命。

    此時陳銳不知,火篩在發覺大明朝邊關防禦不過爾爾後,正在籌備第二輪犯邊,這次他準備的兵馬更加充足,不過火篩不是那種有野心的草原霸主,他的想法很簡單,率領寇邊的人多一些,能搶回來的人畜和錢糧、物資會更多。

    因為韃靼人的兵馬暫時退去,弘治皇帝鬆了口氣,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五月上旬,泉州府那邊又有一份急奏抵達,這次急奏,令朝廷上下跌破了一地眼鏡。

    早前剛剛因為抵禦佛郎機人取得大勝而風頭正盛的張濂,居然被他舉報的沈溪給拿下法辦。

    聞聽此事的朝臣第一想法就是,這是互相報復?

    等得知具體情況後,才知道事情不那麼簡單。

    這次是兩縣民眾,以及鎮守泉州府的泉州衛指揮使,甚至還有永甯衛鎮守太監蔡林聯名上奏,證實其實頭年所謂的抗糧案,是張濂貪贓枉法後逼民造反,泉州並非張濂所形容的風調雨順,而是連年災禍。

    另外,張濂為避免收受佛郎機人賄賂之事敗露,縱容佛郎機人殘殺沿海地區百姓,在佛郎機人炮轟刺桐港之時閉城不出,是欽差使節沈溪親率城中鄉勇幾十人出城迎敵,最後大獲全勝。

    至於勝果也沒有張濂所奏報的那麼誇張。

    有之前張濂的兩次奏報,以及朝堂上的兩次議事,這次皇帝再把此事拿到午朝上說的時候,大臣們對此事的態度謹慎了許多。

    到了這個地步,連張鶴齡也不敢隨便亂說話了……事件撲朔迷離,由始至終朝廷都好似被蒙在鼓裡,弘治皇帝自己也大有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感覺。

    同樣一件事,居然有三種不同上奏,這次更狠,連知府張濂都被拿下。

    大殿中安靜許久後,左都禦史閔圭突然板著臉出聲:「臣請問陛下,可有派欽差使節,前去查辦泉州知府張濂貪贓枉法之事?」

    這問題,連弘治皇帝朱祐樘都不好回答。

    現在張濂人已經被扣押,若是他說沒派人去,那這事可就成了笑話,不過早前兩天,劉大夏已上疏,告訴他其實頭年裡抗糧案有蹊蹺,所以派了人去查。但就算派人去查,跟把堂堂的一府知府拿下是兩回事。

    朱祐樘斜眼看了看有意迴避之意的謝遷,問道:「謝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

    謝遷這幾天正在為沒能為沈溪說話而後悔,眼下他心裡卻已經開罵「沈小友給我找麻煩」……

    唉,你就算查到張濂有罪,也該等到回京城後跟皇帝上奏,由皇帝下令捉拿,你這個「欽差」說到底才是個正六品的翰林學官,有什麼資格直接擒拿一方知府,還來個先斬後奏?

    「老臣以為……」謝遷支支吾吾半晌沒說出話來,見到謝遷的窘樣,連李東陽都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謝遷有點兒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意味。

    此時劉大夏出列奏稟道:「陛下,臣得知泉州地方於四月除發生民亂,惠安縣為亂民攻陷,形勢緊急,沈中允此舉或為安定民心。」

    張鶴齡冷笑不已,也出列道:「不過是派個使節去泉州迎接外夷,就把這泉州府鬧的天翻地覆!」

    朱祐樘一時間沉默不語。他其實當場就可以頒下旨意,但如今事情明擺著,沈溪有劉大夏和馬文升在保,而泉州知府張濂種種惡行看起來則是觸目驚心,但所有這一切依然只是「聽聞」,沒有任何證據,眼下不宜作出定論。

    「如此,待一干人等抵達京城後,再行議處!」朱祐樘道。

    眾臣有些無語,以前解決不了的事情才在朝堂上解決,但現在朝堂反而成為推搪和遇事不決之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3
第五八八章 聖前召對

    當京城因為泉州事件分歧嚴重之際,沈溪尚在回京的路上,雖然他能預料自己惹了麻煩,但未料想自己會成為權力爭鬥中那個活靶子……一個正六品的翰林官,不知不覺成為眾矢之的。

