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4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4
第五五〇章 白馬客棧見故人

    沈溪問明情況,方知這福州城內如今有車馬幫弟兄上千人,雖然其中大部分只是幫商會做工的苦力,可若將所有人調集起來,也是福州城裡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大人不在的這些日子,姓訾的女人經常來挑事,咱在江水邊的碼頭和貨船,經常為人所擾,小人不得不戰戰兢兢,苦心維持,折損了不少弟兄,實在無能……」

    馬九說此話時語氣間多有無奈,他跟宋小城出身不一樣,宋小城做散工出身,馬九則是跟著以前汀州府旱路幫的人**鳴狗盜之事然後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在性格上,馬九比宋小城更堅韌一些。

    沈溪聽馬九的意思,如今福州城裡的情況仍舊緊張,各方爭鬥不斷,車馬幫的弟兄都在嚴陣以待。

    「那九哥能徵調多少人隨我南下?」沈溪問道。

    馬九拍著胸脯表態:「大人要多少人,只管跟小人說,小人赴湯蹈火也把人給您老湊齊咯,絕不耽誤大人替朝廷做事。」

    聽了這話,沈溪多少有點兒感動。

    難得馬九保持一顆平常心,本來留馬九在福州當分舵主是讓他統轄一方吃香喝辣,如今看來,倒是害得馬九成天要為打打殺殺的事提心吊膽。訾倩再怎麼說也有官府背景,汀州商會是民間組織,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沈溪安慰馬九一番,讓他回去準備二十名人手。

    本來沈溪想多抽調一點人,但為了防止訾倩趁虛而入,只能在不傷筋動骨的原則下分配人力,到泉州後有人聽命跑腿便可。

    把一行人安頓下來,沈溪見了玉娘,他要跟玉娘說道說道這個訾倩在地方為非作歹的問題。

    你劉大夏剷除了一個宋喜兒,卻間接培養起訾倩,如今訾倩官商勾結仍做著不法之事,管不管?

    沈溪從玉娘的臉色看,她還真不太想管。

    其實道理很容易說通,劉大夏派玉娘解決宋喜兒的問題,並非劉大夏決心將地方惡勢力剷除,而是要追查府庫盜糧的去向。

    在劉大夏看來,地方總少不了這些個勢力,只要不影響政局穩定,誰當老大不是一樣?如今訾倩為非作歹不假,但把訾倩懲治了又如何?還不是有新的勢力填補訾倩留下的空缺,純屬吃力不討好。

    玉娘只是聽命做事,她可沒資格自作主張。

    「沈大人,不是奴家不肯幫忙,實在有心無力。奴家必須得聽從劉尚書的調遣……從奴家個人的角度說,倒很希望朝廷能懲治訾倩。」

    玉娘跟訾倩有些過節,她到了福州之後,甚至不敢公開露面,訾倩若知她回來,說不一定要對她進行報復。

    沈溪心想,玉娘和訾倩以前同為廠衛做事,只是後來際遇不同。

    玉娘脫樂籍為良,隨劉大夏到京,看似前景一片光明,但其實就是個聽命於人打下手的角色,訾倩雖是賤籍,但在福州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豢養一批人為她賣命,不受管轄,逐漸有成為土皇帝的趨勢。

    誰過得比誰好,當下真不能妄下定論。

    沈溪點頭:「行吧,皇差重要,訾倩的事暫且放到一邊。」

    玉娘不肯幫忙,不代表沈溪不會做事,以前他無權無勢時就敢去跟宋喜兒正面相鬥,如今他貴為東宮講官,又是欽命皇差,更無須怕訾倩。何況如今的訾倩,遠不能跟當年的宋喜兒同日而語。

    不過在實行打擊報復前,沈溪要詳細謀劃,且此番在福州城只停留一日,只能將報復計畫延後實施。

    到了福州城,沈溪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拜訪一下「故地」……當初他赴福州考鄉試時住過的白馬河邊客棧,那時他答應,若中了舉人就給尹掌櫃題字,結果考完試沒等放榜他便走了,一晃一年半時間,他不單中了舉人,還相繼中瞭解元、會元和狀元,他這次來是要兌現當初的承諾。

    等沈溪帶著宋小城到了客棧,周圍模樣沒怎麼變化,櫃檯前的尹掌櫃蒼老幾分,打量進到客棧大堂的沈溪和宋小城,因沈溪正值少年身體快速成長時,他卻老眼昏花,一時沒認出沈溪:

    「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小店客房很多,光線也好,一天不貴……四十文錢,您要是住地字型大小的,只要二十文。」

    沈溪笑道:「尹掌櫃,不記得我了?」

    「你是?」

    尹掌櫃仔細打量沈溪半晌,這才恍然,「是……沈公子?」

    沈溪笑著點了點頭,尹掌櫃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興高采烈道:「還真是沈公子啊,您不是已經中了狀元,在京城當大官嗎?怎的……怎的到此……快來人,沈公子……沈大人來了!」

    尹掌櫃招呼一聲,店裡與沈溪相熟的夥計立即出來迎接,端茶遞水好不慇勤,這讓沈溪有些不太好意思。

    沈溪坐下來,解釋道:「給尹掌櫃你添麻煩了,在下此番回鄉省親,同時有差事要辦,途徑福州便過來看看。」

    尹掌櫃喜不自勝,嘆道:「您來,可不麻煩,是我們麻煩您……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沈大人,草民聽說您高中狀元,跟我那老婆子……高興得好些日子沒睡著覺。」

    聽尹掌櫃說及尹夫人,沈溪自然就想起那個他趕考時為他搧風,安靜坐著旁邊陪他讀書的小丫頭尹文。

    要說尹文這個名字還是他給起的,許久不見,不知小妮子如今可安好?

    但尹掌櫃不提,沈溪自然不便相問。

    「沈大人,您既然到了福州,不妨過來住,小店……能接待您這樣的大官,不做別的客人的生意都好,只要您住的高興。」尹掌櫃高興得手足無措,想好好招待沈溪,又不怕方法不當。

    沈溪笑道:「在下此番路過福州,不想給尹掌櫃添麻煩,隨從等已安頓在官驛站,我自己住在商會總館,明天一早便走。尹掌櫃只管做自己的生意便可,當初有件事未兌現,今日過來是特地履約……」

    沈溪這麼說,尹掌櫃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是何事,等沈溪提到「為貴店題字」時,尹掌櫃臉上帶著驚喜,「沈大人都還記得?好……好啊,就怕沈大人沒閒暇,以後也不再到福州來……」

    老人家年歲不小了,聽到這話不由喜極而泣。

    因為沈溪的到來,小小的客棧突然熱鬧起來。

    春節後本來便是一年裡生意最慘澹的時光,客棧沒多少客人,聽說福建鄉試解元,後來連中三元如今在朝廷當大官的沈溪到來,不管是客人,還是周圍鄰居,又或者路過的販夫走卒,都過來爭相一睹大明朝狀元郎的風采。

    沈溪沒想到本來一件低調的事會變得如此張揚,不過他沒有任何不適,拿起筆來便準備揮毫潑墨,書桌周圍黑壓壓全都是人。

    沈溪問道:「尹掌櫃,題什麼字好?」

    尹掌櫃愣了愣,茫然道:「大人只管題,只要是大人的題字,怎麼都好!」

    沈溪點了點頭。

    這小客棧本就是白馬河邊不起眼的店舖,沈溪覺得自己跟白馬河也有幾分緣分,便題了「白馬客棧」四個字,因為他筆力渾厚書法精湛,寫完後叫好聲不斷於耳,卻不知有幾人是瞎起鬨。

    倒是尹掌櫃,看著寫好的字,聯手都不敢伸過去摸一下,生怕把紙給弄髒了。

    看尹掌櫃激動的模樣,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這家客棧的掌櫃與人為善,連過往的乞丐都會施捨一碗飯,好心有好報。」

    「也不知他走的什麼****運,居然接待了個狀元,要是知道這就是未來的狀元,就算把我店裡清出來給他住我也願意。」

    「你個賣米的跟著瞎摻和幹啥,狀元住這兒,有沒有吃你家的米啊?有本事上去讓狀元給你題字啊。」

    有羨慕嫉妒恨的,也有替尹掌櫃感到開心的。

    尹掌櫃在街坊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這樣一個平日不跟人爭的善人,如今得到回報,在很多人看來是種善因得善果。

    尹掌櫃見來人不少,高興地道:「諸位,今日沈狀元前來,老朽設宴款待,諸位自行去大堂用酒菜便是。」

    「讓尹掌櫃破費了,哪裡好意思?」一堆人說著,卻高興地進入大堂裡的桌子邊坐下,等著上酒上菜,估摸都想吃個夠本。

    尹掌櫃讓夥計把沈溪題的字收好,回頭讓人裝裱、刻匾。

    尹掌櫃搓著手道:「沈大人,您難得遠道而來,就在這裡吃杯水酒吧。草民已叫人回去知會我那老婆子,她說這輩子就一個念想,便是能再見沈大人一次……」

    沈溪點頭,上樓到了自己原來住的那個房間,打開視窗看著前面的白馬河,想找到當年在這裡趕考時的心態。

    那時他的心態無疑是困頓迷惑的,昏暗的科場令他第一次對選擇科舉之路產生動搖,不知是該繼續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還是改弦易轍,經商培植自己的勢力,用另一種方式實現一朝揚名天下知的野心。

    正想著心事,卻見後院門打開,尹夫人剛推開門,有個不大的身影蹦跳進來,一抬頭瞅見沈溪,小臉上滿是欣喜的笑容。

    正是那個容易滿足,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尹文。

    「嗯嗯……」

    尹文回頭拉了尹夫人的袖子一把,高興地指著樓上窗口位置的沈溪,尹夫人望見後,面色也帶著驚喜。

    等進到房間裡,尹文反倒羞澀了,躲在尹夫人身後不肯出來。

    見禮之後,尹夫人笑道:「能再見到沈大人,老身生平無憾,小丫這兩年……一到客棧來就會抬頭望,都不知她在望什麼,現在老身終於明白,原來她在等沈大人。」

    「這丫頭,自從沈大人走了以後就魂不守舍,大人要是不嫌棄,便留她在身邊,讓她伺候您,我們老兩口就算安心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4
第五五一章 讓她有個著落

    連沈溪自己都無法否認,他對尹文是真心疼愛的。

    小妮子乖巧、可人,夏天可以給他搧風,冬天則會體貼地給他暖被窩,最重要的是不會打擾他做事,總會用她真誠的大眼睛凝視著你,做你身邊最貼心懂事的小丫頭。

    這樣的小女娃,應該算是沒得挑了。

    可沈溪知道,尹文同樣是尹家的寶貝,他怎能如此殘忍說拿走就拿走

    沈溪道:「小文有父母疼,有掌櫃和夫人寵愛,跟在我身邊只會吃苦,還是讓她留在你們二老跟前為好。」

    若是換作旁人,長輩正在議論關乎自己終身的大事,應該很關心才是,但此時的尹文就好似什麼都不懂,躲在祖母身後,一會兒拉拉祖母的衣角,一會兒悄悄探出頭來看沈溪一眼,隨後又躲回去,如若在玩一個捉迷藏的遊戲。

    尹夫人嘆道:「能夠侍候沈大人,那是她的福氣,怎叫吃苦倒是跟在我們老兩口身邊,卻是虧待了她,讓她一輩子沒個著落」

    在尹夫人這樣傳統思想的女人心目中,重男輕女思想那是根深蒂固的,就算他們沒虧待小孫女,但女娃子終究是要嫁人的。

    女孩子一輩子吃不吃苦,不是看在娘家的生活,而是要看嫁得如何。祖父是經營客棧的,父親給人做散工,這樣的女娃子將來只能嫁給販夫走卒做妻子,生兒育女一輩子辛勞,哪裡會有幸福可言

    沈溪就算不能把尹文明媒正娶當作正妻,可就算為妾,也好過在普通人家為柴米油鹽操碎了心,二三十歲就跟個黃臉婆一樣。況且老兩口,實在太喜歡沈溪,恨不能把沈溪當作是自家的孩子看待。

    沈溪並沒有馬上答應下來,因為他覺得這樣對尹文實在不公平。

    尹文心思單純,她還不知自己將來要面對什麼。她需要面對的不是沈溪一個,而是沈家上下,謝韻兒、林黛

    尹夫人臉色多少有些期盼,卻又勉強沈溪不得,只能讓尹文陪沈溪坐一會兒。

    小妮子就好似當初陪沈溪讀書一樣,搬張凳子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抬起頭看著沈溪,一如既往,就好像認真聽講的學生。

    「我會寫名字,經常寫呢。」尹文把紙筆拿起來,在紙上把自己的名字寫下來,寫的很工整,一看就是經常練習。

    她的名字,既是沈溪取的,也是沈溪手把手教她寫的。

    尹文認真寫著,沈溪就好似個認真負責的先生一樣,在旁指點。

    不多時,尹掌櫃過來,把夫人叫出去,仔細問了一下。

    從老兩口的隻言片語中,沈溪得知,把尹文送給他的想法,是老兩口早就商量過的,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到福州城。

