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9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7
第五七〇章 從來沒有開始

    入夜之後,街道一片安靜。

    閩西偏僻之地的汀州府城,到底不是京城繁華之所,這裡的百姓夜生活都很單調,主要是夜晚黑漆漆的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想真正擁有豐富的夜生活,首先得要把照明問題解決了,可這年頭無論是蠟燭還是桐油燈,都算是奢侈品。

    正當惠娘想為女兒糾正畸形的愛情觀的時候,外面傳來犬吠聲。

    對於汀州府的夜晚來說,這樣的聲音本來並沒有太過稀奇,只是這犬吠聲來得太過突然,也很近,讓惠娘覺得一陣心煩意亂。

    「篤篤篤……」

    很快傳來敲門聲。

    「娘,好像是咱家。」

    陸曦兒哭了一會兒覺得累了,抱著膝蓋坐在床邊,聲音嬌弱。

    惠娘突然發覺,自從她做生意以來,已經很少有機會跟女兒這麼親近地說說話,她甚至連女兒的真實想法都不知道,她甚至也沒問過,女兒將來要嫁怎樣的相公?

    現在似乎用不著問了,女兒肯定會說非沈溪不嫁!

    真是悲哀啊,怎麼跟她解釋呢?

    樓下的敲門聲又傳來,這次惠娘聽得真切,的確是樓下藥鋪大門傳來的聲響。

    「難道是誰家得了急病,要過來抓藥?」

    做藥鋪生意的,說是黃昏後關了鋪子大門,但晚上有人來買藥的事時有發生,無論是哪家藥鋪都秉承一個原則,晚上來買藥可以,必須要加錢,同時還必須是熟人才行,否則誰知道敲門的是不是賊匪?

    若是開了門,進來不是買藥的,把錢財或者人搶走,這理跟誰講去?

    「誰?」

    惠娘整理好衣服,問了一句……她多少有些害怕,雖然女兒跟著她走下樓梯,但有女兒在,她更覺得害怕。

    以前身邊有丫鬟,就算丫鬟力氣不大,連秀兒也比不上真正的勞力,至少能幫忙擋著,或是大聲喊叫把鄰居驚醒。可今日她把丫鬟都派去沈家幫忙,這會兒就算忙完了也不會回藥鋪來。

    惠娘心想:「早知道把小山留下就好了,她的力氣大,一般幾個男子都近不了她的身。」

    犬吠聲中,傳來一個令惠娘覺得熟悉而心安的聲音:「孫姨,是我。」

    「小郎?」惠娘臉上露出些微喜色,不過她馬上轉了稱呼,「是沈大人?」

    「嗯。」

    的確是沈溪的聲音,雖然許久沒聽到,沈溪的聲音厚重了許多,不過這些年相處下來,沈溪說話的方式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帶著一點北方人的字正腔圓,吐字清晰,語速不急不緩,讓人覺得異常踏實。

    「這麼晚了,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你娘不是說你要在驛館過夜嗎?」

    惠娘儘管覺得不太合適,但還是把門打開了,因為對她和沈溪來說,夜晚在藥鋪的會面以前有過太多次,但等她見到已經比她還高出半個腦袋的沈溪走進來時,她才猛然意識到,沈溪已不是當初的稚子,而且不再是少年。

    見到沈溪,惠娘下意識地把頭埋下,因為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是無法跟沈溪平視的。

    「驛館那邊事情處理完了,等回到家時,發現那兒的宴席還沒散去,我便問了下秀兒,才知道孫姨到藥鋪來了,於是便過來看看孫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沈溪笑了笑,進到裡面,後面還跟著個人,等惠娘看清楚些才放下心來,進來的是悶頭悶腦的朱山。

    沈溪對朱山吩咐:「你先去跟我娘說聲,一會兒我自己回家。」

    「知道了,少爺。」

    對朱山來說,這個世界再簡單不過,無非就是好人和壞人,眼下沈家和陸家人中,她就沒發覺有壞人,那別人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即可,她覺得反正自己的力氣不值錢,想多做點兒活而不至於讓自己變得懶惰。

    沈溪沒有跟以往一樣上樓,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年歲大了,已經娶了妻子圓了房,得跟惠娘之間保持一定的界限,他剛要坐下,一個窈窕的身影飛快地撲了過來,二話不說就紮進他懷裡。

    還是如以往那樣熱情和痴纏,連那股撒嬌勁兒也絲毫沒變,正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陸曦兒。

    「沈溪哥哥,人家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陸曦兒可不管老娘在不在場,她只知道要賴在沈溪懷裡,要用自己的柔情把沈溪融化。

    可惜她的所作所為註定徒勞無功,因為沈溪已經因為家裡的事,以及佛郎機使節一事而焦頭爛額,他只是想過來跟惠娘打聲招呼,說說這一年多以來商會的情況,把京城周胖子用汀州商會名義做生意的事告知。

    連林黛的事他都暫時要往後放放,更別說是本就沒譜的陸曦兒。

    「小丫,別纏著沈大人,鬆手!」惠娘厲聲道。

    「娘!」

    陸曦兒仍舊死死抓著沈溪不鬆手。

    惠娘臉色當即就變了,甚至有要打女兒的衝動,等陸曦兒看到自己母親舉起來的手,以及母親臉上即將滑落的眼淚,她怯生生地縮了縮頭,然後把手鬆開,深情地看了沈溪一眼,三步一回頭地回樓上去。

    等陸曦兒走了,惠娘才滿面歉意:「沈大人見諒,小女不懂事……」

    沈溪笑道:「孫姨這就見外了,小丫從小不就這樣嗎?」

    惠娘微微搖頭:「沈大人如今已貴為朝官,賤妾不敢高攀,至於小女……賤妾會管教好的。」

    沈溪發覺,這次他回來後,惠娘對他的防備增加了許多,或許因為他已經長大,不再是以前那個「小蘿蔔頭」。

    儘管他沒覺得自己大到哪兒去。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惠娘對他仍舊和以前一樣沒有戒心,只是想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跟他保持距離。

    如今惠娘跟周氏的姐妹關係是一回事,沈家和陸家的關係是另一回事,惠娘覺得自己跟沈溪的關係需要重新審視。

    可惠娘想把一切都劃分清楚,有那麼容易嗎?

    沈溪沒有勉強,因為他覺得,或許以前自己太過痴心妄想了吧?

    「孫姨,這次前往京城,除了考科舉之外,其實還有兩件事,一件是府庫盜糧案,另一件則是朝廷以汀州商會運糧……」

    沈溪將京城裡涉及到汀州商會的事情,詳細說給惠娘聽,連同府庫盜糧案幕後的元兇張氏兄弟,以及劉大夏、江櫟唯、周胖子的事,沈溪也一併娓娓道來,惠娘怎麼也沒有料到,小小的汀州商會,居然在戶部掛了號,為朝中權貴惦記。

    「……我很怕將來汀州商會涉及到高層的權力紛爭,如今小丫將要長大成人,該賺的錢賺得差不多了,孫姨若是放得下的話,儘早收手吧。」沈溪最後帶著懇切的口吻說道。

    惠娘搖頭苦笑:「要收手,談何容易?早知道今天要收手,當初為何要涉入得如此之深?」

    一個女人,不過是想安安分分做點兒小生意,愣是被沈溪步步誘導培養成為汀州一地的大商賈。

    如今惠娘家大業大,那麼多人跟著她吃飯,方方面面的利益盤根錯節,想收手的結果,便是得罪更多人。

    「是我害了孫姨你啊。」沈溪嘆了一句。

    惠娘對於沈溪這一嘆,初時帶著贊同,因為她自己也感覺到身在名利場之苦,可稍微一琢磨,沈溪所做無一不是在幫她,何來加害之意?

    沈溪道:「孫姨只需儘量避免涉及太多生意,即便要收手也可以一步步來,回頭利用商會選舉,逐步把商會權力交出去,稍微損失一些利益也可,最重要的是保住印刷作坊和藥鋪,別的……多置辦些房產和田地。」

    惠娘其實想說房產和田地這些年她已經買了不少,但她卻用更多的銀子擴大經營,這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商會如今牽扯進了朝廷爭端,朝中正直的大臣與外戚張氏兄弟嚴重對立,商會夾在中間,難以獨善其身。不過商會如今替戶部運糧,多少會帶來便利,權衡利弊,二者或可暫時抵沖,但待到一方勢力過大時,汀州商會難免殃及池魚……」

    惠娘點頭:「賤妾會儘量想辦法將商會中的產業變賣,及早脫身……」

    沈溪心情鬱結。其實商會是否會被人侵吞併不在意,他只是擔心惠娘會捲進去,被人欺負。沈溪如今身為正六品的朝官,可惜仍未有庇護商會的能力,最多是讓商會在地方得到少許便利。

    「孫姨早些休息吧,我要回去了,娘和……韻兒還在等我。」沈溪故意把「韻兒」這個詞語說出來,其實是想讓自己斷了念想。

    有了妻子,為什麼還要想別的?

    有林黛在,對謝韻兒來說已不公平!

    只是從第一次見面那驚鴻一瞥而留下的印象,實在不是說短時間就可以忘記,雖然他知道這只是一廂情願,以惠娘身為長輩的身份和見識,就算對他有稍許念頭,也會被死死壓著不會有任何進展。

    沒有開始,也就談不上結束!

    沈溪要走,惠娘沒有挽留,親自送沈溪出了後門,態度恭謹中帶著疏遠。

    連惠娘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在沈溪面前保持如此冷漠的態度,作出涇渭分明的姿態。

    等沈溪走了後,她心裡的孤獨感更甚,望著空空蕩蕩的藥鋪,她甚至有種馬上死了去見丈夫的想法……

    或許只有見到丈夫,才不會如眼下這般內心空落。

    「娘,沈溪哥哥走了嗎?」陸曦兒從樓梯口探出頭來。

    「是啊,你沈溪哥哥他走了。」

    惠娘說著,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笑容轉而變得有些悲哀,「他再不是以前那個陪你玩耍的沈溪哥哥,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陸曦兒又抽泣起來,不過很快她想起什麼,一把將惠娘給她做的針線包丟到地上,用力地踩了兩腳,任性地哭訴:「娘,你趕走了沈溪哥哥,曦兒恨死娘了。」

    等陸曦兒再次折回樓上時,連惠娘也突然變得憎惡自己,既替自己恨,也是替女兒恨。

    「是啊,是我把他趕走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7
第五七一章 妾的問題

    終於在三更鼓敲響時,沈家的流水宴宣告結束,基本上前來赴宴之人,都把肚子吃得圓滾滾的才離開。

    有的下午來,回去消化一段時間,晚上接著來吃,吃過這一頓,可以兩天不吃飯。

    入夜後,宴席上多了許多混吃混喝之人。

    各家的孩子也多了起來,嘻嘻哈哈中,順手上去就是一把,可能那手剛剛玩過和著尿水的泥巴,這麼不乾不淨地在鹵好的蹄髈上一抓,別人就沒法吃了。

    也是這天天氣好,沒有風,沈家擺了不少蠟燭出來,結果散宴後,各張桌子上的蠟燭通通都被人給順走了。

    周氏出來幫忙收拾時,院子裡烏漆抹黑,只能讓丫鬟準備燈籠出來照亮。

    這些人,感情不是自己家,吃得多也就算了,居然還偷走這麼多東西。

    周氏看了那叫一個心疼,本來為兒子接風洗塵,花多少銀子那也是應當的,可花了錢沒收到應有的效果……兒子回來一趟就走了,是給她爭了面子,但沒給她爭到地位,老太太還是那麼囂張跋扈地把持家主的位子!

    之前不是在寧化的時候就說好了嗎?我兒子中狀元回來,就讓我打理沈家!

    唉,我存在惠娘那裡的銀子何時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花?

    「嬸嬸,少爺讓我回來說,他一會兒就回來。」就在周氏心生不滿時,朱山出現在她面前,給她帶回來個相當不錯的消息。

    「哎呀,還是咱家小山乖,看來嬸嬸沒白疼你,屋子裡給你留有飯菜,快去吃吧。」周氏美滋滋道。

    朱山高興地點頭:「好。」

    聽說有吃的東西,朱山哪裡還管什麼少爺不少爺?吃飽喝足最重要!

    在眾丫鬟中,今天的朱山是最倒楣那個,被周氏安排跟著沈溪去官驛,到現在都沒吃上東西,等見到周氏為她留的噴香可口的飯菜,之前的辛苦就算不得什麼了。

    「韻兒,回來就別杵著,趕緊回房準備去,憨娃兒今晚不在驛館過夜,一會兒就回來。」

    謝韻兒那邊剛送沈家老小去下榻的院子,回來後人還沒坐下休息,周氏就上去把好消息告訴兒媳婦。

    「知道了。」

    謝韻兒笑著應承。

    本來她還想幫丫鬟們收拾一下院子,眼下也顧不上了,從早晨準備,到中午時出城迎接,到下午回來設宴,到晚上送客,這連續緊張忙碌下來,她早已疲憊不堪。

    不過既然是與相公久別重逢,晚上的恩愛少不了,還是得精心準備一番,總不能一身臭汗啊?