    沈溪於六月初四回到京城,沒有進城,就得知朝中有大員出來迎接,隨後進一步得知這個人正是舉薦他去泉州公幹的謝遷。

    正值盛夏,沈溪一身便服從馬車上下來,望著因為正午天熱而空空蕩蕩的城門樓子,從城門左側一處搭起棚子的陰涼處走出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神情略顯萎頓,走上前來第一句話便是:「不是出來接你,這會兒誰會到太陽地裡來,走吧!」

    謝遷說完,轉身就往城門洞裡走,這頭沈溪連久別重逢後見面行禮的禮數都未完成。

    到了城門洞,正好有南北穿透的過堂風,謝遷用扇子狠狠扇了兩下,這才望著一臉拘謹的沈溪,冷聲道:「你夠本事的,派你去趟泉州迎接使節,你卻把泉州知府給逮回來了,再讓你當幾天官,你是否是要把六部衙門一鍋端?」

    沈溪聽出謝遷的話語中帶著的關懷,非常識相,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麼。

    「也罷,見到陛下,除了事情本身,別的不要亂說話……如果你想平安從皇宮裡出來……」

    謝遷沒有不停數落沈溪,他心裡正為之前的事歉疚……怎麼說沈溪不是主動請纓要去泉州公幹,事情本是他強加給的,眼下看來,除了他這個指使者外,戶部和兵部兩位尚書也脫不了干係。

    要不然,以沈溪的身份和地位,就算察覺張濂貪贓枉法又如何?沒有兵部尚書馬文升的調兵手令,能鬧出什麼大動靜來?

    謝遷的馬車,停在城門洞裡,人正要往車上爬,沈溪上前攙扶,謝遷回過頭沒好氣地道:「我自己能上車,你回自己的車去,咱們這就往宮門,陛下估計等急了!」

    沈溪灰頭土臉回來,這頭禮部的人已將阿爾梅達等佛郎機人接走,刑部的差役將除張濂之外的欽犯押解走,張老五向四周看了看,走到沈溪跟前問道:「大人,眼下咱們去何處落榻?」

    張老五等衙役本是泉州知府張濂派來沿途護送欽差的,但眼下張濂自己已成為欽犯,幾名泉州府的衙役人到京城後沒個著落。

    沈溪向唐虎交待了兩句,讓他先把張老五等人安頓在客棧中,回頭看看是給張老五等人一些盤纏讓他們回泉州還是乾脆留在京城當差。

    隊伍分別散開,謝韻兒和林黛回「沈府」,沈溪這邊要跟謝遷進宮面聖,他帶來的汀州商會的人馬以及張老五等泉州衙役則去客棧落腳。

    馬車徐徐前行,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來到紫禁城東安門前。

    下了馬車,謝遷與沈溪前後腳而行。

    謝遷不時回頭,交待沈溪待會兒面君時只能「就事論事」,也就是除了差事外,別的事情隻字不提。

    但沈溪知道這很難,就算他不說,弘治皇帝也會問,沈溪打定主意,那就跟之前上疏建文舊事類似,儘量不參雜主觀意願。

    乾清宮外站著兩名沒精打采的太監,見到謝遷他們稍微提起精神,但在裡面傳話通傳謝遷和沈溪進內見駕後,兩名太監重新恢復了低著頭打瞌睡的狀態。

    謝遷心想,任何人當差久了都會偷懶,連侍立的太監也知道如何倚著宮門閉目小憩,可這位沈小友為何總是沒事找事?

    乾清宮內,弘治皇帝朱佑樘端坐龍案之後,面前站著的是謝遷,跪著的則是沈溪。

    朱祐樘拿著沈溪呈遞的對於泉州之行前後總結的奏摺,目不轉睛地閱讀。

    沈溪作為「戴罪之身」,只能跪在地上聽憑發落,甚至只要弘治皇帝朱佑樘一句話,沈溪回頭就要去鎮撫司詔獄裡蹲幾天。

    朱祐樘越是不說話,沈溪心中越忐忑,此番動靜鬧得實在太大了,一府幾十個官吏被一鍋端,事情可不那麼好收場。

    倒不是說沈溪喜歡沒事找事,只是實際情況便是如此殘酷……張濂若安好他就得倒大黴,實際上在他二次返回泉州前,張濂已經上呈了第二份奏摺,沒準備分給他任何功勞不說,還多方搆陷準備置他於死地,兩人之間基本沒有和解的可能。