    尹掌櫃問明情況,走過來恭敬對沈溪道:「沈大人,您若不嫌棄,就收了這丫頭,以後讓她為您當牛做馬,全當我們老兩口報答您的題字大恩。」

    沈溪趕忙起身道:「說報答的,應該是我,當初正是有掌櫃和夫人的照顧,我才能中舉。小文在家裡有你們照顧,跟著我不方便還要吃苦」

    尹掌櫃沒轍,卻道:「那就問問小文的意思,由她自己決定可好小文,你說說,願意跟沈大人走嗎」

    「嗯嗯。」

    尹文高興地連連點頭。

    沈溪卻知道尹文低估了以後所要面對的困難,他矮下身子,仔細問道:「小文,你要想明白,跟了我,以後就見不到爹娘,見不到祖父祖母,再不能回這裡來了。」

    「嗯」

    尹文眼神登時迷茫,看看尹掌櫃夫妻倆,再想想自己的家人,小妮子臉上一片不捨之色。

    這跟她的預想不同。

    童話世界裡,自己所喜歡的人應該是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沒有分離,也就沒有相思之苦。

    誠然,跟沈溪一起玩是很開心,因為她打小被尹家養在深閨,平日裡見不到別的人,更不會有沈溪這樣有才學、見識、耐心、給她講故事、逗她笑、跟她玩耍的同齡玩伴。

    可小姑娘家對家裡人也有著很深的眷戀,她對愛情懵懵懂懂,並不知道婚姻帶來的責任,不懂如何相夫教子,她只是把沈溪看作一個能陪她玩的大哥哥,對沈溪的感情是喜歡,並未昇華到愛。

    尹夫人有些著急:「小丫,你不是說很喜歡沈大人嗎?怎麼這會兒你快點頭啊。」

    尹文螓首微頷,一手抓著祖母的袖子,一手卻是拉著沈溪的手,她兩邊都不想鬆開,讓她這樣的年歲作出如此抉擇,實在是殘忍了一些。

    沈溪笑道:「掌櫃,夫人,不妨讓小文再年長幾歲,讓她明白些事理,再讓她選擇,可好」

    尹掌櫃著急地道:「可那時,沈大人都已走了!」

    沈溪道:「沒關係的,有汀州商會在,聯絡非常方便。更何況,我如今身為朝廷命官,無論在京城做官,還是外放地方,總會有消息。若那時小文想跟著我,我會親自迎娶她,風風光光將她迎進門。」

    老兩口聽到沈溪如此承諾,相視之後臉上都露出喜悅。

    其實從老兩口的角度說,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孫女從小就跟著沈溪吃苦,若能再等幾年自然是好,本來怕的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但現在有了沈溪的承諾卻不一樣,如同婚約,有沈溪的這句話,等於是尹文將來有了著落。

    沈溪跟老兩口商量了一下具體細節,老兩口並沒有強迫沈溪寫類似於婚書之類的東西,其實他們沒苛求沈溪能明媒正娶,只要尹文能在沈溪身邊伺候,將來能有個名分就可。他們相信,以沈溪的為人絕對不會言而無信。

    「小丫,多陪陪沈大人,他要走了,以後你又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他了,讓你自己不點頭的,這下好了,唉是你自己選的。」尹夫人說著,臉色多少有些淒哀,其實她是怕小孫女將來沒有依靠。

    等老兩口出門,尹文走過去拉著沈溪的手,臉上滿是疑問和迷茫,同樣也有不捨,目光悽楚朦朧,隨時都要掉下眼淚。

    「你要走了嗎?」

    尹文好半天后才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沈溪微笑著點點頭,伸手拭去尹文俏臉上剛滑下的淚珠,小妮子有些害羞地低下頭。以尹文的年歲,已不是完全不懂事,只是不懂該如何面對。

    沈溪笑道:「若你願意跟著我,過幾年,我親自來接你走,好不好?」

    尹文神色有些迷惘,微微支著腦袋在想事情,很顯然她在想「幾年」到底是多久,尹文虛歲十二,週歲才十一,年歲跟陸曦兒相仿,但若論心智,她完全還是個小女孩。

    要嫁人,至少要到十五六以後,那就最起碼要三四年了。可她不懂這些,她只是覺得,或許跟這次與沈溪重逢等待的時間一樣長。

    「好。」

    想了許久後,尹文肯定地點了點頭,眸子裡滿是真誠的依戀。

    許久不見,卻只能短暫重逢,很快又要說分離,沈溪儘管心中有不捨,但也要生活在現實之中,教尹文寫幾個字,把自己的名字教給她怎麼寫,再給她講幾個故事,讓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可以想想這些故事的內容。

    沈溪儘量給尹文編織了一個童話的世界,那裡面沒有殺戮和爭鬥,也沒有人心的黑暗,只有淳樸的親情、友情和愛情,那是個只有笑而沒有眼淚的世界。

    不過到日落黃昏沈溪要走時,尹文卻又拉著祖母的手,望著沈溪,眼淚跟珠串一樣滑落個不停。

    「照顧好自己,開開心心的。」

    沈溪說的話,像是在安慰尹文,也是在安慰自己。

    相比而言,尹文的世界就簡單多了,就算她不懂如何照顧自己,還有尹掌櫃夫婦,以及她的父母。

    但沈溪自己,卻身在官場,經歷的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要想「照顧自己、開開心心」並非易事。

    「沈大人,您放心,這丫頭我們老兩口都疼著呢。過幾年,清清白白地將她送到您身邊去,只求您能待她好一些,讓她一輩子有個著落。」

    尹夫人不止一次在說讓孫女有著落,身為女人,她更懂得為自己的小孫女規劃以後的路,其實到此時,已經容不得尹文自己去選擇。

    從最初尹夫人帶尹文來見沈溪時,老兩口其實就動了把小孫女送到沈溪身邊的心思,那時的沈溪才是個秀才,卻已經是商會的少東家,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沈溪已高中狀元,對他們而言更是沒得挑的,把小孫女送給沈溪的事,宜早不宜遲,誰知將來會發生什麼。

    等沈溪帶著幾分唏噓回到商會分館落榻之所時,林黛正在屋子裡發小脾氣,本來說要在福州城裡停留一日,她想讓沈溪陪她出去走走,結果沈溪又是出去一天不著面。

    「你上哪兒去了甯兒走了,連幫我做事的人都沒有了。」

    林黛愈發有大小姐的脾氣,人大了腦袋靈光,疑心會變得很重,尤其是像林黛這樣自小便有心機、藏有一肚子秘密的女孩。

    沈溪沒好氣地道:「難道讓我回來幫你做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況且咱們在福州也只是停留一日,明日就會動身,那些東西洗了也幹不了。若你覺得旅途辛苦,我叫人送你回汀州。」

    「不回去」

    林黛可不是笨姑娘,沈溪不回家,她自己先回汀州,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若李氏看她不順眼,堅持要把她嫁出去,她是一點轍都沒有。

    可明知道沈溪是自己的依靠,卻總是不由想對沈溪發一點小脾氣,其實卻只是想讓沈溪多留意關心自己。

    沈溪畢竟是要做大事的,不能總婆婆媽媽想一些兒女私情,所以她的小心機很多時候都是落空的。

    這次也不例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5
第五五二章 非奸即盜

    沈溪無暇在福州城裡久留,畢竟往泉州的行程早已經定下,至於訾倩的問題只能留待日後解決。

    跟馬九調了二十人,加上之前的隊伍,一行足足有三十多號人,總算有點兒欽差出行的架勢。

    從福州往南,過了閩江,正是閩東一代非常不好走的一段路程,沿途穿山過嶺,很多地方人需要從馬車上下來步行,沈溪這些腿腳靈便的人好還說,連林黛也沒怎麼叫苦,唯有劉瑾在那兒叫苦連天。

    「福州和泉州都是海港,就不能乘船過去」

    「劉公公,咱大明朝的規矩,寸板片帆不得下海,您不會不知道吧」沈溪笑道。

    「那走海邊的路總該平坦些吧」劉瑾繼續找麻煩。

    沈溪道:「禁海令下,沿海早已荒草叢生,路徑難辨。再者說了,就算有路,到處都是賊匪和倭寇,劉公公還是別自找麻煩。這裡是福建,距離京城山長水遠,就算當兵的都可能喬裝劫掠,更別說是地方豪強亦或者是外藩的盜匪。」

    劉瑾顯然對福建沿海的複雜形勢地形不太瞭解,他久居宮中,哪知道這窮山惡水之地的險惡在他眼裡,到福建這種地方來當官,其實跟被發配沒什麼區別。

    緊趕慢趕,終於進入泉州府地界。

    原本要在二月十一進城,結果當天下了點兒雨,道路泥濘,車輛難行,當晚只能在距離泉州幾里外的晉安驛歇宿,到第二天再走。

    結果一行才剛安頓下來,就有從泉州府城過來的官差。官差隊伍有十餘人,冒雨進到驛站後高聲問道:「京師來的欽差大人可是到了」

    沈溪從木樓樓梯往下看了看,聽稱呼倒是很恭敬,就不知「欽差」說的是不是他。

    只聽驛站的驛丞回道:「沈大人與劉公公已住下,這會兒正準備晚飯呢。」

    「那就好,這裡的事情暫時由我們接手了,你們只管伺候好欽差便可。」一句話,又有大批人進入驛站。

    原來這一行中不但有官差,還有廚子和僕役,看起來非常專業。

    劉瑾累了一天,本來都想躺下眯一覺了,聽到樓下吵鬧,走出來看向沈溪:「沈中允,他們說什麼呢」

    因為對方都是閩東、閩南一代的客家口音,劉瑾久居北方根本聽不懂。

    沈溪道:「似乎是泉州地方官府派來的,走,下去問問。」

    還沒等沈溪和劉瑾下樓,下面的人已然迎了上來,剛才問話的官差見到沈溪,臉上帶著驚喜:「這位想必就是十三歲高中狀元,如今貴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翰林修撰的沈溪沈大人吧!」

    調查得還真詳細。

    沈溪仔細打量此人,約莫三十多歲,不過不像是衙門中跑腿的,眼睛明亮,嘴角似笑非笑,一看就是類似於師爺或者是書辦等角色。

    沈溪問道:「閣下是…」

    那人趕緊回答:「小人姓冷,名字不足掛齒,我等乃是晉江縣衙的差役,聽聞沈大人奉皇命辦差,亨知縣特地命小的幾個前來迎接,怕您口味不習慣,我還特意帶來幾名廚子,南菜北菜都可。」

    沈溪微微一愣,再次探頭一看,正有人往客棧裡搬運蔬菜、魚、肉和瓜果點心,對方看來很有心啊!

    不過,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晉江縣令這麼熱心,必然有求於人。

    「無功不受祿,替本官謝過亨知縣好意,我等遠行至此,雖然辦的是皇差,卻不敢勞動地方。」沈溪道。

    姓冷的官差道:「大人要謝,待明日進城親自跟亨知縣說便是。不過此事其實是知府衙門差遣下來的,我們亨知縣純屬遵命行事,大人不用太過拘謹,只管讓我等好生伺候便是。來人,快給兩位大人泡茶。」

    沈溪看出來了,事情不太對頭。

    回到房間,沈溪把劉瑾、米閭、宋老越和宋小城叫來,說是商量明天進城之事,其實是討論這些人有何目的。

    米閭笑著恭維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小人看這位亨知縣莫不是知道沈大人乃是東宮講官,時常能慕天子顏,想讓沈大人幫忙在陛下面前說項所謂知縣附郭,三生不幸,或者這泉州府城的知縣不那麼好當吧!」

    劉瑾聽了心裡有些不舒服,我跟太子走得多近啊,隔三差五就能見到皇帝,送禮不送給我,而是送給沈溪這個外臣。

    沈溪卻不敢苟同。

    福建之地的知縣確實不好當,這兒峰嶺聳峙,丘陵連綿,河谷、盆地穿插其間,山地、丘陵幾乎佔總面積的八成以上,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如今玉米、蕃薯、土豆等高產作物又未引進,大明朝廷又禁海,百姓窮困潦倒,在這兒當官想撈銀子都找不到地方,可泉州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大明朝在三個沿海港口城市寧波、泉州和廣州,設立了市舶司,雖說弘治年間因為倭寇和海盜的滋擾,海運並不是很發達,但至少這是跟西南諸國交易的橋樑紐帶,一直要到嘉靖元年,因為倭寇滋擾加劇,泉州和寧波兩處通商口岸不得不關閉,只留下廣州一處。

    到目前為止,泉州仍舊是福建省能與省城福州比肩的大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晉江縣城是泉州府的府城所在,晉江縣的知縣雖然附郭,但撈銀子的門路一大把,能叫苦而想通過走關係調到別處。

    就算要走動,也不至於來賄賂一個六品的翰林官,拿著銀子去南京城或者京城走動一下才是正途。

    沈溪目光嚴峻:「無論如何,進城後不得收受禮物,也不得隨意接受宴請,否則一切交由法辦。」

    一句話,就讓劉瑾大為不滿。劉瑾冷笑道:「沈中允這是自己發了財,準備斷別人的財路。」

    以前無論大小事,米閭和宋老越都站在沈溪這邊,可這次他們也不讚同沈溪如此嚴厲。跟著欽差走幾千里到泉州,一路辛苦圖的不就是為了到地方後能跟著分杯羹撈點兒油水現在倒好,沈溪一上來就擺出清官的姿態,下面的人想收點兒辛苦錢都不准。