    這樣哪裡有妻子的模樣!

    正要回自己院子,謝韻兒突然想起什麼,過來攙扶著周氏,小聲道,「娘,媳婦有件事跟您說。」

    「咦!?有什麼事不能到明天再說嗎?你得趕緊準備準備,憨娃兒這說回就回。我還想早些抱孫子呢……」

    謝韻兒道:「娘,這事還真跟您抱孫子有關,其實是黛兒……」

    謝韻兒說到這裡,周氏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

    林黛是讓她們婆媳滿心鬱結的問題,這可是沈溪尚且沒讀書時,就給沈溪定下的親事,周氏從來都準備讓林黛做自己兒媳婦,只是半路殺出謝韻兒這個程咬金,把林黛大婦的位子給搶了。

    「韻兒啊,娘知道你為這事不痛快,不過娘也心疼黛兒那丫頭,以後……讓她進門,不管怎樣不會影響你們夫妻和睦就是……」

    周氏在謝韻兒面前不太好幫襯林黛。

    這些年的相處,林黛都快成她女兒了,這丫頭是有點兒小心眼,見風使舵的事也做了不少,可誰家的閨女是十全十美的?

    這麼聽話乖巧的閨女,若是將她嫁出去,周氏自己也捨不得,留給憨娃兒當小妾,看著都舒心!

    周氏心想,這可是我用大米飯養大的,她身上的肉都是我沈家的,怎麼都要讓她還了。

    謝韻兒道:「娘誤會我的意思了,其實是我想替相公,給黛兒求個名分,讓黛兒早些進門。就算讓我把位子讓出來,我也心甘情願。」

    這話倒是把周氏嚇了一大跳。

    大婦的位子可了不得,狀元郎的夫人,以後誥命沒得跑,你說不要就不要?

    就算你不心疼我還不樂意呢!

    讓我兒子背駡名不是?糟糠的妻子,富貴之後居然從妻變成妾了,外面的人指不定怎麼戳我兒子的脊樑骨!

    「你若答應讓她進門,選個時間讓她進門就是。」

    周氏臉上反倒有了幾分對林黛的疏遠,「小門小戶的閨女,不懂什麼體面,讓她當個妾,伺候你跟憨娃兒就是。」

    剛才還要為林黛說情呢,這會兒周氏就開始貶損林黛了。

    其實周氏這麼做純粹是為了林黛好,主要是要讓林黛能多得到謝韻兒這個「大婦」的疼惜。但顯然周氏這會兒的小心思是白耍了,因為自己的兒媳婦通情達理,根本沒打算為難這位未來的閨中妹妹。

    「娘還是跟祖母商議一下吧,我有些擔心祖母不同意。」謝韻兒道。

    周氏撇了撇嘴:「不就納個妾嗎,你心裡不用想太多,就算你祖母讓黛兒進門當平妻,我也當她是妾,誰叫她本來就是我沈家養大的丫頭,註定是為了給憨娃兒端屎端尿的!」

    這話其實是故意說給林黛聽的……林黛雖然從京城遠道回來,如今卻跟丫鬟一起在院子裡幫忙收拾。

    周氏是想讓林黛認清楚自己的位置,別想跟謝韻兒爭什麼,你就算爭,我這個當婆婆的也只會站在大婦的立場,嫡庶有序。

    林黛本來還在為謝韻兒為她說話感覺欣慰,此時心中已經開始怨恨謝韻兒:「這個壞女人,一定是在娘面前說我壞話,讓娘這麼恨我。娘以前可疼我了……回頭我一定要跟憨娃兒告狀,讓他保護我……」

    說曹操曹操到,沈溪心中正因為許多事情而感覺憂傷,回到家,就見到院子裡亂糟糟的,除了丫鬟在收拾外,林黛和沈家二郎、三郎的媳婦也在,還有從鄰里請來幫忙的婦人,加上周氏和謝韻兒等人,連同桌椅板凳,擺得快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在沈溪中狀元後,退婚的柳家成為寧化縣的笑柄,估計以後女兒很難嫁出去了。而沈三郎永瑞卻成為香餑餑,很快便有雙溪鎮的一個大地主上門攀親,短短一個月兩家人便走完所有手續,沈永瑞風風光光地娶了個漂亮賢慧的媳婦兒。

    「娘。」沈溪上前行禮,「爹呢?」

    「你爹喝多了,你大伯說,要舉行什麼家庭會議,把你爹、你三伯和四伯都叫了去,估摸今晚不回來了。」

    周氏說著,左手把沈溪的手抓起,然後右手握住謝韻兒的纖手,把兩隻手合到一塊兒,「小倆口還不進屋?今晚不給娘造個孫子出來,別想出門!」

    沈溪倒還好,謝韻兒大窘,羞得連脖子都紅透了:「娘啊,這場合說這些……」

    「怕什麼,都是自家人,韻兒跟娘提了黛兒那丫頭的事,這樣吧,娘給你們做主……剛才我看過期會,明日就是好日子,你迎娶黛兒進門,給你當妾。你同不同意?」周氏儼然把自己當成可以獨自決定任何大事的一家之主。

    沈溪遲疑道:「娘不跟爹商量一下?」

    周氏不滿地說:「你爹能有什麼主意?活了大半輩子,連個主見都沒有,什麼事都聽他娘親的……要是你以後能跟你爹一樣就好了!」

    當媳婦的對自己丈夫聽娘親的話不滿,可又希望自己的兒子能跟丈夫學,女人在這方面真是矛盾又自私的動物。

    但要過自家的小日子,沒點兒自私那不是聖人,是傻子!

    周氏又對林黛喝斥一聲:「行了,不用收拾,你回房去。晚上好好收掇一下,明天正式嫁進沈家門!」

    林黛微微頷首當作答應,卻低著頭往內院去了,她心裡卻在嘀咕,這跟沈溪形容的風光嫁進門的模樣不同嘛!

    簡單收拾一下,就算嫁給沈溪了?

    那跟在京城先圓房再通稟家裡有何區別?那時候還沒人打攪,兩個人過自己的小日子,可以恩愛,不用看人臉色仰人鼻息……

    哼,壞人,都不幫我說話!

    等沈溪和謝韻兒進房後,謝韻兒那邊笑盈盈為沈溪打水,幫沈溪寬衣沐浴,沈溪始終未展露笑容,就連他坐在浴桶裡,謝韻兒過來幫他擦背,玉手在他身上使壞,沈溪仍舊怔怔出神。

    謝韻兒略微蹙眉:「相公可是在想黛兒的事?」

    「呃?」

    沈溪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謝韻兒已經服侍他半天了,輕輕一嘆,卻是搖頭不迭。

    謝韻兒臉上帶著幾分自豪:「相公一定是在想公事……」

    沈溪看謝韻兒一副小女人幸福的模樣,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不能告訴玉人,其實他此時所掛念的,卻是與他相隔不遠與他有緣無份的佳人,天各一方時,這種感覺並不是很強烈,如今同處一隅,相見如同陌路,讓沈溪心情極為壓抑。

    「沒事了。」

    沈溪笑了笑,從浴桶裡站起,順手拿起搭在旁邊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身體。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相公沒事了,妾身這邊還沒好呢。小山,往裡面送點熱水……等等,你稍後再進來,等你家少爺穿完衣服再說。」

    傻愣愣的朱山尚未吃完飯就奉命過來送熱水,可在外面等了半天純屬空等,人都快焉了。

    這會兒更是直嘀咕:「到底在裡面做什麼呀,要這麼久?就不能等我吃完飯再說?我吃飯可快了……」

    等謝韻兒沐浴時,沈溪仰躺在柔軟的被縟上,本可以悠哉悠哉欣賞美人出浴,可他卻繼續想著那不應該想的玉人。

    最後沈溪無奈搖了搖頭,真是人心不足啊!

    此時幾條街外藥鋪二樓臥房裡的惠娘,將帳本拿起又放下,放下後卻又覺得哪裡不對,需要重新演算,等她連續重複幾次後才意識到,這本賬其實已經算完了。

    所欠缺的,僅僅只是把帳冊放回原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8
第五七二章 人生的第二次婚禮

    沈溪回到汀州府城的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琢磨要讓沈溪馬上動身回寧化祭祖。

    周氏則在尋思把林黛迎娶進門。

    兩個女人都把自己當成一家之主,規劃事情的時候根本就不跟對方商議,甚至連聲招呼都不打。

    老太太讓兒子將馬車收拾好,到中午之前便要動身。

    至於周氏這邊則更直接,連成婚的禮服都是將就用謝韻兒穿過的那套,隨便準備好茶水和紅燭,納妾的準備工作就算完成。

    誰叫林黛沒娘家人,本身就住在沈家,要迎進門只需要走個簡單的程式,拜堂後敬茶,就可以入洞房,連酒宴都省了。

    以前老太太根本沒把周氏放在眼裡!

    我是堂堂的一家之主,你就算有本事培養個秀才兒子出來,我要打你相公,你連個屁都不敢放。

    可現在卻不同了,老太太跟周氏的爭鬥從明處轉為暗處。

    當然,即便要爭鬥,明面上不能破壞沈家人和睦的氣氛,要讓人覺得沈家上下團結一心,至於誰有本事,手底下見真章。

    「娘,您猜怎麼著,今天頭晌我聽丫鬟們私下裡說,要準備給小么子納妾,納的就是家中養著的那丫頭……現在小么子都已經有一個了,這丫頭是我們沈家用糧食養大的,不該給四郎和五郎留著?給六郎,我看也行。」

    王氏聽到一點兒風聲,趕緊去李氏面前告狀。

    正在收拾東西的馮氏趕忙推辭:「嫂子你多心了,我家六郎留在家裡讀書考生員,並不急著成婚。」

    王氏瞪了這女人一眼,說把姓林的丫頭指給你家六郎,那是看得起他,也不看看你家六郎尖嘴猴腮,沒一點富貴相,以為過了府試就能考取生員?那生員還不跟天上的雨點子一樣,是個人就能中?

    要中生員,那也是我兒子。

    老太太手裡拿著一串佛珠,正是從沈溪中狀元時甯化縣那些士紳送來的禮物中挑選出來的,摸索著捏了幾下,李氏睜開眼,瞥了王氏一下,教訓道:「說過多少次了,是七郎!」

    「是是,娘教訓的是,就是七郎,他娘要給他納妾了,您老就不盯著點兒?」王氏語氣不善,「這邊四郎和五郎都還沒著落,他一個人就要佔倆?」

    老太太重新閉上眼,掐著佛珠道:「別說誰中了狀元,就是中個舉人回來,他想娶幾個,為娘也不攔著。」

    王氏一聽就惱了。

    如今沈家上下還在考舉人的,不就剩下我相公一個?你這意思,是讓我相公再納小的進門啊……

    老娘當初嫁進門時給的嫁妝少了?

    當年老娘風華正茂嫁進沈家時,你兒子屁都不是,現在連你大孫子都在考生員,若是他敢納妾……我非鬧得你沈家雞犬不寧!

    沈明新和沈明堂帶著沈永卓幾個兄弟在外面把馬車收拾好,回來覆命,老太太當即站起:「走,喝七郎的喜酒去。」

    王氏心裡樂開了花,剛才還在我面前裝樣子,其實你心裡不知有多介意,現在就要帶你的兒孫去沈家興師問罪了吧?

    王氏屁顛屁顛跟在後面,準備去瞧熱鬧,老太太卻道:「七郎納妾,婦道人家就別去了。」

    王氏心裡不痛快,腳步是停下來了,嘴巴卻沒停:「娘自己不也是婦道人家?」

    這話也就小聲說說!