    沈溪自認不會每次都那麼走運,有朝中大員站出來為他說話撐腰。

    許久後,朱祐樘終於看完奏摺,抬起頭看向沈溪,問道:「泉州頭年的抗糧案,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溪心想,這些事我在奏摺裡說得很清楚啊,戶部那邊之前也有上奏,你才剛剛看過不會不知道啊……這一問,有可能是皇帝對我發難的預兆,當然又或者皇帝想借我的口,把整件事的脈絡理清。

    沈溪馬上恭敬奏稟,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聖前召對,上次蒙古使節獻天書時他也來過一次,不過那次他是以翻譯和顧問的身份前來,這次他可是實實在以欽命辦差大臣的身份面聖。

    「己未年九月十六,南安縣有鄉民陳六等人……」

    沈溪詳細把抗糧案發生的始末奏稟,特別是把其中幾個關鍵點闡明,一是張濂瞞報地方這幾年來風災和蝗災頻發的狀況,二是張濂私改黃冊,增加稅賦,第三是百姓因交不起稅賦才會與官府發生矛盾,進而越演越烈,第四是官府在不分青紅皂白的情況下大肆捕殺,令民怨沸騰。

    等沈溪把事情說完,朱祐樘未置可否,卻是謝遷出來說話:「陛下,抗糧案雖發生在去年,不過禍延至今年,直到惠安城被亂民擊破……若非果斷將賊臣繩之以法,恐地方百姓仍舊要遭難。如今隨著糧食到位,地方民亂已逐漸平息,善加安撫方可令地方安穩。」

    謝遷不許沈溪講述案子之外的事情,他則有主觀臆斷為皇帝出謀獻策的權力,除了因為他是內閣大學士可以參政議政外,再就是他想借此機會表達,張濂被法辦純屬咎由自取,藉機保沈溪。

    沈溪心下感激,謝遷之前出去迎接時態度不冷不熱,可如今終歸還是為他說話了。

    朱祐樘微微頷首,問道:「以目前的情況看,需要多少錢糧賑災?」

    謝遷沒有馬上回話,瞥了沈溪一眼,好似責怪沈溪,看看你惹的麻煩……明知道朝廷財政捉襟見肘,華北和中原地區旱情熾烈,需要用到大量錢糧。

    福建之地終歸屬於臨海的南方,雨水不缺,什麼都容易生長,即便有風災、蝗災,只需好好治理,要不了多久民生就會恢復。若為此再拿銀子出來,不是讓皇帝難做?

    「回陛下。」謝遷琢磨了一下,據實而言,「此事當由戶部籌畫。不過以臣料想,既然罪臣張濂近年來貪贓枉法斂財甚眾,地方府庫也大致充盈,足以賑濟災情,無須朝廷劃撥錢糧。」

    這回答,弘治皇帝聽了並不滿意。

    朱祐樘問道:「沈卿家,此案是你辦的,你如何看?」

    本來,沈溪是沒有發表意見權力的,可弘治皇帝親自問及,不管你能不能答都得回答,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沈溪想來,如今京師以及中原地區府庫緊張,在張濂贓款起獲後,弘治皇帝估摸想把這筆錢用在刀刃上,比如說剛起的北關戰事,再比如說華北和中原地區的旱情,這都比福建的災情來得重要。

    如今既然攻破惠安的亂民已經散去,首要分子被捉拿歸案,福建的災情在弘治皇帝眼中已無足輕重。

    沈溪道:「依臣見,可免除泉州府三年的錢糧,以示皇恩浩蕩。」

    弘治皇帝一聽,眉頭微微一皺,顯然是在考慮沈溪所提建議的可行性。

    從長遠意義上來說,免除泉州三年錢糧,等於是拿未來的錢來填補眼下的虧空,泉州一年農稅可不少,但在如今府庫緊張的情況下,此舉倒可以解燃眉之急。

    除了省去調運錢糧賑災,還能把張濂貪污所得以及地方府庫糧食北調挪作他用,可謂一舉兩得。

    「嗯。」皇帝點了點頭,不過他未馬上同意,而是看了謝遷一眼。

    當皇帝的,會權衡一下臣子的建議。

    沈溪的提議則是給了百姓一個幾乎是空頭的許諾,說是免了三年錢糧,其實只是免了田賦,在一條鞭法施行之前,大明朝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紛繁複雜,這邊少的,完全可以從別的方面找補回來。