    沈溪道:「想要錢,我這裡有,可若是收了不該收的錢,京城都別想回去了,估計一抵京就是個剝皮抽筋的下場,你們掂量著辦吧!」

    沈溪並非危言聳聽,他怕地方官府獻慇勤的原因,是佛郞機人的船隊招惹了麻煩,想讓他來背黑鍋。

    歷史上葡萄牙人抵達亞洲後,可滅了不少國家,建立起了廣袤的殖民地,當他們聽說有個叫大明的地方,簡直是人間天堂,他們自然想做無本買賣,靠武力進行劫掠,但他們顯然低估了大明軍隊的實力。

    葡萄牙人見硬來不行,就開始大撒銀錢賄賂地方官,結果如同他們所預料的那樣,大明官員貪得無厭,而且收了錢就辦事,直接就把葡萄牙人希望兩國通商的國書送到京城。

    葡萄牙人可不會安分守己在原地等候朝廷派來的欽差,他們在東南沿海一代劫掠人口,燒殺擄掠,地方官收了銀子,對葡萄牙人的惡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希望這些外藩人早早離開。

    歷史上葡萄牙人就這德行,雖然如今前來泉州的葡萄牙人似乎比沈溪記憶中的時間早了點兒,但料想在行事風格上不會有太大偏差。

    就怕現在葡萄牙人已將獠牙露出,地方官發覺這些人是豺狼時,為時已晚,於是想通過賄賂沈溪,把事情揭過去,屬於典型欺上瞞下的行為。

    把面色不善的劉瑾等人打發走,沈溪暗自揣測:「若我所料不差,進城後地方官必定虛以委蛇,用各種手段矇蔽我,讓我蒙頭蒙腦空著手回去對皇帝交差了事。」

    當晚,晉江縣的官差對沈溪這個欽差照顧得無微不至,茶是頂好的武夷山茶,美味佳餚擺了一大桌子,許多都是罕見的山珍海味。沈溪心想,若晚上再送幾個女子來,待遇簡直與皇帝出巡一般無二了。

    沈溪這邊滿心戒備,劉瑾卻沒什麼防備心理,難得這一路上終於遇到個「識相」的地方官,他覺得不好好享受一下簡直對不起這一路的顛簸。

    第二日上午,沈溪一行在晉江縣的衙役引領下,一路到了泉州府城外。

    還沒等進城,地方官員已經出來迎接,不但晉江知縣亨少淵來了,連泉州府知府張濂也親自出來相迎,大小官員加上府縣兩級的吏員,足足有五六十人,加上開路、封街的衙役,圍觀的百姓人等,差不多上萬人聚集在泉州城北門。

    沈溪苦笑不已,對方越是表現得如此鄭重,說明事情越棘手。

    「下官張濂,率泉州府大小官員,前來迎接欽差大人。」張濂主動上前向沈溪行禮,就差磕頭下跪了。

    沈溪下了馬車,扶起張濂:「張知府多禮了,我只是個六品官,你卻是四品大員,獨領一方,何必如此多禮。」

    「地方小吏,豈能與天子近臣並提您是欽差使節,布政使司安排下官全程協同您辦差,不得有誤欽差大人,請乘坐官轎,與下官一同進城可好。」

    沈溪遲疑了一下,覺得還是先觀察一下究竟是個什麼狀態再說,當即拒絕:「不必了,在下乘車進城便可。」

    張濂有些詫異,看著沈溪的目光稍顯複雜,迅即笑道:「那下官為欽差大人駕馬。」

    沈溪看出來了,這張濂是要裝孫子裝到底,非要獻慇勤,但既然知道是陷阱,沈溪覺得不能讓他如願,立即板起面孔:「張知府官秩在我之上,若你為我駕馬,朝廷體統何在若被禦史言官參上一本,恐怕回京我連官都不用當了。」

    哼哼,你不是對我恭維嗎,我就拿官場的規矩來說事。

    雖然京官出京大多會升三級任用,但現在我確實比你品秩差多了,我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若你還堅持,那就是誠心給我找麻煩。

    果然,張濂對沈溪的態度有些拿捏不準,只好乖乖讓行。

    就算沈溪在馬車裡,正常乘車進城,但因此事被官府鬧得太張揚,一路上民眾都知道這是欽差的車駕,走到哪兒路便擁堵到哪兒。

    沿途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當知道是本省的狀元公擔任欽差後,臉上全都是驕傲自豪的笑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5
第五五三章 陷阱已挖好,請跳

     沈溪幾乎是被人簇擁著進到城中的驛館,還沒等安頓好,張濂已過來拜訪。

    「欽差大人,下官已在府衙設下酒宴,只等您赴宴了。」張濂含笑發出邀請。

    人尚未到泉州,迎接的人就到了,無微不至慇勤照顧後陪同抵達泉州府城,又在城門口遇到個地方官齊聚歡迎的大場面。如今剛進城屁股沒捂熱,府衙就已經擺好宴席,知府張濂親自來邀。

    張濂啊張濂,你這是挖好陷阱等我往下跳嗎?

    不是沈溪非要把人想像的那麼壞,實在是他太知道大航海時代歐洲人以及大明地方官的德性了,如果說在弗朗機人上呈國書一事上沒什麼貓膩,打死沈溪都不信。

    沈溪道:「張知府是否等在下先洗漱一新,換過衣服,再過府?」

    張濂笑著點頭:「那是自然。來人啊,為欽差大人準備……」

    話音未落,幾個身材妙曼的俏丫鬟已經捧著錦衣華服進到房間,不但備有外衣,連裡襯和單衣都一應俱全。

    「大人,裡面已經為您備好了香湯沐浴。」丫鬟怯生生道。

    沈溪昨天還在想,剛到泉州待遇便堪比帝王出巡,唯獨缺少了美女,現在美女就給他送來了。身在官場,隨時都要面對別人的誘惑和腐蝕,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若是決心稍有動搖,那就是萬劫不復!

    沈溪連忙擺手:「不用了,我習慣了自己洗,更不喜歡別人幫自己穿衣服。」

    張濂稍微驚訝一下,不過迅即平靜下來,嘴角露出一抹會意的笑容,一擺手,幾個丫鬟都退了下去,然後自己也禮貌告退。

    沈溪進到房裡,浴桶擺在房間正中央,熱氣騰騰,水面漂浮著一些這個時節很難看到的月季花瓣。正好這兩天下雨身上有些發潮,洗個熱水澡能舒活筋骨,這一路忙著趕路很少能享受到如此待遇。

    沈溪剛要解衣,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沈溪驚訝地看著門口……自己明明已經閂門了啊!

    等仔細看清楚,才發覺那木閂根本便是個擺設,連身嬌體弱的少女都能輕輕一把推開。

    這次進來的不是一群美女,而是一個,而且看起來也不像丫鬟,年歲約莫十五六歲,容貌清麗,儀態得體,捧著衣服進來,放在床上,低下頭紅著臉道:「大人,讓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沈溪感覺非常彆扭,無奈道:「姑娘,請自重。」

    一句話,就讓那少女面子有些掛不住,沈溪拿「自重」的話來規勸,明顯是罵人揭短。

    但沈溪作為朝廷命官,要拒絕這種溫柔陣仗卻是必須的。

    你要壞我為官的清譽,還想獲得我好臉相迎?

    少女面帶羞憤之色:「可是……這是知府大人吩咐下來的……」

    「女兒家當懂得自重自愛,貞節大於性命,誰吩咐的都不行!」沈溪義正辭嚴。

    少女掩面而泣,哭著出門去了。

    這下沈溪不敢再沐浴了,連門都沒法關緊,一會兒他在洗的過程中再進來什麼人就不好了。他趕緊關上門,拿出包袱裡的衣服換了,隨後出門,此時張濂正在跟幾名陪同的官員說話,未料沈溪這麼快就出來了。

    「欽差大人,您這是?」

    張濂好奇打量沈溪……我怕你在人前不好意思,私下送個美女給你,結果你這麼快就完事了?

    沈溪道:「在下覺得還是皇差要緊,於是趕緊換了衣服出來。張知府,請吧……」

    張濂臉上帶著不解,似乎在想,我送你的美女被你安排到何處去了?

    沈溪要去知府衙門赴宴,劉瑾自然不想在驛館啃乾糧,馬上出來要與沈溪同往,嘴上還陰陽怪氣地說道:「沈中允老想吃獨食,虧得咱家發現的早,真是沒看出來啊……」

    張濂看到主動湊過來的劉瑾,臉上呈現驚喜之色,對他來說,可算發現「寶貝」了!

    欽差不是表現得一副清廉自守油鹽不進的模樣嗎?

    這兒不就有個現成的突破口?我把賄賂送給太監,你們同是皇帝派來的,腐蝕一個不就等於腐蝕了兩個?

    沈溪冷聲道:「劉公公,您要去的話,在下就不去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瑾一蹦老高,就差上來對沈溪施加拳腳。

    張濂看出來了,沈溪對劉瑾有些不屑,趕緊勸說一番,隨後道:「劉公公,要不這樣,本官這就派人送些酒菜來,讓您老在房裡享受,您看如何?」

    劉瑾輕輕一哼!

    他哪裡是為了吃食,根本是要去看看沈溪收受多少禮。沈溪昨天說進城後不能收任何禮物,如今態度截然相反,令他不忿。但他又知道不能跟沈溪鬥得太厲害,到底沈溪才是正使,而他只是跟著打下手。

    「就看張知府是否……懂得人情世故。」劉瑾變相暗示張濂要對他進行賄賂。

    張濂笑道:「劉公公請儘管放心,本官知道怎麼做,來人啊,為劉公公準備酒菜。」

    劉瑾心想,還是這姓張的會辦事。他惡狠狠瞪了沈溪一眼,回身往房裡去,嘴上嘀咕:「有禮拿,誰跟你去赴什麼宴。」

    ……

    沈溪與張濂等人一起到了府衙,這才知道為他準備的接風宴席有多盛大隆重。

    不但泉州府、縣兩級官員齊至,地方名流士紳和大商賈也都到來,府衙院子擺下四五十桌,來客足足有三四百人之眾。

    張濂和沈溪,一個為主,一個為客,一來便得到在場所有人簇擁恭維。

    沈溪連中三元文魁天下旋即成為東宮講師一事,又被這些人提了無數次,等沈溪落座時,已是一個時辰後,天色都有些暗淡下來。

    張濂親自為沈溪斟上一杯酒,道:「欽差大人或有不知,這泉州地處偏僻,已有許多年未曾有欽差到來,您可是為泉州城增光不少啊。」

    「是啊,沈大人是我福建本鄉本土人,汀州府距離泉州不遠,沈大人三元及第既是汀州府的榮耀,也為我泉州百姓自豪。」

    「沈大人飛黃騰達,入閣想必為期不遠。」

    「出將入相,位極人臣……」

    沈溪覺得這酒宴已經變味,我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小官,你們這兒四五品的地方大員比比皆是,現在放下臉面對我恭維如斯,你們是誠心讓我雲裡霧裡找不著北啊。

    本來沈溪想謙虛一番,但又覺得,這樣恐怕要得罪人,引起張濂等人對他的防備,還不如裝出一副被你們矇蔽的樣子,看看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想到這兒,沈溪臉上掛著笑容,欣然笑納。

    這在旁人看來,這個欽差大人有些臭屁啊,但誰叫人家十三歲就中狀元,有臭屁的資格呢?

    張濂不提公事,直接給沈溪敬酒,看樣子是有意將沈溪灌醉。

    沈溪豈能不知張濂的用意?反正天色逐漸昏暗下來,他的衣領和袖口,便成了酒槽,每次以袖子遮住酒杯喝酒,都被他將酒水倒得乾乾淨淨,與以往喝上幾口不同,這次他是滴酒不沾。

    誰知道酒水裡有沒有問題?若你們真惹了什麼大麻煩,想把我毒死在泉州,回頭上報個暴斃,我豈不是死得很冤枉?