    眼下家分不了,她說這話純粹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再者說了,她等著看老太太跟周氏去爭,最好能打得頭破血流,那樣她才好從中漁利。

    「把老么……狀元他爹叫上,這會兒估摸還沒起來吧?」老太太又提了一句。

    沈明堂道:「五弟跟大哥都正睡得香呢,五弟平日飲酒少,這會兒起不來,大哥那邊……」

    「聽你這話,你大哥就經常喝酒,是酒罈子不怕醉怎麼著?」王氏朝老實巴交的沈明堂嚷嚷。

    沈明堂趕緊解釋:「大嫂,我不是這意思。」

    「可你分明就是這麼說的。」王氏憤然。

    老太太發話了,言語間卻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狀元他爹被人敬酒,多喝幾杯能理解,老大是怎麼著,誰逼他喝了?」

    昨日裡賓客敬酒,沈明鈞推辭不過,於是多喝了幾杯,至於沈明文卻完全是自己找酒喝,喝醉之後還非要把四兄弟拉在一起開小會,彷彿他已接掌一家之主,結果說話顛三倒四,到最後幾個兄弟也沒聽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麼。

    沈明鈞在沈明堂攙扶下出來,沈明鈞過來給老太太行禮,老太太蹙眉道:「你兒子要納妾,知道嗎?」

    沈明鈞低下頭,老老實實回答:「娘子沒跟我說。」

    王氏搶白道:「看看,這當丈夫的,連兒子納妾都不知道……這分明是沒把丈夫看在眼裡嘛。這樣的女人,可真是世上少有啊!」

    被老太太瞪一眼,王氏又閉嘴不言。

    沈明文覥著臉出來:「納妾,誰要納妾?」

    老太太這次不再停留,帶著兒孫就往沈家院子去,等到了家門口,裡面安安靜靜,連個來賀喜的人都沒有,只有秀兒在打哈欠掃院子。

    「人呢?」李氏瞪著秀兒。

    秀兒早就聽說沈家老夫人不好惹,當下趕緊恭謹回答:「回老夫人的話,少爺去衙門辦事,老爺沒回來……少夫人跟夫人去了隔壁……」

    這稱呼讓老太太直皺眉頭。

    什麼老夫人、老爺、夫人的?還有少爺、少夫人,誰給編排的稱呼?就不能在前面加個數字?在她眼裡,小兒子沈明鈞算什麼老爺,就算稱老爺,那也是「五老爺」,沈溪這個少爺也應該是「七少爺」。

    「還有心思串門?老么,去把你媳婦叫回來!」李氏怒氣衝衝地道。

    讓沈明鈞去陸家,這可難為他了,他這輩子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包括隔壁家門,對他而言,那是個高的不能再高的門檻,就算自己的老婆、兒子、女兒、兒媳婦可以在那院子裡隨便走,他卻只能繞道行。

    沈明文笑道:「旁人不是都說老么你經常往那門走嗎?怎麼不敢進去?你若不去,大哥我可要代替你去了!」

    老太太直接喝止:「不用了,為娘親自過去!」

    然後沈家四個明字輩的男人只能等著老太太去叫人,沈明堂有些著急:「五弟,要不你去看看,別讓娘和……你媳婦吵起來。」

    沈明鈞就差告訴他這個三哥,其實他根本就沒進過隔壁門,不知道里面什麼樣。

    等李氏從大門外回來時,身邊簇擁著一大堆人,居然連沈溪也從府衙那邊過來,跟謝韻兒一左一右攙扶著老太太,李氏臉上的笑容別提有多得意了。

    「……七郎啊,祖母看黛兒這丫頭實誠,納進門以後要好好待人家,但也不能讓大房這邊受委屈。咱沈家,你可是第二個納妾的,第一個是你大爺爺,你可不能跟他學……」

    老太太總愛提一些陳年舊事,語氣帶著些微感慨,不過老太太總算是對沈溪納妾這件事表示了首肯。

    周氏跟隨在後面進來,見到沈明鈞趕緊過去站到丈夫身邊,陪笑道:「相公,您昨夜沒回來,娘又急著要回寧化,妾身就讓人先準備,沒跟您商議,是妾身的不是。」

    沈明鈞笑了笑,道:「不用,不用,我也不懂這些,你決定就好。」

    老太太聽了雖然有些不滿意,但當著沈溪的面還是點了點頭:「那好,今天就讓七郎先辦喜事,明日再回寧化。為娘也先不急著回去,先喝一杯孫媳婦茶再說。」

    作為事件當事人的林黛卻並未出現在沈家院子裡,原來之前周氏去惠娘那邊,就是跟惠娘商量,把陸家當成林黛的「娘家」,迎娶的禮數一切都按照娶親來辦理,也有花轎、喜服、鑼鼓班子、鞭炮、賓客等等。

    所有這些都是沈溪出門前特別要求的,不過迎親只是走個過場,從隔壁門送過來,在正堂辦完婚事,直接送進洞房。

    林黛跟沈溪成婚的洞房,就在中院林黛平日住的西廂,一大早丫鬟們便開始收拾,貼上了大紅囍字,又準備好紅色的窗花以及紅蠟,有了婚房的樣子

    不過這樣一來,沈溪在沈家,就有了「東宮」和「西宮」。

    東宮自然就是明媒正娶進門的謝韻兒,林黛只能位居次席。

    喜宴臨時通知街坊鄰里,邀請的人不多,而且是閉門宴客,並非昨日的流水席,沒有請柬是進不得家門的,沈家人自然都在受邀之列,同時還請了城裡幾個士紳,這喜宴的檔次頓時提升不少。

    這都是為了讓林黛有種被明媒正娶迎進門的感覺。

    沈溪能給林黛的不多,若連最基本的禮數都保證不了,他覺得實在太過虧欠林黛。

    作為正房,謝韻兒一會兒也是要留在正堂喝林黛敬的茶,沈溪這個新郎官,在納妾中應有足夠的威儀,但他就是自降身價,把林黛當作正妻一樣娶進門。

    到了中午,周氏事前選定的吉時到了,當然這基本屬於撞時,賓客到齊,就是沈溪親自出去迎親。

    就見林黛一身大紅嫁衣,蒙著紅蓋頭,由陸曦兒牽著手出來,與平日裡哭嫁是新娘子不同,今日哭的最傷心的反倒是陸曦兒這個「無關人等」。

    小妮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好似出嫁的是她自己一般。

    「嗚嗚嗚……哇哇哇……」

    等林黛上了轎子後,陸曦兒那邊更難收場,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最後還是惠娘出來,把女兒拉進院門。

    「這陸家的小姐跟新娘子關係好,這是替姐妹出嫁高興呢。」媒婆在旁邊趕緊圓場。

    「哦。」

    如此說在場的人才算明白,原來要出嫁的不是陸家小姐,而是林家小姐。

    至於這林家在哪兒就不知道了,聽說是個小童養媳,本來當成媳婦養的,養著養著就變成妾了。

    沒有家室倚靠的女娃子,連個能給她做主的人都沒有,沈家這麼棄糟糠,到底虧不虧心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8
第五七三章 林黛進門

    沈溪納妾的流程,與平常人家拜堂成婚的禮數基本相同,只是多了妾侍給大婦敬茶的環節。

    林黛蒙著大紅蓋頭,也不知身前情況如何,只是按照媒婆的吩咐行事,先跟沈溪拜天地,再將茶水分別敬給李氏、沈明鈞夫婦和謝韻兒,禮數就算完成,然後新娘子要到洞房裡等相公,沈溪則留下來招待賓客。

    「沈老弟大登科後小登科,可喜可賀,為兄敬你一杯。」

    沈溪要迎親,接到請柬後蘇通哪怕再忙還是要過來捧場,不但他來了,還帶來鄭謙等一眾老友。

    如今鄭謙已考中秀才,當初蘇通身邊圍繞的一群朋友,而今基本都已有功名在身,形成了一個範圍極廣的圈子。

    這些人平日在汀州這個地方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跟沈溪一比,星辰面對皓月,瞬間暗淡無光。

    沈溪逐一把酒敬了。

    以前他藉口年歲小不能飲酒,如今推搪不過,好在周氏那邊有分寸,知道沈溪今天酒會喝不少,特地為沈溪準備好兌了水的酒,就算把所有與宴賓客都敬上一遍,也不至於令他酒意上頭。

    蘇通等人各自敬了沈溪一杯,沈溪飲下後,蘇通察覺有異,笑著問道:「沈老弟怎突然變得海量了?」

    沈溪搖頭苦笑:「今日我新婚,便喝幾杯兌了水的酒,當作心意,諸位兄長切勿見怪啊!」

    蘇通哈哈大笑道:「難得沈老弟如此坦誠,以前你總以茶代酒我們都不會見怪……兌了水的酒也是酒嘛,如此更好,正好可以多敬你兩杯!」

    作為狀元,沈溪需要招待的人主要是汀州地方的士紳,包括致仕的官員、等候補缺的舉人以及家財不菲的秀才,此外就是讀書時的同窗以及科舉時的同案,至於街坊那邊他每一桌敬上一杯水酒便可,能得到新科狀元、如今的東宮講官敬酒,這對於街坊來說已是莫大的禮遇和榮幸。

    沈溪的先生馮話齊,也出席了婚宴,不但馮話齊來了,他還帶著自己的妻兒前來祝賀,因此此次婚宴順帶成為一次師生聯誼。

    沈溪恭恭敬敬上前敬酒,回頭他還得親自送馮話齊回家……沈溪祖籍畢竟在甯化,周氏跟老太太商量好翌日回寧化祭祖,沈溪這邊要納林黛進門,已無暇單獨抽出時間拜會馮話齊,只能把所有事情拼湊在一塊兒做。

    馮話齊對此倒是沒什麼好介懷的。

    他是學塾的先生,拿著商會的高額俸祿,在沈溪中狀元後,沈家和陸家給他的束修非常豐厚,拿得他自己都覺得手軟。

    有沈溪這個狀元作為招牌,商會子弟學校的人數已擴充到五百人,學舍幾番擴建,如今學校成為汀州府教育行業的旗幟,外人想進也進不了,就連商會中人也要到一定的資歷和地位,才能送自家子弟入學,還跟蔭監入國子學一樣,一家只能送一名子弟入學。

    本來謝韻兒還跟沈溪商量,讓沈溪帶著她去謝府省親一趟……這是謝家人一直以來的期盼,可沈溪無暇,趁著沈溪納妾舉行宴席,謝家那邊也派來了代表,謝伯蓮帶著長子謝崇前來飲宴。

    正妻娘家人來參加姑爺納妾的婚宴,實屬罕見。

    沈溪自然得過去給岳父敬酒。

    女兒能嫁給狀元,謝伯蓮老臉上滿是自豪,飲下沈溪敬上的美酒,他不忘叮囑沈溪兩句,讓沈溪善待謝韻兒,有時間帶謝韻兒去謝府看看。

    當然,嫁出去的女兒,誰沒事會帶夫婿回娘家?這通常會被人當作夫妻不和,或是要和離,帶丈夫回娘家商討退彩禮。

    把院子各桌都敬了一遍酒,沈溪沒有絲毫的醉意,只是想如廁。

    回到內院正堂,正在準備棗子、花生(明朝時花生多指香芋)、桂圓和蓮子的周氏笑著道:「憨娃兒,差不多該送送馮先生了,回來後早些進洞房,外面有我和你爹照應呢。」

    沈溪目光往隔壁陸家的方向看了看,問道:「孫姨怎麼沒過來?」

    「不知你孫姨怎麼了,突然說跟咱沈家無親無故,不好意思過來打攪……唉,你孫姨就是這強脾氣,倔強得九匹馬都拉不回來。我讓她認黛兒當乾閨女,明早趁著動身前,你帶著林黛過去一趟,當作回門一般,給她磕個頭……」

    「憨娃兒,你孫姨這些年來一直照顧咱們家,原本說收你當義子,最後沒成功,你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林黛沒娘家,周氏這麼做是給林黛找個歸宿,落葉歸根,就算以後林黛被沈家趕出家門,也好有個去處。

    此時日已西斜,周氏勒令沈溪趕緊進洞房。難得李氏早早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明早回甯化,周氏要在沈家老小面前表現一下一家之主的威儀,可有沈溪這個主角在,別人都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等沈溪送走馮話齊,在朱山和秀兒的陪同下到了林黛的房門口,那本就不大的屋門前張紅掛綵,還沒等他推開門,就聽到裡面傳來謝韻兒的輕聲細語。

    「相公來了?」

    見沈溪進門,謝韻兒拉著林黛,從坐著的床沿邊站起來。

    儘管林黛頭上蓋著大紅蓋頭,不過沈溪仍舊能察覺到小妮子心頭的緊張,一雙小手都不知該往何處放。

    「不打攪相公和妹妹的好事,妾身這就告退。」

    謝韻兒說著,對秀兒和朱山使了個眼色,秀兒過去把蓮子和桂子撒在床頭,至於朱山,則出去給新婚夫婦端熱水和熱茶。

    謝韻兒到了沈溪身邊,淺淺一笑,低聲道:「妾身把該教的,都教給黛兒妹妹了……這是娘特地吩咐的,相公可不要責怪妾身。」

    林黛沒有母親,也沒有女性親屬,關於一些婚前教育方面的事,就需要周氏來操心,周氏畢竟是婆婆,時間倉促下,便委託謝韻兒這個大婦代勞……周氏這是想順帶增進一下兩個兒媳婦之間的感情。

    但周氏顯然沒有明白林黛的心思,林黛對謝韻兒抱著的警惕性很高,一時間不可能對謝韻兒袒露心扉。

    沈溪送謝韻兒出了房門,朱山已經端著水盆進來,傻乎乎地問道:「少爺,洗腳水已經端進來了,要不要我給您洗腳?」

    林黛開口道:「秀兒,小山,你們出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了。」

    朱山和秀兒在京城聽慣了林黛的指使,此時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二女把該放的東西放好,轉身出門,順帶連門也關得嚴嚴實實。