    當然,能夠不交田賦算是個不錯的優惠,那些災民大可以此向銀號貸款,除了渡過饑荒,還可以恢復生產,讓泉州府逐步恢復生機和活力,這是沈溪唯一能盡到的心意。

    有比較才會分出好壞,沈溪這提議,比起謝遷建議的由地方自行賑濟,更合弘治皇帝的心意,只是礙於謝遷在朝中的地位,朱佑樘不能當即同意,只是象徵性地點了點頭,實則心中已拿定主意。

    弘治皇帝道:「沈卿家剛從泉州回來,旅途勞頓,回頭再到詹事府供事便可。謝愛卿且留下,朕有事與你商議。」

    沈溪終於鬆了口氣,從當前的情況看,弘治皇帝對他是不獎不罰,那泉州的事情就算揭過去了。

    在目光短淺之輩看來,他做這些沒撈得好處,反倒險象環生,屬於沒事找事。但從長遠來說,他圓滿完成了弘治皇帝和劉大夏分別交待的差事,獲取了豐厚的政治資本,這對於官場中人來說,比單純的賞賜更為重要。

    沈溪不緊不慢退出乾清宮大殿,還沒等他走到文華殿,謝遷已經從後面快步跟了上來。

    沈溪不知道弘治皇帝特地留下謝遷說了些什麼,但見謝遷神色還算輕鬆,那就是說皇帝沒沒有給謝遷出難題。

    謝遷沒好氣地瞪了沈溪一眼,語氣好似責怪,但其實並沒有夾雜太多憤怒在裡面:「你且休息兩日,佛郎機使節與張濂的案子,你不要過問了。陛下如今正為韃靼人犯邊的事而煩心,你可知如何為陛下分憂?」

    沈溪到京城前,已經聽說,繼三月份蒙古火篩率七千人犯邊劫掠後,火篩又在五月底親率五萬人馬犯邊,邊關一律閉城塞不出,宣府周邊俱都戒嚴,連京師都不得不實行宵禁,眼看京師也要跟著戒嚴,以防備蒙古細作深入大明朝都城。

    這是與蒙古人重新開戰的徵兆。

    至於大明朝與達延部的邦交,也因這次犯邊事件而中止,眼下朝中面對蒙古人這五萬大軍沒什麼良策。

    沈溪搖了搖頭道:「學生資歷尚淺,不敢亂言軍事。」

    謝遷沒好氣地指了指沈溪,道:「頭年裡你那份言北關防禦之策是怎麼回事?如今陛下可急著要對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3
第五八九章 一年兩陞官

    沈溪才剛回京,謝遷又要出難題。

    要抵禦的是火篩的五萬韃靼騎兵,這可不是小打小鬧,蒙古人驍勇善戰馬背上立足,若是三千五千的騎兵倒還好說,就算來個萬八千的也能應付。

    一下來了五萬,正面對決或許還有勝算,但人家機動靈活打了就跑,就連兵部尚書馬文升都沒什麼好的對策。

    皇帝一想,你謝遷之前不是進了禦敵之良策嗎﹖現在別人不行,朕就指望你了。

    謝遷背負皇帝期望在身,將沈溪之前上疏仔細看了兩天,並無頭緒,好在此時沈溪回來了,謝遷就把這難題推給沈溪。

    可沈溪對此也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因為他很清楚大明邊疆防備情況,火篩來勢洶洶,目的明確就是搶劫,或許這邊準備好了迎敵良策,結果那邊搶完就跑,大軍過去連人家的馬蹄塵都見不著。

    指望兩條腿的去追四條腿的?