    就算沒毒,給我下點兒虎狼之藥進去,讓我渾渾噩噩作出什麼傻事來,到時候可能就要跟你們同流合污了。

    一頓酒宴,一直持續到上更時分,沈溪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走路歪歪倒倒,連張濂都沒看出來是裝的。

    「你們等什麼,快扶欽差大人到內堂休息,諸位繼續盡興,今日不醉不歸。」四周的燈籠早已掛上,張濂繼續招呼賓客。

    兩人過來扶著沈溪往府衙後院去,沒走出幾步,滿身酒氣的沈溪道:「茅房……茅房在哪兒,本欽差要解手,快帶我去茅房……嗯……茅房……」

    一名隨從有些為難了,問道:「怎麼辦?欽差大人醉了,送他回房還是去茅房?」

    「你傻啊,大人只叫我們送欽差進房,別自找麻煩。」另一位答道。

    沈溪本來耷拉著腦袋,好似神志不清,聞言抬起頭,怒瞪雙目,醉意朦朧地喝斥:「你們這群狗殺才……不幫本欽差找茅房,是想讓我出醜尿在褲子裡嗎?我非讓張知府把你們拖出去打斷腿。」

    這話把兩個隨從嚇得渾身一個激靈。

    知府張濂對這位欽差大人的恭維他們看在眼裡,若欽差真讓知府把他們打斷腿,知府肯定不會皺一下眉頭。

    「茅房在側院那邊,要不咱們扶大人過去?」

    「不行不行,那是我們下人用的茅房,豈能讓大人去?要不這樣,你先扶著大人,我這就去找夜壺……」

    沈溪一擺手:「找什麼夜壺,隨便找個地方尿尿不就行了?咦,這花不錯,我給它尿一泡,當作施肥了。」

    「不行啊,這是知府大人最喜歡的花,欽差大人您先忍忍,小人這就去給您找夜壺。」那隨從急了,連忙往隔壁院子跑去。

    沈溪看著另一個隨從:「你怎麼不帶本欽差去茅房?」

    「欽差大人,您先稍等,這不有人給您去拿夜壺去了?」隨從滿臉為難。

    沈溪道:「什麼夜壺,本大人現在要大解,夜壺好使嗎?再不扶本大人去,本大人這就親自把你打斷腿信不信?」

    先支走了一個,這一個不得已之下,也只好帶著沈溪去了茅房。

    沈溪心想,當我不知道你在房間裡又給我設下了圈套,想逼我乖乖就範?這麼兩個無權無勢的僕從我都對付不了,我這欽差不用當了。

    ……

    就在沈溪想辦法擺脫兩個隨從時,這頭張濂,已經回到府衙正堂,此時他也稍微喝多了些。

    「大人,都準備好了,兩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正在房裡等著,她們對付男人很有一套,管保讓他樂不思蜀。」

    一個馬臉師爺滿臉陰謀得逞的笑容。

    張濂用熱毛巾擦了把臉,臉上帶著謹慎之色:「這人不簡單啊,十三歲中狀元,如今還得皇上的器重,進翰林院不到一年已是東宮講官。以後真有可能是閣老、首輔。」

    馬臉師爺不以為意:「大人,就算他以後再厲害,如今不也只是毛頭小子一個?想他的年歲,剛通曉人事,正值對女人渴求之時,聽說他還好古玩字畫,到時候送他一些,保管讓他把嘴巴閉上!」

    張濂沉默半晌,最後點了點頭:「要辦,趕緊辦,千萬不能露風聲出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6
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

    知府衙門的宴席結束,賓客相繼出門,此時張濂已準備回府衙後院休息,不過在休息前,他想問一下欽差的情況。

    「……知府大人,大事不好,欽差……欽差大人他……他走丟了!」

    張濂心中一緊,等反應過來,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勃然大怒:「混帳,在我知府衙門內,欽差怎可能說丟就丟?」

    「先前不是讓人送他回房休息嗎?」

    先前送欽差回房的兩個僕人被架到張濂面前,二人臉上都帶著驚恐之色,因為他們自己也弄不明白,欽差如何突然消失不見。

    「大……大人,小人……扶欽差回房,欽差說要如廁,小人便去給欽差找夜壺,剩下的事小人一概不知。」

    「回大人,小人是沒去找夜壺,可……可欽差大人說要大解,小人帶著他去側院的茅房,走著走著,人就丟了!」

    這算什麼理由?

    欽差要如廁,只管帶他去便是,找哪門子的夜壺?一個找夜壺也就算了,另一個連人怎麼丟的都不知道,人扶著,走著走著還能丟?

    「說清楚,欽差到底是如何不見的?」張濂滿面慍色,喝問道。

    陪欽差到側院的僕人已跪在地上,哭著道:「到中院荷花池那兒,欽差說有東西掉了,讓小人幫著撿,小人一低頭,就聽到『噗通』一聲,以為是欽差落水了,趕緊去打撈……救人,可找了半天沒瞧見,小人怕人淹死,趕緊叫人幫忙,可半晌都沒找到……」

    故事說得越來越離奇。

    張濂怔了一下,覺得這件事透著一抹詭異。

    此時馬臉師爺走過來道:「知府大人,這情況不對,莫不是欽差有所察覺,故意將人支開?」

    張濂怒道:「偌大的知府衙門,到處都是人,是他說走就能走的?這會兒多半還在衙門裡,派人找尋!」

    一句話,整個知府衙門的人都行動起來,本來才一更天,找了近半個時辰,還是沒把人找到。

    馬臉師爺回稟道:「大人,各處門口的人都問過了,沒見到欽差進出,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若是掉進哪口古井……大人,我看還是去官驛那邊問問才好。」

    張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欽差在泉州府衙失蹤,任誰都會想,肯定是他將欽差暗中加害。

    張濂趕緊乘轎往欽差下榻的驛館而去,等到了門口,卻見驛館門已經關上,叫了好半天門,張濂才進到裡面,一打聽才鬆了口氣,不過疑問跟著來了。

    欽差半個多時辰以前就回來了!?

    可人是如何回來的?

    「欽差在上,下官可是找了您好些時候,您何時回到官驛的?」張濂到客房見到沈溪時,沈溪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喚醒,睡眼惺忪,不斷打著呵欠看向張濂。

    沈溪用力甩甩頭,起身到桌前坐下,微微抬頭看向張濂道:「是張知府?我之前多飲了幾杯,這頭腦不是很靈光……哎,這是哪裡?」

    侍候一旁的米閭笑著道:「大人,您這是回驛站了。」

    「驛站?」

    沈溪反應了一下,「不對啊,我不是在知府衙門飲宴嗎,幾時回來的?」

    米閭趕緊解釋:「大人回來好些時候了,是有人攙扶大人您回來的,還沒等小的把情況問明,那幾個人就走了。大人怎跟一些無端之人在一起?」

    沈溪努力回想了一下,臉上依然一片茫然之色,搖頭道:「不記得,完全不記得了。張知府,不是你派人送我回來的嗎?」

    張濂見到沈溪時,心想一定是沈溪裝神弄鬼,可當他聽到有其他人參與其中時,心中一凜,事情或許已經超出了控制。

    張濂不動聲色,笑著說道:「是下官派人送您回來的,下官特別交待,不要打攪欽差休息,所以下人自個兒回府衙去了。宴席散後下官不放心,於是過來看看。」

    沈溪臉上露出釋然之色:「原來如此,張知府有心了。時候不早,張知府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勝酒力……頭好疼啊,該睡了。」

    張濂行禮告辭,沈溪呵欠連天,並未到門口相送。

    張濂出了驛館,馬上叫來左右,冷喝道:「快些派人去查查,是何人敢到我知府衙門搗亂!」

    ……

    話分兩頭,沈溪這邊送走張濂,仍舊得在米閭面前演戲。

    戲要演全套,雖說米閭和宋老越跟他一起來的泉州,但此二人是鴻臚寺的吏員,最是見利忘義,張濂只要使夠銀子,什麼套不出來?

    「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沈溪一臉倦色,擺擺手道。

    米閭把茶水放下,恭恭敬敬退出門,等門合上,沈溪先前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頓時消失不見,站起身時精神抖擻。

    一個人影從簾帳後面出來,一身黑衣,身材苗條,卻是個女子。

    沈溪道:「幸好有玉娘幫忙,不然我可能真落進盤絲洞裡出不來。」

    來人身穿一襲夜行衣,風韻猶存,正是跟隨沈溪南下的玉娘。玉娘笑著說道:「是沈大人足夠機警,奴家不過是遵照您的意思,將您扶回驛館,連奴家都不知沈大人如何能從那防備嚴密的知府衙門出來。」

    沈溪笑了笑,道:「哪裡進去的,便從哪裡出來,有何困難?」

    玉娘想了想,不由啞然失笑,防備最嚴密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鬆懈的,沈溪是光明正大從知府衙門正門出來。

    沈溪先故意作出落水的模樣,讓送他回去的僕人急忙招呼同伴「救人」,其實是在打一個時間差,此時正好是府衙酒宴散席之時,在張濂尚且不知沈溪失蹤的情況下,正門的防備其實相當鬆散。

    那麼多客人,許多是功名在身的舉人,少年不少,加之又是晚上,守門的衙役總不可能挨個驗證客人的身份。

    等僕人將沈溪失蹤的消息報上去,張濂自然以為沈溪是在賓客離開後才失蹤,不會懷疑其他。

    玉娘行禮道:「沈大人心思縝密,奴家佩服。」

    沈溪道:「張知府得知我是被人扶回來時,面色緊張,若他僅是因為佛郞機人的事隱瞞於我,但佛郞機人並不在城裡,更不會向我檢舉什麼,他斷不至如此驚慌失措。我可否認為,張知府的緊張,與玉娘前來泉州的目的有關?」

    玉娘沒想到沈溪能從張濂一個小小的神色變化,把問題想得這麼遠,當下苦笑:「沈大人恕罪,有些事……奴家暫且不便言明。」

    沈溪點了點頭,玉娘不過是聽命行事,無論是誰派她做什麼,她都不敢公開,這涉及到朝廷機密。

    不過沈溪料想,既然玉娘與他同行而至,事情到最後免不了要用到他,只是不知除了玉娘外,朝中還有誰過來?

    以玉娘無權無勢一介女流之輩,就算查出張濂的罪證,也拿其沒辦法,甚至連沈溪這個沒拿到王命旗牌的欽差都沒資格。

    或許是玉娘只是來調查,案子回頭再行處理……但想想又不對,從京城到泉州山長水遠,玉娘這一來一回要走上幾個月,等朝廷知道再來拿人,黃花菜都涼了。

    難道是有大人物隨後會來?

    以前這種遠行地方辦理皇差多半由劉大夏出面,但如今劉大夏已貴為戶部尚書,不可能離京,沈溪想了半晌,也沒想到這個「大人物」會是何人。

    不過這不是沈溪當前需要考慮的問題,他的任務是與佛郞機人接洽,只要把貢品要回去,差事就算完成,他可不想自找麻煩。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還在漱洗,泉州府同知吳綱便帶著一些府衙的書辦以及衙役前來,說是要帶沈溪去見佛郞機人的使節。

    沈溪手裡拿著擦臉的毛巾,看著吳綱,臉色帶著不解:「佛郞機人這麼快進城了?」

    吳綱笑道:「正是,昨天張知府派人送信與城外的佛郞機人,今天早上城門剛打開,他們就派使節進城來了,同時還帶了交與朝廷的貢品。來人,將佛郞機人的貢品抬上來,與欽差一覽!」

    說話間,外面進來一眾衙差,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

    打開箱子,裡面所盛都是充滿異域風情的物品,不過沈溪怎麼看,都像是佛郞機人從東南亞國家搶來的東西,還有從南印度一代搜刮來的。

    要說唯獨跟佛郞機人沾邊的,是一些成色相對一般的銀幣,這應該是佛郞機人原本用來跟亞洲人通商所用。

    估摸佛郞機人也沒想到到了亞洲後,才發覺沿途不管是島嶼還是陸地,碰到的幾乎都是土著,槍炮比銀幣好使。

    「那好,讓本使簡單收拾過,這就陪吳同知去見使節。」

    吳綱作出請的手勢:「欽差自便就是,下官在外等候。」

    沈溪看出來了,張濂口蜜腹劍,基本可以確定立身不正。

    有什麼樣的長官,就有怎樣的屬官,這吳綱是弘治三年的進士,在張濂手底下做事,想清廉自守很困難,不跟上司同流合污的結果,就是被打壓,降職,仕途無門。

    所以他不敢相信泉州府的任何一名官員。

    沈溪穿好官服,帶上謝遷轉交給他的皇帝敕印,與吳綱一同出了驛館,還沒走上幾步,劉瑾便一路小跑追了出來。

    「沈中允,你這是要去何處?」

    劉瑾邊跑邊高聲叫道,「你好大的膽子,見使節也不叫上咱家,你這是要陷咱家於不忠不義啊。」

    劉瑾追上來,氣喘吁吁。

    吳綱打量連欽差都敢呼喝的劉瑾,驚訝道:「這位是?」

    劉瑾沒好氣地瞪了吳綱一眼:「連咱家都不認識,咱家可是陛下欽命的副使,怠慢了咱家,砍了你腦袋。」

    一句話就讓吳綱直皺眉頭。

    劉瑾上來就對他一番恐嚇,他這個同知再不值,也是進士出身,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有些年頭。

    一個沒權沒勢的老太監,又不是司禮監提督、掌印、秉筆、隨堂等內官,連東廠都沒機會染指,在吳綱看來毫無威脅,不屑地冷哼一聲,竟然轉過頭去,全當沒看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6
第五五五章 假冒佛郎機使節的土著

    沈溪知道,劉瑾急著見佛郞機使節並非為完成皇差,而是想借此狠狠地撈上一筆。

    可現在連使節的面都沒見到,貢品先給抬到了驛館,與外交禮節不相符,明顯其中有貓膩。

    「劉公公要去,在下自然不會阻攔,不過需要提醒劉公公一句,等到了地方可要分清楚主次。」

    沈溪回敬了一句近乎威脅的話。

    劉瑾一臉不屑!

    你不就當了幾天東宮講官嗎?敢跟我這麼橫!?

    你不知道太子對我多好呢,若有一天太子登基為帝,拔擢我為掌印或者秉筆太監,看我怎麼收拾你!