    沈溪才剛回過頭,未及過去給林黛挑開蓋頭,林黛自己就把蓋頭摘了下來,此時林黛望著沈溪的俏臉上滿是委屈。

    「怎麼自己把蓋頭摘了?」沈溪走過去,沒好氣地問道。

    林黛撅著嘴說:「總是蓋著,看不到東西,回來的時候差點兒被門檻絆著。之前她在房裡……我不敢摘。」

    沈溪心想,林黛心裡有對謝韻兒終歸有敵意啊。

    「韻兒是想跟你建立好關係,畢竟以後……你們是姐妹嘛。」

    沈溪此時想替謝韻兒說點兒什麼,但其實他夾在中間很難說把一碗水端平,就算他能做到,林黛也會覺得他心中有偏頗。

    女兒家,又不會關心國家大事,能想的就是家長裡短,往往會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果然,林黛聽到這話,傷心地低下頭,整個人看上去都萎靡不振,沒有絲毫新婚時的喜悅。

    沈溪握住林黛的小手,笑道:「黛兒,你不總說想嫁給我嗎,今天是我們成婚的大喜日子,開心些好不好?」

    「可我開心不起來。」林黛貝齒咬著下唇。

    沈溪道:「再過幾天,我們就要動身回京城,以後在同一個院子裡,關上門過我們的小日子,就算你心中對韻兒有介懷,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客客氣氣不好嗎?」

    沈溪對林黛的要求不高,不求你多麼快接受自己是妾侍的身份,但不能胡亂發小脾氣,至於跟謝韻兒的感情,完全可以通過生活在一起慢慢培養。

    一家人湊一塊兒可是要過一輩子的,以前林黛跟謝韻兒是用晚輩和長輩的關係來相處,以後只能是閨中的姐妹。

    以沈溪對兩個的瞭解,她們雖然性格各異,一個**,一個偏狹,可都心地純良,更重要的是她們內心孤獨,渴望有丈夫和好姐妹的陪伴,時間總會讓她們走到一起。

    「哦。」

    林黛應了一聲,低下頭看著擺好的洗腳水,「那我幫你洗腳吧。」

    「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以後就算是夫妻,自己的事情最好還是自己做……我也不用你特意照顧,這些年來,你總該對為夫有所瞭解吧?」沈溪笑著說完,坐到床沿邊上,麻利地把腳洗乾淨。

    林黛見狀,主動把合巹酒的酒壺和酒杯拿過來。

    不在意挑蓋頭的禮數,林黛對於喝交杯酒倒是非常介意,似乎她覺得這才是沈溪在婚房首先要跟她做的。

    「以前看你跟別人喝交杯酒,我心裡好難過。」

    林黛給沈溪倒了一杯酒,遞到沈溪手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卻不小心灑了些在手上,還未來得及擦拭,沈溪將她的手拿過來,把她手上的酒吮進口中。

    「壞人,就會捉弄人家。」

    酒水尚未入口,林黛的小臉已經染成一片色,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以前沈溪眼中的林黛,是個活潑會耍心眼的小辣椒,但從未有過眼前如此貌美如花。

    美人在前,只等綻放,他哪裡還顧得上喝交杯酒?伸手將佳人攬在懷中,頭已經靠上前去。

    「嗯……不行,還沒喝交杯酒,不許親我!」林黛倒是很講原則,沒喝完交杯酒,就是沒完成準備工作,最後一步圓房就不能進行……

    沈溪稍微有些掃興地與林黛喝過交杯酒,林黛站起身把酒壺、酒杯送回桌上,卻被沈溪一把拉了回來。

    「做什麼呀?」林黛又有些氣呼呼的,「以前跟你一起睡,也沒見你這般猴急,現在你都娶別人了……」

    沈溪心裡一嘆,以前不是因為還沒這層夫妻關係嗎?那時屬於名不正言不順,我這是為你考慮,你反倒埋怨我。

    沈溪道:「正好,我要出去一趟。」

    林黛急道:「出去做什麼?」很顯然,她是怕沈溪在這種時候去見謝韻兒。

    沈溪道:「先前我水喝多了,去趟茅房不行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9
第五七四章 回門

    沈溪和林黛從小就住在一起,同榻共枕已是平常之事,並不當此為稀奇,甚至上了床後,林黛本能地把床裡面給佔住,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可不是跟沈溪爭一時長短的時候,今天可是他們大喜的日子。

    林黛不再是懵懂少女,有謝韻兒一番指導,哪怕再迷糊也知道其中奧妙了。

    謝韻兒除了把大概事情交待清楚,最重要的是告訴林黛,作為新婚妻子應該在新婚時要做的事:

    把一切的主動權交給相公,別的什麼都不用想,若是覺得害羞,把眼睛閉上也可以。

    畢竟沈溪已經是「過來人」。

    林黛對謝韻兒抱有很大警惕,但謝韻兒的話她又不得不聽,到底她沒什麼經驗。

    她只好按照謝韻兒的吩咐,把所有的事交給沈溪,她只管躲在被窩裡,羞喜地看著沈溪,因為二人相處的時間太久,甚至連對方身上有什麼脾性都一清二楚,少了新婚夫妻相互間的神秘感,在應對上圓潤許多,但少了激情。

    才洞房花燭,就好似已經成婚十幾年的老夫老妻。

    沈溪也在琢磨這個問題,他跟林黛認識快八年了,那是否代表他們之間的「七年之癢」都已經成為過去式?

    但很快沈溪發現,他對林黛的瞭解還不夠深,隨著夜晚的到來,林黛身上的熱情徹底打開後,沈溪更深切體會到這點。

    入夜後,沈溪特地將大紅花燭點燃,很快他便餓了,可林黛不給他吃飯的機會,此時小妮子痴纏得緊。

    「我們吃點兒飯可好?」沈溪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哼!」林黛的回答很直接。

    這可是怨婦才會發出的怨嘆啊,沈溪作為偉丈夫,只好繼續他未竟的事業。

    最後還是周氏想到自己的兒子和兒媳沒吃晚飯,可能餓得慌,入夜後讓朱山和秀兒送了吃食過來,林黛沒什麼胃口,沈溪卻吃得很香,這讓林黛在旁邊看著很不滿。

    「就知道吃!」

    林黛抱著被縟,撓了撓後背,卻發覺看別人吃飯是很遭罪的事情,所以她將婚服胡亂套在身上,下來跟沈溪一起吃。

    晚上又是一陣濃情蜜意。

    謝韻兒算是全熟,而林黛最多只能算是半熟,吃夾生飯,讓沈溪稍微覺得有些彆扭,但很快也就甘之如飴。

    第二天雞鳴五鼓,林黛睡得很安實,沈溪卻老早就醒來了。

    本來洞房花燭應該日上三竿起,這才符合意境,可他到底算是「二婚」人士,對很多事情能夠泰然處之。

    倒是林黛,昨夜的疲累令她極為困頓,小妮子昨晚著了涼,渾渾噩噩起來看了沈溪一眼,躺下接著睡,沈溪一摸她的頭,稍微有些燙。

    「都怪你,哼,我都說了,做那事穿幾件衣服也是可以的。」林黛起床穿衣服時,帶著幾分幽怨。

    沈溪笑了笑,其實他覺得最大的問題還在於小夫妻間不能做到和諧,三月初的天氣乍暖還寒,稍微不注意就容易感染風寒。

    起來先不能吃早飯,得先去敬茶,是為「兒媳婦茶」,而後還要「回門」,往隔壁的陸家去一趟。

    周氏驗過白喜帕,臉上帶著幾分欣喜,不過肚子裡卻在嘀咕:「真是個憨娃兒,非要等成婚……莫不是又割破了手來糊弄老娘?」

    以前周氏是不相信沈溪懂得那些鬼花樣的,可在她親眼見識過後,有些事她還真不能不信。

    「快點兒過來吃早飯,估計你祖母快來了,趁著她沒到,吃過飯帶著黛兒去給你孫姨磕頭!」

    周氏總記掛惠娘,這兩天她也察覺到惠娘有些不太正常,但她只是想,或許是沈溪成婚勾起了惠娘的傷心回憶……一個寡婦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喜事。

    沈明鈞、周氏、沈溪、謝韻兒、林黛、沈運、沈亦兒,一家七口人第一次以一家人的身份坐下來吃飯。

    飯桌上,沈明鈞一語不發,只顧撥自己碗裡的飯粒,周氏卻很高興,給這個夾菜,給那個夾菜,不斷囑咐讓大家多吃些。

    謝韻兒面色自然,懷裡抱著小姑子沈亦兒。

    沈亦兒對這個嫂子很「滿意」,只是她很挑食,不像周氏懷裡的沈運那般好伺候……沈運基本是喂他吃什麼便吃什麼,等他摸摸肚子抬起頭看向周氏時,周氏就知道兒子吃飽了,將人放下,讓他跟姐姐出去玩。

    「本來還打算讓憨娃兒給運兒開蒙,這會兒也沒閒暇,以後還是讓他跟著馮先生讀書吧……」

    沈運才四歲,望子成龍的周氏已經在琢磨給兒子開蒙的事情了。

    ……

    當天沈家人就要啟程回寧化祭祖,沈溪陪林黛「回門」,一切從簡。

    不會有回門宴,都是自家人,周氏還在旁親自陪同,到了陸宅內院主屋,惠娘稍微打扮了一下,畢竟是見自己的乾女兒和乾女婿,把紅封提前準備好,在新婚夫婦給她行禮後,她便把紅封遞了上去。

    沈溪一摸就知道里面價值不菲,不是銅板或者碎銀子,而是銀票。惠娘出手,能寒酸到哪兒去?

    按照周氏的吩咐,沈溪是要給惠娘磕頭的。

    但惠娘怎麼都不接受,因為沈溪是官,她是民,她又並非沈溪的直系親屬,用她的話來說,如此不顧體統是會折福折壽的。

    見惠娘堅持,周氏就沒勉強,但基本的禮數還是需要。最後惠娘簡單擺了個宴席,宴請「親家」,連丫鬟也能跟著吃頓好的。

    「……中午前就要動身往寧化,我和他爹肯定會回來,憨娃兒和韻兒、黛兒,可能直接就往北去,以後再想回來就難了。」

    周氏這話是對惠娘說的,目光卻看向沈溪。

    這次兒子歸家省親,已是朝廷的恩賜,來回一趟就要四個月,當官的可沒那麼多時間消耗在路上。或許只有等沈溪官位高了後,將他們夫妻接到身邊孝敬,才能經常見到兒子。

    惠娘看著沈溪,似也有徵求之意。

    沈溪道:「不出意外還是會回汀州府城,從汀州府城西去走贛江,怎麼都要方便些。」

    惠娘聽到這話,就知道沈溪會再回長汀縣城一趟,她心裡升起一抹喜悅,可她心情極為複雜,想說什麼卻無從開口。

    這邊宴席還沒結束,李氏已帶著沈家人準備啟程,丫鬟不斷進來催促。

    周氏氣呼呼地道:「又不是趕著投胎,我兒子中了狀元,祖宗們知道情況,也是可以理解的嘛,非得這麼急幹嘛?」

    等她帶著兒子、兒媳出了門口,李氏已頗有威儀地站在沈家門前等候,周氏只能老老實實上前行禮。

    「姐姐一路保重。」

    送行時,惠娘對周氏多有囑託。

    周氏安慰一番,說的都是回來後重開藥鋪的事,其實是想告訴自己的好妹妹,她暫且不會跟沈溪去京城,不用擔心沈家人從此一去不回。

    ……

    龐大的車隊一路到了府城北門,不過在出城門時,還是要先等候一下,因為沈溪得先去驛館那邊看過後交代清楚才能上路。

    沈溪對張老五等人千叮嚀萬囑咐,這趟他回寧化省親,要拜祖墳,從汀州府城往寧化鄉下一來一去需要花費十天時間,回來後稍作準備,就要押送阿爾梅達等人回京。謝遷給他的期限是五月底,他儘量要在五月下旬之前趕回京城。

    辦皇差,可不能壓著時間做事,能早就儘量早些,這樣才不會出紕漏。

    沈溪去驛館時,得到了一封信,信是玉娘從泉州府城寫來的。

    信的內容相當隱晦,看起來都是些日常情況,但其中卻蘊含深意,提到「家中困頓」「長兄父母妻兒病臥在床已久」,沈溪一看就明白,玉娘是告訴他泉州地方百姓的日子過得很艱難,提到「又有次兄與人交惡誤傷於人為衙門所囚」,等於告訴沈溪,老百姓與官府交惡,可能會引發更大民變。

    時間有些趕,沈溪沒法再折返回去跟惠娘商量事情,便寫了一封信,讓衙役幫忙送到商會,請惠娘幫忙運一批平價糧食到泉州府,再通過商會分館的人,將糧食儘可能送到災民手中。

    這是沈溪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也知道如此只是杯水車薪,泉州地方抗糧事件最大的導火索是官府有災不報,照原來的稅賦比例收稅,汀州商會再有錢,也沒有能力為一府百姓交稅。

    沈溪心想:「玉娘得劉大夏吩咐前來調查抗糧案,始終沒有動手的權力,不扳倒張濂,這案子不會有進展。但要讓張濂倒臺,至少要等四五個月,泉州可能要引發一場大的民亂。」

    其實福建這個地方並不太平,作為邊疆沿海地區,除了有倭寇犯邊,少數民族也頻頻反叛,就連民變民亂也遠比別的地區多,這也是福建會同時有都司和行都司的原因。

    若抗糧案真的引發出一場大的叛亂,料想只會被壓制在福建省境內,但閩西與泉州相距不遠,這幾年相對富庶的汀州,可能會成為民變的受害者,受到波及。

    「憨娃兒,等你好久了,快上車,這就回寧化了!」周氏等了半晌才見沈溪回來,老遠便向沈溪催促。

    老太太板著臉孔跟李氏說了一句,大概跟不許王氏稱呼沈溪「小么子」一樣,不准周氏稱呼沈溪的小名。

    「知道了。」

    沈溪心中稍微有些糾結,這麼大的事,他知道後上報朝廷責無旁貸,可他又知道自己到福建來除了省親就是迎接佛郎機使節,他可不是巡察禦史,沒資格對地方官府施政說三道四。

    玉娘自然會將消息通知京城的劉大夏。

    但劉大夏是謹慎之人,不會隨便擾亂地方平穩,或許會將泉州的亂局按下不報。

    沈溪又想到另一個人,那便是謝遷,沈溪覺得有必要把泉州的災情上報謝遷知曉。

    中原旱災,福建風災和蝗災,大明朝處處是災,你身為內閣輔政大學士自然要做到心知肚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0
第五七五章 找麻煩

    沈溪在大明朝官場,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中了狀元如何,少年得志又如何,不過只是正六品的翰林官。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員,大明朝官場的精英彙聚於此,誰都不敢說自己是朝廷必不可少的那位。

    這朝廷缺了誰都能正常運轉,連勵精圖治的弘治皇帝偶爾頭疼腦熱不出來上朝,朝廷不也沒出亂子?