    不過礙於身份懸殊,沈溪只能領了謝遷的差事,索性在他回詹事府上班前還有兩天假期,這兩天時間他就算想方設法也要給謝遷拿出一份可以勉強糊弄過關的對策。

    其實弘治皇帝也沒指望謝遷這個文臣能在軍事方面一鳴驚人,只要這份對策相對周正,差事就算應付過去。

    沈溪這會兒風塵僕僕,家裡需要安頓,還得兼顧張老五等人,回到家裡一看,謝韻兒和林黛已經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好,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兩位嬌妻眼巴巴地望著他,如今明擺著的問題,晚上在哪邊過夜,需要他作出一個妥善的交待。

    「相公還是陪陪黛兒吧,她剛進門,對相公依戀更多一些。」

    謝韻兒此時表現出她大婦的風範,主動予以謙讓,可這話說得到底有些違心,從南京北上為了趕路,基本沒時間跟沈溪恩恩愛愛,現在難得回到京城她自己的地頭,卻要把相公往別人身邊推,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沈溪點了點頭,道:「就這樣吧,明天我陪你。」

    「嗯。」

    謝韻兒見沈溪答應得這麼痛快,心裡稍稍有些失落。

    相公心裡,還是黛兒更重要啊!

    素來胸懷廣闊的謝韻兒,在感情問題上也不免胡思亂想,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得孤枕難眠了……那種刻骨銘心的滋味兒她在汀州府的時候便嘗過,嘗過魚水之歡的女人,明明有丈夫在身邊,卻要隱忍不發實在難熬,更何況謝韻兒已不是十幾歲年華,對於某些事不能總是心平氣和應對。

    到了晚上,謝韻兒果然失眠了。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剛回到京城,應該多休息,別總胡思亂想,我本來就是搶了黛兒正妻的位子,要多補償她一些。」

    越是想,越是焦躁,於是她索性起來,點著蠟燭看醫書,本想讓心境平和一些,卻總是進不進書裡。

    終歸還是沈溪「體貼人意」,就在謝韻兒想出去吹吹風清靜一下時,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沈溪往這邊來了,謝韻兒欣喜地迎出門口,看到沈溪後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相公怎過來了?」

    沈溪並無更多的言語,他現在要做的是個霸道的男人,要讓謝韻兒知道誰才是這一家之主。

    等到了床上,沈溪稍微提了一句:「為夫先把黛兒哄睡了。」

    「那相公還是要多休息……」

    謝韻兒本來想說,相公能過來有這份心就很好了,可惜剩下的話她已無法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燭淚漣漣時,沈溪才從床上下來,因為是盛夏,他只是隨便套了件外衫,繫好衣帶走到桌前,用燭淚將蠟燭傾斜的一面給補上,燭光登時變得暗淡,坐下後將文房四寶歸置好,開始伏案寫東西。

    「相公疲累,還要忙於公事?」謝韻兒起身倚著床頭,笑著詢問沈溪,她很喜歡看沈溪認真做事時的背影。

    「嗯。」

    沈溪回了一聲,卻不由打了個哈欠,「北關有韃靼人犯邊,謝大學士讓我寫個對策給他,我只是文臣,並非武將,只能把腦子裡瞎想的東西寫下來,權當應付公事吧。」

    聽沈溪把事情說得如此簡單,謝韻兒淺笑吟吟,帶著自豪說道:「相公這是能者多勞,相公在泉州立了那麼大的功勞,想來陛下要為相公陞官。」

    沈溪嘆道:「不降我的職就很好了……」

    沈溪才剛回來就忙到三更半夜,謝韻兒一直陪著他,沈溪要潤筆研墨,她就代勞為之紅袖添香,夫妻間很享受這種靜默無聲的溫存。

    沈溪花了兩個時辰才將他的軍務策寫好,畢竟涉及到邊關安寧以及京師、山西之地百姓福祉的大事,他沒有把事情久拖。

    倒是謝韻兒,因為旅途勞頓,加上之前跟沈溪一番纏綿,再有相伴相處濃烈的幸福感,不知不覺間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直到沈溪推了推她,她才迷迷糊糊起來,在沈溪相扶下到床上入眠。

    躺下後,謝韻兒頭髮稍微蓬亂,睡容沒顯得安詳恬然,反而有幾分憨憨的姿態,與她平日保持的淑女形象截然不同。

    沈溪不由一笑,以前他不知道謝韻兒的睡態有多囧,或許只有成為夫妻之後,才會如現在這般對彼此瞭解知悉。

    ……

    第二天,沈溪很早就去了內閣,把他的軍務策交給謝遷。

    謝遷拿到後簡單看過,臉色有些微不解……他很難想像沈溪居然一晚上時間就寫出兩三千字的長篇大論來,他不由想,這小子不會是簡單糊弄了事,想讓我覺得字數多,就一定管用?