    劉瑾冷冷地道:「不用沈中允提醒。」

    一行各自上了官轎,因為沒給劉瑾備轎,他只能乘坐馬車,又引來幾聲陰陽怪氣的抱怨。

    會見使節的地方,是在泉州知府衙門,沈溪和劉瑾一前一後,在吳綱的引領下走進府衙大堂。

    此時「佛郞機使節」已恭候多時,知府張濂滿臉和熙的笑容,正通過翻譯跟佛郞機人友好「交談」。

    不過沈溪一眼望去,便知道所謂的佛郞機人根本便是冒牌貨色。

    大眼睛、大鼻子倒是不假,不過淺褐色和黑色的卷頭髮算幾個意思?長臉薄唇,皮膚黝黑……

    這是欺負我沒見過印度人啊!

    「咕啦咕啦咕啦……」

    這幾個明顯從南亞來的土著,居然學著歐洲人的模樣,向沈溪發出一連串鳥語,大概是見面打招呼和問候。

    沈溪不急不忙,回敬了他們一句。

    等沈溪把話說完,不但這幾個印度土著傻住了,連旁邊的張濂和一眾知府衙門的人也愣在當場。

    張濂驚訝地問道:「不知欽差大人說的是什麼?」

    沈溪滿臉都是不解,問道:「我說的是佛郞機語言啊,莫非他們聽不懂?」

    張濂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沈溪,隨後整個人顯得慌亂無比,再次問道:「欽差會說佛郞機語言?」

    沈溪冷聲道:「不然陛下為何會派我出使,甚至連四夷館的翻譯都不用帶?此事問劉公公便知。」

    劉瑾哪裡知道沈溪懂不懂佛郞機文?不過沈溪在朝堂上用「鳥語」舌戰蒙古使節的事倒是傳得宮裡宮外人盡皆知,他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料想佛郞機人的語言也該和「鳥語」差不多,所以誠懇地點了點頭。

    這明顯超出張濂的預料!

    眼見那幾個冒牌的佛郞機人還想說話,張濂怒喝一聲:「先請佛郞機使節到內堂休息,本官有話對欽差大人說。」

    他這一聲令下,那幾個南亞土著還想說什麼,卻被人硬架著往內堂去了。

    張濂正鬆了口氣要說話,沈溪卻怒喝一聲:「泉州知府張濂,你可知罪!」

    張濂身體一縮,一陣心驚膽寒,以他的年歲,本不該被一個區區十四歲的少年所威嚇,但他做賊心虛,當即便要下跪,但跪到一半身子又直起來,低著頭道:「我……下官並不知何罪,還請欽差大人明言。」

    沈溪冷笑道:「你找人冒充佛郞機使節,意圖欺瞞欽差,形同欺君,還不知罪?」

    一句話,知府衙門的人頓時蠢蠢欲動,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粗的跡象。倒是張濂馬上恢復鎮定自若,先擺了擺手,阻止手下人有什麼動作,陪笑著對沈溪行禮:

    「欽差大人的話,下官聽不太明白。之前確實有佛郎機使節奉上國書,那些人金髮碧眼,形象與這些人確實有所區別……此番這幾人說是佛郞機使節的代表,又奉上禮物,我信以為真,自然要向欽差大人引薦,至於他們身份是否屬實,本官一概不知,豈能算作欺君?」

    沈溪點了點頭,好似接受了張濂的說法。

    沈溪想了想,才道:「那你也負有盤查不明之罪。」

    張濂一聽,這罪名可小多了,稍微鬆了口氣。只要沈溪不一口咬定他欺君,他就不至於跟沈溪撕破臉,當下繼續行禮:

    「欽差大人教訓的是,下官這就進去盤問這些賊人,看他們到底是何來頭。欽差大人是在此等候,還是回官驛?」

    沈溪暗忖,若他此時說要回官驛,張濂肯定認為他這是要回去寫奏本參奏,此番來泉州身邊那點兒人手,想在泉州地面跟張濂作對根本就不可能,為今之計只有先穩住張濂。

    沈溪道:「本欽差要親自提審這些人,查出他們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冒充佛郞機使節的代表,糊弄朝廷。」

    知府衙門的人一聽,又有些緊張,一個個面面相覷。

    從這一點,沈溪基本能判斷,此事應該涉及知府衙門大多數官吏。泉州地方官員勾結在一起,欺上瞞下,拚命摀蓋子。誰要是敢把蓋子揭開,他們就要跟誰拚命,即便自己是欽差也不例外。

    張濂略一沉吟,終於打定主意,不動聲色地揮揮手:「來人,把佛郞機……裡面的人帶出來,欽差大人要親自過堂審問!」

    沈溪當官有一段時間了,還從來沒坐堂審過案,他自己倒是在北鎮撫司被李東陽審過。

    幾個印度土著被衙役押解到正堂,這幾個人猶自在指手畫腳憤怒叫囂,顯然他們尚不知自己已經穿幫了。

    沈溪一身正六品的官服,坐在大堂中央,一拍驚堂木,知府衙門的人先嚇了一大跳。沈溪大喝一聲:「爾等宵小,是何人指使假扮佛郞機使節?」

    「哇啦哇啦!」

    幾個印度土著的聲音提高八度,張開嘴搖頭晃腦爭辯,卻被衙役幾棍子下去,沒一個能站著,不想跪也都跪倒在地。

    沈溪指了指先前煞有介事替張濂翻譯的那人,道:「你將本欽差的話,轉譯給他們聽!」

    那人懂的天竺話不多,上去磕磕巴巴說了半晌,那幾個印度土著壓根兒就沒聽明白。沈溪指了指翻譯,向張濂問道:「這就是張知府請來的翻譯?」

    張濂怒喝:「如此濫竽充數之人,也敢到知府衙門招搖撞騙,來人,將他拿下!」

    那翻譯並未掙扎,乖乖束手就擒,被人拖著便往外面去。

    沈溪看出來了,張濂為了不洩底,相關人等一概不放過,他指誰,張濂便拿誰。

    沈溪擺擺手,那幾個印度土著也被衙役押走了。

    知府衙門大堂突然安靜下來,沈溪不說話,沒人敢吱聲,一時間都認為這很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有存心**的,已經作好準備,只要沈溪敢來硬的,張濂一聲令下,保管讓沈溪走不出知府衙門的大堂。

    沈溪突然長長嘆了口氣,就這一嘆,又讓不少人驚出一身冷汗。

    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以前枉殺了不少人,可這次要對付的畢竟是欽差。

    殺欽差,這罪名能小?

    沈溪看著張濂道:「張知府,你為人所矇蔽,這幾個人,如何能代表佛郞機使節?多半是有宵小,打著佛郞機人的名頭,想糊弄知府衙門得到朝廷的賞賜。」

    「是,是。」

    張濂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若非欽差大人英明,下官真被這些人給騙了。」

    「無妨無妨,似此等奸惡之徒,什麼時候少得了?我看張知府還是早些派人去城外通知佛郞機使節,本欽差也好早些完成差事,回京覆命。」沈溪語氣誠懇。

    張濂連連點頭:「是是……下官這就派人出城去知會佛郞機使節,欽差大人請先回官驛休息。」

    沈溪嘉許地笑了笑,起身來,邁步往府衙大門外走去,劉瑾小快步跟在沈溪身後。

    此時的劉瑾,不復先前來時的囂張,因為他也看出來了,找人假扮佛郞機使節代表的多半就是泉州知府張濂本人。

    「沈中允,你可真是嚇死人了。」

    從知府衙門出來,看到等候在前面街口處的馬車,劉瑾長吁一口氣,然後抹起了冷汗,「你既看出問題不對,也別當著面說開啊,你知不知……要是一個不妥,你我都要身首異處!」

    沈溪道:「我早就提醒過劉公公,泉州這潭水太深,可劉公公總覺得我是想要搶你的功勞……就剛才這樣,若我不當面提出來,任由這些人欺君罔上,等回到京城,難道陛下會饒過你我?」

    劉瑾後背一陣發涼。

    在這兒提出來,當眾拆穿這些所謂的佛郎機使節的真面目,是可能有被謀害的風險,但若不察回到京城,那便是犯下欺君大罪……

    橫豎都是死,不過欺君可是大罪,要被淩遲處死!

    如此算算,還是在泉州府衙當面提出來比較好,這樣就不用帶著假貢品和假使節上路!還好沈溪場圓得不錯,在他剛柔並濟的手段下,張濂沒有當場發難,有了沈溪的通融,似乎只要請到真的佛郞機人,一切便可相安無事。

    劉瑾不解地問道:「那……佛郞機人,到底有還是沒有啊?」

    對這個問題,沈溪無法回答,現在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佛郞機人的確來了。

    只是佛郞機人前恭後倨,先送了厚禮賄賂地方官,而後便暴露財狼本性,開始在沿海地區劫掠,如今知府衙門不上佛郞機人,又怕佛郞機人行賄和犯邊的事敗露,想早些打發欽差,所以找人假扮。

    還有種可能便是佛郞機人的船隊壓根兒就沒到過大明朝境內!

    泉州府的官員從南洋人口中得知佛郞機人的存在,想用佛郞機人進貢這件事,撈取政治資本,於是請印度土著來喬裝,試圖魚目混珠!

    想想開,泉州知府張濂主導外邦朝貢,這是多大的功勞?張濂以後肯定會因此官運亨通!

    只是張濂沒想到朝廷會派一個精明的欽差,上來就把他的陰謀給揭破了。

    「回去再說。」

    沈溪沒有回答劉瑾的問題,快速地上了馬車……他現在要趕回官驛辦事。

    早在福州的時候,沈溪便已作出安排,抽調車馬幫的人先行潛入泉州城。

    泉州城內有汀州商會的分館,只要跟商會的人打聽一下,就知道佛郞機人的事是否子虛烏有。

    沈溪和劉瑾剛回到驛館,還沒等他們喘口氣,府衙那邊已經送來禮物。

    裝禮物的箱子很沉,送來後那些衙役並未當場打開,而是徑直抬到沈溪和劉瑾的屋子裡去了,話說得很漂亮:「只是一點土特產,知府大人讓我等送來。」

    等沈溪回到屋子,把自己的那份打開,裡面竟然全都是排列整齊的上好官錠,晃瞎眼的雪花銀合起來竟然有三四千兩之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2:59
第五五六章 不收賄賂

    沈溪知道,這些銀子是「封口費」,張濂怕他向朝廷告發今日有人假冒佛郞機使節之事。

    因為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些人是知府衙門找來的,就算沈溪糊塗沒察覺,事後也會有人提醒。

    佛郞機人把進貢的貢品送來,使節卻是假的,知府衙門敢說不知情?

    一旦沈溪向朝廷上奏,張濂就是欺君大罪!

    沈溪感到很為難。

    無論怎麼看,只有收下銀子,自己一行在泉州府才算安全,不然張濂為了自保,隨時可能都會下手。

    可若是收了,這銀子怎麼向朝廷解釋!

    就算佛郞機使節這問題能揭過去,張濂還有別的罪行,且有司衙門已派玉娘為先鋒來查證,回頭會有更大的人物來,收了銀子代表他跟張濂蛇鼠一窩。

    「這銀子不能收,找人退回去吧。」沈溪向米閭等人交待。

    「別介,沈大人,銀子都送來了,退回去不好吧?」

    米閭和宋老越還在等著分潤好處呢,聽到沈溪的話,二人恨不能把心窩子套出來,苦勸沈溪「識相」。

    他們已知曉沈溪和劉瑾在知府衙門的遭遇,不收銀子,代表不買帳。

    不買帳人家狗急跳牆,豈能不有所行動?

    「那你們是覺得自己的命長咯?」沈溪虎目一瞪,「收受賄賂,按我大明律,剝皮抽筋都是輕的。照本官的吩咐做!」

    劉瑾道:「沈中允想做清官,把自己那份送回去便可,咱家的那份,誰都不能動!」

    米閭和宋老越看向劉瑾,臉上大起知己之感,心想,還是劉公公體貼人啊,之前怎麼就豬油蒙了腦子,聽信沈溪的一番鬼話?

    沈溪怒道:「我乃陛下欽命正使,若有人違抗命令,定先斬後奏!」

    劉瑾氣得牙齒咬得蹦蹦響,指著沈溪半晌沒說出話來,倒是宋小城等人進房去,將之前知府衙門送來的銀箱抬了出來。

    沈溪到書桌邊寫了封信,交給宋小城:「連同這封信一併交與張知府,他看過自然就會明白。」

    劉瑾憤然道:「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娘的還想讓你一灘尿給泡軟和了?現在銀子不收卻寫信給張知府,以為三兩句好話就把人家哄著?咱家看哪,咱們就在官驛等著人來收屍吧!」

    劉瑾的意思,沈溪寫給張濂這封信是表明不會亂說話的態度,但只要不收銀子,怎麼看都像是打臉。

    於是劉瑾覺得,沈溪沒有為官經驗,胡亂行事。

    你連人家銀子都不收,憑什麼讓人相信你不向朝廷告發?