    天塌下來總有個高的頂著,大多數官員想的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就好!

    但總有人是沒法撞鐘的,就如同謝遷這樣的內閣大學士,他每天要面對的奏本不計其數,寫票擬,還要跟六部的人溝通,絲毫不敢馬虎。

    謝遷這段時間,就發覺身邊好似少了什麼東西,特別不趁手,皇帝那邊有難題,他竟沒法解決,有什麼黑鍋需要人背,連個識大體可供差遣的人都沒有。

    「那些傢伙真不懂事,讓他們體會上意去辦理事情,非搞砸不可,想想還是沈小友在的時候比較好,一人頂一群哪!」

    沈溪的才學自然是很好的,能考取狀元就是證明,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沒人認識的天書就他一人識得,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給太子上課,沈溪才上了幾堂課就讓太子面貌一新,為弘治皇帝和張惶後爭了光。

    沈溪關於建文舊事的奏稟很得體,若非皇帝忌於太宗皇帝的威儀,指不定已下旨恢復建文年號。

    這小傢伙還會治病,能讓太子死裡逃生。

    書畫也精通,《清明上河圖》裡有幾個人物都一清二楚,要不是沈溪,徐溥贈畫給李東陽的事可能會成為世人笑柄……

    當然,最被謝遷看重的,並不是沈溪的才學,而是他的好脾氣和為人處世的態度。

    明知道被利用,也不急眼,辦完事情後不計回報,偶爾消遣他兩句對答頗為有趣,要不是身份相差太懸殊,謝遷甚至覺得,跟沈溪做忘年交也是不錯的事情。

    可惜啊可惜,人太過有本事是會遭人嫉妒的,連一向與人無爭的王鏊都看他不順眼,同僚雖不至於擠兌,嫉妒心總是有的,這趟被提早發回鄉省親,也是沈溪被疏離的結果……

    迎接佛郎機使節和貢品的事他做得好尚可,若出了什麼差錯,回來可能就要被降職,從詹事府發配回翰林院修書。

    謝遷想了想,其實讓沈溪回去修幾年書,並非壞事,年長幾歲後就不會這般礙眼了,現在誰都盯著他這個十四歲的新科狀元。

    本無任何關係,謝遷心裡還是很想幫沈溪一把,因為他很惜才,可就在他為沈溪離開京城感覺不值之時,沈溪就把麻煩給他找來了。

    沈溪居然寫信告訴他,華北一代發生了大旱,眼看春收就要面臨大面積減產,百姓將會流離失所。

    幾個月後才會發生災荒,你現在報的什麼災?

    最基本上奏的規矩都不懂,災情要發生了以後才能奏報,沒發生你奏報,萬一一場及時雨下來緩解災情,又或者是旱災沒你形容的那麼嚴重,皇帝肯定要降你個妖言惑眾、小題大作的罪名,吃不了兜著走!

    這小子很狡猾啊,你覺得地方災情嚴重,上書皇帝就是,寫信給我是幾個意思?

    我是內閣輔政大學士,不是治理地方的父母官,更非監督地方的禦史言官,跟我說了不等於白說?

    本來這種信,謝遷完全可以當作沒看到,他直接將沈溪的信揉搓之後扔在一邊。可等他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時,才知道這封信對他的影響有多大……身為一個對天下百姓負責的官員,知道地方可能發生旱災,不予以關注,良心過意不去啊。

    謝遷把沈溪的信撿了回來,仔仔細細又讀了一遍,對於沈溪所提的內容,他只能用痛心疾首來形容。

    按照沈溪的說法,這場旱災可能會令來年華北及中原一代發生巨大變化,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地方官都沒上報,你不過是從運河邊上走了一趟,知道什麼?算了,我派人去查查就是。」

    索性距離京城不遠,沈溪說得很清楚,只要出了京師,旱情就在眼前,越往南越嚴重。謝遷派人出京沒幾天,第一批回報的人就回來了,把災情一說,比沈溪形容的只有更嚴重,後續回來的幾批人,都印證了沈溪的說法。

    華北和中原地區發生了幾十年不遇的大旱災!

    謝遷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這麼大的事情,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發生,居然沒絲毫的消息傳來,他認真翻閱了華北以及中原一代地方官的上奏,未有隻字片語提到這次災情,反倒恭維弘治皇帝「風調雨順」的文字比比皆是。

    「難道不派一個沈溪出去,天下人……包括皇帝和內閣,就要被蒙在鼓裡嗎?」

    謝遷有些憤怒,他馬上寫了奏本要向皇帝稟明此事,作為內閣大學士,寫奏本並非他的本職工作,謝遷很久沒親筆寫過奏本,拿起筆都有些手生了,到底是批別人的奏本容易啊,自己來寫,一時間真有些無從下筆。

    不過,謝遷仔細想了想,災情該提還是要提的,不過地方官瞞報的事就不說了,旱災也先往小了說,讓弘治皇帝以為,這只是偶發的一次小範圍旱災,讓朝廷有所準備才是最重要的。

    謝遷把奏本寫好,趁著這天午朝朝會,謝遷到了乾清宮,面對皇帝的召對,他果斷將自己的奏本呈上,等皇帝看過後,臉色立即變了。

    奏報旱災的不是禦史言官,而是內閣大學士,是否說明都察院形同虛設?

    「閔少保,怎麼回事?」皇帝怒氣衝衝拍了一把桌子,讓太監將謝遷的奏本送到都察院左都禦史閔圭面前。

    閔圭看過後,本想直接斥責寫奏本的人僭越,但想到這奏本是謝遷所上,他還是改換了辯論的方向:「逼,是臣失職,臣回去必當嚴加查明……」

    到了此時,在場的大臣尚不知發生了何事,等皇帝讓人把謝遷的奏本讀了,在場大臣不由悚然色變,居然在京城周邊發生旱災,而且是從頭年年底就發生之事。

    李東陽道:「逼,為今之計,還是先派人去地方查探,以觀災情輕重,以便作出妥善安排。」

    李東陽這話帶著一點敷衍,不過作為「李公斷」,能當機立斷給皇帝出如此提議,也說明他是為皇帝著想,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連李東陽自己都沒聽說華北和中原地區發生了嚴重旱災。

    朱祐樘微微點頭:「此話甚為有理,著戶部侍郎高明城帶人前去查看京師、河南和山東等地災情,不得有誤。」

    地方發生旱災,皇帝就算派人去查,也應該派科道官員去比較合適,可皇帝卻直接派了戶部侍郎去,這說明皇帝因此事對科道的人有所不滿。

    至於高明城這個人選,在場有很多大臣還不讚同,因為這個人本身品格就很一般,高明城是從河南巡撫任上調任戶部郎中,後來又因為獻出貪污的贓款獲得弘治皇帝重用提拔為侍郎,讓他到地方行使監察之責,難保他不會要脅地方,發生中飽私囊的行為。

    況且,戶部內部對於高明城貪污受賄有公認,他的戶部侍郎當得有名無實,劉大夏對他防範得很緊,此時派高明城出去,很難保證不會引發民亂。

    不過自從高明城投奔張氏兄弟後,便為弘治皇帝器重,簡直要把此等奸邪當作心腹來使用,一個乙科出身的官員,能做到六部堂官已惹人非議,皇帝不會是準備讓這個乙科出身的貪官進一步當尚書吧?

    午朝散了,閔圭幾步追上謝遷,帶著幾分慍色,厲聲問道:「謝閣老這般做,怕是有些不太厚道吧?」

    一句話,就令場面尷尬萬分。

    同為朝臣,所做的都是為朝廷謀福祉,七卿之一的左都禦史直接呵斥內閣大學士「不厚道」,這是要準備掐架?

    謝遷神色傲慢,似乎並不想跟閔圭解釋什麼,倒是旁邊右都禦史佀鐘趕緊過來勸說:「謝閣老不過是公事公辦。」

    「既是公事公辦,有此等事為何不先知會我都察院?奏本連通政司都沒過,直接就帶到聖駕之前,這是要行內閣大學士的便利?」

    任何人的奏本,照理說都是要從通政司轉呈,到內閣,再從內閣到皇帝手上,中間還會涉及到謄抄、備案的問題。

    地方發生旱災,這種奏本按照既定程式上奏,閔圭作為左都禦史不可能事前一無所知。現在他卻被皇帝問了個啞口無言。

    一向大公無私的劉健冷聲道:「地方有災情,所知之人如實上奏,不該是為人臣的本分?倒是朝廷上下對此一無所知……確實應該好好查查,到底是誰有意瞞報。」

    李東陽沒說話,謝遷也沒說話。

    在這個問題上,謝遷的確有誠心為難都察院和地方官府的意思,他或許是覺得「理虧」。

    有劉健這番話,閔圭再想追究,便要掂量自己夠不夠格。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是七卿,論地位跟謝遷這樣的內閣大學士也是無法相提並論,質問謝遷不過是一時出離憤怒。

    旁邊馬上有大臣過來說和,閔圭氣呼呼拂袖而去,眾大臣各自散了。李東陽才看著謝遷道:「於喬今日似乎莽撞了些,不像你平日的性格啊……」

    謝遷苦笑了一下,連他自己都覺得,今天實在是有跟朝中大臣慪氣之意。

    「賓之兄提醒的是,或許是考慮有欠周詳吧。」』

    謝遷如此說,心裡卻在想,若非地方對災情隱瞞不報,置百姓生死於不顧,我至於出來當這個壞人嗎?

    說到底,還是沈溪小友給我惹麻煩。

    此時,沈溪給謝遷找的第二個麻煩,已經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0
第五七六章 分家伊始

    沈溪自從六歲時離開桃花村到寧化縣城,再未回去過,沈明鈞夫婦生怕他被老太太扣在鄉下不許讀書。

    此番沈溪回鄉祭祖,提前安排好的陣仗非常大,沈家主脈旁支六七十號人,要隨同一起回鄉下祭祖。

    曾經作為「祖墳看守者」的李氏,也感覺當初丈夫分家分到桃花村是上天的安排,就因為靠近祖墳,沾了光,兒子才會中秀才,孫子才會中狀元。

    那時的苦,就是為了今日的榮光啊!

    不過老太太的風光,完全被沈明鈞一家給蓋過了,沈家主脈旁支的人都有幾分世故,到沈家打招呼時,他們對沈明鈞夫婦的態度明顯要好過對老太太。

    寧化縣衙特地派人隨沈家人一同回桃花村,城裡已經開始樹狀元牌坊,以及老太太的貞節牌坊。

    寧化縣因為在大明朝已經出了兩位狀元,也突然變成別人口中的「狀元縣」,連知縣都懇切地請求沈溪為寧化縣東門留下墨寶,而東門的名字相應改為「狀元門」。意思是,沈溪就是從這道門口走出去,踏上考狀元的路。

    沈家剛回寧化,尚未回桃花村,家裡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這位客人,連老太太都不得不重視,正是王陵之的父親、王家家主王昌聶。

    王昌聶跟沈家淵源頗深,現在沈溪才知道,原來王家如今居住的宅子,是沈家中興時的老宅經過修繕改建,王家給沈明鈞、沈明堂和幾個沈家孫子輩的孩子提供過差事,對沈家人算得上「仁至義盡」。

    這次前來拜訪,王昌聶不是來恭喜、攀關係的,或者讓沈家報答他什麼,他是來感謝沈溪。

    因為沈溪的教導,王昌聶的二兒子王陵之考中武舉人,如今已在邊軍供職。

    王陵之是王家第一個考上舉人的,雖然只是武舉,但這也令王家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

    沈溪以前跟王昌聶見過,沒留下什麼好印象,這次王昌聶上門,顯得極為謙卑,沈溪既是王陵之的「授業師兄」,又是朝中大員,王昌聶上來就給沈溪磕頭。

    「裡面請。」

    沈溪親自將人扶起,然後邀請王昌聶到堂屋裡面敘話。

    以前家裡有什麼客人,接待的必定是李氏,其實以前沈家也不會來什麼重要客人,但現在情況不同,王昌聶臨門,連老太太都要靠邊站,人家是來找「沈大人」商量事情,她一個婦道人家不能跟著進去摻和。

    連老太太都不能進去,她的兒子、兒媳婦和孫子輩更別想進去了。

    沈溪與王昌聶分賓主坐下,王昌聶從懷裡拿出一件東西,遞上前:「沈老爺,這是草民為感謝您教導小兒,特地送上的薄禮,請笑納。」

    王昌聶帶的禮物已經夠多了,完全不需要格外再送一份。而這次送的東西,沈溪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有些驚訝,王昌聶居然要把他目前住的宅子送出來?