    謝遷沒好氣地道:「陛下急著問,你列如此多條款出來,讓老夫一時怎看的完?」

    沈溪這才知道,謝遷是準備把他的軍務策消化後,簡單歸納再去跟弘治皇帝獻策,沈溪連忙道:「謝閣老可需要學生詳加解釋?」

    謝遷沒好氣地瞪了沈溪一眼,他是公事繁忙時間不多,不過要沈溪來給他講解,這讓他的老臉往哪兒擱?

    「不用了,老夫自己看就是,你先回去吧,若有消息,我會派人去你府上知會一聲。」

謝遷說了一句,隨意地將沈溪的軍務策揣進懷裡,似乎不屑一顧。可是等沈溪轉身走出一步,他回頭瞥了一下,趕緊把策問拿出來,邊走邊仔細閱讀和領會裡面的內容。

    以謝遷這樣近乎於軍事盲的人,要把沈溪這篇軍務策全數消化還真難為了他。

    或許在聖賢文章和票擬上,謝遷高過沈溪不是一點半點,但涉及雜事,謝遷的造詣就遠不及來自於資訊爆炸時代的沈溪了,而這些雜事,恰恰是謝遷用得著沈溪的地方,他不懂的,便可以交給沈溪來做,感覺稱心如意。

    沈溪上午剛把軍務策交給謝遷,下午吏部那邊給他陞官的官牒就送來了。

    令沈溪喜出望外的是,泉州之行後,他終歸還是得到了應有的嘉獎,從原來的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晉陞為從五品的右春坊右諭德,仍舊兼翰林院修撰,東宮講官。

    一年兩陞遷,由從六品晉陞到從五品,沈溪這陞官速度可謂是相當快了,這畢竟是在京城衙門,還是在以陞官困難著稱的翰林體系中,與他同為大明朝狀元郎的王華,從翰林修撰升到右諭德,可是用了十多年的時間。

    因為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的編制只有一人,沈溪知道,他升了官意味著王華也陞官了,趁著去吏部那邊交接時,沈溪順帶著問了一下,得知王華因日講官和東宮講官雙料講官的身份,已升為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官居正五品,依然還是沈溪的上司。

    這次沈溪陞官非單獨事件,算是翰林官的一次小範圍陞遷,除了他跟王華外,翰林體系下許多官員職位和品秩都有變化,以微升為主,但除了他之外,都是在翰林官位置上三年或者八年考評期滿,像他這樣一年兩升的人絕無僅有。

    一直對沈溪有所介懷的頂頭上司王鏊,從原本詹事府少詹事的位子上調出,升任為吏部右侍郎,但卸任了東宮講官,仍舊為日講官。

    這意味著,沈溪以後在東宮教授太子學問時,不用再被王鏊耳提面命,除了王鏊之外,別的東宮講官還真沒對他有那麼大的意見。

    沈溪領了自己從五品的官服、印信等回到家中,在謝韻兒和林黛的服侍之下穿戴好,面對鏡子一站,有一種很風光的感覺。

    沈溪也沒想到自己在不知覺之間已經長大,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有腦子的小不點,儼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謝韻兒欣喜地道:「我就說陛下會給老爺陞官,黛兒,吩咐廚房那邊準備一桌上好的酒菜,今晚為老爺陞官慶賀。」

    不知覺之間,謝韻兒又開始稱沈溪為「老爺」。

    林黛點頭應了,趕緊去通知正在準備下廚的紅兒和綠兒。

    因為沈溪把甯兒送給了謝鐸,以前下廚做飯的事情沒人應,惠娘和周氏便商量好,把除了小玉之外的丫頭都送來跟沈溪一同北上,這樣也是為讓沈溪在京城的生活多有照應。

    如此一來,紅兒和綠兒負責平日府邸伙食、洗衣、掃地等雜活,至於體力活,則交給秀兒和朱山二人來做,若實在有什麼事的話,則有雲伯和唐虎他們幫忙。

    沈溪在京城的府邸終於有了一點豪門大宅的模樣。

    雲伯作為沈府管家,卻只是管一點置辦貨物的事情,至於財政大權則落在謝韻兒手上。

    用周氏的話說,我家憨娃兒以後做的是朝堂上的大事,至於那些零碎的家務事,則交給韻兒和黛兒,若她們做不好,休想讓我認她們作媳婦!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