    沈溪懶得跟劉瑾解釋,此時他沒必要顧忌劉瑾的想法,得罪未來的一大奸臣又如何?這這個世界有他到來,劉瑾能否掌權還兩說呢。

    等宋小城把銀子和書信給知府衙門送去,張濂並未如劉瑾和米閭等人所料想的那樣立時派人前來興師問罪甚至殺人滅口,半天下來,居然丁點兒動靜都沒有。

    「肯定是要趁著夜裡來,今天我們就出城,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劉瑾把米閭和宋老越叫到一起,商量逃跑事項。

    卻不知沈溪早就盯著他們,沒等三人把包袱收拾好,沈溪便出現在他們面前。沈溪冷聲道:「你們以為如此就能逃出生天?本來張濂沒想殺你們,你們一出城,保管走不出幾里地……莫忘了前日張濂是如何派人找到我們的!」

    一句話,便讓劉瑾的身體瑟瑟發抖,這次他不是氣的,而是嚇著了。

    兩天前張濂派人到晉安驛熱情奉迎之事歷歷在目,當時劉瑾想的是泉州知府會辦事,照顧周到。

    但現在一想,這哪裡是照顧他們啊?分明是早就派人監視了……連哪天走哪條路到了哪兒都這般清楚,現在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跑能跑到哪裡去?

    劉瑾指著沈溪道:「沈中允,你可真是害人不淺!早前你在知府衙門裝糊塗認不出那些番邦人,不就什麼事沒有了?」

    沈溪淡淡一笑:「只要老老實實在驛館待著,同樣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走出驛館,就是死路一條!」

    沈溪如此一說,連劉瑾都不敢再提逃跑之事。

    入夜後,連晚飯劉瑾都沒出來吃,沈溪知道這老傢伙躲在房裡祈求上蒼,米閭和宋老越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們都覺得當晚張濂會派人來殺人滅口。

    此時,沈溪提前派出去跟商會聯絡的人終於回來了,帶來瞭解內情的泉州本地人,由其跟沈溪說明情況。

    「……幾個月前,佛郞機人的確到過泉州,還跟咱商會做買賣,他們銀子的成色不太好,只能到咱們銀號折色後換了筆銅錢……」

    「泉州地方商賈不喜歡願意跟這些溝通不便又斤斤計較的夷人做買賣,後來他們便出城去了,船隻停靠在南邊煙墩山一塊。」

    「後來,聽說他們打著上岸補充淡水的油頭,屠了狗蹄礁與附近貴嶼岩好幾個村,簡直是群禽獸!沈大人,您可要為百姓做主啊。」

    說話這位家住泉州城東的赤山腳下,發生慘案的村子就在山那邊,說到佛郞機人屠殺百姓,既氣憤又恐懼。

    沈溪問道:「府、縣兩級衙門沒管?」

    「指望那些官老爺?當初佛郞機人還是官差給引進城來的呢,各商家不想跟佛郞機人做生意,官府強迫我們把貨物賣給他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小人說的不是沈大人您……」

    「在官府的壓力下,商會只能居中協調,賣了些積壓下來的茶葉、陶瓷、絲綢等給佛郞機人,那些佛郞機人拿著當寶貝呢……後來佛郞機人不知道是不是本錢沒了,乾脆上岸明搶,不跟我們做買賣了。」

    沈溪暗自嘆息,地方官不為自己的百姓做主,佛郞機人有什麼必要客氣?

    佛郞機人手上有槍炮,隨著十四世紀末歐洲火炮技術日益成熟,到了大明正統和成化年間,歐洲人已經普遍使用鑄鐵砲彈的青銅炮和鑄鐵炮,這就是傳入大明後享譽盛名的佛郞機炮。

    佛郞機炮採用鑄鐵製的砲彈,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摧毀城牆等防禦工事,這便是為何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其後的荷蘭、英國人能夠殺遍天下無敵手的重要原因。

    而此時明軍的標配是什麼?

    土炮、火銃和長槍、盾牌,怎麼跟人家的佛郞機炮、火繩槍比?

    沈溪問道:「佛郞機人現在何處?」

    來人搖搖頭道:「回沈大人,聽說那些佛郞機人往南邊去了,也有說就在泉州周邊海上,只要有商船經過,一律會被劫持,已有好些天沒船進港了,也沒船敢出海……都怕死。連咱商會的船,如今都龜縮在城外的港口裡,貨物都快堆成山了。」

    沈溪點了點頭。

    佛郞機人多半在泉州灣等著,知道泉州是大明有名的海港城市,平日來往泉州的海船眾多,當海盜在海上四處漂泊難得碰到船,哪裡有像這般守著港口來一艘劫一艘來得痛快?

    有不聽話的,用火炮打到你聽話!

    由于禁海,大明的海船基本都沒什麼自衛能力,佛郞機人要劫持,一劫一個准。

    不過眼下都知道泉州灣外有危險,泉州港口內的船都龜縮不出,外面的船隊也改走寧波港和廣州港,久了佛郞機人無利可圖,定要殺個回馬槍。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回去後對嚴掌櫃說,把貨物運到城裡的貨倉,或者乾脆送往晉江上游,這幾天佛郞機人可能會捲土重來,這次不是做買賣,恐怕是要來燒殺搶掠的。」

    沈溪這一說,商會來人嚇得不輕,趕緊磕頭告辭,回去對汀州商會的分會嚴當家轉達沈溪的意思。

    旁邊宋小城問道:「狀元大人,您怎知佛郞機人會來?」

    沈溪道:「明擺著的事情,佛郞機人船堅炮利,我大明官軍尚且不是對手,更何況那些普通的商戶和百姓?若我是佛郞機人,在海上搶不到東西,便會登陸來搶,空守著港口這麼大個寶藏,如果不撈夠本,豈不枉來一遭?」

    宋小城仔細一想,可不是,聽人把佛郞機人的船隊形容得那般厲害,有什麼必要上岸後只做買賣而不搶掠?

    「可是……狀元大人,那他們之前為何不到港口搶劫,非要等到現在?」宋小城依然不解。

    沈溪道:「那時候他們初來乍到,沒摸清我大明的底細,不知道有沒有足以防禦海疆的軍隊,於是先來文的,獲得官府信任……其後他們在沿海屠殺平民百姓,其實是試探我大明官府的底線,結果官府對他們屠殺百姓搶劫船隻貨物的事情不管不問,自然更加囂張,以為可以恣意侵略我州府郡城,最好是能佔據地盤,作為其殖民地,大不了也可以搶掠一空,一週了之!」

    宋小城這才恍然:「狀元大人說的有理。」

    沈溪現在感覺很棘手,要防備佛郞機人偷襲,就要有軍隊可供調遣,但他這個欽差,有名無實得緊,根本就指揮不了地方軍隊。最為穩妥的做法,便是寫信給張濂,知會知府衙門早做防備。

    但沈溪知道,這麼做除了打草驚蛇,不會有任何效果。

    張濂會想,佛郞機人的確不是我招惹來的,可我卻接受了他們的賄賂,允許他們停靠,並且轉遞國書。

    現在佛郞機人見利忘義要攻打我大明,朝廷知道,非殺我洩憤不可!

    在這種情況下,張濂只會向朝廷描述佛郞機人待大明天子如何虔誠,怎會承認佛郞機人是賊患的事實?

    最終沈溪還是決定不寫這封信。

    「張濂啊張濂,不到外邦打到家門口火燒眉毛,你是準備在欺上瞞下、縮起頭來當烏龜這條道上走到底了……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罷!」

    沈溪有了這想法,當即向宋小城面授機宜,誰想宋小城聽完後嚇得半晌沒緩過神來。

    「狀元大人,您這是讓我去送死啊?」宋小城一臉委屈。

    沈溪道:「你只管放心,佛郞機人火炮沒那麼厲害……他們的火炮大多裝在甲板兩側,射程也最多不過一里地,且由於顛簸厲害,一百發能有一發命中移動目標已經不容易了。只要你們一直對著他們的船頭,快速往回划船,絕對不會有危險……當然,你若怕死,換別人去也成。」

    宋小城頓時感覺一抹危機。

    沈溪吩咐他次日假扮商船出海,遠遠見到佛郎機人的船隊後就調頭往回跑,把其船隊「引」到泉州城下。宋小城心想:「小當家一定瘋了,那些洋鬼子這麼厲害,躲都來不及,哪裡主動招惹的道理?」

    沈溪發覺他的提議的確太過為難宋小城,輕輕一嘆:「這樣吧,不用對佛郞機人的船隊做什麼,只派人用小船探查一下他們的具體位置,若官軍要對佛郞機人用兵,也好知道他們的虛實。」

    「到時候,記你一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0
第五五七章 快殺進城了

    二月十五,沈溪抵達泉州府城後的第四天,知府衙門那邊仍舊沒有佛郎機使節的消息,反倒是劉瑾悄悄寫了封信,送給福州的市舶司提督太監馮運。

    沈溪得知消息時,劉瑾的信已經送出去兩天了。

    「劉公公,你這純屬自找麻煩,生怕張濂不知道你已感覺到危險?」沈溪語氣不善,劉瑾不但貪財,而且怕死,給市舶司的提督太監寫信,就相當於告訴朝廷泉州出事了……

    若這封信落到張濂手裡,本來大家還可維持一團和氣,此時說不一定也會撕破臉痛下殺手。

    就算馮運和布政使司的人來了,事情同樣不好收場。

    成化十年,福建市舶司從泉州遷到福州,如此是為方便市舶司接受布政使司衙門的管轄,自此以後提督太監和布政使司專管市舶司的官員便經常行走於泉州和福州之間。

    原本在泉州城內負責接待外國使節的「來遠驛」廢除後,知府衙門已代替原本市舶司的任務,負責泉州城南刺桐港的日常管理,以及接待來往泉州的番邦使節。

    劉瑾嚷嚷道:「不然如何,讓咱家留在此處等死嗎?沈中允害人不淺,當日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曉,把貢品領了,帶著那假冒的番邦時節我們便可打道回京,何至到今日這般地步?」

    此時劉瑾也不怕什麼欺君之罪了,身處險地,前途危機重重,只能抱怨沈溪當初點破假使節有錯。

    沈溪現在想的是如何挽救當前的危急局面,問道:「劉公公的信,是如何寫的?」

    「你管咱家怎麼寫的,當咱家交代後事不成嗎?」劉瑾本來就看沈溪不順眼,現在更不把沈溪這個正使當回事。

    沈溪道:「劉公公既然不肯合作,那就只好委屈你一下了……來人,將劉公公請回房,一日三餐都盯緊,不得再讓他有隻言片語流傳於外。」

    「是。」

    沈溪從福州帶來的人上去把劉瑾雙手別在背後,扭送其進房。

    劉瑾被人拿住,掙紮著大叫:「好你個沈溪,敢對咱家無禮……咱家回去後,必會跟陛下奏你一本,你等著吧!」

    連沈溪這個翰林編撰的欽差都無權參奏別人,你一個失勢的太監在這裡嚇唬誰?你還不如說等將來太子登基之後對我怎麼,那我或許忌憚些。

    沈溪對劉瑾來硬的,將有別樣心思的米閭和宋老越二人也給唬住了。

    這位少年欽差可不好惹。

    宋小城出去調查兩日,這天晚上終於回來,從他萎靡的模樣看,出海這趟把他折磨得不輕。

    「……昨天早晨趁著起霧時我們出了海,後來霧散,我們順著海岸向南航行,抵達一個叫金嶼的島嶼時,恰好看到佛郎機人的兩條船正向東部海域行去。等佛郎機人的船走遠後,我們小心尋了個有大片紅樹林覆蓋的海岸登陸,用去半天才找到隱藏於鄉野的附近村民,他們說在滬田礁以南的海域,還有多條洋人的船在搶掠,半個月前曾在海面上發現船隻殘骸,據說是被佛郎機人用炮轟散的琉球人的商船……」

    宋小城帶回佛郎機人有兩條船在泉州灣遊弋的消息,沈溪大概判斷出,佛郎機人劫掠商船得手大約是半個月前,最近這段時間沒劫掠到貨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估摸把船隊所有船隻集合後,會到泉州來搶一票大的,然後揚帆遠去。

    「狀元大人,眼下怎麼著,還派人去查嗎?」

    宋小城臉上兀自帶著後怕,應該是從村民口中聽說琉球人船毀人亡的慘狀,讓他膽顫心驚,他們前去偵查的小船若運氣不佳迎頭迎頭撞上佛郎機人四處劫掠的船隊,有很大的可能有去無回。

    沈溪道:「不用了,現在我們只能耐心等待。你回來得正好,這就帶我的信去趟知府衙門,該催的咱們還是要催。」

    知府衙門那邊現在無法給沈溪交出「佛郎機使節」,沈溪就一遍遍派人去催請,其實是告訴張濂,咱有話好商量,我對你們找到佛郎機使節很有信心。

    對宋小城來說,這知府衙門也形同龍潭虎穴,等沈溪把信交到他手上,宋小城臉色慘白,手哆哆嗦嗦:「狀元大人,咱……能不能不幹這活,回汀州行嗎?」

    沈溪臉上帶著鼓勵,笑問:「六哥怕了?」

    「沒有的事,當年跟著小當家出去殺人放火……咳咳,那時候都不怕,現在怕什麼?大不了就是一條賤命……」

    宋小城如今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他離家快一年了,這會兒老婆孩子都在汀州,說不怕死,那是硬撐。

    ……

    二月十六,泉州知府張濂到驛館來見沈溪,同時送來一些慰問品。

    吃喝用度樣樣俱全,他的意思很明確,既然沈溪不肯收下賄銀,那就送點兒實際的東西,讓沈溪一行在泉州生活好點兒……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嘛。

    沈溪儘管不怎麼情願,但還是讓人把東西收下,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張知府,我等前來是接見佛郎機使節,還勞儘快安排。」

    張濂笑道:「欽差大人請儘管放心,下官已派人前往聯絡,可誰知道這群佛郎機人麻煩得緊,說要在準備貢品,連同國書一併送來,這一來二去的稍微麻煩些……倒是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前幾日那假使節之事……」

    沈溪擺了擺手:「張知府請儘管放心,只要真使節一來,就沒有假使節這事兒。誰願意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張濂滿臉喜悅之色,道:「欽差說的極是,若朝廷知曉此事,免不了追責,與人方便便是與自己方便。欽差大人請放心,下官絕對會懲治那些賊人,讓他們供出幕後主使。」

    沈溪打量張濂,心想:「你這欺神騙鬼的話,恐怕說順溜了連你自己都信了吧?」

    張濂說完事便要走,沈溪親自相送,到官驛門口時,張濂有意無意提了一句:「今日沒見到劉公公,勞煩欽差大人跟劉公公說一聲,讓他不用為見使節之事擔心,府衙這邊會安排好一切……至於馮提督那邊,下官也會前往知會,保管不會出差錯。」

    沈溪笑著點頭:「在下一定會跟劉公公言明。」

    張濂帶著自負的笑容離開驛館。

    待人離去,沈溪臉色冷了下來。

    劉瑾啊劉瑾,你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以為可以悄無聲息寫信給馮運求助?卻不知那馮運跟張濂本就蛇鼠一窩,佛郎機人要通過市舶司進獻國書,馮運作為市舶司的提督太監豈能不知情?