    「世伯,你這是……」

    沈溪跟王昌聶之間無親無故,要說唯一的關係,這是他父親以前的僱主,不過眼下通過王陵之的關係,沈溪稱呼一聲世伯也無不妥。

    王昌聶笑道:「這是沈家以前的老宅,如今小兒得沈老爺教授,考中武舉,又在軍中效力,應當原宅奉還!這房契和田契,都在官府申報過,沈老爺過名就可。」

    沈家的老宅,在甯化縣曾是數一數二的大宅子,但今時不同往日,隨著汀州商會崛起,寧化縣多了不少新貴,這些人社會地位不高,但有的是銀子,陸陸續續擴建自家的宅子,令沈家老宅在寧化縣不再那麼現眼了。

    沈溪道:「無功不受祿,此等厚禮,我不能收。其實師弟他能夠有出息,完全是因他天資聰慧……」

    王昌聶臉上湧現一抹苦笑。

    兒子什麼樣,他比誰都清楚,要說兒子的確力氣大了些,可根本不懂什麼武功招數,沒有沈溪教導,只算是莽夫。

    在文墨上,兒子更是個愣頭青,最後竟在沈溪的調教下,將複雜的兵法和韜略熟記於胸,這是多了不起的成就?

    王昌聶道:「草民於城內重新買了宅子,屋舍已修繕好,不日就會舉家搬遷過去。」

    聽這話,沈溪便知王昌聶早就有把沈家老宅歸還的想法,所以提前重新購買了宅基地修繕擴建,王陵之中舉人,王家就要把住了幾十年的宅子歸還,那實在不公平,不過王家一心一意要搬走,沈家把老宅贖買回來,倒是可行。

    沈溪將自己的想法一說,王昌聶先是推辭,但後來見沈溪堅持,終於應了。

    沈家中興,若沈家用一些「非正常手段」討要回去,王家可以說是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還不如做順水人情,把宅子當作是謝禮送給沈溪,但就這麼平白無故將自家價值上千兩的大宅子送出來,的確是虧了些。

    現在沈家要贖買,那就合情合理了,價格上當然會儘量低一些,當作酬謝。其實有周氏在商會的股份,只要王家肯賣,銀子自然不用擔心。

    這麼大的事,沈溪自然要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其實沒什麼好商議的,人家王家肯把宅子讓出來,沈家已不能再挑理,當初又不是王家巧取豪奪把沈家老宅給搶走,是正常買賣,你沈家大老爺不爭氣,把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和鋪面給賣了,怨得了誰?

    李氏聽到這消息,激動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我總算等到這一天,老頭子……我對得起你沈家了……」

    當初沈家敗出去的老宅,現在能贖回來,還是經由她之手,她就是沈家復興的大功臣,死後在九泉之下也能跟列祖列宗交待。

    但最後李氏把所有積蓄拿出來,還是差了四百多兩銀子,周氏本想痛快地說,銀子我包了。可此時,她只能聰明地改變口風:「娘,不如讓媳婦回去跟掌櫃的借,當作是預支的工錢。」

    「好……不妥,我們沈家的宅子,得靠自己的力量贖買回來,這樣吧,去跟王老爺說,咱先付給他一部分,等把我目前的宅子賣了,再給他剩下的部分。如此他總該放心了吧?」

    李氏很捨得下血本,為了贖買象徵性意義更大一些的沈家老宅,她居然準備把現在住的大宅子給賣了。

    沈溪點頭道:「那孫兒去跟王世伯說。」

    李氏簡直想抱著自己的孫兒好好摸摸他的頭,這個孫兒怎這般有本事?考了狀元,還這麼通情達理會說話,辦事妥帖,王家少爺居然也是孫兒給一手調教出來的?

    李氏根本沒跟別人商議,就這樣與沈溪兩個人決定這件事。送走王昌聶,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家裡人多少有點兒意見。

    如今宅子住得好好的,各門各院都有自己的小日子,現在倒好,老太太一句話就要把宅子賣了,以便有銀子去贖買王家老宅……太平過日子,何必費那力氣折騰?

    「七郎,你覺得此事如何?」

    沈明堂一句話,所有人都看向沈溪。

    以前,這種事問意見肯定要問李氏,別人說了等於沒說,現在只要沈溪覺得對,連李氏都沒半點反對,不過為了尊重,沈溪事事還是要徵求李氏的意見。

    「我同意祖母的意思,王家宅子本就是我沈家老宅,如今贖買回來,當作是祭祖前對列祖列宗的交待吧。」

    李氏心裡那個高興,看看我的孫兒,這話說得多好聽?正要去祭拜祖墳,等家祭之時把老宅贖回來的事一說,讓沈家主脈和旁支的人知道我們才能代表甯化沈家!

    沈溪又補充道,「不過如今的宅子也不能賣,所需銀錢,等我日後領了俸祿,從俸祿裡出,直到將債務還清為止。」

    本來李氏還在為孫兒的英明決定暗自歡呼,聽到這話,她神色突然僵硬了。

    乍一聽,這似乎是跟她唱反調,我要賣宅子,你不肯賣,要自己出錢,這是仗著你有能耐可以賺到錢嗎?

    不過仔細想想,這是孫兒孝順啊,知道祖母在這裡住習慣了,經不起折騰,就花自己的銀子贖買老宅……

    「祖母以為呢?」沈溪最後看向李氏。

    李氏笑著說道:「王家老爺是看在七郎的面子上才肯讓出老宅,此事,有七郎你全權做主吧。」

    沈溪心想,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沈溪道:「那我一個小輩就在這裡說句話,沈家老宅贖回來後,各房人,願意搬過去的,可搬到那邊,不願意的,繼續住在這裡便可。畢竟都習慣了,祖母覺得呢?」

    李氏察覺沈溪這提議有些不太對勁,過去和不過去……這麼做,不等於是分家了?

    但剛才說了讓孫兒做主,現在就反悔,不是打自己的嘴嗎?

    「嗯,七郎說得有理,住不習慣的,暫且留下,等過些日子再搬過去就是。」李氏到底人老成精,這話圓得很快。

    不過李氏顯然忽略了一個問題,若真的是沈家人分兩處住,就算同在寧化縣城,以後就不是她一個小腳老太太能決定一切了。

    沈家分開兩邊,李氏肯定是要搬到沈家老宅,而各房人中,只有三房的人會主動搬過去,別的估計都會選擇留下。

    既然留下,那日常的開銷就不能由老太太負責,因為兩邊隔著段距離,老太太鞭長莫及,這邊誰服誰?

    只要是成家立業的,都要過自己的小日子,銀子便會獨立自主,荷包一獨立,這沈家不就等於是一盤散沙?

    再發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沈家就算真正意義上分家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1
第五七七章 祭祖

    從沈溪的角度來講,沈家如今分不分家,對他的影響並不大……無論分不分,他都要單獨到外地為官,近期則是當京官,過自己的小日子,沈家人不會跟著他出去,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幾時就會被調到別處當官。

    沈溪想得很開,寧化這邊的產業他一點兒都不想沾,因為跟沈家人爭,對他來說有害無益,他的志向不在於跟一群封建守舊的族人爭一時之長短,權力和社會地位,才是他要爭取的東西,別的,他一概看不上眼。

    不過從道理上來說,沈溪至少要為重新整合家庭結構作一點事情,那就是幫他的父母爭取獨立自主的權力。

    周氏對於兒子的好意卻有幾分不讚同!

    沒錯,她以前是想早些脫離老太太掌控,可如今她反而不希望分家了。以後花錢是能名正言順,可賺再多的錢,也不及兒子的官提升一級,她被沈家壓抑這麼久,就等著將來繼承老太太的位置,做沈家的大家長。

    王家把沈氏老宅讓出來,過戶手續不急在一時,沈溪說是拿自己的俸祿去買大宅,其實不過是變相讓老娘有方法把銀子「洗白」……他自己又不回寧化來住,尚不至於拿自己好幾年的俸祿幫沈家贖買大宅子。

    李氏對贖買沈家老宅的事很上心,在往桃花村前,趕緊把沈家主脈和旁支的人叫來宣佈,然後親自帶人去王家簽訂贖買契約,總之她想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沈溪正好可以趁著這一兩日時間拜會師友。

    三月初七,沈溪在見過啟蒙恩師蘇雲鐘之後,與沈家上下一同出發回桃花村。

    三月初八,一行抵達桃花村。

    得知狀元歸鄉,桃花村村民悉數出來迎接,以前那看起來不丁點兒的沈家小郎,才走出大山窪子幾年就中了狀元回來祭祖……

    我可要看看,這是不是那個曾在村裡村外漫山遍野瘋跑的野小子?

    咦!?小臉跟穿著開襠褲到處跑時差不多,就是成熟了一些。

    人家的娃子怎就這麼有出息?我家娃子跟沈家小郎同歲,如今還拿著棍子跟人打架,讓他下地幹活他還偷懶,沒一點正形……

    「這不是沈家老么嗎?哦不對,現在是狀元爹……沈老爺。」

    沈明鈞身邊圍著一群男性村民,他們想拉著沈明鈞去村口的茶肆喝上幾盅。

    這頭周氏身邊也圍著一群婦人:「周家妹子可真是好福氣,當初就說你一身富貴相,兒子當了狀元,幾時跟兒子去城裡享福?」

    「別亂說,人家是沈夫人,本來就住在府城。」

    「咦,不是說在寧化嗎,怎的到了府城?」

    「狀元現下在哪個衙門當官?」

    七嘴八舌的說著,幾乎讓周氏接不上話頭,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令她無比自豪,她趕緊回道:「在詹事府。」

    幾個連縣城都沒去過的婦人,知道有知府衙門和知縣衙門就算是不錯了,哪裡聽說過詹事府這麼拗口的衙門名字?

    倒是周氏自己解釋,「詹事府在京城,就是給皇宮裡的人做事,我兒目前是東宮講官,平日教導太子讀書。」

    婦人們一臉神奇,還是有人問道:「那太子是什麼?」

    「太子就是皇帝老兒的兒子,以後當皇帝臨朝的……」

    至於老太太這邊,回到熟悉的家後,親自帶著沈家人收拾一下院子,把馬車上捎帶過來的吃喝之用在院子裡一水兒擺開,煮了開水泡了茶,擺上點心,再放上些提前準備好的醃鹵若塊,讓村民過來隨意享用。

    至於穿著官服的沈溪,村民們可不敢輕易靠攏,平頭百姓最怕的便是官差,沈溪是官,地位尚在官差之上,別人對他只能敬而遠之。只有個大叔走過來,好奇打量沈溪一番,似乎不太相信眼前就是那小屁娃娃。

    「劉大叔……可好?」

    面對熟悉的村民,沈溪說話儘量樸實一些。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小時候經常在村頭見到的劉大叔,平日總跟他說上兩句,在桃花村這些****為溫飽努力的人家中,很少有人去注意一個五六歲什麼都不是的小娃娃,更別說跟他搭茬了。

    「真個是沈家小郎君啊,長這麼大,幾歲了?」劉大叔將鋤頭放下來。

    「十四歲。」沈溪回道。

    劉大叔笑道:「好,真好,中了狀元,那是天上的星宿,卻能降到桃花村這種小地方。以後可要對你祖母和父母孝敬一些啊,他們當初養著你,不容易……你五歲那會兒從樹上摔下來,都以為你死了呢。」

    劉大叔年歲稍微一大,便容易話癆,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沈溪親自遞過去茶水,劉大叔沒多少見識,接過去就喝了,直到旁人過來提醒……這是狀元敬的茶,喝之前是要磕頭謝恩的。

    「沒那麼多規矩,都是鄉里鄉親的,不打緊。」沈溪撓撓頭笑道。

    劉大叔樂呵呵地道:「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看上去傻愣愣的,不過小腦袋瓜聰明得緊,還記得你在村頭抓泥鰍,細胳膊細腿兒的……」