    等沈溪回去跟劉瑾一說,劉瑾一臉不屑:「沈中允不用嚇唬咱家,那張濂若真的知曉信的內容,能放過咱家?」

    沈溪道:「劉公公這話是說本官誆你咯?不知是否有膽量去跟張濂對質?」

    劉瑾撇撇嘴:「你當咱家活得不耐煩了?」

    沈溪冷笑一聲:「劉公公,你再在背地裡做小動作,那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聽聞頭些日子,佛郎機人在刺桐港外劫掠過往商船,如今港口內貨物不敢外運,堆積如山,恐怕再過幾日,早就覬覦泉州財富的佛郎機人的船隊,就會殺到府城外,到時候你我可能要給張濂陪葬。」

    劉瑾先驚了一下,不過很快鎮定下來:「那佛郎機人總共才幾條船?幾個人?給他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犯我大明邊境!」

    「等著瞧吧。」
    沈溪甩下一句狠話,出了門口,卻見米閭一臉驚恐之色:「沈大人,您不是嚇唬小的吧,那佛郎機人真會殺過來?」

    沈溪道:「沒聽劉公公說嗎,佛郎機人船少人少,不敢進港。」

    米閭苦笑道:「我們這兩天找人打聽過了,那佛郎機人正在南邊海上搶掠,火炮厲害的緊,手上還有厲害的火器,老遠就能把人殺死,百姓都以為是妖術。這佛郎機人要是進了刺桐港,那就好比狼群進了羊圈,非出亂子不可,這一亂……我們可能真的要提前收拾好鋪蓋卷……」

    沈溪搖搖頭:「逃出泉州倒是不難,但咱們肩負的皇差怎麼辦?」

    米閭一臉土色,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臉:「都怪我貪,本以為到泉州苦是苦了點兒,不過是見番邦使節,少說能賺個幾十兩銀子回去,這下倒好,恐怕連小命都要搭上。」

    你這傢夥早前不知道害怕,還幫劉瑾那個死太監送信,這是擔心往西天去的路上沒有伴嗎?

    沈溪沒有埋怨米閭。

    相比劉瑾,米閭和宋老越只是這時代很普通的小人,他們所圖不過繩頭小利,想讓他們有信仰有追求根本就不可能,只有讓他們感到害怕,才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碰不得。

    二月十七。這天剛入夜,就聽泉州城外傳來「轟」一聲巨響,沈溪正在書房,把手頭的書放下,走出院子,此時驛館的人跟著走出來查看情況。

    米閭倉皇出來,手上已經提著包袱,看著東南邊的天空:「佛郎機人不會真的打來吧?」

    正說話間,第二聲「轟」的巨響傳來,本來官驛就在城東南,這一聲感覺離他們很近。

    「都回屋裡去!」

    沈溪暫且不知道佛郎機人的火炮射程有多遠,但料想不會超過一里,躲在城裡有房屋保護,怎麼都不會出事。

    眾人聽從吩咐各自回房,沈溪趕緊去林黛的房間……小姑娘最怕這些!

    就在沈溪坐在床沿抱著瑟瑟發抖的林黛時,玉娘匆忙間進來,見到沈溪和林黛這般模樣,連忙側開身:「沈大人可真會挑時候!」

    沈溪衝著林黛安慰一番,讓小妮子用被子蒙著頭睡一覺,等天亮他就回來了。

    到個隔壁客廳,玉娘輕嘆道:「佛朗機人九艘船,如今雲集刺桐港,隨時會登岸,眼下如何是好?」

    「大……大人……」米閭從外面飛快跑進來,一臉焦急地道:「張知府來了,在前面大廳說要見您。」

    沈溪清楚,張濂不到絕境不會來找他,一個文官知府,遇到「外敵入侵」這麼大的事,肯定慌了手腳,就算最後大獲全勝,他這個把佛朗機人引到大明朝的罪魁禍首也要自裁以謝天下。

    見到沈溪,張濂連禮數都顧不上了,高聲道:「欽差大人,那些佛朗機人交納貢品之後背信棄義,如今快殺進城來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0
第五五八章 出城迎敵

    張濂很狡猾。

    他一口咬定佛朗機人是在上交貢品後背信棄義,等於是拉沈溪下水……你已接見過佛朗機使節,將貢品拿到手,現在佛朗機人反悔攻打我大明疆域,如今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出了事誰都跑不了。

    沈溪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問道:「張知府之前說佛朗機使節正在準備新貢品,怎突然刀兵相向?」

    張濂有種有力使不出的感覺,這都火燒眉毛了,這位欽差居然氣定神閒,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張濂焦急地說道:「佛朗機人乃是番邦異族,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前納貢我朝的番邦人背信棄義的少嗎?還請欽差大人趕緊拿出對策,化解泉州眼下的危機!」

    沈溪皺著眉頭:「張知府莫言笑,我一介翰林文臣,如何有對策?若遇外敵入侵,張知府不應先通知地方衛所?」

    為防禦倭寇,泉州本身便設有泉州衛,駐地在洛江左岸的洛江鎮,距離西南的泉州府城不過十幾里地。

    而在泉州東南六十里外有永甯衛城,駐軍過萬。

    永甯衛設於洪武二十七年,與天津衛、威海衛並稱,管轄地域廣闊,有福全、崇武、中左、金門、高浦五個千戶所,並設有祥芝、深滬、圍頭三個巡檢司。

    如果從兩大衛所調集軍隊,佛朗機人想靠幾條船和幾門佛郎機炮攻陷泉州城,純屬痴心妄想。

    張濂道:「眼下可萬萬不能驚動衛所……要是被衛所得知佛朗機人犯我朝邊境,上奏朝廷,你我難辭其咎,欽差大人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什麼三思而後行,分明是你怕朝廷治你的罪!

    通知泉州衛和永甯衛說有外敵入侵,兩衛要調兵,必須向朝廷上奏,佛朗機人反水的事情將無從隱瞞。現在張濂既要把佛朗機人趕走,還不調動軍隊,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何其艱難?

    沈溪問道:「如今外邦人都殺到我泉州城下,張知府不通知衛所,莫不是張知府覺得,以城中府縣兩級衙門的力量,足以令佛朗機人折服?」

    張濂道:「以下官所知,佛朗機人一共九條船,船上兵員不過一二百,加上伙伕、奴隸,攏共不到三四百人,只需堅守刺桐港,讓賊人無法上岸,待天明後,他們自會退去,到時候……」

    「到時候張知府跟我就可以高枕無憂?」沈溪沒好氣地道。

    作為成化十七年辛醜科進士,已經是官場老油子的張濂非常清楚,為今的辦法只有把佛朗機人趕走一途。他自認計畫完備,只要能在佛朗機人入侵這件事上拉沈溪下水,沈溪就算不想為他說話都不行!

    先將佛朗機人趕走,到時候再似模似樣找幾個人假扮佛朗機使節,作出納貢的假像,事情就算矇混過關。

    反正佛朗機國距離中土十萬八千里,就算再來也是幾年後的事情,到時候佛朗機人再動武,完全可以說番邦之人沒有原則,且那是繼任者的事,與我有何關係?

    張濂苦口婆心地勸解:「為今只有如此,欽差大人不會坐視泉州城淪陷吧?」

    說淪陷還遠了點,不過按照張濂這麼折騰,離淪陷為期不遠了。有外敵入侵,不想通過衛所解決,說出來都荒唐。

    沈溪道:「那如今府縣兩級衙門有多少人可供調遣?」

    張濂嚥了口唾沫,有些說不出口:「可調動的官差,有六七十人……再加上民夫,有一百多人。」

    若非張濂是地頭蛇,沈溪真想踹他一腳……

    剛說佛朗機人船少人寡,但人家好歹有九條船,兵員過百,還有強大的佛朗機炮,以及殺人於無形的火器,再加上這些人本就是兇悍的海盜出身,戰鬥力不可小覷,讓一百多個衙役和民夫抵擋,跟送死有何區別?

    或許張濂也意識到這點兒人手根本不夠看,補充道,「人是少了些,不過只要將城門關閉,佛朗機人並無攻城利器……攻不破城門,久而久之他們自會退去。」

    之前還說佛朗機人天明就會退去,現在卻說久了就會退,意思是只要佛朗機人不走,泉州城門就要關閉,任由佛朗機人在城外劫掠。

    沈溪喝問:「那城外的百姓和商戶當如何?」

    「這個……」

    張濂想了想道,「聽天由命吧,或許通知及時,能讓城外百姓及早撤到城內。」

    沈溪心裡面破口大駡:「真是個草菅人命的狗官……當初你們為了利益,將佛朗機人放進國門,而後為了圓謊,又對佛朗機人劫掠沿海百姓的事不管不問,如今你還要讓佛朗機人在泉州城外大肆劫掠……如此助漲佛郎機人的野心,他們豈會見好就收?」

    沈溪還沒回話,已有知府衙門的人來報:「知府大人,大事不好,佛朗機人從刺桐港以東的南山後坡登岸,如今正往府城而來。」

    隨後又有人來報:「知府大人,佛朗機人的大船已往晉江口而來……」

    佛朗機人來勢洶洶,令張濂緊張萬分,此時他只能看向沈溪,央求道:「欽差大人趕緊下令關閉城門吧。」

    沈溪沒想到張濂如此不堪,佛朗機人殺到家門口,張濂居然把責任一推,讓他這個「欽差」來負責抵禦外敵事宜。

    按正常來講,一個正六品的翰林官哪裡懂什麼軍事?張濂分明是想利用他來當擋箭牌,事後朝廷追究,他便可以把責任推到沈溪身上……是欽差大人擅自下令關閉城門,縱容夷人劫掠百姓。

    沈溪喝道:「城門不能關。」

    「你說什麼?」

    張濂怒從心起,瞪著沈溪,似乎在說,你小子信不信不用佛朗機人,老子現在就能殺了你?

    沈溪厲聲道:「如今佛朗機人來勢洶洶,必要先挫一下他們的銳氣,方能扭轉戰局。」

    張濂微微咧嘴:「人都殺來了,莫不是讓衙役扛著刀去跟賊人拚命,以此來挫敵銳氣?」

    沈溪直接把話挑明:「張知府既不想擔責,要將事推給我,那就要聽從我的號令。立時從城中徵調所有**,聚集到一起燃放!」

    張濂一臉迷惘……

    蒐集**,你是想拿來當火器使用?

    書呆子,你以為煙花跟火器一樣?

    「這個……」

    張濂還想說點兒什麼,卻聽沈溪怒喝一聲:「快去!」

    這一聲威嚇,令張濂大為忌憚,張濂正猶豫要不要吩咐人按令實行,宋小城已急急忙忙回來稟報:「大人,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用商會的名義徵調城中幾千斤**,隨時都能燃放。」

    張濂一聽火大了,怒道:「欽差大人不經府衙,恐無此許可權吧?」

    在這時代,火藥是管製品,想徵調**必須要有官府的准允。可事急從權,沈溪才懶得理會這些,有商會的門路,在他預料佛朗機人即將到刺桐港劫掠時就作出準備,讓宋小城及早安排。

    等事到臨頭知府衙門徵調,不到天亮別想蒐集齊全。

    沈溪道:「我這不是已經徵得張知府的同意了?馬上下令下去,聚集在城池城東南方向,分批次燃放,場面越大越好。」

    張濂氣得直拍大腿:「胡鬧,欽差大人,你這是怕泉州城不出事嗎?來人,把城門關閉,不得任何人打開城門納百姓入城……這是欽差大人的命令。」

    沒法得到沈溪關城門的命令,張濂只好自行替沈溪下令。

    不過沈溪卻將衣服整理一下,喝道:「張知府怕死,就留在城裡好了,要關城門也等本欽差出了城再說。」

    一句話就把張濂給嚇住了。

    這位少年欽差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佛朗機人殺來,他不想著躲躲避,居然想著出城迎敵?