    沈溪突然想起當初要抓泥鰍來改善伙食,一轉眼八年過去,八年後的他,不再是初來乍到什麼都不適應的小娃娃,愈發像是大明朝弘治年間的土著人。

    ……

    上山祭拜,規矩很多。

    沈家人上山後需要開山清墳,將沈家祖墳周圍的雜草清除乾淨。

    沈家這次不管是主脈還是旁支,齊聚桃花村祭祖,有一個算一個,都要上山,就連沈溪也要像徵性地拔上一把草。

    謝韻兒和林黛這樣剛入門的兒媳婦,更是要分包一小塊區域。

    這年頭女人是不能進祠堂,但祭祖依然要出席,但只能跟在男人的後面,沈溪與謝韻兒雖然是夫妻,也不能走在一處。

    要說沈家的祖墳,沈溪只來過一次,那時候的他對這片沒有桃樹的山嶺並未太留意,現在他有些明白,按照這時代人的鄉土觀念,有一天他百年歸老,恐怕也會被葬在這裡,只是墳頭比別人大一些而已。

    「沈大人,這裡有您的一封信。」就在沈溪把一堆雜草送到一邊時,隨行而來的衙役走過來,恭恭敬敬遞上一封信。

    是玉娘從泉州府給他寫的第二封信。

    距離第一封信,前後只差了四天時間,或許是玉娘苦無良策,再加上前一封信忘了提某些事情,趕緊補充一封信過來。

    第二封信的主要內容,是玉娘「求藥」,說是「父兄病入膏肓」,讓沈溪賜藥,其實還是讓沈溪幫忙想辦法。

    在信上,玉娘特別提到,「舅父曾有書信相托,若父兄病況不能愈,待病故後及早殮葬歸去」。

    這話說得相當隱晦,沈溪稍微思索後才大概弄明白,玉娘在書信中提到的「舅父」應該是派她來辦案的劉大夏,至於「書信相托」,或許是給玉娘一定的許可權,可能是在查有實證情況下捉拿張濂的調兵手令。

    倒是「病故後及早殮葬歸去」,字面上來說是在催促他早日啟程歸京,但或者又是玉娘對他暗示,對張濂可以施行「先斬後奏」之策。

    「憨娃兒,快些過去,要祭祖了,你可要上去燒頭一炷香。」周氏過來提醒。

    沈溪將玉娘寫來的信揣到懷裡,走在前面,他身後跟著的是李氏、沈明和沈家其他各房的男性家長。

    再往後則是沈明鈞一家人,包括他夫妻二人,兒女和兩個兒媳,代表他們在沈家中地位僅次於各家家主。

    再其後是沈明一輩的男丁、沈家第三輩男丁。

    再後則是沈家的第四輩。

    李氏這一脈人丁算不得單薄,但畢竟祖輩份屬老么,同族裡其他第四輩人中大的已經成婚生子,比李氏的長孫沈永卓年紀還要大。

    至於婦人和剛會走路已經尚在繈褓中的孺子,則留在最後。

    里長親自主持祭祖典禮,旁邊圍觀的桃花村以及周邊村子的人可有不少,平日鄉親都以為沈家單薄得只剩下李氏這個**帶著幾個兒孫,不祭祖別人不知道,原來沈家是這樣一個大家族。

    「庚申年三月甲子日,新科狀元、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翰林院修撰、東宮講學官沈溪回鄉祭祖,當日晴空萬里……」

    狀元回鄉省親,這是當前寧化縣的頭等大事,縣衙派來的人中有專門記錄此事。

    沈家雖然是寒門,但畢竟祖上闊綽過,在所有祖墳中,最顯眼的當屬諡號為「忠直」的沈溪的曾祖父的墳墓。

    沈溪祭祖,首先要將自己中狀元為官的消息告訴列祖列宗,磕頭上香後再分錢撒酒,然後是在火盆裡燒紙錢,而後他會站在一旁,等沈家人依次上來祭拜之後各自退下。

    因不是送葬,按照道理來說是不用哭祭,但到後面婦人祭拜時,總會有哭喊聲發出。

    至於李氏、周氏和謝韻兒等人,顧著面子不會出聲,但會抹抹眼淚,表示她們對沈家祖宗的敬重。

    沈溪祖父的墳頭,本來是最靠外的,不過隨著沈溪中狀元,墳頭之後會遷到最顯眼的位置,對於死人來說這不算什麼,可對李氏這樣的遺孀,那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畢竟她死後會跟丈夫合葬。

    沈溪最先祭拜完,站在一旁,看著沈家人依次上來拜過,負責喊話的是站在他側後方的裡正。

    等祭拜得差不多了,有人開始燃放爆竹和往天上撒紙錢,桃花村以及周圍村子的鄉民若有想過來祭拜的,一律歡迎,等下了山之後,沈家老屋裡會擺解穢酒。

    沈家其他各房的人並不會在桃花村過夜,就算屋舍夠,床榻被縟也不足,大多數人還是要回雙溪鎮的客棧歇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1
第五七八章 誰的地頭

    沈溪押送佛郎機人阿爾梅達等人離開泉州,張濂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隱隱多了幾分期待……

    只要沈溪回朝將他的功勞一說,必然會加官進爵。

    只是令張濂稍微有些著緊的,卻是沈溪沒有收受他的賄賂,沈溪到底會不會為他說話還很難說。

    為保險起見,張濂除了上奏刺桐港內與佛郎機戰船的一戰,又寫了份奏本。

    這份奏本並非直接上奏皇帝,而是以私信的方式送到京城中與他關係緊密的朝廷大員手中,請其見機行事。

    這份奏本,卻是參奏欽命使節沈溪在地方肆意妄為,激怒佛郎機使節,令和談不成,佛郎機人發難炮轟刺桐港,沈溪未經知府衙門批准,擅自帶人與佛郎機人開戰,若非地方官府救援及時,沈溪不但喪命,還會令泉州百姓生靈塗炭。

    儘管如此,佛郎機人依然有三艘船逃走,並且劫掠沿海村莊,屠殺地方民眾。

    張濂故意把佛郎機人屠戮村莊和入侵刺桐港兩件事的順序給顛倒了,說得好似是因為沈溪不懂談判技巧,觸怒佛郎機人,才導致佛郎機人入侵,而後佛郎機人戰敗,撤走之時惱羞成怒屠戮村莊。

    「跟我鬥,你小子還嫩了點兒!」

    張濂讓人把奏本送去京城,心中踏實許多。

    你小子若識相還好,有功勞咱兩個人分;若不識相,我讓你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張濂暫且將佛郎機使節的事擱到一邊,泉州下轄各縣又發生了更為麻煩之事……泉州百姓因為抗糧,跟各縣衙門多有衝突。張濂對各縣縣令下達的命令是,哪些人敢鬧事,只要將其捉拿問罪即可。

    這一招在最初時的確奏效,一群連飯都吃不飽的饑民,他們哪裡敢跟朝廷對著幹?

    可張濂低估了人求生的本能,當人真正活不下去走投無路時,王法就成為擺設,高壓的威嚇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饑民之前便在弘治十二年秋糧入庫時鬧過一次,隨後雖然平息,那是因為百姓手裡多少有點兒存糧,等過了冬天,春荒來臨,百姓連荒野的野菜都吃光了,依然無法維持生計,只能起來鬧騰……

    這一鬧,可就再難收場了,泉州德化、永春、安溪、同安等縣接連出事,光靠縣衙的官差,已阻擋不住饑民的腳步,有許多地主的莊園被攻破,泉州下屬各縣縣城相繼閉城,防止災民趁機攻佔縣城內的糧倉。

    「知府大人,您看如何是好?欽差大人剛經我府往汀州去,若是他發現什麼,上奏朝廷,這事情可就不妙了。」

    張濂怒道:「他一個六品中允,能興起怎樣的風浪?之前不也有人把事情捅到朝廷,如今怎樣?本官不好端端在這兒?本官朝裡有人,誰能奈我何?」

    在張濂想來,朝廷就算追究抗糧案,最多是令他的政績有小小的污點,他要做的,就是儘量把這小污點抹去。

    只要別鬧出大亂子,他有足夠的自信能平安無事。

    可事情卻愈演愈烈,目前泉州境內已有兩股災民形成氣候,從最初的暴亂演化成民變,這些人搶掠士紳以及商家後,有了些許武器裝備,士氣大振,眼看就要攻打縣城。張濂不敢把事情張揚開,只要衛所出動軍隊鎮壓民變,那事情就彈壓不下去了。

    就在他感覺焦頭爛額時,手底下的人截獲玉娘寫給身在汀州府沈溪的信件。

    張濂這才得知,與沈溪一同前來泉州府的隨從中,竟有人留在泉州府城,似在追查什麼事情。

    「大人,您說……這欽差不會也同時在追查頭年的抗糧案吧?」馬臉師爺提出讓張濂惱火的假設。

    張濂冷聲道:「此案上奏朝廷後,朝廷下旨嘉獎,這才過去幾個月,怎會派人調查?就算來查,也不會派一個當官才一年的六品翰林官。不過戶部的劉尚書可是出了名的難纏,如今更是連咱們送去的孝敬都不收,誠心要與我等地方官員過意不去。」

    「大人是說,欽差身邊有戶部的人?」

    「不得不防。不過不打緊,這信沒什麼內容,哼哼……把信原模原樣給欽差送去,我倒要看看他怎生應對!」

    張濂覺得,能截獲信件是老天爺幫他,這樣正好可以試探一下沈溪是否擔負其他責任。

    信相繼送出,沈溪在汀州府、桃花村時各收到一封。

    沈溪寫了回信,信件剛到泉州地界,便被截獲,快馬加鞭送到張濂手上。

    「……薑片三片,送水吞服,有西方進貢之丹藥,聞聽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望從藥鋪求之,切忌不可與小茴香同用,有大害!」

    信的內容很平實,除了沈溪問詢這位生病之人的情況,就這幾句話看起來像是有什麼深意在裡面。

    可張濂琢磨半天,也沒明白過來,這幾句話到底在說什麼。

    都病入膏肓了,居然開的藥方是薑片?

    再則這西方進貢的丹藥或許能救人性命,可既是進貢的,不是應該去紫禁城求皇帝賜藥,怎會去藥鋪求?

    另外這丹藥居然跟茴香相沖,這都什麼玩意兒?

    「大人,我看欽差必然是有所察覺,他在這信裡暗示了什麼,這信可千萬不能送出去,不然……」

    張濂怒道:「不然怎樣?」

    馬臉師爺不敢隨便回答。

    其實不言自明,既然沈溪的話你看不懂,說明其中大有深意,可能是出了一個非常厲害的主意,讓張濂吃不了兜著走。

    儘管張濂不想承認,但他心裡的確有些擔心,愣是將沈溪的信扣下研究了兩天,還是沒從中找到任何線索。

    張濂根本是白費力氣。

    沈溪寫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向玉娘敷衍了事……他早就想明白了,如果這封信落到張濂手上會如何,我連自己都不知自己瞎寫的什麼東西,更不用擔心別人明白。

    「信還是送出去吧,現如今人在我們監視下,我就不信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張濂多少帶著自負,他相信就算朝廷派來的人有所動作,也不會威脅到他,因為現在戶部暗中調查的人的行蹤,已完全在他掌控中,只要有任何輕舉妄動,結果就是橫死,他不會容許有人把事情捅出去。

    「沈溪啊沈溪,本想跟你分潤功勞,對你手下留情,現在看來不得不對你用點兒手段了。跟我作對的人,沒一個能有好下場!」

    沈溪跟來查辦他的人有聯絡,惹惱了張濂,當即讓人送信去京城,追上之前那封私信,直接改為向弘治皇帝參奏。

    同時張濂為避免夜長夢多,派人去刺殺疑似戶部的下派人員,以保證泉州地方變亂的消息不外洩。

    三月二十六,張濂得到消息,沈溪從寧化返回汀州府城,並且在第二天啟程,由江西贛江前往南京,再由南京經大運河返回京城。

    張濂想到沈溪自以為得了件大功,興高采烈回到京城,結果卻要面對牢獄之災,心中便覺得解氣。

    讓你在我面前裝清高,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臭小子,就擺那麼大的譜,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我呸!

    四月初九,一名衙役給張濂送來封信,同時帶來口信:「知府大人,泉州衛指揮使請您去他在城西的治所一趟,說是要問詢您,為何衛所在之前佛郎機人襲擊刺桐港時未得知府衙門通知。」

    「什麼事都要知府衙門通知?這泉州府,到底是由知府衙門治理,還是他泉州衛?」張濂語氣傲慢。

    佛郎機炮轟刺桐港的事已經過去,大部分佛郎機人均成為階下囚,除了匪首幾人被沈溪押走外,其餘人等悉數關押在官驛內。

    泉州衛的人這是要跟自己爭搶功勞啊!