    難道是說本看多了想逞英雄出風頭?

    等沈溪帶著宋小城等人出了官驛,知府衙門的人趕緊上前問道:「知府大人,這欽差大人要出城……」

    「由得他去,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哎呀不對啊,這小子在我面前表現得悍不畏死,莫不是想趁著出城的機會腳底抹油?張老五,你帶十個弟兄緊跟著他,他死了不打緊,千萬不能讓他逃走!」張濂道。

    那被稱為張老五的班頭頓時撞牆的心思都有了:「大人哪,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繈褓小兒,您可不能讓我出城,咱們可是本家……」

    張濂惡狠狠瞪著張老五:「就因是本家,我才放心讓你去,不用擔心,你若出事,你老母便是我老母,你兒便是我兒,保管他們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張老五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兒,心想,你就差說我媳婦是你媳婦了。

    可憐我那如花似玉的媳婦啊!

    這頭,沈溪剛帶著人往城東方向而去,後面有衙役隊伍跟了上來。

    「欽差大人,小人得知府大人之命,陪您一同出城迎敵。您老寬宏大量,可別讓我等去送死啊。」

    張老五說完,旁邊幾個衙役臉上也滿是哀求之色。

    沈溪道:「放心,今日是帶諸位出去建功立業,佛朗機人雖然兇悍,但只是紙老虎。」

    張老五聽了心裡直嘀咕:「怎麼當官的都一個口氣?仗著自己是讀書人,欺瞞我等什麼都不懂?那佛朗機人火器老遠就能殺人,火炮更是威力巨大,我們才是紙老虎吧……或許連紙老虎都稱不上,最多是一戳就破的窗戶紙。」

    等沈溪到寧波東門時,由商會牽頭,臨時召集起來的鄉勇已經列隊完畢。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人算不得鄉勇,只是商會以及地方商賈為了保護商舖而自發組成的武裝力量,平日幫助商會押解貨物,在碼頭幫忙搬抬,領取薪金,當他們聽說能跟著商會少當家、如今的欽差大人去做大事,都自告奮勇爭先恐後地拿著武器前來。

    人數有四五十人,加上沈溪從福州帶來的人,以及張濂派來的十名衙役,總共八十人。

    戰鬥力差了點兒,武器不是刀劍戟,而是以棍棒類居多,只有少部分人持有刀,要說最有戰鬥力的還要數拿著劍身懷武功的玉娘和熙兒,同時出戰的還有個提著藥箱的戰地醫生雲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1
第五五九章 上了賊船

    玉娘對沈溪非常支持,在得知沈溪要出城跟佛朗機人拚命,玉娘二話沒說就帶了熙兒和雲柳助陣。

    可玉娘見到沈溪調用的人手不過是一群販夫走卒,當即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就算在人手上跟佛朗機人相差無幾,可戰鬥力……

    實在不敢恭維!

    沈溪倒是頗有自信和決心,親自做戰前的動員演講,總結起來就是:跟著我建功立業,為死去的泉州百姓報仇,將賊人搶去的東西奪回來,誰拿到就歸誰。

    連玉娘都承認,沈溪的話具有很強的鼓動性,隻字不提忠君報國,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連她聽了都感覺熱血沸騰。

    但當她跟著隊伍出了城,聽到後面「咣」一聲城門關閉的聲音,血頓時冷卻下來。

    「沈大人,您覺得,我們去了有幾成勝算?」玉娘來到沈溪身邊,小聲問道。

    沈溪看了她一眼,火把照耀下,年輕俊朗的臉上滿是自信:「你要讓我回答,那肯定是十成。不過按照實際情況……大約有個*成吧。」

    玉娘認識沈溪快四年了,幾乎是一步一步看著沈溪長大的,要說這張面孔,她記不清看過多少次,可每次都給她不一樣的感覺。

    每次見面,沈溪要麼在科舉路上高歌猛進,要麼在仕途青雲直上,她需要一次又一次調整自己的心理,從原本的仰視再拔高幾分。

    不過這次玉娘卻哭笑不得:這位沈大人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啊!

    就這麼帶著一群蝦兵蟹將去跟佛朗機人拚命,居然還以為有*成勝算,誰給你的勇氣和自信?

    別是一代英才葬送在泉州城下吧。

    玉娘繼續問道:「聽聞沈大人將城中所有煙花聚集到城東南方向,不知所為何用?」

    沈溪嚴肅地搖了搖頭:「無可奉告。」

    玉娘頗為無奈,當下決定不再過問,因為她感覺實在是跟不上沈溪的節奏,這真是一次膽大妄為的出擊,可她不知為何,卻對沈溪有種盲目的信任。

    玉娘這邊不過問,別人卻忍不住了,因為他們發覺,沈溪帶他們走的路,並不是往南面刺桐港方向,而是往泉州東方,似乎是去洛江鎮的泉州衛。

    「欽差大人,我們這是往哪兒去啊?」

    「是啊,您不是想帶著我們逃走吧?我們妻兒老小可都在城裡呢。」

    越往前走,人群的聒噪聲越甚,很多人都對沈溪這次出擊的目的產生了懷疑。不過本就是來盯著沈溪,防止沈溪逃跑的張老五等衙役,倒是一句話都沒有,他們更支持沈溪開溜或者去衛所求援。

    「跟你們說啊,我們這次是要繞擊敵後……知道什麼是繞擊敵後嗎?就是兜個圈子到敵人屁股後面,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佛朗機人的火炮再厲害,能往後射嗎?」

    沈溪這話說得淺顯直白,但凡市井之徒都能理解,沒一點翰林學官咬文嚼字的做派。

    有這麼清楚的解釋,人群頓時安定下來,有人發出聲音:「大人說的很明白,我們只要跟著做就行了。真是太好了,那些個夷人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出現到他們身後,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對對,弟兄們,功成名就只在今晚。」

    玉娘豎著耳朵聽了下,聲音很熟悉,都是平日跟著沈溪做事的汀州商會的人在發話,有這些人「現身說法」支持,旁邊人很容易受到感染。

    玉娘心想:「好一招蠱惑人心,真是好計謀啊!」

    在這種想法的支持下,玉娘對沈溪再次添加了幾分自信……由此看來,沈大人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

    一個有遠見有計劃之人,怎會輕易去送死呢?

    玉娘不禁想到當初在福州城時,沈溪出謀劃策誘殺宋喜兒的情景,現在想想都覺得兇險萬分,可仔細一琢磨,功名利祿不都是險中求麼?

    「轟!」

    「轟!」

    佛朗機人的火炮聲不斷傳來,而且越往東走,聲音越近。因為寧波城東南沿著晉江河岸的商賈和貨倉眾多,佛朗機人就在港口東側的南山上架起炮來,利用山崗的地理優勢,對著山丘下方的商舖貨倉,一通狂轟濫炸。

    就聽沈溪在那兒自言自語:「還好提前通知了商會,就不知有多少貪財鬼未來得及撤退。」

    泉州城裡就算危險,但有城牆保護,佛朗機人的艦炮口徑太小,無法威脅牆體,根本就殺不進去。況且,佛朗機人的目標也沒放在泉州府城,他們只想把刺桐港以及江邊的商舖全都搶一遍,揚長而去。

    搶大明朝一個港口,比得上搜刮一個東南亞的小國,這怎能不讓佛朗機人動心?

    就算搶來再多的人畜和物資,他們的船隻有限,根本就運不走,所以他們才不會白白消耗氣力去打泉州府城呢!

    海盜的邏輯很簡單,陶瓷、茶葉和絲綢運到歐洲價比黃金,有這就夠了,再多一些,純屬自找麻煩。

    佛朗機人手嚴重不足,一方面要派人登陸,除了用佛郎機炮轟炸威懾外,還得分出人手搶劫,另一方面則要調動戰船,逆晉江而上,抵近城牆,對泉州府城產生威懾,令城中守軍不敢出來。

    分兵的結果便是,其實佛朗機登陸的人並沒有多少,佛郎機炮威力是不小,不過一門炮就三四百斤,用小船運到岸上,再齊心合力送到南上山頂,藉著山坡的高度和坡度開炮,還要不斷地運送彈藥,費時費力進行補給。

    沈溪的計畫,就是切斷這條補給線,然後從這些人身後殺上去,將佛朗機人殺個片甲不留。

    當然不能傻乎乎沖上山頭,佛朗機炮調轉炮口再麻煩,可人家畢竟有火器……這麼沖上去,人家一輪火繩槍射下來,死傷可能倒不嚴重,不過想讓那些連戰鬥場面都沒經歷過的市井之途頂著彈丸往前衝,太不現實了!

    想靠這些人打仗,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氣,不能有任何挫敗,否則士氣下去只能作鳥獸散……人都沒了,靠誰去拚命?

    遠遠的,已經能瞧見火炮口發射砲彈的火光,這讓那些跟隨而來的市井百姓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

    好在距離遠,每一次火光傳來,需要過一會兒才能聽到炮聲。一炮兩響,一響是發炮聲,另一響是砲彈擊中目標後發出的聲響。

    玉娘從遠處觀察了一下,南山坡度並不高,大約有二三十米,就在海岸邊上,上面還有片紅樹林,能形成很好的隱藏作用。

    不過這種地勢無險可守,只要官兵把下面一圍,上面的佛朗機人只有等死一途。

    從這點上看,佛朗機人打仗根本就沒什麼戰略可言,就是找個瞅起來差不多的山頭一蹲,開幾炮把人嚇唬走,下去搶劫一番,能帶走的一概不留,不能帶走的一把火燒了,然後乘小船回到船隊,撤退了事。

    這正是海盜的一貫作風,與倭寇大同小異。

    差別就是,佛朗機人主要依靠他們強大的火器,威懾力足夠,連官軍都不敢輕易招惹。

    當然,官軍也有別樣心思……

    海盜嘛,搶完了自然就會撤走,到時候咱尾隨其後,既有收復國土之功,再殺些看不順眼的傢伙,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功勞記到頭上!

    海盜有收穫,軍隊有戰功,各得其所。

    苦的是下面被海盜劫掠的平頭老百姓。

    走了差不多三四里路,終於繞到了南山的東方,開始時沈溪帶著的隊伍還算齊整,一路上逐漸散亂,等到了地頭,已經偷跑了幾個,夜裡想把人抓回來無比困難,不過已經有人在威脅:「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別以為你們跑了就找不到人,回頭同樣治你們臨陣脫逃的大罪,挨板子還是輕的!」

    每個人摸摸自己頭上的腦袋,還是小命要緊啊,至於挨板子卻不怎麼當回事。

    沈溪看了看山頂,如今距離山坡已不到兩百步,一個衝鋒就能殺上去,但因為夜黑風高看不清山上的情況,如果對方有所防備,這麼衝鋒無異於自投羅網,還不如摸黑再靠近山坡些。

    沈溪這邊面對的是佛朗機人登陸那一部分,此時泉州府城面對的卻是佛朗機的海船艦炮。

    城頭上的情況不容樂觀。

    張濂親自在城頭督戰,感覺砲彈就在頭頂飛來飛去,偶爾哪個地方炸開,便會有死傷的消息傳來。

    張濂心中無比憤恨:「怎就讓欽差那小子跑掉了?這會兒應該讓他上城頭擋砲彈啊。這要是有砲彈落在我身邊,那我豈不是一命嗚呼?」

    就在張濂想撤下城樓,找個地方躲避時,就見不遠處天空,突然躥起一道耀眼的火光,升到高空中「譁」地一聲炸開,五顏六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來。

    這美麗的焰火,出現在砲彈紛飛的戰場上,張濂見到後覺得荒誕不經。

    聽信那小子的鬼話,這東西能有什麼用?回頭被人得知,我豈非成了大明朝的笑話?

    就在張濂被人簇擁著往城牆下走時,煙花持續不斷地綻放,天空中五彩繽紛的色彩,絲毫吸引不到城頭衙役和鄉勇的注意,就算煙花再絢爛,可城裡每當逢年過節都會燃放,有什麼好稀奇的?

    可說來也奇怪,隨著煙花不斷升空,那邊佛朗機人的大砲好似突然啞火。

    也是張濂到了地上,躲在城牆的藏兵洞裡半晌後才發覺這個問題。

    不對啊,莫非佛朗機人的砲彈用完了?

    此時正在城東南三里外南山下等著進攻山頭的玉娘,同樣見到遠處天空不斷綻放的煙花,那煙花在夜空中爆裂開來,實在太耀眼了,她也跟張濂一樣,絲毫體會不到這樣做有何用處。

    山坡上的火炮聲,隨著煙花不斷升空,停了下來。

    「我們用來製造煙花爆竹的東西,他們卻拿來做火炮……你們這些蠻夷,何曾有機會見識一下我們老祖宗傳下的好東西?這不,看傻眼了吧?傳話下去,可以沖了!」

    沈溪一聲令下,一群蝦兵蟹將拿著武器,摸黑往山頭上衝去,不過沒一個敢大聲吶喊,因為都知道出聲的結果是被火銃打成篩子。

    玉娘抬頭看著那些往山上衝的黑影,感慨一句:「這是上了賊船哪!」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