    「大人,我看您還是別去為妙,這泉州衛王指揮使一向與您不合,此番前去,多半不討好。」馬臉師爺向張濂提議,「不如來個不管不問。」

    張濂想了想,嘆道:「當前民亂在即,為防變生肘腋,軍所之人還是莫得罪為宜,準備好厚禮,只管與我一同前去。記得不可在言語上有所冒犯,將心意盡到,事情能夠平息最好。」

    現在張濂怕的不是泉州衛跟他爭功,而是怕軍方把地方變亂的消息捅出去,上達天聽,

    所以只能暫時服軟,人家要找他質問,他便親自帶著禮物去,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些當兵的沒太高的社會地位,又是世襲的官位,想的並非怎麼陞官,而是如何發財,軍功什麼的均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用利益把他們的嘴給堵上。

    馬臉師爺有些緊張:「可大人,到底洛江鎮不是我們的地頭……」

    「胡說八道!」

    張濂冷笑道:「洛江既在泉州府境內,如何不是我們的地頭?難不成他王禾還能將我這個四品大員扣押,治我的罪?」

    馬臉師爺愣了愣……泉州衛確實沒這權力,他不想讓張濂去,主要是怕張濂到了衛所地頭,等於自下面子。

    與送給沈溪銀子不同,張濂為泉州衛指揮使所準備的禮物全都是銅錢,滿滿的幾大箱子。

    這些個大頭兵不喜歡銀子就喜歡銅錢,這在張濂看來是相當粗俗的事情,白花花的銀子不在意,反倒稀罕那些沉重不實用,而且是販夫走卒摸過無數次的銅板。

    張濂為了表示謙恭,帶出府城前往泉州衛治所洛江鎮的人並不多,畢竟有求於人嘛。

    等張濂到了洛江鎮,來到泉州衛官署前,突然感覺一陣危機,駐步沉思一下,卻不知這危機從何而來?他搖了搖頭,帶著人進到官署大門,還沒進入大堂,背後就聽「咣」一聲,門給關上了。

    「幹什麼?」張濂怒視如臨大敵的官兵。

    「知府大人見諒,這是王指揮特地交待的。」衛所的人上前賠笑。

    張濂冷笑不已,還真以為自己是出入沙場身經百戰的將軍,不過是個屯田的世官而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12
第五七九章 回馬槍

    張濂故意把聲音提高:「來人啊,將禮物送到裡面,這些都是本府對王指揮使的小小心意。=」

    沉重的錢箱被十多名衙役抬到泉州衛官署大堂。

    裡面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張知府這是準備賄賂本欽差嗎?」

    張濂見到錢箱打開,裡面滿滿噹噹都是銅錢,臉上正得意。

    看看你們這些土鼈,何曾見過這麼多錢,我今天是給你們送錦衣玉食來的,還不乖乖對我頂禮膜拜?

    待聽到熟悉的聲音,張濂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順著聲音響起處望了過去,正堂內光線較暗,他需要靠近一些才能瞧得清楚。

    大堂案桌後端坐,手裡拿著塊驚堂木,正不斷拋起玩耍的不是那可惡的欽差沈溪,又是誰?

    「你不是回京城了嗎,怎……怎會在此?」

    張濂見到沈溪,本能地感到驚訝,隨後便是一陣膽寒。為了防止沈溪對他不利,他特地派人去追查沈溪的蹤跡,甚至派出衙役跟沈溪一道去京城,現在可好,沈溪居然瞞過所有眼線出現在他面前,還跟泉州衛指揮使王禾站在了一起。

    陰謀!

    絕對是陰謀!

    沈溪微微攤手,道:「本欽差奉皇命前來泉州公幹,回鄉祭祖後,再折返泉州看看難道不對嗎?」

    張濂目光中滿是不解……沈溪沒說錯,他是到泉州來公幹的欽差,可皇帝不是規定他必須在五月底前返回京城嗎?正是為了提早回京,尚未到三月下旬他就帶著人動身經贛江北上……

    如今都四月初九了,沈溪這個欽差怎麼可能會出現在泉州?難道他不想按時回京覆命?

    張濂冷笑:「欽差大人領皇命辦差,如今差事已完成,當及早回去覆命。從泉州往京城,怎麼都得兩個月,莫不是欽差大人準備耽誤皇差?」

    沈溪笑著站起身,在泉州衛指揮使王禾和身著男裝的玉娘的陪同下,來到張濂身前,道:

    「時間可不是如此算的,本欽差奉命辦皇差,二月十五前抵達,這是皇命,不敢有所違背。不過差事沒有辦成,就打道回府,非人臣所為,遲幾日那也無妨……」

    張濂這才意識到被沈溪戲弄了。

    其實只有沈溪一直在強調他必須在五月底前回京,至於這期限,卻是謝遷建議的,並非是死命令,沈溪顯得很緊張必須要在五月底回去,讓張濂覺得沈溪這差事很趕,如今到了四月,張濂以為沈溪早已北上,自然就放鬆警惕了。

    「勞煩王指揮使,命人將張知府拿下!」沈溪笑著對王禾道。

    王禾一擺手,從門口進來幾十名士兵,首先將一眾衙役拿下,然後有兩名小校上前擒拿張濂。

    張濂怒喝一聲:「誰敢?」

    這一句話,頗有威儀……畢竟面對的是一名四品知府,兩名小校一下子愣住了,然後情不自禁看向王禾,等王禾給出指示。

    王禾一頭霧水,他一個衛所的世襲指揮使,名為正三品的武將,其實卻是個屯田長,麾下五千多名兵丁大多數是軍戶,洛江兩岸數萬畝良田便是其屯區,只有收到上司調令,才會從各軍戶抽調男丁,外出打仗。

    張濂是四品知府,掌一府之政令,總領各屬縣,凡宣佈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奸宄,考核屬吏,徵收賦稅等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

    自來軍政長官互不統率,要不是沈溪拿著兵部尚書馬文升的手令,王禾還真不敢胡來。

    眼下,王禾需要沈溪給出一個解釋。

    張濂見王禾有所忌憚,緊繃著臉看向沈溪:「沈中允,你恐怕沒資格在這裡發號施令吧?」

    撕破臉皮,張濂再也無須對沈溪假意奉承。

    沈溪笑道:「本欽差奉皇命辦事,有兵部尚書手令,捉拿犯官張濂及貪贓枉法屬官一干人等,何以說沒有資格?」

    張濂以為抗糧案已事發。

    不過想來去年秋天的抗糧案已結束,朝廷沒追究還嘉獎於他,今年民亂才剛開始不久,沈溪絕對沒時間請奏朝廷,那沈溪眼下就是「先斬後奏」……

    一個正六品的翰林學官,本身並不是都察院的禦史和六科給事中,來拿他一個鎮撫一方的正四品大員,這不合規矩!

    「就算本官於地方施政上有所偏差,也輪不到沈中允追責!」張濂喝道,「你不過是陛下派來負責迎接佛郎機使節事宜的!」

    沈溪微微一愣,道:「張知府在說什麼,本官有不明之處。本欽差要追究的,乃張知府縱容佛郎機人劫掠我沿海百姓,戰時未報請衛所准允,擅自動兵,有泉州衛王指揮使為證。呃……張知府以為本欽差要追究你何事?」

    張濂記起來了,他這次來泉州衛治所前,王禾給他的信的確是這麼寫的,責問他為何不通報衛所而擅自與佛郎機人交戰。

    縱容佛郎機人燒殺劫掠,有我擊敗佛郎機人的功勞大嗎?至於沒通報泉州衛和永甯衛,只要我送點兒禮,屁事都沒有……何況就算朝廷知道,這罪過最多是降職罰奉,何至於由你個欽差親自拿我到京城問罪?

    你分明是打著幌子,要追究抗糧案和地方民變的事。

    「拿下!」

    沈溪這次有理有據,連王禾也不再遲疑,直接吩咐一聲。

    其實王禾早就看張濂不順眼了。

    你一個泉州知府,來到地方後仗著是文官,看不起我這個世襲的武將,那也就罷了,不指望你送點禮來過日子,弟兄們靠平日打打倭寇或者海盜,收點兒孝敬也能養活妻兒,可你他娘的居然把打佛郎機人這麼大的功勞攬到一個人身上,這分明是不把我泉州衛的弟兄放在眼裡。

    與佛郎機人一戰獲勝,我們泉州衛沒出動一兵一卒,朝廷追究下來,連外敵入侵你們都不知道,設泉州衛何用?

    若是偌大的衛所因此裁撤,我這個指揮使百死難以贖罪!

    這已不是誰搶誰功勞的問題,是要害我沒世襲的官位,丟掉飯碗……現在欽差拿著兵部尚書的手令說要拿你,我能跟你客氣了?

    張濂怒不可遏,他沒料到這趟來泉州衛治所居然是甕中捉鼈,不過此時他仍舊沒有放棄,因為正如他跟屬下所說,洛江鎮同樣是泉州府地界,出了衛所,沈溪別想把他帶出泉州府地界。

    不過沈溪好像並未急著把他帶走,甚至連把他押下去的興趣都欠奉。

    張濂冷笑道:「不是本官自負,沈中允如此是老虎頭上搔癢,自不量力!」

    沈溪笑道:「是嗎?王指揮使,你派出去的人,這會兒應該進城到府衙了吧?」

    張濂頓時面如土色,我怎就沒想到調虎離山的問題?

    只要自己這個正四品的知府離開府衙,以府衙那些貪生怕死之輩,誰敢擅自做主,跟泉州衛的人鬥?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那些人就算囂張跋扈,也只會叫囂「等知府大人回來」如何,可如今他這個主事的也身陷囫圇。

    「我怎就沒聽勸,跑到這裡來送死?」張濂有些恨自己託大,可隨行而來的馬臉師爺已經被押了下去,連找個人商量都辦不到。

    此時沈溪與王禾回到桌案前坐下,安靜等派去拿人的兵丁回來稟報……沈溪說過了,這次要追究的人不只張濂一人,而是所有牽扯進案子的官吏。

    張濂知道事情兜不住了,這欽差初生牛犢不怕虎,明擺著想跟他來個魚死網破,他琢磨了一下,換上副商量的口吻:

    「欽差大人,您當日出城與佛郎機人交戰,下官未能相幫,的確是下官的不對,不過您也不該因此而報復……」

    沈溪搖搖頭:「這不是報復,是王法。」

    張濂撇撇嘴,不屑地道:「下官就算沒有抵禦外敵的功勞,但也不至於有罪,您就這麼捉拿下官回京,恐怕不好對朝廷交待……何不各退一步,下官願意將之前所得全數與欽差大人和王指揮使,只求能換得欽差大人的通融。」

    沈溪笑問:「張知府好大的膽子,居然當著王指揮使的面,試圖賄賂本欽差?」

    沈溪不是一臉正色說出這番話,讓張濂心頭又升起幾分希望,果然,沈溪補充道,「多少?」

    張濂心中那叫一個氣。

    好你個沈溪,裝得那麼清高,原來是嫌棄我孝敬的銀子少啊,就因這個你就對我多番責難,甚至還要捉拿我回京問罪?

    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沒這資格,就算押我回去你也不會有好下場,擅自僭越捉拿我這個知府,你這叫知法犯法。

    王禾趕緊道:「沈欽差,這恐怕不合適吧?」

    沈溪擺了擺手:「欸,話不是如此說,相信泉州衛的將士,也希望能分一杯羹吧?」

    王禾雖然有些小貪心,但沒想到欽差會把話說得這般透徹……不過,既然欽差都說了衛所要分一杯羹,那他就不好說什麼了。

    官場就這樣,上行下效,裝樣子沒什麼意思。

    「嗯。」

    王禾點了點頭,斜眼瞄了張濂一眼,現在是能拿到一點銀子,不過對張濂貪功可能導致泉州衛遭到訓斥甚至裁撤,這鬱結可沒法解開。

    張濂見沈溪和王禾這麼「好說話」,終於放下心來。

    不就是一點兒銀子嘛,失去了可以賺回來,最重要的是把官位保住!今天的仇,完全可以等來日再報。

    哼哼,你們敢在這裡要脅我,等我給出了銀子,你這欽差能否能安全帶回京城實在難說,真以為王禾會護著你?

    「六萬兩!」

    張濂咬了咬牙,又補充道,「另外,在下會再拿出一些泉州府城的商舖和城北晉江邊的田地,送與王指揮使,保管不會讓王指揮使吃虧。」

    沈溪一聽有些驚訝:「還是當知府的有錢,六萬兩……這是張知府你的老本吧,就這麼送與我,你不心疼?」

    張濂心想,我疼得心都快滴血了,不過能換回一條命,怎麼都值得。

    「只希望欽差大人履行承諾,放下官回去,下官這就會讓人把銀子和房契、田契送來!」

    沈溪搖頭:「張知府離開衛所,想再將你請回來可就難咯……若張知府不想贖命,那就罷了!」

    張濂心想,只要他們收到銀子,就跟我串在一條繩上,如今脫身才最要緊,給了你銀子也帶不出泉州府。

    於是他將自己藏銀的幾處宅子說了出來,分佈在泉州府城各處,銀窖在夾牆或者是暗道里,若不得指點,旁人很難發現。

    沈溪嘆道:「世人都道狡兔三窟,張知府卻是五窟、六窟都有了……來人,去一趟,把張知府的銀子起出來。」

    張濂道:「請問欽差大人,下官可是……沒罪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